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城内见闻 (三)

时已至午,午时三刻。

一笑楼里上座十有七八,几个伙计端茶倒酒、上菜送饭,忙得热火朝天。陈轩宇守着两道剩菜,捧着一本旧书坐了大半个时辰,还没有要走的意思。伙计们没有催促的意思,即便陈轩宇不是与齐捕头同来,堂里再没有空桌——一笑楼店大,却从不欺客。

听到门外传来一声洪亮的“小二,看客!”,陈轩宇合上了书。不用去看,他也知道来人是那青年。一位伙计快步上前,笑脸相迎。从这青年大摇大摆的模样,目空一切的神情,伙计料想此人不太好伺候。

“银子赏你的,饭钱另算。”青年随手抛给伙计一锭元宝,伙计接住了,也愣住了。来一笑楼的客人不乏手头阔绰的,多少会给些赏银,但像这样二话不说先打赏一锭大元宝的,却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诶,傻愣这儿干什么?领路!”

伙计回过神来,笑脸相迎道:“客官里边请。”

“我要靠窗坐。”青年说道。伙计四周看了看,除了陈轩宇身旁的一桌,店里已无靠窗的空桌,可那一桌已预留给人。伙计有些为难,希冀地问道:“不然您里边坐?里边宽敞。”

“不行。”青年拒绝,指了指空桌,“我要坐那儿,不然我砸了你这一笑楼。”

此言一出,印证了伙计当初的猜想,这青年果真不好伺候。他虽不信青年真敢拆了一笑楼,却也不便悖了青年的意思。他正为难着,青年又开了口。

“我也不是不讲理的人。”青年煞有介事地说道,听得陈轩宇乐了出来。青年指了指陈轩宇,说道,“看到那小子没?把他轰走,我坐他那桌也成。”陈轩宇向青年举杯。

伙计苦笑着,只好领着青年入座那张空桌。“客官想吃点什么?”

“什么吃点儿?我要大吃一顿。”青年不悦道,“先上这几道,豆腐干、粘面糕、驴肉烧饼和咸蛋,再来壶酒,杏花村的汾酒,陈的。接着该正菜了,嗯,汆丸子,酱鸭子,烩羊杂,烧豆腐,过油肉,羊肉稍梅,鹌鹑茄子。哦,还要两碗猫耳,两碗刀削面,大碗。”

伙计听愣了,呐呐问了句,“有什么忌口么?”

“有。忌少,忌慢。”

青年正对着陈轩宇。他的酒菜还没有上,见陈轩宇夹了片驴肉津津有味地嚼着,没来由地不太痛快,挑衅地扬了扬下巴,“你会使剑?”

青年的语气不善。陈轩宇既不以为意也不以为怪,夸张地砸了咂嘴,回应道:“怎么才算会?”

青年抬臂之际,已持长鞭在手,随手一抖,指向另外一桌,击在桌上的茶壶上,将壶嘴削下一寸多长,断裂之处光滑齐整。那桌的客人又是惊又是怒,刚想发火,可看到那青年的模样却蔫了下去,只得认了,只得忍了。青年说道:“能来这一手,够看了。”

陈轩宇无语。青年长鞭上的功夫如同他的蛮横无礼一般令人咋舌。陈轩宇自问要做到那般可谓是轻而易举,但剑短鞭长,剑硬便软,剑利鞭钝,两者相较,难度不可同日而语。自己纵然玩出什么花活怕仍是逊之一筹,何况他既没有那么无聊也没有那么无赖。他摇头道:“我练剑不是为了削别人茶壶的。”

“那为了什么,杀人么?”青年说着,也四处张望着,似是要寻找个目标来验证。

“也不是。”陈轩宇敢忙否认,跟着胡诌了一句,“为了好看。”

“哦,这样。”青年真信了。

“当然不是了。”陈轩宇无奈道,“你要真想知道,我说朋友,请我喝一杯吧。”

“滚,”青年啐道,“老子不是你朋友,也不请你喝酒。”

“那我请你喝一杯。”陈轩宇也不动怒。

青年不屑地“切”了一声,他的酒菜陆陆续续端上了桌,大盘小碟,大盆小碗的,足够七八个人的分量。他再不理睬陈轩宇,很认真、很细致,却又很快地吃着。周围的客人们不少都放下了碗筷,看起了热闹。

青年浑不在意,大吃二喝着。不多时,杯盘狼藉,他仍意犹未尽,吩咐伙计又加了四道菜,三碗饭,依旧是大碗。陈轩宇也受了感染,无奈肚量有限,只加了一道小菜。他的酒量比起饭量来也好不了多少,饭量当然是自己的饭量,若是像那青年的饭量,怕是称之为“海量”,也嫌大海未免太小了些。于是倒上一杯酒,小口啜饮着。

