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港口守备队

一辆辆警用马车沿着海滨大道飞驰,快要到码头的时候,前面的马车立刻分散开来,朝着每一条和这座码头相连的通道而去。

所有通道很快就被封锁起来,不只是大路,连小巷也禁止通行。

后面的马车直接驶上码头,当它们停下来后,一群群警察从马车上下来,如同潮水般涌入周围一幢又一幢建筑物,很快就占据那里。

现在是傍晚,很多船正忙着进入港口,每隔十几分钟就有一艘船靠岸,码头上到处是水手、苦力和谈生意的商人,除此之外还有很多过来欣赏海景的普通人,原本是一片祥和,现在被突然闯入这里的警察破坏了。

所有人全都一下子紧张起来,最紧张的就是那些船主和水手,这年头跑船的人总会夹带一些私货,他们害怕自己的买卖暴露了。至于本地人,担心的是要出大事了。

最近塔伦的治安非常糟糕,先是国王特使遇刺,那天很多无辜者被卷进去,死在乱战中。接着仓库区出了怪事,蟑螂、老鼠乱跑,附近的几座区全都遭到波及,到现在都没能把那些恶心的东西抓干净。前几天第七区和第六区之间的驿站又发生激战,连火炮都用上了。

这些人不知道这次又会发生什么事,更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因此送命。

又有几辆马车过来,这几辆马车看上去很普通,不过前面有一队骑警负责开道,坐在里面的显然是个大人物。

随后,那几辆马车在码头区的外围停下来。

一个警察上前拉开车门,就看到有人从马车上下来,那是一个身材矮小、骨瘦如柴的老头。

这位正是警察厅厅长安博尔·诺德,紧跟在他后面的是刑侦处处长吉尔斯特。

吉尔斯特这一次要亲身上阵,他已经拿到确凿的证据,这件案子已经没有任何悬念,这种明摆着捞功劳的好事到哪里去找?更不用说,还能巴结上拉佩。

至于班克·穆雷第的父亲,那位市政厅秘书处的秘书长,吉尔斯特根本就不放在眼里,毕竟出了这样的事,秘书长的位置恐怕也不保了。

甚至杜瓦利派也没被吉尔斯特放在眼里,杜瓦利派不是一个强势的党派,宾尼派的人敢刺杀国王特使,杜瓦利派的人恐怕连想都不敢去想,正因为如此,塔伦市政厅和议会里面杜瓦利派都不占优势,重要位置上也没他们的人,根本就不构成威胁。

此刻,警察唯一没有占据的就只有码头西南角的一幢三层楼房,房子的后面有一座很大的院子,这里就是港口守备队的驻地,里面的人正和警察隔着院墙对峙着,黑洞洞的枪口从窗户里面伸出来,房顶上还架起五门火炮。

吉尔斯特走到那幢房子的前面,他从旁边的警察手里接过一只白铁皮喇叭,朝着对面大声喊道:“班克·穆雷第,你涉嫌一桩强奸杀人案,我这里有拘捕令,你还是赶快出来投案吧!不要再做无畏的抵抗,这只会让你的罪名中再增加一条——煽动拘捕。”

吉尔斯特的话音刚落,对面三楼的一扇窗户前出现一道高大的身影,那个人喊道:“胡说,什么强奸杀人案?像我这样的人怎么可能强奸女人?有这个必要吗?不知道有多少女人排着队希望我亲近她们,你们想要诬陷我,至少也该找个好点的理由。”

这个人正是班克·穆雷第,他说这番话倒也有几分道理。

班克·穆雷第的长相不错,一张脸谈不上英俊,却很有阳刚之气,身材就不用说了,身高接近两公尺,要肌肉有肌肉,要线条有线条。

“你既然有这样的自信,为什么不敢出来?为什么不让我们把案子查清楚?你在害怕什么?”吉尔斯特是一个很会说话的人。

“因为我不相信你们的公正性,谁都知道你们的目的不在我身上,而是想借我的事抹黑我父亲。宾尼派已经被干掉了,现在轮到我们了,下一个是谁?马格鲁派?还是皮尔雷派?或者是那些不属于任何派系的家伙?”

