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几日前,白眼狼率人来此作恶,恰被冷老丈碰巧窥见。
这冷老丈一生穷困,无妻无子,冷清也是他晚年捡拾而来的孤儿。
他得了那日偷窥的便宜,又看见几人停住在戚老四家门外,知晓白眼狼定是又来逞凶行淫,禁不住龌龊心理作怪,悄悄地尾随三人进了屋子。
本拟可以像上次一样大饱眼福,不料接二连三目睹白眼狼行凶杀人的狠毒手段,冷老丈早吓得身如筛糠,欲待逃走,却浑身打颤,无力动弹。陡见白眼狼出来,再也支撑不住,骇的跌倒地上,连那视如性命的银子滚了出去,都不敢捡起。
白眼狼初见有人,惊了一跳,待见是冷老丈时,心下松了一口气,心想:“被这老儿窥见了此事,难保不泄露出去,图增麻烦。看来这老儿的性命,留之不得。”灭口恶念甫生,脸上马上显出一股凶狠神色。
冷老丈再笨,也看出不妙,急急道:“白大爷饶命,小...小老儿什么都没有看见。”
白眼狼方欲要结果了他性命,突地想道:“这般杀人放火,毕竟不是小事,恐有后患,何不诬赖在这老儿身上?”当下扶起冷老丈,一改凶容,笑道:“老人家,我怎么会要你的命呢?这戚家小贱人不识抬举,大爷势必要教训于他。但大爷我看老丈却是识得大体,谅不是如这戚老四一般不识趣。只要你听从大爷吩咐,不但性命无忧,大爷还重重赏赐你一些金银,到时你也不必偷偷看人家云雨行欢,自己尽可买个娇娘,天天搂着抱着,岂不美哉?”
冷老丈点头不迭,连道:“大爷说的是,说的是...”心想:“遮莫真是因祸得福?想来这恶霸,也无非是叫自己做个伪证之类的事来诬陷戚家,他奶奶地,戚老四这么多年可没给老子什么好处,若是因这事能得一笔金银,可真是意外之财,嗯...老子今天时来运转,回家既得银子,出门又逢好事,真是双喜临门。”
这市侩老人愈想愈觉如此,身体竟生出偌大力量来,俯身捡起掉落的银子,眉开眼笑,弯腰道:“大爷有事尽管吩咐,小老儿一定照办,若是言口不一,管叫小人爷爷从棺材里爬出来掐死我。”
一夜之间,冷老丈两次抬出棺材里的爷爷来誓愿,不知道他爷爷地下有灵,会不会真的爬出来掐死这无良老儿。
白眼狼喝止住正要纵火的两个闲汉,招手叫麻脸闲汉过来,取出五十两大银两锭给他,附耳吩咐一番,那闲汉领命而去,临走时看着冷老丈的表情极为古怪。
白眼狼又叫剩下的闲汉拾起屋内散落的碎银,赏给冷老丈,拍拍冷老丈肩头,说道:“这些银两只是前期给你的酬劳,以后还会给你更多,你要明白,大爷就是仅仅拿出这点碎银来,也不知道有多少人抢着给大爷办事呢!”
“那是.....那是......”冷老丈做梦都没有想到自己一生中居然会有这么多银两,生怕白眼狼反悔,紧紧捂住口袋,急道:“大爷叫小老儿做什么事,请尽管交代,小老儿死而无憾。”
白眼狼眼里掠过一丝阴毒,低头寻思,许久,才阴狠狠说道:“也没什么,只不过一会官差来时,你什么也莫要说,只需乖乖地和他们去府衙一趟。但你无需害怕,大爷明个一早把一切安排妥当,保管你毫发无伤地大摇大摆走出来。到时候你就可以拿着一大把的银子,过那种有钱人,神仙也似的逍遥生活,怎么样?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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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老丈两眼发光,脸色涨的通红,不禁心驰神往,心底竟暗暗感激戚老四一家来,若不是戚家两口死于非命,哪来他富贵后半生的甜美滋润?
