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始那几年他看到的场景,似乎也印证着这个故事真相。大嫂永远没有好脸色给大哥,不管大哥如何低姿态地哄她。她高兴时就搭理大哥两句,自己不愉快了就甩大哥冷脸。一时兴起要吃西海岸的海鲜,就要才下飞机的大哥连夜去买,等买来她草草吃一口嫌难吃就扔了,大哥歇不到半天又在她的冷遇里回国上班。
他以为果真是大哥做错了,大嫂才不愿原谅他。
那时候大嫂对他还是亲热有加,因为美国就他一个亲人,她常来找他玩,于是他逮着时机就替大哥说好话。后来也许是时间过去太久,也折腾够了,大嫂慢慢地才和大哥好起来。
所有的人都以为是大哥错了,连他都是这样以为……
而她,却也心安理得。
陆希梵用力抿了下唇,现在他不愿意去回忆那段往事,沾上一点,就让他恶心。
他以前是猪油蒙了心眼,怎么就觉得苏折月这女人完美无缺?
提到孩子,苏折月亮如弯月的眼,蓦地蒙上一层浅淡的薄雾。
高挑的身子微微晃了一下,她伸手扶住窗,然后深深叹了口气,“既然你要总结,好,那我告诉你。我是先和他在一起的,是你大哥横刀夺爱。你大哥是怎样的人,你应该比我清楚。他得不到,他就可以全部毁掉。我被毁掉没关系,可是我不能让他毁掉子翊。”
苏折月嘲讽地弯起嘴角,“当然,你也可以说我是贪慕虚荣。但不管怎样,子翊现在成功了不是吗?”
“那我真该为你的忍辱负重鼓掌。”陆希梵挖苦地笑,作势要拍手。“我哥真心诚意地付出一定让你们很辛苦吧?一个是面对自己的丈夫,一个是面对自己的哥哥,你们忍得是有有多辛苦,连孩子——”
“那个孩子只是个意外。”
苏折月打住他的话,脸上终于有了丝平凡人的表情,焦躁、恼羞成怒,“感情的事情非要分出对错,那没有谁是无辜的。就像你现在跑来找我,不也是为了安七,你的三嫂?你爱她不是吗?你又有什么立场来指责我?”
饭桌上,他的心思表现得那样明显,没有人会迟钝到觉察不出什么来。
苏折月眉眼弯弯地笑起来,很动人,“他不也是你三哥吗?感情的事没法按着道理来的……”
“是,我是喜欢她,但我从未逾越过。”陆希梵坦率地承认。
大家看得出来又如何,他从来没对她做过非分的举动。就连正正经经地表白,都不曾有过。外人的评判,他自己是无所谓,但他不想给她造成困扰。
“只要她还和三哥在一起一天,我就不会告诉她我的心事。”
苏折月愣了愣,依然微笑,“等你做到那一天再说吧。”
目光轻扫过楼梯上方,她翩翩转身,往走廊深处走。
“喂,等一下。”陆希梵出声叫住她。
苏折月回头,故作委屈地叹了口气,“为了她,连朋友都没得做了么?不认我这个大嫂没关系,以前你都好亲热叫我折月……”
陆希梵皱了下眉,没空和她装腔,“你和三哥那是你们的事,她什么都不知情,你别伤害她。就算你和三哥以后想复合,也请你暂时忍耐这几个月。你们已经自私地伤害了很多人,忍过这么长时间,我想也不缺现在这一会儿。”
苏折月想了想,愉快地点头,“看在你叫了我七年的大嫂,我答应你。”
以为陆希梵会上楼,宋安七轻手轻脚躲上阁楼的角落。恍如隔世地等了几分钟,她听到脚步声往楼下移去,立刻跑下阁楼。她猜出苏折月要去哪里,几乎连犹豫的时间都省去了,她轻轻过去,旋开陆子翊卧室的门。
“你来啦?”书桌后,露出乌黑的发顶。
是苏折月的声音,轻轻柔柔,没有做戏,带着小女生撒娇的语气,“你是怎么保存的?我才发现,它们都没有挥发欸……还有啊,原来我以前比现在还胖……”
身后静静地,没有声响。
宋安七屏住呼吸,轻掩上门,踩着凌乱的步子跑下楼。她不敢回头,仿佛身后追着可怕的噩梦。
她一边踩着楼梯,一边给陆希梵打电话,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你在哪里?”
“你怎么了?我在——”他的声音就在附近。
宋安七停在二楼楼梯口,看见他就站在走廊尽头。她挂断电话,跑到他面前,“告诉我——”
“嘘——”
陆希梵迅速捂住她的嘴,飞快旋开身后的门把,带她躲进去。
一间堆着杂物的房间,地板上浮着一层浅浅的灰。陆希梵凑到她耳边,声音压得极低,“小点声,你冷静一下,缓缓再说好吗?”