知道有人在找自己麻烦,也知道当初的案子被翻出来,穆雷第父子可没闲着,他们设想了各种可能,制定了相应的策略。

穆雷第父子很清楚,凭老穆雷第那个秘书长的头衔是吓不住警察的,只有把别的党派煽动起来,才有可能和警察抗衡。

吉尔斯特又举起喇叭,他必须有所回应,道:“放心,你会得到公正的审判,如果你没有杀人,没人能够诬陷你。现在你公然拒捕,只能说明你的心中有鬼。”

吉尔斯特说的话明显偏软,因为他知道说什么都是白费口舌。

“住口,你们这些只会玩弄权术的家伙,想要从你们那里得到公正,那根本就是开玩笑。”

班克·穆雷第从窗口缩回去,然后砰的一声把窗关上,完全是一副不打算继续谈下去的模样。

这个结果完全在吉尔斯特的预料中,他倒也不恼,把铁皮喇叭还给旁边的警察,然后退回来。

“那家伙好像有什么依仗。”来到安博尔·诺德面前,吉尔斯特轻声说道。

“看来杜瓦利派的人花了不少心思。”旁边传来拉佩的声音,他此刻穿着骑警的制服站在安博尔·诺德旁边,看上去像是在保护安博尔·诺德的安全。

“是啊,最近这段日子杜瓦利派很不安分,在到处串联。我原来以为他们是在商量怎么把宾尼派赶下台,没想到居然是为了对付我们。”安博尔·诺德摇头叹息。

“我就觉得奇怪,其他党派怎么会答应?他们有什么必要招惹我们?”吉尔斯特疑惑不解地问道。

“你说呢?”安博尔·诺德看了拉佩一眼。

“谁家的屁股底下都有一坨屎,宾尼派能够用这招对付杜瓦利派,同样也可以用这招对付别人。想要阻止宾尼派乱咬,显然不太可能,所以只有在这边打主意,只要这件案子查不下去,其他案子也就不可能被翻出来。”拉佩淡淡地说道,他当然没有这样的分析能力,这是比格·威尔告诉他的。

自从拉佩决定去马内,比格·威尔再也没有和他作过对,不过他们的关系已经不可能恢复到以前的程度。

“我在你这个年纪可没这样的见识。”安博尔·诺德不由得发出一声感叹。

“原来是这样。”吉尔斯特一副虚心受教的模样,其实他也知道其中的原因,之所以装傻,完全是一种拍马屁的方式。

不过旁边的人就不一样了,很多人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同时看向拉佩的目光也变了。这些人或多或少有点背景,全都知道拉佩的存在,以前都不以为然,但是此刻他们的态度变了。

“你有办法破这招吗?”安博尔·诺德问道。

“为什么问我?”拉佩不疾不徐地说道:“现在最着急的可不是我们。”

“那是谁?”格拉罗斯警察署署长抢着问道,这本来没他的事,但是他也跟了过来。

和吉尔斯特不一样,格拉罗斯是真心不懂。

换成别人问这个问题,拉佩恐怕会卖关子,但对格拉罗斯他就不能摆这个架子,道:“我不知道布这个局的人是谁,但我可以肯定,宾尼派的人肯定动了不少心思,他们巴不得杜瓦利派和我们斗个两败俱伤,两边如果只是这样对峙,他们的心思岂不是白费了?”

“那他们会怎么做?”格拉罗斯问道。

“我不知道,我也不需要知道,只要等着看戏就行。”拉佩耸了耸肩膀。

“我不明白,你能不能解释得明白一点?”格拉罗斯觉得有些头晕。

拉佩翻了翻白眼,好半天才道:“宾尼派想要打破对峙的办法实在太多,最简单的办法就是装成我们的人扔一颗手雷进去。或者反过来,装成他们的人扔一颗手雷出来。不管是哪边挨炸,结果都一样,想不打起来都做不到。”

“那我可得躲远一点。”格拉罗斯缩了缩脖子。

拉佩一阵愕然,他没想到格拉罗斯居然当真了,道:“我只是说说罢了,这绝对是最蠢的办法,万一出手的人被当场抓住,阴谋就暴露了,到时宾尼派自己会有麻烦。我觉得更大的可能,是有人带着证据出场。”

“你就那么相信施罗德的话?即便他说的是实话,但他也说了,他没能找到证据,所以有人关说之下,他就把案子挂起来。现在两年过去,就算有人拿出证据,也未必有用,因为已经没办法证实了。”格拉罗斯对此并不看好。

“所以我才说要耐心等待。”拉佩笑了笑。

“听说了吗?警察封锁了码头,好像是抓一个强奸杀人犯。”

“杀人犯是一个大官的儿子,还是个队长,这帮家伙最不是东西。”

“也有人说是故意陷害,这件案子发生在几年前,当初没能查出凶手,现在怎么查出来了?”

