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安七好心情地揉了揉眼,“这几天也有人要睡不好觉了。”
从今晚的情形来看,陆老爷子是真的快要不行了。唐书记晚上没在家,干妈说他傍晚才回到家就接到电话,鞋都没换,又匆忙出门。说是去医院,看一位朋友。
都去医院了,自然是看病危的陆老爷子。恐怕是真的,陆老爷子大势将去。
楚凯跟着一笑,“那正好,我们可以安心好好睡几天。”
宋安七走神看着窗外,笑得不太自在。
“怎么,担心你那位前夫?”楚凯多嘴地问。他从来不知道何为含蓄。
“有那闲心,我不如担心你晚上有没有吃好。”宋安七知道他是故意弄她玩笑。
谁不知道,现在整个陆家的事业都由陆子翊掌控。不止陆风地产,陆氏大大小小的项目也几乎是他一手培养的人在管。陆相洲早就退了,陆祁峰被他打压得现在蜗居在经营建筑材料的分公司里,早已不插手总公司的业务。
四年前,他想要得到的东西,在今天,他拿在手上的要比那还多得多。
陆老爷子去世,对他影响不大。真正有影响的,是站在暗处从没现身过的那些人。
楚凯笑,揶揄道,“这么信任他啊?”
“你吃醋啊?别告诉我你对他——楚凯,怎么了?”宋安七端凝他突然绷紧的眼。他骤然加快了车速,神情虽然不咸不淡,但握着方向盘的手陡地透出凌厉的气势。
她恍然明白了些什么,转头去看后视镜。
楚凯讥诮地吹了声口哨,“我们被跟踪了,从大院出来后面就跟上了。”
就是从他们身边经过的那辆出租车,一路上一直紧跟在车后面。起先他没在意,以为是车载完乘客,同路回市中心。他对江城的路不太熟,车速一直开得不快。期间有次他放缓了车速,打算让后面那辆出租车先过。但是,那辆车立刻也跟着减了速。
他又特意绕了几道弯,果然出租车就像一条小尾巴,紧紧咬着他的车。
“会不会是你那个二哥?”和此刻狂飙的车速比起来,楚凯的动作神情轻松又自在。
有可能。今晚他们去的时候,唐家只有邹榕和老大唐书豪在。唐睿去省城出差了,唐花枝在公司加班。也许是邹榕通知了唐睿,她去唐家前怕吓着邹榕,特别在电话里和邹榕说了好久的话。有可能是邹榕,太过激动告诉了唐睿他们。
楚凯只用了不到十分钟,就甩开了后面的车。
宋安七回到酒店,洗完澡,拥着羽绒被半躺床上正准备找傅明安说说话,告诉他江城这边的情况。
手机上显示一通陌生的电话号码,归属地来自江城。
听到铃声不停在响,隔壁套间的楚凯裹着浴袍、头上沾着泡沫跑出来。他接过手机,折身回房间拿自己的手机拨了几通号码。
宋安七站在门口,等他接完电话。
楚凯转过身,走过来把手机还给她,“是唐睿,不要接,让他打。”
手机一直地闪,闪了将近一夜。宋安七按照楚凯的交代,把手机关了静音放床头柜。怔怔地看着黑暗里,手机的亮光一闪一闪,心思浮尘。直到窗外天快要亮时,骤然熄灭。
窗外的天灰灰白白,半夜才停的雨,又噼噼啪啪地下起来。每一天都似乎与昨天似曾相识,但过去的那一天是再也抓不回来了。
宋安七蒙上被子,闭上眼,有很久很久了,她讨厌雨天。
她弓着身,慢慢抱住膝盖,用力搓了搓酸疼的小腿。
门板被轻轻敲了两声,楚凯在门外低着声问,“安七?”
“怎么了?”仓促地擦了擦眼睛,宋安七探出头问。
“我进来了。”过了几秒,楚凯开门进来,眼皮耷拉睁不开的模样,捏着手里的东西到她床前。低哑的声音还染着未褪去的睡意,“傅哥放在我行李箱里的,他说早上下暴雨,你肯定睡不着,叫我来看看。”
宋安七看着他手上治风湿的软膏,心似乎被雨给浸了一下。她飞快接过来,捏在手心开心地摸了摸,“谢谢你,你快回去睡吧。”
“好。”楚凯打了个呵欠,揉了揉头发,走了几步又回头,“你涂好药给傅哥个信儿吧。他上午有会,不方便接电话,你发条短信吧,让他安心。”
“知道了,你去睡吧。”他自己都困得说话都含糊了。
宋安七找出充电器,接通了电源充电。一边给自己抹药,一边等手机开机。慢慢涂了半个多小时,小腿暖和起来,疼痛感褪去了不少,能睡觉了。她累得躺下,半眯着眼给傅明安传了条短讯。
几分钟后,她睡得迷迷糊糊,听见枕畔手机响。翻了身,下意识地接通了,囫囵着说话,“傅哥,会开完了么?我好很多,已经不疼了,谢谢你的药,我好爱你。”
模糊的电流声停滞了一分多钟,宋安七突然警醒,睁开眼看屏幕,十分熟悉的号码。
“三少……”那边突然传来钟虎的声音,下一秒,电话被挂断了。
宋安七眯起眼,借着迷蒙的光又把那串数字看了一遍,的确是钟虎的手机号码。
她又清醒了些,想到刚才的乌龙,只觉得好笑。随手把手机扔到枕畔,扯了被子,眯上眼慢慢地培养入睡情绪。窗外的雨有了减缓的趋势,绵密清新,传到耳朵里像首轻缓的催眠曲。
过了片刻,手机铃声在响时,宋安七还没睡着。
觑了眼号码,她翻身接起电话,“有事?”
