棋归的脸皮一向很厚,就算被这样捅破了窗户纸,也没有立刻就羞愧得无地自容。她和燕君行大眼瞪小眼瞪了一会儿,才艰难地找回了自己的声音,还扯了一个笑容出来,道:“将军,您在说什么啊……”
燕君行的口齿清晰,又把刚才的话说了一遍:“我说,我看李宛他们,迟早会有动作。”
棋归突然在他眼中看到一丝杀机,顿时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其实吧,这事儿真不能怪燕君行。要知道,换了任何男人,面对反骨的老婆,也是会有一种“掐死的心都有了”的感觉。只不过这种感觉在文人身上,最多就是怒目圆睁,夹杂着各种愤怒,失落,诸如此类的种种情绪……
可是放在一个征战多年杀伐无数的武将身上……这种杀气,就会被实体化了。
就算他一万个没有伤棋归半根手指头的念头,可是他的眼神,还真是,就把棋归给,吓住了。
棋归只觉得浑身发冷,动弹不得,只能僵在原地。
燕君行扶住她的肩膀,道:“嗯?”
棋归脑子还没转过来,眼睛先开始氤氲,大颗大颗的泪珠子就掉了出来。
“……”
燕君行傻了眼,杀气一泻千里,顿时也有些手忙脚乱起来:“你……你哭什么!”
还有脸哭!
棋归抹着眼睛道:“吓死我了!”
燕君行:“……”
“你不是胆大包天,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吗!”
棋归的眼泪怎么抹也没有抹干净,索性就借着哭腔把情绪都宣泄了出来:“你,你就知道回来吓我。李宛干了什么,我怎么知道啊?你就瞪我,就知道瞪我!我招谁惹谁了,就我倒霉,弄成这个样子,门都没出,还要白白担那么一个虚名!”
燕君行:“……”
棋归扯了帕子来擦眼睛,一边道:“你们都了不起,有事什么时候会跟我商量啊?你现在觉得我和李宛他们一条心了,是吧?李宛还觉得我被你的美色所误,脑子都不清醒了呢!”
美,美色……
棋归想了想又不甘心,扯了帕子狠狠揩了揩鼻涕,一边道:“你这个狐狸精,负心汉……就知道欺负我……”
最终燕君行败下阵来,哭笑不得地道:“越说越没谱!”
他讨好地轻轻去摸棋归的肩膀。棋归一扭身把他甩开了。
燕君行无奈地道:“这到底是怎么了?我好像也没干什么啊,怎么就招你哭得这么伤心?还是说,你不会是心虚吧?”
棋归缩了缩肩膀,道:“对,我心虚。”
燕君行的手用了力,掐得她的肩生疼。
棋归吃痛,却没有叫疼,背着身,道:“自打我的脸……你就越来越没耐心了,你是不是又想打我了?”
燕君行的手松了松,道:“我什么时候打过你?”
棋归用帕子遮着脸,道:“我心虚,我难受。美人哭起来,是楚楚可怜,梨花带雨。可是我现在这个样子,哭起来,只能说是丑人多作怪,一定难看极了吧。可是你偏偏要吓唬我,偏偏要逗我哭。”
燕君行被她颠三倒四的言论算是折腾得一点办法都没有了。看她这样,又把她的脸掰过来,她起初是不肯的,后来还是拧不过他。
他一点一点地给她擦掉眼泪,低声道:“别哭了。”
棋归的心神一颤,在他的声音中,听出了一丝一丝的,疲惫的意味。
燕君行吻上她的泪痕,灼热的气息扑面而来,他低声道:“真的,别哭了。”
我做了这么多,无非就是护你安好,让你喜乐。
棋归伸手搂住了他。
燕君行低声道:“答应我,别离开我。”
半晌,棋归道:“嗯。”
燕君行搂着她睡了下去。
激情就像一层热浪,慢慢地退去之后,身上便只剩下慵懒的满足,和一些说不清楚道不明白地情绪。
很长一段时间,两人都没有说话。
棋归躺在燕君行汗湿的胸膛上,他的手在她背脊上轻一下重一下地抚摸着。
他道:“想什么呢?”
棋归拿脸在他胸口上蹭了蹭,低声道:“我在想,除了王姐,将军是对我最好最好最好的人了。”
燕君行嗤笑了一声,道:“还排在你王姐后头。”
棋归慎重地想了想,又道:“不对,将军是对我最好的人。”
换了谁,能为她做到这个地步……
原本以为,只有无所事事的百姓,才会终日为什么只爱美人不爱江山的故事津津乐道。她以从前的十二年的公主的身份,可以确定,在权贵之家,在帝王之家,所有的感情都是次要的。享受那份尊荣的同时,也要为王权牺牲一切。
可是,这段时间的燕君行,却褪去了战神的光辉……好像笼罩上了一层凡尘烟火的气息。好像只是一个,最寻常的……丈夫。
她拉着他的手,放在自己平坦的小腹上,低声道:“将军啊,我真的给您生个孩子好不好?”