“前段日子塔伦的治安一塌糊涂,警察厅厅长大人急了,所以想要有所表现。”

“听说这件事还和党派争斗有关,前一段时间宾尼派的人因为刺杀国王特使,全都失势,所以他们要让别人也倒霉。”

仅仅是两个小时,各式各样的消息已经满天飞。

此刻很多人都在猜测警察和守备队会不会打起来,城里的一些赌场甚至开出盘口。

夜幕早已降临,不过码头仍旧灯火辉煌,在封锁线的外面,到处可以看到三三两两的人聚拢在一起,他们都是来看热闹的。

在离码头不远处的巷子口,一个四十多岁的仆妇看了看左右,确认没人注意到她,闪身就钻进那条昏暗的小巷。

小巷内有人,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正倚着墙靠在那里。

“快给我钱,我跑了三个街区,每座街区十五枚铜板,你得给我四十五枚铜板。”仆妇兴奋地伸出手。

“你这也太快了吧?三座街区走一遍都要五、六分钟,更不用说散布消息,说话总要五、六分钟吧?这样至少得半个小时,可你才花了多少时间?”少年掏出怀表看了看。

那是一只镀金刻花的怀表,链子是纯金的,绝对值钱。那个仆妇看得两眼发光,嘴角不由得流出口水,好在她很快就醒悟过来,道:“别人都知道我消息灵通,都愿意听我说话,不行吗?快、快、快,别耽误时间,我还要跑几座街区呢!”

少年嘟囔一声,从口袋里面掏出一把铜板,数了四十枚递给那个仆妇。

“还少我五枚。”仆妇不依不饶地道。

“我得让人查一下,看看那边是不是都在传我让你散布的消息,如果你说得不属实,别说这五枚铜板不会给你,已经给你的这些也得拿回来。”少年理直气壮地道。

“你去查好了,不过我担心你私吞。”仆妇嚷嚷起来。

“我才不在乎这点小钱呢。”少年轻嗤一声,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数了五枚铜板出来,随手扔在地上,道:“你帮我把活干得漂亮一些,自然少不了你的好处。”

那个仆妇笑眯眯地把铜板一枚一枚地捡起来,巷子内光线这么暗,她居然也能看清楚。

钱到了手,那个仆妇转身就跑,她并不是逃跑,而是急着再散播几条街,这钱太好赚了。

仆妇一走,角落内人影一闪,汉德出现在那个少年旁边。

“干得不错。”汉德低声说道。

“头,您怎么来了?”那个少年连忙站直身子。

“那边没我的事,所以我过来看看。”汉德拍着那个少年的肩膀,老气横秋地说道:“好好干,我和老板绝对不会忘记你们的。”

“是、是、是,我保证做得漂亮。”那个少年点头哈腰,突然他看了看左右,确认没人,低声问道:“我觉得很奇怪,老板让人传宾尼派的坏话还好说,但警察和咱们不是一伙的吗?为什么也说他们的坏话?”

“老板的决定,你敢质疑?”汉德一瞪眼。

“不敢。”少年一下子缩回去,紧接着又腆着脸问道:“我这不是不明白吗?所以才问。”

“你不明白,我也不明白,只要老板明白就行了。”汉德和前任老大不同,没什么架子,干脆实话实说:“不和你说那么多废话,我还得去别的地方,要是其他人都有你这样机灵就好了。”

