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需要渡气

这一日,苏先生领着甲子班的一众学子外出写生,学子们捧着画板分散在渡头水榭等地。

君歌在获知唐玄清今日的行程后,便悄悄跟着来了,一直远远坐在一颗树梢上观望,时间一长不由有些无聊,徐徐微风下困意袭来,捂着嘴打了个大哈欠。

忽而丝竹管弦之音悠然入耳,一艘画舫徐徐入目,众人不由自主将视线汇聚过去,一眼认出那是财大气粗的赵家的画舫,当下躁动不已伸长了脖子,恨不得有双千里眼。

夹板上一道道艳色春光,风流的身段,曼妙的舞姿,江面上的风吹过来,轻薄的衣袂拂卷翩翩,青葱皓腕隐约可见,渡头水榭上一众十多岁的小毛头哪里受得了,只差将眼珠子瞪出来,其中以赵恒尤甚,那副痴迷的模样,令宋子娄十分鄙夷。偶尔也有几个因多读了两本圣贤书,捧着画板侧开身子,念念有词着非礼勿视。

赵恒的视线其实并非粘在夹板上那群舞姬的身影上,而是追寻着角落里这几日远道而来的表妹扶桑。

君歌睁了睁有些困倦的眼,抬眼锁定唐玄清,见他仅是拿眼眺望一眼便收回视线,并未受到多少影响。开心的同时矛盾地有些小担心。

苏衍蜷着手抵在唇边轻咳两声,几人不由有些羞赧,方恋恋不舍地将眼移开。

眼见画舫渐渐向岸畔靠来,忽然几声惊呼,只听扑通一声有人落了水,夹板上的歌女舞姬顿时炸开了锅。

赵恒嘴里失声叫着‘扶桑’那叫一个眼疾手快,两步助跑一个猛子扎下去,但因动作太大,直接将身旁的唐玄清绊得一块带下了水,吓得两步外的宋子娄将画板一丢也跟着跳下了水。

于是高藏树梢视野极好的君歌,眼睁睁看着几人下饺子似的扑簌簌往水里掉,场面一时混乱无比。

其他人怎么样她一点不关心,最怕大少爷有个三长两短,他那样羸弱的小身板落个水可不是闹着玩的,之前被她拉下莲花池可不就是病了一场,何况这样高的台。当下睡意全无,一呲溜攀着树干滑下来。也打算一块跟着下饺子。飞奔赶至时只见湿漉漉的宋子娄拖着湿漉漉的唐玄清,在湿漉漉的众人的帮助下好歹上了岸。

而罪魁祸首赵恒也没能美人入怀,刚触到美人的一片衣角便被画舫上后一步入水的壮汉接手,带着扶桑往岸畔划去。想是赵恒落水的模样太多狼狈,大汉愣是没认出这是自家公子。

赵恒本想跟在后边,但回头终于发现自己闯下的祸,浮沉在画舫与渡头的中心,战战兢兢不敢继续往回游。

“大少爷!”君歌呼啦啦冒了出来,扑在唐玄清身边,见他双眼紧闭正昏迷不醒。她说什么来着,他这样羸弱不堪的小身板落个水可不是闹着玩的。

她的出现众学子并没太多的意外,开头他们会觉得新鲜,时间一长便对唐玄清身边的这条小尾巴很是习以为常了。

场面一度十分混乱,君歌有这方面的经验,望着唐玄清十分理智地说可能需要渡气。

苏衍一听那还了得,连忙拨开人群阻止道:“我来……”扫射过来的视线变得有些怪异,他不由声音弱了下去再吐出几个字,“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宋子娄轻喘着沥一把面上水迹说等等,他方才很快便将他捞起,这么短的时间,他又一点挣扎都没有,没有道理是溺水。

君歌却觉得渡气刻不容缓,必须抓紧时间,一双眸子自然而然移向了他的唇,他浑身上下湿漉漉的,连带着那唇也望着水光滟滟,本还心无旁骛一心救人的她,一时之间不知怎么莫名的紧张起来,调整了下呼吸,最终还是深吸了一口气闭着眼将脸埋了下去。