“收拾一下,你下来。”清淡的口气,无端端地有一些生硬。
“陆子翊,你没睡醒吧?”宋安七嘲弄地说。她挠挠睡得凌乱的长发,下床拉开床边的落地窗窗帘。外面天空泛白,抹着一层厚度不均匀的灰,极其困顿的颜色。她揉着干涩的眼,打了个呵欠,“刚才很抱歉,我以为是别人打过来,我在等他电话。”
陆子翊顿了几秒,轻了语气,“不舒服?”
“还好。”宋安七弯腰捏了捏受寒又突然开始疼起来的腿。
她挪了两步,就近扯开披在长沙发上的毛毯,裹着腿坐下,摸到酸痛处使劲捶了两下,“死不了,谢谢你好意了。对了,你怎么知道我号码?”
“唐云山,你昨晚去过他家。”他说话一直简明扼要。
“所以都知道我没死,现在又回来了?”宋安七收敛了笑,认真地问。
她和楚凯没猜错,唐书记昨晚确实是去医院看了陆老爷子。干妈昨晚看见她,激动得直掉泪。可以理解,她要把这「好消息」告诉给全家人。在干妈心里,苏家和唐家一直就亲密得如同一家人。
陆子翊不耐地嗯了声,低醇的声音有点沙哑,“下来吧,去医院。我们昨天的话,还没有谈完。”
“不用了吧。”宋安七干笑,“你昨天不叫我滚么,我觉得我们俩也别自讨没趣了。”
下一瞬间,沉默突如其来。手机才充过电,金属壳面紧贴着耳朵,有点烫。低沉轻缓的呼吸,一声一声,慢慢地,陆子翊忽而轻笑,“我也说过你不要乱想,除非是我提出来,你不要和我离婚。你听了吗?”
雪白的牙齿轻轻地磨着下唇,宋安七努了努嘴,故意恶心他,“陆子翊,翻旧账不是你风格。再说,最后离婚,真不是我提的。”
他非要挑刺,她也不是不会钻字眼。
最后那次,「离婚」两字的确不是出自她口。
宋安七咳了声,决定打开天窗说亮话,“陆子翊,我们俩没必要绕弯子了。怀旧那套,对你、对我,都没意思。过去的事情,早过去了,我也不是靠着计较那些才活到今天。我回来,是有件事想和你谈。一件对我们彼此,都有好处的事情。”
她没有精力,和他虚与委蛇曾经那些已经毫无意义的旧事。他怀着什么样的心思,她懂。
又不是以前不明世事的人了,发生那么多事后,都清楚对方是什么样的人,何必再假惺惺做戏。
陆子翊有短暂的无言,然后他开口,声音又降了温度,“要谈可以,但是你人必须出现在我面前。”
冷冰冰的,自制而冷漠,这才是他。洞悉了她有意向找他,立刻反被动为主动。
“当然啊,我还怕三少你贵人事多,抽不出空。”宋安七掀起嘴皮,慢条斯理地笑。
“什么时候?”陆子翊干脆地问。
“随三少你方便,我随时都有空。不过,当然不是现在。”宋安七抢在他话头前把话说完。
她听见酒店大堂小喷泉的水声,和轻缓的钢琴曲,他人已经在楼下了。
陆子翊冷硬地说了声好,“这两天不行,我空闲了找你。你最好留在酒店,不要乱跑。”
听得出他的弦外之音,宋安七坦白地应肯,“我有朋友保护,很安全。不过,还是谢谢你的关心了。我挂了?”既然是要找他合作,迟早会把话说开,她也没有必要遮掩。
“还疼吗?”陆子翊突然问。
“啊?没事了,一点儿小毛病。”宋安七不太在意地说。
风湿疼痛起来,涂点药,注意保暖,阵痛一会儿就过去了。他要不提,她差不多都忘了裹在毛毯里的小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