说话间,汉德从那条小巷里面转出来。

汉德并没有注意到,巷子口斜对面有一辆马车,更不可能知道马车上的人正看着他。

马车内有两个人,其中一个是白发苍苍的老者,另一个年纪要轻得多,看上去四十多岁的模样。

“看到了吗?那小子不是没有动作,而是他没把动作放在明处,在暗中让人散布消息。”老者轻叹一声。

“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样?”中年人的声音低沉又阴柔,给人的感觉很不舒服。

“我猜他肯定已经知道宾尼派只是被我利用了。”老者淡淡地说道。

“那又怎么样?”中年人不明白。

“布这么复杂的局,操作起来有很大的问题,事态的发展根本不受我的掌控。”老者叹息一声,语气中充满着力不从心。

“如果完全受您的掌控,您会怎么应对?”中年人问道。

“他不动,我也不会动,就看谁的耐心更好。那些警察不可能整天封锁住码头,就算上面不发话,那些警察也是要吃饭、睡觉的。”老者冷笑一声,不过紧接着他的神情变得落寞起来,道:“可惜,别人看不透这一点……或者他们看得透,但是憋不住。”

这一次,中年人明白了老者的意思。

老者之所以能够布这个局,是因为他抓住关键,不只是穆雷第父子的把柄,也包括宾尼派上层的心思。

而宾尼派之所以乖乖入局,就是因为他们想保住地位。

现在两边陷入对峙,最急的就是宾尼派的人,他们肯定会想办法打破这个局面。

“算了,反正我的目的也达到了,他们想怎么动手就随他们去。”老者突然放松了心情。

“我不明白您的目的到底是什么?”中年人问道。

“没什么目的,我只是想验证那小子的背后是不是真的有人。”老者道。

“您验证出来了?”中年人问道。

“能够识破我的布局,还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想出破解的办法,绝对不是一个小家伙能做到的,就算他再聪明也没用,这需要足够的阅历,他的背后肯定有人。”老者的声音显得有些深沉。

“没想到秘密警察这么让您忌惮。”中年人知道老者的心思。

老者似乎在回忆着什么,好半天才说道:“你没有经历过当年的岁月,秘密警察可不简单,那里面全都是高手,像我这样的人只能算是普通角色。”

突然老者停顿下来,深深地吐了一口气,道:“算了,不再说这个扫兴的话题。当今国王对秘密警察同样忌惮,看来刺杀事件真的把国王惹火了……早知道这样,当初咱们应该阻止的。”

中年人沉默不语,但是他的眼神中却流露出一丝不屑。

中年人承认老人的睿智,也佩服老人的阅历,但是在他看来,老了就是老了,如果换成是他,既然错了,也就没什么可追悔的。

港口守备队营地被围个水泄不通,一队队警察占据周围的制高点,他们还从码头拖来一只只大麻袋,麻袋内全装着大米、黄豆之类不值钱的东西,并将这些麻袋堆叠起来,堵住所有通道。而为了对抗守备队大楼顶上的那几门火炮,他们也借来十几门火炮,其中就包括汉德手里的那门,所有炮口都对准守备队营地的大门。

又是两个小时过去,月亮已经升到树梢。

突然外围传来一阵嘈杂的声音,只见一排马车朝着这边而来,这些马车全都制作精致,很多马车上还雕刻着繁复的花纹,甚至贴着金箔,来的都是大人物。

等到马车停下来,马车上的人下来,一切就很明显了,来的人分成四派。

跑在最前面,对拦路的警察吆三喝四,看上去气势汹汹的肯定是杜瓦利派的人。

在旁边冷眼旁观,指指点点,有时还会冷言冷语一番的是宾尼派的人。

另外两群人是来看热闹的,其中一群人纯粹就是凑热闹,这些人大多是贵族,在各个部门中占据高位。另外一群人就不同了,虽然他们也在一边旁观,不过私底下却在交头接耳,大多是其他党派的成员。

四个小时已经足够让大家弄明白这件事的前因后果,他们已经知道穆雷第父子为了脱罪找了一个替罪羊,没想到却是那个年轻得不可思议的秘密警察头目的父亲。

所谓的攻守同盟只是一个口头约定,现在这些人已经不打算遵守,甚至还琢磨着要不要落井下石?

