庄益民当时就跳了起来:“不行!坚决不行!你只管念好书就行了, 钱的事我会想办法的。”
庄晓很平静地问:“你还有什么办法吗?”
庄益民犹豫了一下:“我会去找你魏叔叔再商量一下。”
妈妈面露不忍,欲言又止。庄晓心里明白:“魏叔叔不肯借钱吧。”
妈妈还是没忍住:“肯倒是肯,就是条件太苛刻了。”庄益民亦叹了口气。
魏叔叔在之前的订单薪酬上就非常克扣, 庄益民念着过去的交情, 也为了长期的订单来源, 都忍了下来。这次连庄益民都觉得无法接受, 说明魏叔叔趁火打劫, 提出的条件已经苛刻到让人无法忍受的地步了。
庄晓无奈:“爸,你放心。我保证不偷不抢,保证那钱的来路合法合理, 绝对不会做触犯国家法律、违背道德良心的事。你就相信我这一回吧。”说到最后眼里满是哀求。
庄益民和妻子对望一眼,只得将信将疑地答应了。
晚自习课, 高三(5)班的教室里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深深地埋首于书山题海, 奋笔疾书。庄晓也将头埋得低低的,但在她面前只铺着一张纸, 纸上有序地写着“巴西”、“德国”、“英格兰”、“意大利”等名词,偶尔写上几笔,更多的是闭目沉思。
张啸看着如老僧入定般的庄晓,犹豫再三,还是轻声叫到:“晓晓。”
庄晓只微微摇头, 没有应声。
过了一会, 张啸又喊:“晓晓。”
庄晓无奈, 睁开眼看向张啸:“阿啸, 我现在在想很重要的事情, 有什么事过会儿再讲,行吗?”说完重又闭上眼睛, 假装没有看到张啸脸上复杂的神情。
对于2002年世界杯场次胜负情况,虽然庄晓当时记得非常牢,但毕竟隔了十年的时间,有些小组赛的胜负和比分她已经有些模糊,需要用力地回想,前后地联系,才能理清思路,最终得到准确结果。
庄晓知道,这不仅仅是一次彩票的投注,更是她家背水一战,绝境求生,容不得半点闪失,她必须谨慎再谨慎,小心再小心,务必求出精确的数字。全神贯注于世界杯足球彩票计算的庄晓,对于这段时间被她忽视的张啸,只能在心里说声抱歉。她想,等过了这段时间再好好陪他吧。
一个星期之后,庄晓再度回到家中,却被告知仅仅借到了3千块钱。
庄益民在之前垫付材料费的时候就向亲戚朋友借了不少钱,大家都明白他的现状。有钱的不肯再借给他,生怕有借无还;没钱的就算肯借,也有心无力。更不用提那些想要趁火打劫的。
庄晓心中冷笑,不管重来多少回,丑陋的人心同样的丑陋。
庄益民叹息:“想不到我最后竟然还是靠着朋友的朋友才借到点钱,半辈子真是白活了。”
朋友的朋友?庄晓心中一动:“那朋友的朋友叫什么名字。”
“李杰,开个小酒吧,人很豪爽。”
果然是他!庄晓苦笑,算上十年前的那次,他已经救了她两次了。以后如果有机会,一定要好好答谢他。
“3千块钱足够了。”庄晓说着,将她一个星期以来冥思苦想的结晶——2002年世界杯各场球赛胜负单子交到爸妈手中。
庄益民和李娟对望一眼,互相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惊异。庄益民虽然也看体育频道,但都是泛泛而看,并没有特别的关注点,对足球的认知仅限于感叹国足的臭脚,更别提买足球彩票了。他们也不记得自己女儿有此爱好。
庄晓有些忐忑,爸妈会不会怀疑到什么,毕竟自己的改变这么明显。从贪玩耍小聪明到发愤图强,从任性骄纵到沉稳懂事,从对足球一无所知到写出精确的胜负单子。。。。。。看着爸妈眼中一览无余的惊疑,庄晓不禁颤声喊道:“爸,妈。。。。。。”
再次与丈夫对望一眼,李娟慢慢走过去,抚摸着庄晓的头发:“我家小囡长大了,懂事了。不过在妈妈心中,你永远都是我的小囡。”
“妈——”庄晓哽咽。
2002年世界杯体育彩票以“散票”和套票两种形式在全国统一发行,统一设奖。并且采用了意大利的玩法,以世界杯第二阶段16场比赛的成绩做为开奖结果。散票每张10元,套票每张60元。
庄晓特意叮嘱庄益民:“销售时间是5月到6月,兑奖时间为7月8日到8月8日,一定要记住了。还有,千万不要告诉其他人。”
被女儿这样反复叮嘱,庄益民有些郁闷:“放心,这个我还是晓得的。”
解决了这样一件大事,庄晓觉得浑身都轻松了许多,晚自习后走在回宿舍的路上,她甚至跳起来够树上的叶子。
张啸嘴角含笑:“你今天的心情很好啊。”
庄晓想起前几天对他的冷淡,忙狗腿地跑上前去蹭蹭:“阿啸,你不是有话要对我说吗?”
