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年会后,还剩一个星期就放假了。小若一心想着快点回家过年,来上海的这几年,基本上过年的时候才能回一次家,所以一年一次的回家才显得格外珍贵。她回想曾经在家过年的情景,好像这里和家里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回到家可以让她暂时忘掉另外一个世界里的疲惫,让她的心能够得到暂时的安宁。如今的程易飞完全沉浸在工作里,她一直以为是因为忙所以他们之间才会有了一些改变,可是现在即使是最清闲的时候,他们也很少见面,就连彼此间的问侯都很少了。她也不知道问题究竟出在哪里。难道人的感情可以转变的如此之快吗?不管最终的结果如何,她都会很淡然的接受这些改变,或许是真的疲惫了。她不知道这样的改变是不是也算是一种成长。

最后一天,下班之后程易飞对她说:“你明天就要回家了,我送你吧”。小若看了他一眼说:“好”。第二天下午,小若看到程易飞在楼下等她,她收拾好东西锁好门,就拖着行李下楼了。到了楼下,程易飞接过她手中的行李箱,然后打了一辆出租车去车站。一路上,小若只是静静的看着窗外,程易飞看着她,却始终没有说一句话。到了侯车室,里面人很多,有点吵闹。他们找了一个安静点的地方站着,程易飞看了下周围,又看了一眼小若,然后很认真的说:“小若,对不起,我这段时间心思一直都在工作上,忽略了你,你不会怪我吧?”小若看着他回答说:“你想认真工作,我怎么会怪你呢,可是你不觉得你变得和以前不一样了吗,以前的你简单,阳光,总是很开心,可是现在却很少看到你一个笑脸,真的只是为了工作吗?”程易飞带着解释又有些生气的语气回答道:“当然是因为工作啊,我不能再像以前一样整天游手好闲,像个打杂工一样,我是个男人,只想靠自己的能力成就一番事业,可是我必须得比以前更努力,比别人花更多的时间,才有可能得到一个更好的职位,你明白吗?”小若看着他,好像从来都不了解他一样,说:“我不明白的是为什么你会突然有这样的转变,或许我根本就不了解你。”程易飞双手搭在小若肩上,很郑重又有些忧伤的说:“再给我多一点时间,好吗?”小若看着他,点了点头说:“好”。程易飞有些欣慰的揽过她的肩膀抱着她,说:“我们以后会开心的。”小若嗯了一声,心里释怀了很多,虽然她心里还是有很多的不解。

道别之后,小若上了火车,在走进车厢之前又回头看了一眼程易飞,对他笑了一下,程易飞也笑着对她挥了挥手。然后她就走进去找自己的座位。车子开动后,她看着车窗外,程易飞一直站在那儿,却离她越来越远。

回到家,看到父母头上的白发又比以前更多了一些,才发现父母老去的速度似乎比自己想象的要快,因为在她心里还没有准备好接受父母正在老去的事实。原本对他们还有怨恨,因为她一直觉得自己总是自卑和不自信的根源是因为父母没有给她一个好的成长环境,他们的争吵带给她的恐惧己经根深蒂固的刻在了她的心里,她不管多么努力的想要摆脱,却总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可是现在看到他们,却只有心疼,还有害怕有一天会失去他们的恐惧。现在,父母还是会和以前一样的总是争吵,她虽然也不喜欢,但是也开始试着接受他们这样的相处方式。而且她发现,以前总是沉默不语的父亲似乎也己经习惯了母亲的吵闹,脸上不再有以前的沉重,而变得很平静。

小若在家的时候,不像在上海,每次出门前都要检查钱包,钥匙有没有带好,才能放心的出门。可在家她根本就不管这些,她将自己彻底的放松下来。她知道,在家里不管她漏掉了什么,有父母在,她都可以什么都不用管。或许这种安全感是谁也给不了的。因为快过年了,也没有什么事情可做,基本上就是在家里看看电视,母亲做饭的时候就帮帮忙,一家人在一起还是很快乐的,享受一种最平淡的天伦之乐。