虽然各家屁股底下都有一坨屎,但这些人绝对不会去捅马蜂窝,再说,没人会认为这是巧合,所有人都相信这是宾尼派的阴谋,如果他们真的遵守攻守同盟,站在杜瓦利派这边,和警察、秘密警察斗起来,最终只会便宜宾尼派。

各家都有各家的心思,所以那么多大人物同时到来,看上去气势汹汹,实际上警察面临的压力并不大,等到他们的老大过来,那些警察就更没压力了。

“穆雷第先生,您来得正好,您最好劝一劝您的儿子,让他停止反抗,要不然他的罪名就要再增加一条了。”安博尔·诺德一上来就先来了一个下马威,他一点都不给秘书长面子。

同样是“长”,秘书长根本就不值钱,市政厅开会的时候,安博尔·诺德这个警察厅厅长坐在圆桌前,而秘书长的位置却是在侧座,连个发言权都没有。

“他是在为公正而抗争,这件事是有人故意诬陷他。”秘书长和他儿子的说法完全一致,他们早就对过口径。

老穆雷第同样相貌堂堂,身材也很高,一张长方脸让他显得正直刚硬,论相貌绝对比安博尔·诺德强多了。

可还没等老穆雷第的话说完,旁边就传来一声冷哼,紧接着一个人走出来。

那人也是一个高个子,不过并不是高大魁梧的类型,而是又瘦又长,身体看上去很单薄,好像大风一吹就会倒下似的。

“阿尔德鲁,你居然也来凑热闹?”老穆雷第面沉似水地道。

“什么叫凑热闹?难道只允许你们为非作歹,不允许别人主持公正?”阿尔德鲁冷冷地看着老穆雷第。

“你来主持公正?你有什么资格主持公正?你是警察吗?”老穆雷第毫不退让,同时目光朝着角落里面的一群人扫去。

那群人全都很无辜地看着老穆雷第,他们属于一个叫马格鲁的小党派,原本和杜瓦利派说好了要共进退,没想到他们的人会站出来朝穆雷第开炮。

这完全出乎老穆雷第的预料之外,他们设想过各种可能,却没想到会有这样的变故,攻击居然不是来自敌人,反倒来自盟友。

阿尔德鲁不等老穆雷第想出对策,抢先开口道:“刚才你儿子口口声声想要得到公正,现在你又质疑我没资格主持公正,看来你们嘴里的公正才是公正,别人全都没资格谈论公正。”

阿尔德鲁是律师,本身就以擅长演讲而着称,更擅长抓别人的破绽。

阿尔德鲁这话一说出口,老穆雷第的脸色顿时白了。

这是老穆雷第最担心的一件事,他可以质疑警察的公正,反正警察在世人的眼里就是暴力的象征,是不公正的根源。可一旦有第三方对这起案件表示关注,那他们父子就麻烦了。

“你打算怎么主持公正?”老穆雷第只能先退一步。

“我们先谈一下你儿子的案子,你儿子是我见过的一个令人作呕的人渣,你也是一个令人作呕的人渣,比你的儿子更不堪!”阿尔德鲁直接开骂。

“阁下毫无来由地说这种话,我可以告你诽谤!”老穆雷第指着阿尔德鲁喝道。

“诽谤?”阿尔德鲁狂笑道:“两年前调查这件案子的时候,你让人把卷宗拿上去,等到卷宗送回来的时候,上面有些东西被改动了,改动最大的地方就是删掉那个女孩的身份,并被安上舞女的身份,后面甚至写成妓女,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阿尔德鲁越说越激动,一步步朝着老穆雷第逼近。

老穆雷第不由自主地退了几步,额头上冒出汗珠。

不等老穆雷第解释,阿尔德鲁继续说道:“可惜很多东西你没办法篡改,譬如死亡证明,上面清清楚楚写着女孩的身份。又譬如墓志铭,那上面不但刻着女孩的身份,还刻着她悲惨的命运。还有一样东西你也没办法篡改,那就是记忆,女孩的亲友仍旧沉浸在悲痛中,他们对这件事都记得清清楚楚,当时还有很多人接受过调查,他们同样可以说出女孩的身份。”

老穆雷第只觉得眼前发黑,他知道最大的麻烦来了。

阿尔德鲁用手指着老穆雷第,转身朝着众人喊道:“看看这个老混蛋的样子!你们肯定可以猜到他的儿子有没有罪!那个女孩叫弗莱娅·比埃尔,她的父亲就是塔伦曾经最大的丝绸商人约翰·比埃尔,在他破产之前,他一直都是杜瓦利派最大的资助者。”

阿尔德鲁的话音落下,周围顿时响起一阵哄然声。

约翰·比埃尔绝对是个名人,不只因为他曾经富有,也因为他热心政治,不但是杜瓦利派最大的资助者,同样也资助过其他党派。

在远处,拉佩静静地听着,正如他和安博尔·诺德刚才说的,他们正在看戏,原本拉佩他们应该是主角,现在他们已经完完全全成了观众。

“我又学到了一招,原来可以这样破局。”拉佩喃喃自语道。

“他还没拿证据出来呢!”格拉罗斯在一旁疑惑不解地问道:“他的手里应该有证据吧?”