白眼狼嘿嘿笑声中,只听得巷子口一阵喊声,麻脸闲汉引着十二三个做公的抢将进来。
为首的正是府衙高都头,当下指着冷老丈一挥手,早有做公的上来绑了,拽扯出去。冷老丈虽得白眼狼事先嘱咐,也不禁吓得呆了。
那高都头站在外屋瞥到内室惨状,吃了一惊。
白眼狼连忙上前,施了一礼,说道:“见过都头,请里屋说话。”
高都头慌忙答礼,白眼狼借着他抬身之际,顺手塞了他手里两锭大银。
进了内室,白眼狼低声道:“一切事宜还需都头周旋。”
高都头忙道:“这哪里使得?方才白掌柜差人报案已经赏赐了兄弟们,再说这老儿偷了贵府银子,兄弟职责所在岂敢怠慢,即刻召集人手赶来...”看了一眼屋内,又道:“可是....这....这怎么出了命案?叫兄弟如何回禀?还请白掌柜见告。”说话间,已收起两锭银子。
白眼狼稍稍整理思绪,成竹在胸,指着戚老四尸身,说道:“那老儿和这戚家穷鬼偷窃了本府银两,想是分均不公,起了争端,失手打死了戚老四,唉...”
说到这,叹了口气,接着说道:“我领着人赶来做捉贼时,正碰上这老儿欲待非礼这妇人的兽行。我当即出声喝止,谁知他穷凶极恶,便用木棍来敲打我的头...”说着摘下头巾给高都头看,头顶被戚老四银包掷打处,血迹隐然可见,又说道:“多亏我手下两个及时赶到,这才制住这个老家伙,不然恐怕在下亦遭这老儿毒手。唉...可惜那妇人羞愤难当,竟然咬舌自尽了。.”
高都头明知其中有诈,想那老儿偌大年纪,怎能偷得了仆役闲汉众多的白府银两?杀得了戚老四这般壮年汉子?又怎敢用木棍敲打洛阳一霸之头?但熟知白眼狼和通判大人的关系,岂能为此等贱民得罪通判大人?况且几年来,委实没有少受白眼狼的贿赂,发生了这么大的事,还怕他少给了银两不成?
果然,白眼狼俯身低声道:“明早在下亲至贵府,略表酬谢,还请都头尽力!”
高都头道:“白掌柜客气,戚家刁民如此胆大妄为,敢于偷盗尊府,合该当有此厄报。那老儿恁地凶残,谋财害命自当严惩,明早还烦请白掌柜辛苦一趟,需亲自向大人禀告,届时兄弟全力周全。”
当下率人押着冷老丈一路奔府衙来,命人取一面枷来钉了,直接押去死囚牢里监禁,待明日大人升厅问罪。
却说冷老丈下到死囚牢里,寻思:“白大爷只说乖乖地跟了来府衙,怎地还枷了,单独押在死囚牢?”正隐隐生惧,只见一个牢子打开牢门走进来,身后跟着那麻脸闲汉。
冷老丈大喜,忧惧之心立去,叫道:“大爷可是来放小老儿出去?”那麻脸闲汉取出一锭小银给了牢子,道谢通融之便。
牢子早得都头吩咐,笑道:“奉都头之命,将这老儿来此单独关押,原是方便兄弟们便宜行事,白爷恁地客气。”称谢去了。
麻脸闲汉自怀里摸出一锭大银,足足有五十两去。看得冷老丈眼也直了,只见那麻脸闲汉伸过手来,竟是把这锭大银放进了自己怀里,惊喜道:“这...这是做什么?”
麻脸闲汉道:“这是白大爷赏给你的,记得明早到得堂上无论大人怎样喝问,都要一口咬定是你和戚老四偷盗了白府的银两,咱们先抓住了你,一起去拿戚老四见官,可等咱们到了他家里时,戚家夫妻就已经死了,剩下的事情白大爷早已安排妥当,你自无需害怕。”
冷老丈一听和自己猜测一样,果然是叫自己诬陷戚家,忙道:“记下了,记下了,小老儿明白...”