虽然现在的生活条件要好了很多,但总觉过年的气氛远没有小时候的热闹,她不知道究竟是因为心态不对,还是真的有了变化,觉得似乎没有小时候那么欢喜的感觉了。过年的时候走家窜门相互拜年的习俗倒是没有变的,她家叔叔伯伯很多,所以大年初一就给这些叔叔伯伯们拜年。好在都住的很近,一天下来,差不多就拜完了。再就是舅舅、姨妈、姑姑家了。走家窜门的时候,有时候会一个屋子里会陆陆续续的进来人,不一会儿整个屋子一眼看去就都是人了,再过一会儿看,又没剩几个了。都是邻居间的相互走动,来的快去的也快。亲人们聚在一起,没有事情可做,除了聊天就是打麻将了,一般大家最感兴趣的还是打麻将,这也她们老家人最喜欢的娱乐方式,而且聊天聊一会儿后也就没什么可继续聊的了,只有打麻将可以整天整夜的坚守阵地,这对他们来说,就是最有吸引力的事情了。只是小若不会打麻将,也没有兴趣去学,又一次被几个表姐硬拖去要教她打,因为有人指点,几圈下来竟然赢了些钱,他们都说“牌胡生手”,意思就是说新手去打麻将反而更容易赢钱。只是教了一下午,她还是不得要领,经常其他三个人都在等她,她磨蹭了半天也不知道该打哪个,就把表姐喊来问,表姐只是无奈的摇了摇头,最后也放弃教她了,或许天生就不是打麻将的材料吧。所以她也不喜欢这种场合,宁愿在家里待着。

日子过得很快,十来天的假很快就过完了,她得回上海了,父母去车站送她。看到他们不舍的眼神,她心里也难受极了。虽然在家里的这段日子过得很轻松,她也不想回去。但是现在很多事情是不由得她愿不愿意,都必须得去做的。就像小时候,她不想去上学,也必须得去学校一样。

回到上海的时候,没有平常的热闹,甚至有些冷清,她租的那个小区里面还很空荡,很多人应该还在家里过年。只是上海本地人的过年气氛还仍然很热烈。有的人家里还挂着红色的灯笼,贴着对联,因为还在休假中,所以一家人也能聚在一起很温馨。

程易飞因为家里有事,要晚几天再过来,有时候,小若站在窗户边上,看着对面的楼里,一家人围在一起有说有笑的吃晚饭就觉得很羡慕,从那个屋子里面照射出来的灯光也变得柔和了。她想着如果她还在家里,也是和父母这样坐在一起吃晚饭的,可现在却只有她一个人了。这就更印证了那句话:“节日总是让幸福的人更加幸福,让孤单的人更加的孤单。”

第二天去公司上班,她看到同事们都容光焕发的,很有精神,心情也都很不错。虽然环境没变,可是却让她感受到了一种新的气象,好像回家过了一趟年,大家都恢复了元气的感觉。

在家的时候都是妈妈做饭等着吃就行了,可是现在一个人,什么都得自己弄。下班了,冷冷清清的,小若不太想自己做饭,就想到下面小餐馆里随便吃一点。可是现在小餐馆也很多都没有开门,只有一家小面馆刚开,她就进去吃了一碗青菜面。吃完回到家看了会儿书就准备睡觉了,她突然觉得到胸口很闷,想呕吐的感觉,她跑到卫生间,把晚饭吃的全都吐出来了,吐完之后感觉好了点,只是头有点晕晕的,洗漱好就睡觉了。第二天早晨,闹钟响的时候,她的头昏沉沉的,根本就没有办法去上班。就给宋铭青的助理bella打了个电话,请了一天病假。然后就一直在昏睡,大概睡到下午一点多,头还是昏沉沉的,她想起床洗洗脸,可一点儿力气都没有,她只好躺在床上继续睡。不知道睡了多久,手机响了,是程易飞打过来的,她接起电话,电话那边说:“小若,是我,你现在上班了吗,公司里还好吗?”小若用很轻的声音说:“我没在公司,现在在家,现在一点力气都没有,头昏沉沉的。”程易飞着急的说:“你怎么了,是不是感冒了,去医院看看啊。”小若说:“我现在连起床的力气都没有,怎么去医院。”程易飞说:“那你等等,你别着急。”然后电话就挂了。

