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会上的难堪,陆陈慧娟那些看似解围的话,让她觉得自己像是马戏团里的小丑。她们坐在高高的看台上,冷眼看着她的表演,而她无力逃开,因为是她自己,奋不顾身跳进笼子里的。
“事情已经发生了,你跟我说对不起有什么用?婉君,论出身你比不上安七,我之所以选择帮你,是看你聪明。这样的错事,一次两次我可以容忍,如果发生多了,到最后我也无能为力,你懂吗?”
她们都是一类人,陆陈慧娟说话也不绕弯子。
宋安七站在四楼到五楼阁楼之间楼梯转角处,寿宴结束陆子翊就赶回公司,她一个人躲去后院时,被陆希梵拉上阁楼。寿宴上被摆了一道的人是她,结果他反倒不开心,把她训了一通。
几句话起了冲突,两个人不欢而散,她把陆希梵气跑了。
宋安七在楼梯转角处站了很久,想到下去又要应付无聊的事端就头痛。她不知道该往哪儿去,站着就站了二十来分钟。
然后就看见顾婉君低着头,慢慢地走上楼。她走得很慢,唇抿得很紧,脸上蒙着一层明显的忧愁。
她似乎想着事情,没留神被最后一步台阶绊了一下。
保姆连忙扶住她,她头也不抬,烦躁地甩开搭在手臂上的手。
“婉君。”动听的声音,尾音轻轻上扬,带着与生俱来的优雅。
苏折月站在窗前,姿态从容。文学创作里那一句眼前一亮并非夸张,她站在那儿,仿佛一道光,亮堂堂。
顾婉君被叫住,有些不解。想起饭桌上她暗示地举动,心里多了丝警觉。
“怎么,不认识我了?”苏折月扬起唇角,保持着恰到好处的弧度。陆希梵说过,她跳芭蕾舞,是曾经闻名于世的“黑天鹅皇后”。也许是跳舞多年的缘故,随时随地她都像还在舞台上,一颦一笑,轻轻迈步的举止仿佛都经过了千万次的排练,完美得像一出制作精美的舞台剧。
顾婉君是个要强的人,此时看着她,不自觉地觉得矮了她一截。犹豫了一下,她还是向前走过去。
“唉,等我,我过来。”苏折月笑笑,迈着轻盈的步子过来,那动作让躲在暗角处的宋安七想到了戏水的天鹅。
她伸着手,温柔地摸了摸顾婉君尖尖的肚皮,“有了孩子,举动都得小心些。老三可是期待着这个孩子,你别让他失望啊。”
“知道了,大嫂。”顾婉君一头雾水地看着她。
“刚才很难过吧?”苏折月抬起眼皮,定定瞧着她的眼,忽然轻柔地叹息,“其实奶奶也不是刻意针对你,你知道,你肚子的孩子是陆家第一个曾孙,爷爷奶奶心疼得很哪。但大家庭里就是这样,规矩很多,以后还有更大的场面。要应对也不是那么难,只要你多用点心,奶奶其实很容易讨好的,你得摸着她的喜好来。再过两个多月等你生下孩子,奶奶会越来越喜欢你的。”
顾婉君防备地点了下头,没有贸然把话往下接。
苏折月毫不介意,柔柔地笑着,继续说,“身份是生来就注定,大家庭确实是很看重,但是只要他喜欢,也算不得难事。你看,二妈不也过得风风光光么?”
“大嫂!”楼梯下方传来冷硬的招呼。
陆希梵笑嘻嘻跑上来,亲昵地揽住苏折月的肩,“大嫂,这是在和……这个谁说什么呢?”
“你这闯祸精,吓我一跳。”苏折月伸指一戳他额头,哄逗孩子的语气,“我回来这么久,天天连个人影都见不到。吃完饭跑得比谁都来,这又打哪儿跑出来故意吓我,小心你大哥教训你。”
“你还知道我大哥啊?”陆希梵似笑非笑,突然低语了一句。
转过头,他冷淡地看看顾婉君,不耐烦地对她摆手,“那个谁……抱歉啊记不住你名字,我和我大嫂说些家事儿,你可以回避一下吗?”
顾婉君是个识趣的人,对苏折月点了点头,就让保姆把她扶回房间,她就住在陆子翊卧室的隔壁。
“都二十三岁,是个男人了,怎么还小孩子脾气。”苏折月把视线从关上的门沿移回陆希梵那张漂亮的脸上,轻声训他,“好歹她也是你三哥儿子的妈,怀孕是个辛苦的活儿,你就不能对人客气点。”
“我是不客气,但大嫂是客气过头了吧。”陆希梵松开把在她肩上的手,眼色冷了下来。
苏折月笑容僵了一下,娇嗔地横他一眼,“小七,你这是什么意思?和大嫂闹脾气么?”
