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思良久,呼和巴日停下步伐,看向朱正朝,沉声问道:“你觉得晋朝会妥协?”
“一定会。”
朱正朝冷淡道:“真到了那一步,局势如此,容不得晋朝不妥协,死硬到底,吐蕃只需守住蘭州,又有我辽朝大军南下,陇右与安北决不可保存,反之,丢掉西部七州之地,却能保存安北与陇右北道,何去何从,如此简单的道理,晋朝岂能不明?”
说完这番话,朱正朝站了起来,拱手说道:“臣知道陛下的心思,但有些事情不能着急,晋朝虽然衰败,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赵智治国二十余年,虽然才干一般,但善于用人,善于用权,是他把晋朝从死亡边缘给拉了回来,他的威望足以震慑那些宵小之辈不敢乱来,只要他一天在位,晋朝的政局,就不会有太大的动荡,如此一来,不论是吐蕃还是我大辽,要想行灭国之事,根本是白日做梦,吐蕃不过是豺狼,岂能撼动大象?他们知道自己的份量,所以反而不会有太多的妄想,吐蕃此次举全国之力出兵陇右,如此重大决策,怎么可能只想当前,不想以后呢?他们的最终目标,最多就是陇右西部七州之地,多了,他们不会想,也不敢想,陛下您想想,吐蕃真有心与晋朝一决高下,为何只是出兵陇右,剑南那边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
呼和巴日点了点头,长叹一声:“听君一席话,朕乃茅塞顿开啊,利欲熏心,朕险些犯下大错。”
“陛下自谦了,满朝文武,自有明智之人,终归会有人出来劝谏陛下的。”
“贤生,你觉得蒙图,有没有看出其中的关键?”
呼和巴日有些迟疑的说道,蒙图的军事才能极为出众,阿日斯兰在世时就说过,论领军征伐,自己不及蒙图,论治理国家,自己不及呼和巴日,自己生了两个好儿子啊,胡族在他们的手中,一定能够辉煌起来。
与漠南的最终决战,便是蒙图全权指挥,最终大获全胜,这足以证明他的军事才能。
在陇右的问题上,吐蕃第一次遣使,蒙图是不吭一声,既不反对,又不支持,但是吐蕃第二次遣使,蒙图开始有了鲜明的态度,那就是形成联盟,共同对付晋朝,难道他没有看出其中的关键?
就朱正朝而言,隐藏在晋朝与吐蕃之间的政治因素,他都能看的出来,难道蒙图就看不出来?呼和巴日不信,但蒙图的态度,却着实让他感到不解。
朱正朝看了呼和巴日一眼,神色有些犹豫。
呼和巴日淡声道:“贤生,你我虽为君臣,但在朕的心中,一直把你当半个师傅看待,你是朕最为依仗之臣,现在这里没有外人,有什么话,你但说无妨。”
朱正朝点了点头,说道:“秦王有没有想到其中关键,臣并不知道,也不敢瞎想,但臣可以告诉皇上,若是出兵安北,秦王将成为最大的利益获取者。”
“说下去。”
“我辽朝土地辽阔,人口六百余万,可战之兵近五十万,但真正掌握在皇上手中的,却是不足三成,而秦王则是掌握了超过五成,拥兵近三十万之众,整个漠北以西全部土地,皆归个人私领,他做任何事,说任何话,其份量之重,比之皇上,恐怕都是不遑多让。”
说到这里,朱正朝顿了顿,有些气喘,拿起茶杯喝了一口,随后接着说道:“陛下为了制衡秦王,消灭漠南之后,并没有打开杀戒,而是以怀柔之策,拉拢人心,剥夺了他们的兵权,让其继续游牧,自治,这样做的后果,好处是阻止了秦王的势力侵入漠南,但坏处则是,让秦王把他自己的所有力量,全部集中到了漠北以西,自己的私人领地,皇上想要画地为牢,困住秦王,然后施展手段,慢慢消减秦王的势力,想法是好的,但是,秦王岂能坐以待毙?皇上想过没有,若是决定出兵安北,用谁的兵马?朝廷的兵马,恐怕是不能轻易动弹的,漠南的兵马,又信不过,如此一来,就只能用秦王的兵马,一旦秦王有了出兵的借口,不管打不打的下安北,这就让他突破了皇上为他套上的界限,把势力扩展出去,所以臣觉得,秦王想没想到陇右战争的潜在原因,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秦王需要一个借口,一个机会,这才是他主张与吐蕃联盟的根本所在。”
听着朱正朝的话,呼和巴日连连点头,他的这段分析,合理合规,把整个大局前前后后,分析的清清楚楚。
“陛下,我辽朝军事虽然强盛,但毕竟多于游牧,而少于耕种,皇上如今建立辽国,进行全面改革,其中的转变,需要时间去完成,而晋朝虽然衰败,但皇帝赵智,政治老练,勉强算得上贤明之君,又有百胜将军李忠辅佐,晋朝的政局依旧稳固,面对这样的存在,我辽朝根本没有任何机会,所以臣请陛下,还是先把心思放在内政上吧,只有自身强大,准备万足,一旦机会到来,我们才能抓住它。”
朱正朝躬身一拜,肺腑进言。
呼和巴日沉默不语,片刻后,长叹一声:“看来朕的欲望还是太大了,为君者,应该理智为上,少于私欲,朕不是一个合格的皇帝啊。”
“陛下过谦了,每个人都有欲望,只看能不能把它压制住,不能让其反客为主,让自己失去了理智。”
朱正朝岔开话题,说道:“陛下,臣最近虽然少理事物,但也听闻了许多关于枢密院的杂事。”
呼和巴日皱了皱眉头:“你对枢密院也不看好?还是有意针对王怀礼。”
“王怀礼确实有大才,皇上应该用他,重用他,但此人功利心太重,皇上要有所防备。”
朱正朝摇了摇头,不想多说这个人:“陛下,臣要说的是,枢密院的建立,是以军事建议供皇上决策,但是如今,整个枢密院,全是皇上的心腹与亲近之人,一旦遇到复杂难解的局面,不免有所偏颇,比如这次吐蕃之事,其中的龃龉,不可能没有人看出来,但为何没人站出来进言劝谏?那是因为他们不敢乱说话,只能照着皇上您的心思去表态,这样下去,枢密院还有存在的必要?”
呼和巴日抿了抿嘴,一时间有些说不出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