“已经不需要了,这对父子完了。如果我是杜瓦利派的人,就会趁罪名还没成立,和这对父子撇清关系。”拉佩淡淡地说道,紧接着他微微一笑:“我怀疑根本就没证据,所谓的证据是幕后黑手抛出来的靶子,把穆雷第父子的注意力全都吸引到那上面,忽略了别的东西。”

“这样一来不就没办法定班克·穆雷第的罪吗?”格拉罗斯很不甘心。

“没必要,老穆雷第删改卷宗,班克·穆雷第煽动守备队公然拒捕,杜瓦利派到处串联,意图对抗警察,还有巴多尔的口供,这些都是最好的证明。”拉佩讪笑道。

“这些判不了罪的。”格拉罗斯连连摇头。

“不需要判罪,只要大家都明白他们父子有罪就行。”吉尔斯特看不下去,在一旁轻声解释道,还偷偷朝着拉佩指了指。

格拉罗斯愣了半天,这才恍然大悟。

警察要讲证据,法官要讲证据,但是秘密警察却不需要讲证据,只要大家认定班克·穆雷第有罪,他就死定了,有的是办法让他死,事后也没什么人会追究,一个畏罪自杀,足够把所有麻烦全都解决掉。

“我就不陪各位了。”拉佩转身上了旁边的马车,过了片刻,等他从马车出来的时候,已经换了一身适合战斗的衣服。

拉佩换上的正是当初去仓库区见乌迪内斯的衣服,也是几天前驿站一战时穿的衣服,腰间系着一条很宽的皮带,左右各挂着一把细剑,旁边各插着一把短枪。

“柯克,这件事真的是你做的?”一个红脸秃顶的老头满脸愠怒地问道。

这个老头是杜瓦利派的主席,正如拉佩所预料的,杜瓦利派看到事态不妙,和穆雷第父子开始撇清关系。

对于一个党派来说,最大的危机不是被赶下台,而是失去资助者。

“我的儿子是冤枉的,他没杀人。”老穆雷第仍旧在坚持,他现在只能这样说了。

老穆雷第装作悲痛欲绝地捂住脸,并用手挡住众人的视线,暗中给身后的仆人打暗号。

那个仆人立刻悄悄地退出去,绕过外面封锁的警察,一直走到码头边上,从旁边摘下一根火把,在手里晃动起来。

这是穆雷第父子约好的暗号,一旦打出这个暗号就说明事不可为。

在那幢被团团包围的房子内,班克·穆雷第站在窗边的角落中,他正看着远处那晃动的火光,神情显得异常落寞。

房间内并不是只有班克·穆雷第一个人,还有两个人,是班克·穆雷第的副手。

和警察系统不同,守备队是队长负责制,这两个副队长都是班克·穆雷第一手提拔的,是他的亲信。

“看来不行了。”班克·穆雷第长叹一声。

“您走吧,我们会帮您掩护。”一个副队长说道。

班克·穆雷第拍了拍那个副队长的肩膀,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

“您打算走哪个方向?”另外一个副队长问道。

“只有往罗厄尔海角走,虽然要绕一点远路,却用不着担心堵路。”班克·穆雷第早就研究过逃跑的路线。

不过班克·穆雷第说的并不全是实话,他确实会走罗厄尔海角,却不是他说的原因,而是有几艘快船正等在那里。

罗厄尔海角和对面的科登海角只有两点五公里距离,而科登海角就是第五区,那也是塔伦最乱的一个区,到处都是酒馆和妓院,水手和外国人也多,而且各种见不得光的人都混迹于此。

几天前,班克·穆雷第以一个外国商人的名义租下一间房间,他只要化了妆之后躲在里面,等到避过风头,不管是离开塔伦,还是继续留在这里都行。

“我去叫兄弟们准备一下。”那个副队长说道。

在外面的院子里,守备队的士兵早已排好队。

虽然班克·穆雷第是一个强奸杀人犯,但是对这些士兵来说,他却是一个不错的长官,赏罚分明,慷慨大方,他们都多多少少得到过一些恩惠。

“大家听着,等一会儿我会把门打开,你们不需要做别的,只要拼命往外冲就行了。”那个副队长高声喊道,他不担心声音会传出去,港口守备队有魔法师,虽然那几个魔法师不会帮他们和警察对抗,但是帮他们隔绝声音还是可以的。

“如果警察动手怎么办?”一个守备队队员问道。

“你们尽可能逃,如果逃不了就不必反抗了,让他们抓。”那个副队长说道,紧接着又高声问道:“谁还有问题?”