张啸摇摇头:“现在没事了。”一把搂住送上门来的庄晓,慢慢弯下腰,低下头:“我现在只想做一件事。”
柔软的唇微带着夜的冰凉,轻轻落在庄晓的唇上,辗转、吮吸,灵活的舌尖撬开她的唇齿,一路攻城略地。庄晓微阖双眼,睫毛在夜风中轻颤,仰头,全身心地感受着张啸纯粹而炙热的感情,忍不住□□出声:“唔——”
环绕的双手猛然收紧,张啸突然加重了力度,发烫的唇舌带着深深的渴望,如嗜血的野兽般在庄晓口中追逐着、纠缠着,撕咬着,侵蚀着庄晓体内每一寸空间。庄晓觉得自己痛苦得快要窒息了,感官却又是那么的愉悦,仿佛烟花开在最灿烂处,瞬间陨落前迸出妖娆的璀璨。这样激烈而矛盾的感觉让她想要大哭,想要长啸,想要跪倒,想要起舞,然而在张啸霸道而紧实的怀抱中,最终她只能紧紧揪住张啸的衣服,直到手心渗出的汗慢慢润湿。
那一晚的很多细节庄晓都记不清了,在后来的很长一段时间内,她只纠结于一个细节,并且时常困惑,印象中张啸那因痛苦绝望而发出幽幽光芒的双眼,究竟是当时自己闭上眼睛感受到的强烈情绪,还是后来出事后自己魂不守舍的幻想且误以为真。
然而,不管是什么,当时的庄晓并没有发现张啸的异常。她天真地以为,这是张啸对她这段时间冷淡他的惩罚,所以心甘情愿地接受这甜蜜的惩罚,满怀着喜悦。
黑色七月很快到来,高考如期而至。
因为全校的考试学生名单顺序是全部打乱的,庄晓、张啸和周介卫分在了不同的考场。每次进考场前,三人都把手叠在一起,就像三人篮球赛开始前一样,大吼一声:“加油!”然后转身,走向各自的考场。最后一场考试前,也不例外。
也许是因为这是最后一场考试,大家都有点激动,张啸的手抓得紧紧的,甚至有些颤抖。周介卫怪叫:“哎,大哥,别抓那么紧啊,抓残了待会可就不能写字了。”
张啸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松开手,略显得有些紧张的气氛顿时缓解。
庄晓把手背到后面,不易察觉地轻轻舒展被抓疼的手,脸上却带笑:“这是最后一场考试啦,不管结果如何,等考完了,我们一定要痛痛快快地玩一场。”
“好!”周介卫大声赞同。张啸微愣了一下,也轻轻点了点头。
庄晓深深地痛恨自己。不是说心有灵犀一点通吗?为什么自己对张啸那么明显的反常视而不见,为什么要在事后回想,才能发觉他眼中的痛苦和无助?自己是多么不称职的恋人!
后悔又有什么用,庄晓惨然,世上并没有后悔药买,再多的后悔也不能改变已发生的事实。
最后一场考试结束后,急于与他人分享喜悦的庄晓找遍了校园也没有找到张啸,问了很多人都说没见到他,最后遇见和他同一考场的徐林,才知道,张啸根本没参加最后那场考试!
徐林困惑:“前几场考试都好好的,没发现他有什么异常啊,是不是遇到什么紧急的事了?”
张啸到底出什么事了?
庄晓焦急地拨打张啸家的电话,却始终无人接听。失魂落魄地站在小卖部的电话前,她这才发现,除了张啸家的电话,自己竟没有任何联系张啸的方法。
周介卫急急忙忙地跑来:“阿啸那小子不知道出了什么事,竟然没有参加考试,我得打电话问问他怎么回事。”
看到同样一脸焦急的周介卫,庄晓心头一亮。对啊,自己不知道张啸家住在哪里,周介卫知道啊。一把拽住正在拨电话号码的周介卫:“不用打了,我已经打过了,没人接听。你带我去张啸家!”
然而,当庄晓和周介卫急匆匆地赶到张啸家时,却只见铁将军把门,门铃摁了许久也没人开门。
庄晓苦笑。自己真是急傻了,既然打电话没人接听,他家自然没有人在,来到他家又能怎样。
周介卫安慰庄晓:“不要着急,等我回家让我爸爸去找张叔叔,说不定就能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今天是高考最后一天,张叔叔不可能不关心张啸的。你不要担心,还是先回家等我的消息吧。”
周介卫这么一说,庄晓才想起爸妈说了今天要来学校接她回家的。光想着张啸的事,她差点都忘了这回事。
无奈之下,庄晓只得告别周介卫,回到学校,随爸妈回到了家中。
傍晚时分,庄益民家的电话终于响起,始终守候在电话旁的庄晓第一时间拎起了话筒:“周介卫吗?找到张啸没有?”
电话那头沉默。庄晓的心突然狂跳起来,试探着问:“阿啸?阿啸是你吗?阿啸!你不要吓我!”
电话里的声音似乎远在千里之外,缥缈而虚空:“晓晓,对不起。”
积攒了一天的泪水突然毫无征兆地汹涌而出,庄晓放声大哭,上气不接下气:“阿啸!阿啸!阿啸你在哪里啊。”
电话那头沉默很久很久,久到庄晓以为不会再有答案时,才吐出一个词:“多伦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