不知道又过了多久,她迷迷糊糊中听到有人在敲门,她问是谁,门外回答说:“我是bella,你现在还好吗,能给我开下门吗。”她强撑着从床上爬了起来去开门。后来 bella送她去了医院,打了吊瓶好多了,医生说是因为吃了不干净的食物引发的胃炎,得在医院再住几天,bella就在医院陪了她一晚上,弄得她很不好意思。第二天,她感觉精神好多了,就让bella回去休息, bella看她精神确实好了很多,就先回去了,说会再来看她,让她有什么事打她电话。之后她就一个人在医院的病床上躺着,很是无聊。

吃完午饭,小若躺在床上睡了一会儿,醒来的时候己经两点多了,睡得久了人也感觉不清醒,就起来去走道里走走,散散步。

回来的时候,她看到房间里有个***在窗前,她走过去拍了一下他的肩膀,那人转身过来。小若有点惊讶的问:“你怎么来了,你不是还要几天才回来的吗?”程易飞双手搭在她的肩上,有点担心的说:“我知道你病了,又没有人照顾,就买了车票赶过来了,你现在没事了吧。”小若很感动的说:“己经没事了,就是吃东西吃坏了肚子,医生说要留院再观察几天,过两天就可以去上班了。”程易飞说:“那就好,我很担心你。”小若冲他笑了一下,然后说:“那你家里的事处理完了吗?”程易飞说:“还没有,我过两天还得再回去。”小若说:“是很重要的事情吗,我己经好了,你不用管我,如果很重要,你就先回去吧。”程易飞看了看她,牵着她走到床上坐下,他自己坐在床边上的一个椅子上,很郑重的表情。小若看着他这样,有点紧张。程易飞说:”小若,你知道我为什么会晚来吗?”小若一脸疑惑的看着他摇摇头。程易飞接着说:“我从来都没有跟你说过我家里的事,但现在我想都告诉你。”小若说:“其实我也想知道你家里的情况,每次想问,又怕你不高兴。”程易飞说:“我也早就想告诉你的,但是又觉得太早,以后再说也不迟。”然后接着说:“你知道我还有一个姐姐,以前也跟你说过,但是没有跟你说过她的具体情况。我姐姐比我大五岁,人长得很漂亮。小时候她很疼我,有什么好事情都总会第一个想到我,我们家条件不是很好,我上高中大学的生活费和学费都是她打工挣来的,她工作很辛苦,但从来没有抱怨过,无怨无悔的为我付出了很多。所以我一直很感激她,一直想着等我毕业工作了要好好报答她。”小若说:“所以你才要那么拼命的工作,是吗”程易飞点了点头说:“这是一个原因。”小若看着他,有些愧疚地说:“对不起,我应该理解你的。”程易飞说:“这是我自己没有跟你说清楚,不怪你的。”然后显得有点沉重的接着说:“我姐姐因为人长得好看,所以以前追求她的人很多,后来她跟一个男人在一起了,可是我还有我爸妈从来都没有见过那个男的。那时候我们都以为他们可能认识不久,还没有结婚的打算,所以姐姐才一直没有把那个人带回来给我们看。后来我们才知道,那个男人抛弃了她,而我姐姐却怀了他的孩子,还生下来了。她一直不敢回家,怕我爸妈责怪她,也怕邻居们的闲言碎语,直到孩子长到三岁的时候她才带回来给我们看。可是她却一直不肯说那个男人是谁,叫什么名字,长什么样子。我爸妈既生气又心疼,也就没有再逼问她。再后来她受不了家里的那种尴尬的气氛,又带着孩子走了,她很固执,不肯告诉我们她在哪里,只是隔段时间就会打电话回来,问侯下父母,报下平安。她本来每个月至少都会打一次电话回来,可现在己经三个月了,却没有她的消息。”小若握着他的手说:“你也不要太担心了,她可能只是自己心结没有打开,等想通了就会再联系你们的。”程易飞点了点头说:“但愿吧”。小若说:“我可以帮上忙吗?”程易飞说:“世界这么大,我也不知道怎么才能找到她,只能托朋友,还有以前她的同事们打听点消息。现在最大的希望,也只是等她能自己想通了联系我们。我爸妈这几个月因为担心都瘦了很多,我看了也很心疼,只能安慰他们一定会尽快找到姐姐的。”小若温柔的在他的肩膀上拍了拍说:“一定会找到她的。”