“没有了!”那个守备队队员喊了一声。

“如果没有问题,大家就做好准备,拿上你们的枪,不过别带弹药,拿枪只是做一做样子,让那些警察不敢轻举妄动,如果带了弹药,就会落人口实。”那个副队长接着又道。

这个副队长确实对小穆雷第忠诚,不过他也不是死心眼,他已经在考虑以后的事。

守备队队员四散开,各自回营房,过了片刻,他们全都拿着枪回来。

在营房的外面,安博尔·诺德同样也在下命令:“给我盯紧,里面看来要有动作了,让大家把事先准备的东西全都洒出去。”

随着这声令下,那些警察从马车上抬下一只只箩筐,里面放着的全是铁蒺藜和滚珠串。

铁蒺藜落在地上就成了一枚枚朝天的钉子,一不小心踩上去,脚底就会多一个透明的窟窿。不过守备队的成员穿的是重型长靴,鞋底全都衬有铁板,所以安博尔·诺德才准备滚珠串。

滚珠串就是用细线把铁珠串在一起,每隔半尺一颗铁珠,铁珠的大小和铅弹差不多,因为有线牵连着,不会乱滚,但是有人踩上去的话,那就有得瞧了。

穆雷第父子事先费了很多脑筋,警察这边也一样,虽然时间短,但是这边人多,安博尔·诺德亲自上场,他手下的亲信一大堆,十几个人研究整整一个晚上,那边有可能用到的手段,他们全都预料到了。

两边都在准备,突然守备队营地的大门打开,一大群士兵从里面涌出来,手中全都拿着长枪。

“举枪,瞄准。”警察这边响起一片号令声。

安博尔·诺德和拉佩研究了整整一天,已经想到小穆雷第会用这招,所以来在之前就已经下令,只要港口守备队的人一冲出来,这边随时准备开枪。

还没等枪声响起,守备队已经有人摔倒在地,这些人太卖力了,跑得飞快,一下子踩在滚珠串上。

地上除了滚珠串之外,还有很多铁蒺藜,这一摔就摔在铁蒺藜上,那锋利的尖头穿透皮肉,直接钉在骨头上,简直凄惨到极点。

惨叫声连绵不绝,不过能够发出惨叫声还算好,有几个人连惨叫声都发不出来,眼看着凶多吉少。

守备队后面的人全都被吓坏,纷纷停下脚步,转眼间门口全都是踟蹰不前的守备队队员。

就在这时,一条人影窜出去,这个人的实力相当了得,只见他根本不走平地,而是在扶栏、花坛中飞奔着,这种地方是不会有铁蒺藜和滚珠串的。

砰——砰——砰——

枪声响成一片,硝烟瞬间将四周笼罩起来。

枪弹如同雨点般射过去,大部分是朝着那道人影射,不过也有不少枪弹朝着堵在门口的守备队队员射去,十几个守备队队员倒在地上,剩下的人拼命朝着门里面逃。

冲出来的那个人挥舞着一把长剑,剑光交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大网,把射向他的子弹全都兜起来。

就在这时,后门又有一道人影窜出去,可警察的注意力全都被前面那个人吸引住,根本来不及反应,再加上那个人看上去肥头大耳,比小穆雷第的块头大五、六圈,所以很多警察也没在乎。

那个肥头大耳的人灵活得像一只猴子,他同样不走正路,而是从这幢房子跳上另外一幢房子,转眼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看到那人已经逃脱,之前窜出来的那个人举起双手,喊道:“不要开枪!我是副队长雅文。”