燕君行道:“好。”
又过了几日,棋归脸上的旧痕已经只剩下一个淡淡的印迹,稍微用点脂粉就可以遮掩过去。倒是因为这场祸事,整个人都被养胖了几分,脸也圆了,看着也不再像从前那样单薄。
这天看太阳好,棋归带着燕君行的小妾沉鱼,颇有兴致地在花园里听果果弹琴。
果果年纪虽然小,可是也明白机会来之不易,比一般大家闺秀更加用心学习,才学了没几个月,就已经可以弹出一曲完整的曲子了。在棋归面前可能会有些紧张,可也只弹错了一处,整体还算流畅。
弹完以后,果果垂手站了起来:“母亲。”
棋归笑道:“果果弹得真好。”
果果的西席适时地道:“翁主天赋异禀,学起来丝毫不吃力。”
棋归点点头,抬手叫果果过来。然而搂了果果在怀里,突然又觉得自己肚子里一阵反胃。
她拧了拧眉,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小米道:“回夫人的话,已经巳时中了。”
巳时中……燕君行五更就上朝了,这都去了有三四个时辰了,平时也没有这么晚的。
她道:“百合,你去看看,将军回来了没有。”
这话要是说给小米,小米必定就去“看看”了。可是说给百合,百合却能听出另一层意思来,那就是“看看将军怎么还没回来”。
沉鱼宽慰她道:“府主若是回来了,必定是先来看夫人的。”
棋归顺了顺果果的头发,不说话。
及至过了午时,百合才匆匆忙忙地回来了。棋归看她面有焦急之色,就不动声色地打发了沉鱼和小米下去。
屋子里只剩下棋归百合和兰儿,兰儿倒更心急,连忙问道:“到底怎么了?”
百合深吸了一口气,说出了一个惊人的消息:“驸马被燕王,给软禁在宫里了。”
棋归手里的胭脂盒一下掉在了地上,惊诧莫名:“怎么了……这,这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
百合道:“听说是因为兵权起了争执。”
“……兵权?”
这个消息,还在高度封锁中。可是八部骑兵的人已经想方设法混入了宫内,所以有消息流出。
百合细细地回忆自己所打听到的第一手消息。
其实这阵子,燕君行和燕王常有争执。因为前些日子,燕君行提出攻毕且攻陈,因为出了陈使和假公主的事情,被暂时搁置了下来。
俗话说得好,当断不断,迟则生乱。
朝廷之上就先不说了,就是燕王的后宫,也是鱼龙混杂,甚至可以说是卧虎藏龙。从前陈国送来的女子,沉寂了几年都没见什么大动静,可不知怎么回事,最近突然有一个得宠了,已经正式被册封为冯昭仪。那已经是九嫔之首了。
假公主的事情传到陈国,陈国自然也意识到这将是燕国进攻陈国的一个极好的借口。可是这个耽搁了这么长时间之后,陈国就有了足够的时间来贿赂燕国的朝臣,打点燕国的王宫。
本来已经铁上钉钉的事情,前阵子就突然开始吵闹得厉害。再加上后宫冯昭仪的枕边风那么一吹,燕王也变得摇摆不定。
这几年燕王越来越刚愎自用,也不再像从前那样能听得进朝臣的话去。燕君铭脾气暴躁,当廷和他吵了几次,结果惹得燕王怒极,就拖出去打了板子。燕君行比燕君铭小心一些,可是看着老十三被打,也憋不住那口气,言语间冲撞了好几次。
这样一来,就有朝臣趁机弹劾燕君行拥兵自重,藐视君上。
功高盖主,形势逼人,今日燕王终于下定决心,要削燕君行的兵权,换将攻毕。这样一来可好,满朝武官跪了满地,无人敢接帅印。燕王震怒,终于将燕君行燕君铭兄弟拿下。
后来还是燕王后匆匆赶到,痛陈求情,才改为软禁在宫中,没有下狱。
百合冷静地分析道:“但事后既然封锁了消息,说明燕王该有悔意。”
棋归听得冷汗津津,道:“我看燕王……待将军兄弟俩,倒不是无情的。”
兰儿哼了一声,道:“燕王和燕王后,不过是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罢了。公主,您也该知道的,帝王之家,哪来什么轻易,纵然真的有,在权贵跟前,又算得什么?”
棋归不想再争论这些无关紧要的问题,她深吸了一口气,道:“能不能探出更多消息?将军此去可能逢凶化吉?”
百合低声道:“事出尚不久,暂时没有更多的消息了。宫里,也防得愈发严了。”
棋归毫不犹豫地道:“再探!”
百合从来没有看她这样严厉的模样,哪里还敢说什么,只在心里暗叹,果然是蓝颜祸水,公主真是被那只驸马迷昏了心窍了。
“是。”
说着,和兰儿对望了一眼,就先退下了,想来,也是要先去通报李宛吧。
棋归坐在梳妆台前,看着那一摊子被打碎的红粉胭脂,久久回不过神来。
其实,她又何尝不明白呢。燕王这些年来,耽于享乐,志气和十年前早不能比。而燕君行正当盛年,又和太子年近。就算燕王留得几分情面,怕是太子的人,也按捺不住。
那位太子,棋归也偶然见过一次。她看人一向准,只能说,在那位心中,什么家国天下,若是他无法坐上王位,只怕什么也做不得数。
心焦如焚地等到夜里,王宫里传出来消息,说是燕君行兄弟俩在宫宴上饮醉,被王上恩赐留在宫中过夜。
军机府一片沉寂,之下却有暗潮涌动。
棋归一个敏感人物,思来想去,也只好硬着头皮把陈昭叫来了。
此时军机府是群龙无首,诸将也不敢集会,陈昭自打回来都呆在书房,陈夫人亲自去送茶送汤送了两三次,皆看丈夫愁眉紧锁,似乎是有心事。问了一次之后都问不出来,她便也识趣不再问。
直到小米来了,说是府主夫人有请,陈夫人脸色就有些不好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