第三天,医生说己经没有什么大碍可以出院了,只是饮食上要注意些,不能吃太油腻辛辣的,要尽量清淡一点。

到公司的时候,同事们都说她瘦了好多,脸都变得更尖了,她开玩笑的说:“这一病就当减肥了。”她还特意跑去跟bella道谢,感谢她送她去医院,还照顾了她一晚上。还说晚上要请她吃饭谢谢她。Bella说:“不用谢了,谁都有生病的时候,我们是同事有困难的时候本来就应该相互照应的,再说我也是受人之托。”小若问她:“是受谁之托啊”。Bella笑笑说:“这个你就不应该再问我了吧,你心里应该很清楚呀。”然后就走开了。小若有点懵懂,想想应该是程易飞托付她的吧。经过宋铭青办公室的时候,宋铭青把她叫进去了,对她说:“你身体好了吗,现在没事了吧。”小若说:“嗯,己经没事了”宋铭青说:“那就好,以后要注意身体哦。”小若感激的说:“嗯 谢谢宋总关心。”然后就出去了。

一个星期之后,程易飞又回老家了,他不放心父母,想回家看看他们,因为本来刚过完年,喜庆团圆的气氛还没有散去,女儿却没有音讯,做父母的难免更加触景伤心,所以程易飞才想回去陪在他们身边。有儿子在身边,至少能减轻他们的思女之情。顺便也可以打听下姐姐有没有消息。只是做父母的不愿意成为儿子的牵绊,知道他还有工作要忙,在家里待太久肯定不好,所以就催促他回去,还让他不要担心,他们会照顾好自己,姐姐有了消息也会马上告诉他。程易飞虽然不忍心,却也不得不回来工作。

小若感觉到在这段时间里,他似乎在慢慢变成熟,好像一个男孩突然长大了,变成了一个肩负着家庭责任感的男人,他很坚强,并没有因为这份责任的沉重而变得黯淡了。而她现在也很理解他,默默的支持着他,希望自己可以成为支撑他的一份力量,哪怕只是很微小的一份。

回来工作后,程易飞没有再像以前那么拼命了,但是认真的态度却丝毫不减。因为姐姐的事情,他似乎更加懂得珍惜,懂得应该也要分一点精力在身边的人和家人身上。也明白了工作并不是越拼命,就可以做的越好的,而是要理清自己的思路,明白关键点在哪里,这样做起事来才会事半功倍,像以前那样盲目的忙,浪费了那么多的时间和精力却没有什么效率。

现在他们的生活很平淡安稳,只是他心里始终挂念着姐姐,从来没有停止过通过各种途径找寻姐姐的下落。时间越久,他的担忧就越深。只是要找一个人又谈何容易呢。如果她自己不想被找到,或许这一辈子都找不到她。他只能祈祷只要姐姐能够过得好,能不能找到她都不重要。可是她一个人,还带着一个小孩,会过得好吗?

日子就这样在平静而又担忧中度过,小若知道他的担心,也一直在帮他找着各种线索,只是终究没有结果。她只能在心里祈祷他的姐姐能够知道家人的担忧,早点回家,至少让家人知道她现在是平安的。

在工作上,因为他现在有了清晰的思路,所以虽然没有像以前那样经常加班,但是程易飞的工作能力却有了很大的长进,每次开会的时候都总能提出一些让老板都刮目相看的想法,而且办事的效率也比以前高了很多倍,所以老板觉得他是个可以培养的人才,很重用他。不久之后就被升为部门主管。大家都来祝贺他,他还是和以前一样带着阳光随和的笑容跟大家道谢,只是小若知道,他的笑容下面是怎样一颗疲惫和担忧的心。工作上的成就,只是让他的付出终于有了回报,让他感到满足,却并没有多少欢喜,惟一欢喜的是职位的升迁的同时,薪水也涨了不少,这样可以让他的父母过更好的生活。

从无人关注的普通职员到部门主管,他离曾经所期盼的成功更近一步了。如果不是姐姐的事情,他应该会感到很开心的,可现在经历过家人的分离,感受了父母的伤痛,他觉得工作上的成败己经没有那么重要了,如果可以,他宁愿用这些成就,来换姐姐回家,能够一家人开心的聚在一起。没有什么比一家人在一起更让人觉得幸福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