宋子娄与苏衍不由自主啊地一声叫。君歌本就紧张得不得了,被两人一叫登时惊得睁开了眼,发现唐玄清也因两人的一惊一乍皱着眉悠悠转醒。

似乎有人在起哄。

两人隔个一寸就要亲密接触,他满眼惊愕面对眼前的情况显然受到了惊吓,她则面上热度节节攀升,猛然起身双手掩面踉跄逃跑,途中被绊得差点跌倒,躲在一颗树后,将自己严严掩密。

君歌靠在树梢护着双颊,面上热度还在持续,她望着枝头将落未落的一片绿叶发愣,待冷静下来后,弄不明白自己为何要逃,自己方才的举动那初衷明明那么正派。

小半会儿后,她探出脑袋往回看,围聚岸畔的人群不知散去了哪里,大概是由宋子娄组织着去围殴赵恒了。再一移眸,瞧见一名湿漉漉的女子正被扶进软轿,因角度问题,女子美丽的容貌被她窥个正着。

君歌微微一顿,很快认出,方才落水的姑娘原来是前几日遇见的漂亮姑娘,这样没有遮掩地直面,发现她果然美得惊心动魄。

“还不回去?”身后突然闷闷响起了大少爷的声音。

君歌好不容易放松下来的心,又变得紧张,发现自己一时半刻竟然有些不敢迎上他的视线,呆呆地问道:“回哪里?”

他也好不到哪里去,调开视线拂了拂不知哪里讨来的衣裳说:“回家。”末了促她动作快一些。

原来唐府的马车早早候在了小道上,宋子娄先一步坐进了马车里,车厢内堆了两沓换下来的湿衣裳,三人对坐异常安静,原本最为活跃的宋子娄一路上也三缄其口,三人似都有些心不在焉,怀着各自的小心思。

车夫先将宋子娄送回府,才再回唐府。

秦氏迎在门前一方表现,不知道的真要以为落水的是她的心肝。回头责怪了君歌几句看护不力,又对着方嬷嬷又是姜汤又是炖盅地好一阵吩咐。直将唐玄清送入温泉池边才罢休。

原本应该跟在一旁才对,但君歌觉得今日好像不太能行,她莫名躁乱的心情还有待平复,自告奋勇跟去小厨房帮忙,早已将唐玄清此前的警告抛之脑后。

沐浴更衣罢疲累尽除,唐玄清缓步慢行,见院中栅栏尖尖上蹦跳着一只呆头呆鸟的小雀叽叽喳喳叫个不停。

一人一鸟有一瞬对视,唐玄清很快被它那股呆劲所吸引,不由自主走近两步。

那呆头鸟叽咕着脑袋也不怕人,见他走近反倒歪着脑袋,绿豆眼滴滴溜溜将他打量。

他莫名有种似曾相似的感觉,矮了身子情不自禁将手指探过去。不想它竟然真就那样毫无防备地跳上来。

举着呆头鸟至眼前,默了默忍不住教育道:“傻瓜,不能这样信任人。”

它大概听不明白,它显然听不明白,将脑袋歪了又歪,他看在眼里,不由漫上笑意,在它脑袋上挠了两把。

他不知怎么,对这只忽然出现的呆头鸟很有好感,逗弄得它正欢时,它却忽然自他掌心翻起,伸了伸脖子振翅飞起。

唐玄清的视线跟着追过去,只见它欢快地在半空转着圈朝院门方向飞过去,然后便见君歌端着炖盅出现,那呆头鸟一声轻鸣,一脑袋朝她胸口撞过去。

“小呆,你终于想起找我来了吗!”君歌的声音透着欢快,若不是手中端着炖盅,一定将它揉进怀里。

它低低飞着蹭到她的脸颊边,她哈哈笑着说好痒。

“原来是你养的鸟儿。”他撑着下巴看过来,喃喃说着怪不得。

将炖盅搁在案几上,小呆落进君歌掌心,轻轻琢点了几下,君歌的面色跟着微微一变,抓起它便往外跑,匆匆丢下一句话,“大少爷,我出去一下。”

唐玄清的手将将抬起,已看不见她的身影,风风火火的小丫头,他一向看不懂她脑袋里装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