青年放下筷子,眯着眼,贪婪地吸着鼻子。他闻到了酒香。他舔了舔嘴唇,忽地睁开眼,直勾勾地,盯着陈轩宇,看得他一阵发毛。陈轩宇心中暗笑,装作没看见,别过身去。

青年巴巴地走陈轩宇身旁,咧开嘴笑着,笑得憨厚,带着企盼。“我说朋友……”

“哦?我们是朋友了?”陈轩宇笑道。

“就这么一叫。”他的嘴依旧硬,“不过我准许你请我喝酒了。”好像别人能请他喝酒是多大的荣耀。

“好。那我请你喝酒。”

“你不觉得憋屈、膈应?”青年对陈轩宇生了些兴趣。

“不觉得。你混,但我喜欢。”陈轩宇笑道,“你当不当我是朋友是你的事,但我当你是朋友,这是我的事,你也管不着。请朋友喝杯酒,再应该不过,有什么不爽的?”

“说得我有点儿不好意思了。”青年笑着挠挠头,却看不出他又丝毫不好意思。“可惜啊,我还琢磨着你不会答应,然后我就硬来了。得,现在这酒我还得给你留点……”

“那我少喝点。”

“就等你这句话呢。”

二人看了看彼此,放声大笑。

青年喝酒前还漱了漱口。他喝得很认真,很细致,也很慢。他不自禁地闭上了眼,常常吁了口气,又呷了呷嘴,很是享受地靠在椅背上。“这酒哪儿来的?”

“我爹酿的。”

“嗯,他定是个好人。”

陈轩宇陪了一杯。青年看得直摇头,“这竹叶青,要小口才能品出其中滋味,哪儿有你这样的!”

“哦,还有这说法呢。我喜欢酒,觉得挺好喝的,喝不出什么差别。”陈轩宇讪讪一笑,说道。

“真是暴珍天物。”青年叹道。

“那字念‘殄’,不念‘珍’。”陈轩宇无奈道。

“管它呢。这竹叶青可不简单呐。清、甜、甘、美,得劲儿;有药香味儿却没那苦哈哈的味儿;更妙的是陈中有新,新中有陈……这他妈是怎么回事儿?”他眉头紧锁,苦苦思索着,又抿了一小口,舌尖在口中兜转着,咽下后咂咂嘴,舒爽地嘘出一口气……他猛地一拍桌子,“我明白了,哈!”直震得杯盘叮当作响,周遭食客纷纷侧目。他环顾四周,恶狠狠地喝道:“都看他妈什么看?!”又引来窃窃议论。

青年不再理会,继续兴奋地对陈轩宇说道:“这酒酿了两遭,嗯,没错的。头一回是二十年前,或是十九年,差不多;四年前又勾兑加酿了一次,还添了些别的料,有松子,梅果,还有什么呢……”他又咂了一口,接着苦思冥想起来……

陈轩宇又是佩服、又是好笑,跟着喝了一口,只有酒味,他不甘寂寞地猜道:“还有竹笋吧?”

“别裹乱。”青年啐道,随着“咦”了一声,满是惊讶,“还真他妈是竹笋,你怎么尝出来了?!”

陈轩宇笑道,“蒙的。你说了有松子,有梅果,我想加上竹笋正应了岁寒三友之趣。”

“岁寒三友?那是谁?”青年不解道。

“不是谁,是松、竹、梅,经寒冬而不衰,象征君子的铮铮傲骨、高洁品性。”陈轩宇解释道。

“什么乱七八糟的,不就是花花草草的么。”青年不以为然地说道,“不过真的妙,有松子的清香,梅果的幽香,还有竹笋的鲜香……我看你不会酒,酒量也不怎么地。”

“差强人意,和我的剑法差不多。”陈轩宇客套自谦了一句。他自认酒量颇佳,剑法亦然。男人也好,男孩也罢,总会好些面子,至少在两种场合鲜有例外——酒桌上,床上。

可那青年性情耿直得百无禁忌,他或许明白客套却绝不会虚与委蛇的客套。“那你酒量的确不怎么样。”

陈轩宇郁闷归郁闷,也没什么好反驳,“我酒品和酒胆不错。”

“怎么算不错?”青年饶有兴致地问道。

“一杯不会醉,千杯必定陪。”陈轩宇笑道。

“好!”青年破天荒地赞了一声,“你叫什么?”