此刻,只觉怀里的那锭大银仿佛一块火烙,滚烫的浑身直欲将喷出火来,又唯恐麻脸闲汉改变主意,苦于双手枷了,不能亲手捂着,巴不得他立马离开,赶紧接着说道:“请快快回去禀告白大爷,小老儿宁可自己性命不要,也绝不敢误了他老人家交代的事。”
麻脸闲汉冷笑一声,凶巴巴说道:“误了白爷的事,你就是想要性命,也是不能。”转身出门而去。
这一夜,冷老丈辗转不寐。忽而遐想日后富贵生活,左妻右妾;忽而担忧牢子见银起意,前来抢夺。
这般反复思想,渐渐天边泛亮,才安下心来。想到只要在大堂上诬陷了戚老四一家之后,一切美梦即可成真时,不仅毫无倦意,反而精神抖擞。
突然间又觉得那麻脸闲汉教自己所说的证词,未免有些过于简单,既然自己白白得了这么大的好处,应该琢磨一番生动形象的说辞来取悦白眼狼,说不定白眼狼一高兴还能多赏些银两。也说不定因为这次自己表现良好,下次再有这样的美事,白大爷还会想着找自己做证人呢!
于是,凭着混迹市井几十年的无赖积累,开始搜肠刮肚的冥想。蓦听开门之声,几个公人涌进。冷老丈揉揉眼睛,只见日光晒进牢房,原来他潜心琢磨,不知不觉间天光早已大亮。
几个公人前后押着他直奔公堂而来,路上听几个公人说话,留守大人去了东京多日,主审乃是推官大人。
那大人正坐公厅,左右两行排列,狼虎一般公人二十几个。把冷老丈拿到当面跪了,白眼狼和昨夜那两个闲汉也站在侧边。
厅上推官大人喝道:“你这厮,本是当地百姓良民,如何却去做下这等邪恶之事?”
冷老丈看麻脸闲汉向自己点头示意,想起昨夜他的一番叮嘱,顿时安下心来,说道:“回禀老爷,小人一时愚蠢,被那戚老四煽惑良心,见财起意,偷盗了白大爷府上的银子....”
他本拟好了一番细致精微的说辞,正待竭力表现,陡听那大人打断他话语,喝道:“偷盗之罪先且不论,如今连害两命,手段恁地凶残!今被擒来,有何理说?”
冷老丈胸中有底气,并不慌忙,只是打断了自己苦想的一番生动说辞不能邀宠,未免可惜了。
但大人喝问,不敢不答:“小人被白大爷领人拿住,只好招出戚老四来,白大爷便押着小人去戚家,等咱们到了那里,戚家两口早已经死去多时,却是和白大爷无关,望大人明鉴。”
说完眼望白眼狼,只等他出来证明自己所说属实,那便大功告成。无非判罚自己一个偷盗的罪名,以白眼狼的势力,还不轻而易举的就打通关节,获得无罪释放?荣华富贵指时可待,想着想着,冷老丈不由微微而笑。
却听那麻脸闲汉冷笑一声,突然走过来,弯腰扯开他衣襟,便从怀里滚出大大小小的十来锭银子,日光斜照,甚是显眼。
这时,堂外站着十几个围观的百姓都不由自主的发出一阵惊呼声。其中有些识得冷老丈,本不相信他有胆量会做出这等大恶事来,料定是被白府栽诬陷害,均感义愤,却无人敢言。
高都头走出排列,捡起最大一锭银子,问道:“这些银两哪里来的?是白掌柜给你的么?”
银两滚了一地,冷老丈的确吃了一惊,但见白眼狼满面微笑,心中想道:“莫非此举也是白老爷暗中安排的一步?可不能承认受了白大爷银子一事。”想到这,急忙答道:“这些银两都是小老儿自己的,官爷如若不信,请问白大爷便知。”
高都头拿着银两,先是走到厅门让众人看个清楚,又转回白眼狼身边,问道:“白掌柜,这是贵府银两么?”