“大嫂还知道是我大嫂啊。”陆希梵懒洋洋地看着她,不咸不淡地扯起嘴皮笑笑,“说吧,大嫂你叫我又是为了什么事,是她没椅子坐,还是你心里不痛快。”
“胡说什么呢你,没大没小。”苏折月站着,脸色变得不太好看。
“您是我大哥的妻子,我一直敬重大嫂您。只是大嫂您,最近的您让我看不出您有做我大嫂的心。我想是不是您去国外久了,忘了我大哥才是您丈夫的事实。”
像是常年冻结的冰,在小锤锲而不舍的敲击下,一点点破裂。
苏折月并不是天生就完美的,在陆希梵咄咄逼人的追问下,她脸上的面具慢慢地裂开。她轻蹙了下眉,抬起头,似乎有意往宋安七站着的楼上看了一眼,还是优雅淡定地笑了笑,“小七,事情已经过去那么久,你大哥也都不介意了,你何必还耿耿于怀?”
“那么大嫂现在又是做什么呢?”陆希梵眼神很冷,浓烈的嫌恶横生地堵在胸口。
曾经年少时,他仰望她若高贵至上的神,以她是大嫂而自傲,因她的亲近而像得到表扬的好学生一样欢喜。
可是,现在,他看着她,忽然无比厌弃当年崇拜她的自己。
“您为了什么挑安七的事儿让她难堪,又是为什么接近这个莫名其妙的女人,我想您心里应该比我更清楚。但是可惜,大嫂您下错赌注了。那个女人只有一张肚皮值钱,你也舍得在她那儿费心思?”
老太太动怒那关头,那女人吓得脸色惨白,一桌子的人为着不同的原因都担心了。唯独他三哥,坐在桌子最后,冷笑了一声,视若无睹地喝着他自己的茶,置身事外之际,还有闲心强迫宋安七吃水果。从头到尾,没看过去一眼。
苏折月微微一笑,装作恍然大悟,“原来小七是为了安七的事来兴师问罪,这你可就冤枉我了。我就说了句帮婉君换位置的话,让安七换是大妈的主意,小七你怪我什么呢?”
“大嫂是大哥重视的人,对您我只有敬重,从来不敢有责怪的意思。”
陆希梵看着她得体的笑,作呕的感觉,“我唯一能说的就是,大嫂既然回来了,那么我希望您能多花点心思陪着我大哥,毕竟是没有人强迫,是你自愿选择和他过度一生。大哥释怀是因为他爱您,而这不能成为您任意妄为的理由。”
“你这张嘴呀,做心理师真是浪费了,五年前我就说过你该去学法律。上了法庭,对方就算无辜也要被你说得俯首认罪。”苏折月无可奈何地摇摇头,眼神忽然飘渺起来。
“你大哥爱我?既然你这段日子在调查我,那你说说,我在国外疗养这么些年,为什么今年突然就好了,可以回来了?”
“如果大哥不爱你,七年前你就已经死了。当真要计较,也该是我大哥。”
陆希梵厌恶地皱眉,往后退了一大步,不愿和她靠得太近。
“每个人都该为自己的错事负责,大哥愤怒之下把你关进精神病院是他的错,但他这些年对你的付出和补偿你有看在眼里吗?可是你自己犯的错呢,如果你对大哥有过丝毫的愧疚,你就不该到现在还朝秦暮楚。
你仗着大哥爱你肆无忌惮地挥霍他的感情的时候,你有没有想过,当年你们是怎么一起背叛他,让他差一点成为天大的笑话?就连你的那个孩子,我大哥甚至想让你留下……”
直到一周之前,他都不清楚大哥和大嫂之间具体发生过什么。
大嫂流产那一年,他才十六岁,人在美国。有晚他打电话回国,大哥喝了很多酒,醉得很迷糊。他从来冷静仰慕的大哥,第一次在电话里哭着连话都说不清楚。最后翻来覆去只有几句话,折月怀孕了,他爱她,如果她求他,他可以留下孩子。但要他主动开口,他办不到。
没过几天,就接到家里消息,大嫂从精神病院二楼窗口掉下楼,流产了。
奶奶气得住院,很快晚上他又听到,三哥去医院途中出车祸的事。
事情一件连着一件,那几天陆家差不多要乱了。大嫂流产,他开始觉得那晚大哥在电话里的话蹊跷。然而他一直打回去,大哥都不接。那阵子刚好期末,他没法溜回国。又过了不到一周,大哥突然去学校看他,告诉他大嫂被送去美国疗养。之后,大哥几乎每周都会来美国陪望大嫂,顺便看看他。
他起初听到的故事版本是大哥和大嫂因为三哥闹脾气,大嫂要求离婚。大哥一时冲动把大嫂关进精神病院,害得大嫂流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