“陈轩宇。器宇轩昂的轩,器宇轩昂的宇。”

“又是轩又是宇的,忒也俗气,大街上一撮一簸箕。”青年撅了噘嘴评论道。

“你呢?赵俊生,钱子豪,孙伟还是李狗蛋?”陈轩宇反唇相讥。

“去你大爷的!”青年听得乐了,“你记好了,我叫莫诗诗。”

陈轩宇听了也乐了,“从你身上,看不到一星半点的‘诗’,毕竟你姓了一个‘莫’字。来,为相识,走一个。”

举杯。

这二人一个脸皮厚且自来熟,另一个脸皮更厚;两人又都是直来直去毫不做作的性子,加之美酒相佐,觥筹交错,聊得投缘。

“你的客人来了,”陈轩宇努了努嘴,“不速之客。”莫诗诗依言看去,看到了钱师爷,亦步亦趋,局促不安。

钱师爷走到桌旁,微弓着身子站着,脸上陪着笑。“小人钱奉,大同府的师爷。见过莫公子。”

“有屁就放。”莫诗诗不墨迹。

钱师爷脸上仍挂着笑,笑得稍稍僵硬了些,僵硬中带着两三分尴尬。“小人啰嗦。之前小人多有冒犯,万望公子大人大量,包容海涵。薄礼菲仪,聊表歉意,请笑纳。”他说着,取出一封红绸,双手捧着,轻放在桌上,小心地打开,八锭十两的金元宝。“

莫诗诗打了个酒嗝,抹了抹嘴。“撂这儿得了,滚吧。”

钱师爷却没有走的意思。“小人还有件事向公子相询。有个叫陈轩宇的,可是公子的朋友?”

“我和那小子不熟。”莫诗诗说着,瞥了陈轩宇一眼。

“那小人告辞了。”钱师爷说罢,鞠了一躬。

“慢慢,不急着走呢,”莫诗诗拦下了钱师爷,兴致大起,口沫横飞地说道,“那小子干了什么缺德事儿了?嗯,我看他那样儿,估摸着是犯了花事儿,祸害了哪家黄花闺女吧?”他一口京腔又脆生又俏皮,话语也阴损得紧,听得陈轩宇咬牙切齿。他更得意了。

“不是。”钱师爷苦笑一声,“他和本府的薛公子有点小摩擦。”

“薛公子,什么东西?”莫诗诗又倒了杯酒,只给自己倒。他越喝越馋。

“不是东西。”未等钱师爷作答,陈轩宇插口道,又跟了一句,“和你一样。”

莫诗诗“呸”了一声,一时难以回击。钱师爷说道:“若那陈轩宇是莫公子的朋友,小人会从中斡旋调解。”

“我说过和那小子不熟。”莫诗诗看着钱师爷。钱师爷不动声色。“你知道他是谁么?”莫诗诗指了指陈轩宇。

“请公子示下。”钱师爷的回答算不上回答,却又是聪明的回答。这是他进门以来头一次将目光投向陈轩宇。

“钱师爷早就知道了。”陈轩宇笑道。

“哦?这话怎么说?”莫诗诗不解。

“这不是明摆着的么?钱师爷来找你赔礼道歉,只是个幌子。他真正的目的是为了我,受宠若惊啊。像你这号人,钱师爷躲都躲不及呢,怎么会巴巴地来?只是他看到咱俩坐一起把酒言欢,或许觉得事情不那么好办,先谈谈你的口风。听你说和我不熟,正是他所盼望的,他当即就要告辞离去,或许怕你改口吧。”陈轩宇侃侃而谈道。

“有点儿意思。”莫诗诗饶有兴致地听着,又问道,“那我如果说咱们是朋友呢?”

“那就不好说了,我又不是钱师爷。”陈轩宇耸了耸肩,“或真会像他说的那样从中调解,但我更觉得他会装糊涂,置若罔闻。”

“为什么?”

“你这都想不明白?”陈轩宇作出一副鄙夷神情。

“哦。他收了那什么公子的好处。”莫诗诗略一思索,也得出了答案。

“哟,你不傻啊!”陈轩宇夸张地讶道。

“去你大爷的!”莫诗诗笑骂道,“呼”地拍出一掌。陈轩宇笑着迎了一掌。双掌相交,震得桌椅吱呀作响。陈轩宇又问道:“你猜猜钱师爷得了什么好处?”

莫诗诗歪着脑袋,直看得钱师爷发毛。“这金银财宝,好酒烂肉,漂亮娘们儿。”

“你说话就不能文雅点么?”陈轩宇笑着抱怨了声,“钱师爷不像你,他是雅人。”

钱师爷不敢与陈轩宇的目光接触。他意识到面前这两个乳臭未干的黄毛小子,远比他想象地难对付。

“我不太懂古玩,不过也不能看出钱师爷的扇子、玉佩,还有手上的扳指,都不是寻常物件。那姓薛的托人办事,想来会投其所好。只是不知道是薛公子,还是齐捕头出的主意。”陈轩宇喝了口茶,润了润嗓子说道。

钱师爷彷徨不定。他不知道该不该为了那方古砚,开罪于面前这个,或这两个年轻人。“全听公子的计较。”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陈轩宇笑道,脸颊上的小酒窝若隐若现。“接着办吧,我挺期待的。这也在齐捕头的预料之中吧。”

钱师爷走出了一笑楼。午后的春风带着些凉意,凉的是他背上的冷汗。他不知道自己的抉择是对是错。他又恶毒地想:“等你的名字上了‘天青悬赏令’,看你还能不能笑得这么轻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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