白眼狼躬身答话:“回都头,正是本号失窃银两。凡本典当商号的银两,三十两以上的都会在下角处烙印个小小的‘当’字,以示和其它商铺的区别。”顿了一下,接着说道:“这老儿和那戚老四偷窃了本商号银两,想是分均不公,起了争端,失手打死了戚老四,唉...”当下把昨夜在戚家内室,对高都头所编造的那一番话,原原本本地在大厅上复述一遍。述说过程中,也摘下头巾给众人看,只不过被戚老四用银包打破的地方,已经包扎裹好。
未了,白眼狼长长地叹了口气,一脸正气的说道:“要是能早到一步,怎容得这老儿如此作恶?只可怜了戚家......唉......”似乎哽咽难言,连连哀叹。
高都头不再问话,把银两呈上,退回排列。他方才在厅门展示,人人的确看得清楚,那锭足足有五十两的银子下角处,果真有个小小的‘当’字。
众穷苦百姓,能见一次这么大的银两已是难得,看冷老丈怀里藏了如此巨银,登时大哄。方才又听了冷老丈并不是在酷刑之下所言的一番供词,先前生疑之人,不由信了几分。
那推官大人拍案而起,喝道:“ 这下如何说得过!你分明在盗得银两之后,因分赃不均而谋财害命,现下人赃俱获,怎地是虚?”
冷老丈猛地懵住,吃吃道:“白大爷,你...你...”
白眼狼昨晚一夜之间,早就上下都使了银钱,高都头叫道:“你这无赖老儿,不打如何肯招?”
那推官大人所得银两最丰,闻言即道:“说的是!”喝叫一声:“打!”
左右公人把冷老丈掀翻在地,哪里由他分说?几棒下去,打的皮开肉绽,鲜血迸流,昏晕过去。
高都头叫人用冷水泼醒了,喝问:“你这厮可是招了?”
到了此时,冷老丈始才明白受了白眼狼糊弄,但如若不认,怎打熬得过?一时间愧悔难当,惊惧交加,颤声道:“小老儿招...招了!”
当案孔目当下取了招状过来画押,当众宣读一遍,大意和冷老丈与白眼狼二人说所无二,只不过白眼狼所言的那一番话,换成了冷老丈自己招认的供词,之后由高都头拿了招状叫围观众人都画了押做见证。
众人以前围看府衙审案从未经过此举,不明何意,均是惶遽。但见高都头面色铁青,目光逐个瞪视,再说招状句句供词也的确无有不实之处,便各个战战兢兢画了押。
冷老丈自被押去死囚牢里,十几个牢子分左右而立,高都头坐在长凳上,把手指道:“老儿,认得我么?”
冷老丈不敢应声,高都头道:“老儿,记得到了阴间可别赖本都头害你,只怪你自己贪财,方遭此横祸,哈哈哈...”
众牢子也跟着哈哈笑了起来,冷老丈刚觉不妙,两个牢子擎起他矮瘦的身子,同时用力抛出。冷老丈便像一只断了线的风筝般,惨叫声中,一头撞在牢墙石壁上,头骨尽碎。
一个牢子上前用脚踢了踢冷老丈,见他动也不动,确定气绝,嘻嘻笑道:“昨晚就该弄死了这老儿,倒是省了今日许多麻烦。”
高都头道:“这事的奥妙,岂是尔等能明白得了?留守大人钱史相那是什么身份,乃吴越王族,自归顺我朝后,皇恩圣宠,焉能用金钱买通?是以必须乘着史相在东京这当儿,公开审讯,如今这死老儿招状已成铁证,便万万留之不得了。万一史相回来,这老儿叫起屈来,岂不糟糕。咱们做了他,这叫死无对证,一会儿禀告上去,就说犯人畏罪撞墙自尽,史相就算回来后,闻之纵有疑窦,也不会为了一个贱民而开罪通判大人不是?”
众牢子拜服,齐声赞道:“都头高明!”
高都头道:“嘿嘿...你们这次还少得了银两么?这叫闷声发大财......咦.....”突见到地上亮闪闪一块东西,却是冷老丈藏在怀里的一块碎银,想是藏在里怀深处,方才在厅堂上没有掉下,被两个公人擎起时才滚出来。
一牢子捡起,呈给高都头,说道:“死人东西,恐不吉利。”
高都头道:“放在他这贱民手里当然不吉利,在大爷手里就遇凶呈祥了......”揣进怀里,一脸得色的笑道:“兄弟们喝酒去,‘翠莺楼’那小桃红的唱曲可勾魂的很呐!哈哈哈......”
众人嘻嘻哈哈地出了牢房,一缕日光透过铁窗映照在冷老丈血肉模糊的脑袋上,映衬得整个牢房都阴森森地透着一股瘆人的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