众人这才醒悟过来,但是现在后悔也晚了。

小穆雷第早已从房顶上跳下来,他随手一撕,身上的伪装顿时被一撕为二,底下是一身警服,现在四周都是警察,没有比装扮成警察更能够蒙混过关。

突然,小穆雷第听到身后响起一片犬吠声。

小穆雷第皱起眉头,他最担心的就是警察动用警犭追捕他,他只能加快速度,拼命朝着罗厄尔海角的方向跑。

守备队驻地离罗厄尔海角并不远,大概一点五公里,以小穆雷第的速度也就两、三分钟的事。

前面是一条死胡同,小穆雷第居然毫不犹豫地撞上去。

随着一阵尘土弥漫,墙上开了一个大洞,墙后面是一座仓库,这里堆着一桶桶酱瓜、咸菜,所以味道很刺鼻,更诡异的是前面已经开了一个大洞,就像是撞出来似的。

小穆雷第没走那个撞出来的洞,而是转身朝着一侧跑去。

这座仓库很长,一侧有扇已经打开的窗户,小穆雷第翻身跳出去,反手把窗关上,窗户的插销自动落下,一切都天衣无缝。

这就是小穆雷第的父亲为他准备的逃跑路线,窗户底下是一条小河沟,这条河沟直通罗厄尔海角。

小穆雷第刚翻身跳入河里,身后就传来犬吠声。

那些狗显然被迷惑了,直接穿过前面那个破洞,它们那敏感的鼻子顿时闻到一股强烈的气味,这股气味沿着正前方的大街一直下去。

警犭全都追下去,跟着警犭的警察也追了下去。

小穆雷第松了一口气,然后沿着河沟边的石台狂奔。

石台很窄,只有一巴掌宽,很多地方已经塌了,就算没塌,也长满苔藓,又湿又滑,也幸亏小穆雷第的实力不错,才不至于滑倒。

这条河并不长,也就五、六百公尺,却弯弯曲曲,而且越往前,河道变得越宽,石台坍塌的路段也越多,有的时候小穆雷第不得不踩着旁边的墙壁往对面爬,所以短短的几百公尺,他花的时间反倒比刚才还多。

转过最后一个弯,小穆雷第看到远处的一点光亮,那是海角尖端耸立的灯塔,就在灯塔底下隐约可以看到一艘船。

小穆雷第快步跑过去,还没跑到,他就大叫起来:“快,快开船!”

可,船上没有动静。

但慌乱中的小穆雷第根本没有发现异常,他飞身一跃,跳上了船头。

突然,小穆雷第的脸色变了,因为他看到船上坐着一排人,这些人坐得笔直,看上去非常诡异。

“你们怎么了?”小穆雷第问道,他小心翼翼地凑过去,轻轻推了一把最近的那个人。

那个人应声而倒,而且倒下去的时候就像一根柱子般直挺挺的,一动也不动。

小穆雷第的脸色顿时变得苍白,他弯下腰,伸出手指探了一下那个人的鼻息,果然一点呼吸都没有。

“是谁?给我出来!”小穆雷第拔出长剑,大声喊道。

现在小穆雷第已经顾不得警察了,就算被警察抓住,他也未必会被判刑,但是此刻他却感觉到死亡的威胁。

海面很暗,灯塔的光只照耀远方,底下却是一片漆黑。但是当小穆雷第拔出长剑时,周围顿时变得亮起来,他的剑发出蒙蒙青光,剑刃上有一层光芒伸缩吞吐着。

“你是谁?是宾尼派的某个人,还是那个秘密警察的小头目?”小穆雷第摆出防御的姿势,他的心提到了喉咙。

四周仍旧没有动静。

小穆雷第茫然地看着对岸,他现在才发现,最隐蔽的逃生路线一旦出了意外,就会成为一条绝路。

突然小穆雷第一咬牙,脚朝着岸边猛地一蹬,这艘船离开岸边驶入大海,这就是小穆雷第的抉择。

此刻,往回走已经不切实际,小穆雷第只有往前闯,如果能到达对岸,那自然再好不过。如果不能,他还可以跳海。

身为一个土生土长的塔伦人,小穆雷第的游泳技术很不错,可以在水里潜游一个多小时,而且现在正是涨潮的时候,海水会推着他往岸边去,可能会把他推回码头,以他对码头的熟悉,或许可以找一个不引人注意的地方上岸。

小穆雷第就不信,那个藏头露尾的家伙还能跟着他跳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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