宋安七点点头,一滴泪毫无征兆地砸在他手上。
陆希梵错愕了一下,不自然地揉揉她的头。转身,走到墙角,搬开累在墙边一人高的纸箱。泛黄的墙壁上,露出拇指宽的小洞。
“你已经接管陆氏了,下一步打算怎么办?”是陆老爷子的声音。
隔壁是书房?!
从洞口望进去,只能看到白茫茫一片的光,但声音听来却很清晰。
陆希梵熟练地放倒纸箱,拉着她靠近墙壁坐下。看样子,是在这边偷听过无数次。
“现在心情好些了吗?”他贴着她的头耳语,“刚刚跑哪儿去了,你想要我告诉你什么?”
宋安七摇摇头,她太激动,害怕开口会控制不住音量,惊扰到墙另一边的人。
她安静地坐着,听着陆子翊和陆老太爷在隔壁说话,朦朦胧胧,什么都听得到,却什么都听不清。直到陆希梵突然拉她起来往外走,她听到自己的名字,陡然惊醒。
“你有想好什么时候和宋安七把婚离了?”
“我告诉过爷爷您,暂时还不能。”
又是离婚,老爷子上次在医院里也催过陆子翊,似乎是无论如何也容不下她了。
陆希梵握了下她的手,示意她跟他出去。
宋安七固执地不肯动。她听见老爷子不满地语气在说,“你还要拖到什么时候?别人告诉我她对她爸的案子还没死心,去找到京城那边的人。虽然说一个小蛾子掀不起什么风,难不准留在身边哪天就成了祸患。”
“走!”陆希梵俯在她耳边急切地说。
以往他一个人藏这里,都是悄悄地,没试过多大的音量会传到隔壁,但也不敢太大动作。看见劝不动她,他只好伸手捂住她耳朵。
宋安七使劲拽开他的手,耳朵被磨得红红的,热热的,像是要烧起来。
听见对面还在持续的话,她怔怔站起来,不可抑止地颤抖。
陆希梵喘了口气,暗自掐了自己一把。他是脑子进水了,明看见三哥回来被爷爷叫进了书房,他怎么会带她躲进来?
错过了出去的时机,现在反倒不敢贸然开门。他后背全是冷汗,着急地看看面色惨白的宋安七。一咬牙,抱住她,把她的头紧紧按入胸口,动也不敢动。
直到门外走廊传来隔壁书房门关合,老爷子手杖杵地的声音越来越遥远。
他低下头,慌不成语,“安七,我没有……我不是故意的……真的,我是、我是想听听爷爷他是不是……是不是对中午寿宴上我的举动生气……”
他平时贪玩任性,但在家里几乎从不多嘴管事。中午出头,破了例。当时爷爷特地看了他好几眼,像苏折月说的,怕是看出了他的心思。他以为老头子叫三哥来就是为中午的事,想听听,好早早想个借口敷衍过去。
如果他知道他们在书房谈的是这事,打死他也不会带她来听。
宋安七轻轻推开他,小腿发软,顿时又坐回纸箱上,“你告诉我——”她抬起头,揪紧他衣角,“你说过你不会再骗我,你告诉我,你大嫂和你三哥是不是在一起过?……还是,他们现在还在一起?”
那夜,那几通没有人说话的电话,swan。
那是他私人手机,她一直以为只有她和钟虎才知道。
“安七,现在不是谈这个的时候。”陆希梵不敢说。他们还在家里,她的脾气他知道,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你起初骗我想报复你三哥,是因为他和大嫂也背叛过你大哥,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她轻笑,是他们陆家人做得出来的事,“你不告诉我没关系,我自己知道怎么找。”
宋安七站起身,甩开他想拉住她的手,开门往走廊外走。
陆希梵匆匆垒好纸箱,她人已经回到四楼,陆子翊空无一人的卧室。
清冷的空气,残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冷香,宋安七关上门,忍不住干呕了一下。
满满一铁盒的香水,数不清的年份,截止于07年,去年。拧开瓶盖,看着一瓶子的香水慢慢融入长绒地毯里,宋安七微微扬了下唇,心里涌出一股扭曲的快感。
漂浮在香水里的照片,像一张风干的脸皮,贴在斑驳的瓶壁。
苏折月的脸,美得不似凡物。
“小艾说你上楼了——”门被推开。
香水瓶落在地上,剩余的香水洒了她一身,刺鼻的酒精味。宋安七转了下头,看着走进来的颀长的身影,微微眯了眯眼。她反身,手指死扣着桌沿,慢慢站起来。
气血一下没上得来,晕眩了几秒,眼前的地都在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