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拉姑不忍地看着染晓霜。见她爬起来皱着眉头,知道那鞭伤有多痛,但是她不敢造次。她跟在将军身后这么多年,很明白将军的性子。谁要是求情,只怕晓霜获得的责罚就更多。

晓霜站在马肆里,只觉得一阵恶心的味道扑鼻而来。这里仿佛长年没人清洗,脏乱且臭烘烘的。马已经被牵出来,晓霜皱着眉头忍着反胃,开始动手洗刷。每一下,背部的疼痛就会被牵引到,那疼一直钻到心底,痛得她咬牙切齿。

没一会儿,便已经头晕无力,额上冒汗了。

她自我催眠,“没关系,只要熬三个月就可以回北固镇了。”哪怕爹娘已经不在,也没有别的亲人可以投靠,但是可以回到大宋的土地,便是好的。

她忽然想起了蔡文姬,嘴里轻轻念着:“我生之初尚无为,我生之后汉祚衰。天不仁兮降乱离,地不仁兮使我逢此时。干戈日寻兮道路危,民卒流亡兮共哀悲。烟尘蔽野兮胡虏盛,志意乖兮节义亏。对殊俗兮非我宜,遭忍辱兮当告谁?笳一会兮琴一拍,心愤怨兮无人知……”千古流传的胡笳十八拍。

她也是心愤怨兮无人知……可是她能怎么怨?她的怨没有意义。她只能卖力地去干活儿。汗水模糊了眼睛,疼痛也变得麻木,把马厮清理干净出来,天已然全黑。

她好累又好饿,蹲到小溪边洗了洗手,一屁股坐到草地上,脱了鞋袜,把雪白的双足浸入那冰冷的溪水中。初秋的夜晚,水已经开始澈骨冰凉了。她只觉得寒意穿遍全身,但是这寒冷却让她的精神比先时好一些,疼痛也似乎减缓了一些。

肚子好饿……耶律赦说过三天三夜不让她吃饭。她的脑海里回旋着耶律赦狂野俊帅的面容,耳旁却是他冷酷无情的话。他是她见过最无情的人……还是他们辽人,都是这么野蛮无情?对于女子,能痛下杀手,狠狠折磨虐待。

腹部空空,又怎么能受得住他的折磨呢?

忽然之间,身后有脚步声响起,一看来者是个男子,染晓霜将鞋子穿之为恐不及。他是钟毓……之前耶律赦叫过他的名。

他走到染晓霜身边,飞快地将一样东西放下,不说一句话就走了。

染晓霜奇异地看着他迅速消失在她的视线,才去看他放下来的东西。打开油纸包,里面是白乎乎的两个馒头,还有一片……肉!她感激地朝钟毓的方向看了看,看来辽人,也不一定都是坏蛋。

趁着这里没人,她肚子又饿得很,忙大口大口地嚼起馒头来。一个馒头下肚,肚子已经饱了许多,她又跑回营帐喝了点儿水,肚子便很饱了。剩余的馒头和肉片,她藏得严严实实,明日不一定会有人给她送来吃的东西,她要省着点吃才成。

晚上趴在床铺上,觉得连思考的体力都没有了。她以为白天那会儿自己会晕倒,但是毅力却让她坚持了下来。人的潜能也许是可以无限发挥的,她的身体也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孱弱。

三个月……只要三个月,她便可以回去。她好奇爹曾经对耶律赦的父母做过什么,那时他们在江南,怎么会与辽人有交集呢?

能从耶律赦嘴里得到答案吗?父母已经都不在了,也许这会成为一桩永远的秘密……

清晨,她还没有睡饱,人已经被叫唤到河畔去帮营里的前锋等有官职的勇士洗衣裳。她觉得头有点儿重,大概是因为人没睡够的关系。衣服洗着洗着,她觉得有什么凉凉的东西灌进了她的鼻腔里。

“啊!”一同在洗衣服的桑可儿一声尖叫,“小奴晕倒掉水里了!”

一起洗衣服的几个姑娘慌忙将一头栽到溪里去的染晓霜给拉了起来。她也为此在床上躺了好多天,一直昏昏沉沉,有人来了又走,她觉得娘在身边,一会儿摸摸她,一边低声埋怨她不管身体。

“娘……”她喃喃呼唤,下意识地把脸埋进了那只手里。

耶律赦的身子僵了一下。他看着把脸挪到他手里的染晓霜,眼里闪过一丝复杂。他扯了扯,仍将手抽了回来。她嘴里只是喃喃叫着娘,发烧让她神智模糊。

拉姑掀帘子进来,看耶律赦在,不觉惊奇,“将军?”

“她怎么样?”

“大夫说身体的伤引起炎症而发热,再加上受了风寒。大概十天半个月都得在床上躺着了。”

耶律赦嗯了一声,“明日我们要回中京。你们坐马车罢。”

拉姑应道,“是。”

耶律赦临走瞥了昏迷的染晓霜一眼,眼里是冷漠,不像前几次那样残酷。拉姑心里有微微讶异,又看向床上的染晓霜。这个女孩儿多么惹人怜爱,又长得一副倾国倾城的面孔,着实叫人喜欢。将军大人是不是也动了心,所以才来特意看望她的?

可怜的孩子,她摸了摸晓霜的头,要不是他们辽人,她就不会失去娘亲,现在也不会在这里。纵然拉姑自己是辽人,她对于打战的行为却是深恶痛绝的。

如果不是打战,她的丈夫……也就不会离去了……

晓霜觉得四处都在晃动。这种不适让她感到头晕,喉咙干渴,努力了好几次才睁开眼睛,身边只有一个拉姑,她正在用布编织着什么。见晓霜睁开眼睛,连忙放下手中的物什,喜道,“丫头,你醒了。”

“大娘……”她的嗓子干哑地可怕。她张望了一眼晃动的狭小的空间,“这是哪儿?”

“马车里呢。我们回中京。”

中京是哪儿?她的眉一皱。“大娘,我想喝水……”

冰凉的水灌入腹中,晓霜方觉得自己好了一些。身体没有力气,软绵绵的好像随时都会倒下。她歪歪斜斜靠在马车壁,“大娘,中京是你们的国都吗?”

“不,还未到国都的一个城市。上京才是国都。”拉姑拍着她的手道,“你乖顺一点,将军就不会惩罚你了,是不是?等到了中京啊,大娘帮你安排个活儿,离将军远一点,等到时间到了,再去求他一求,让他放你回北固,你说好不好?”

染晓霜忙点着头。

只要能回北固镇,又不用多受皮肉之苦,她怎么样也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