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门敞开,外头几乎贴在门上的人险些没撑住趴在地上。
见门开了,他又心急火燎的左顾右盼起来,而后认出凯特,当即跪在了凯特面前。
“求波斯王赐人!”
“……?”凯特大早上被叫醒,脑子还有点迷糊,张了张嘴才问,“刺……刺什么?你说刺青?”
凯特通晓千齐国的语言,但也都是比较直白的词。那种文绉绉简略的,他基本上能听得半懂就不错。
来者也被他弄得懵了一下,反映了半天才想到解释:“在下是邵将军的手下,奉陛下之命,前来向您,借一借您的王妃!”
“我的王妃?”凯特嗖地一下子清醒了。
来者有点心虚。因为他昨天险些就把面前的波斯王连着他的王妃一起撞了……虽然对方好像没认出他。
对方解释半天,凯特才明白过来。邵煜白入宫之后,接受太医诊治,但是由于情况严重,太医没什么把握,导致宫里的陛下很紧张。
因为现在失了邵家人的帮助,他的江山将更加岌岌可危。
“陛下紧张……为什么要我的王妃去?难道是想让我的王妃去给他跳一段舞缓解压力?那不行,我的王妃要生小宝宝了。”凯特警惕,暗暗防备,云里雾里的装傻开绕。
“……什么跳舞?”
来者还真就差点被带跑偏过去,半晌才回到点子上。
“是贤王,”他老实的道,“贤王举荐您的王妃,说您的王妃医术得天独厚,说不定能救活我们家主子一命。”
他刚从北暨回来,对波斯王的王妃一无所知,贤王说对方会医术,他便来借人了。
却什么都没细想。
凯特沉吟片刻,道:“你等一下,我去问一问我的王妃。”
救人之事刻不容缓,且凯特本就一直想帮着成全琳琅和邵煜白。他的波斯安全还得靠邵煜白,因此也顾不得时辰太早了,就直接去叫醒了琳琅。
“救人?”琳琅比他还迷糊,几乎是本能的在答话,“伤的很重?”
“对。你要是不救,或许他就要被组织抛弃了。”凯特点头。
恍恍惚惚的捧着肚子下了地,凯特立即帮她将外衫拿了过来。
原本琳琅在肚子越来越大之后,睡觉基本就只脱外衫了,因此勉强也算没什么逾矩的,在被赶来的女侍上了简单的波斯妆容后,琳琅被请出大门。
直到上了铺着厚厚的绒毯,一看就知道是提前准备好了的马车,凯特隐约觉得,琳琅好像还没睡醒,根本没想过自己是要去见谁。
原本是想瞒着的。
但看着琳琅艰难的侧卧在马车里,睡眼惺忪的模样,凯特还是没忍心的开了口:“琳琅,或许我该先提醒你一下,你现在,是在往皇宫里赶路。”
琳琅疲惫的眨了眨眼,点点头……
忽地瞪大了眼,琳琅看向他:“千齐皇宫!?”
街市嘈杂两人也几乎是条件反射的压抑着声音。但不可思议的音调但是很明显,凯特点了点头,无奈的把事情讲了一遍。
“其实咱们现在还来得及回来,”他又补充,“或者进入皇宫,放心,我还是会一直陪着你,尽可能的保护你。”
“我希望你能想好,这是在去救邵,你不帮忙,他可能会死。当然你也不是神,你去了他还是可能会死。”
“所以咱们要下车吗?还是继续赶路?”
困意消除了个干干净净,琳琅靠着车壁,将自己静置了好一会儿。
这段时间里,马车距离皇宫就只剩下一小段儿的距离了。
凯特看看琳琅,又撩车帘,叹气:“我去阻止他往前。”
刚要探出的身子,被柔柔软软的手拽了一下,就回到了原位。凯特再看琳琅:“你确定了吗?”
“救人而已。”琳琅垂眸,“我答应过他,救人一次。但你也知道了,仅凭我,还有不熟悉京洛的你,咱们找到那个人的几率微乎其微……所以我救活了他,就当了结了之前的约定吧。”
顺便可以的话,她想去见一见太后。或许,她的执念,还能换一个方式了结。
“好吧。”见她是确定了想做的,凯特点头,“我陪着你。”
“凯特……”琳琅看向他,“其实你不用这样的,你跟着我,或许会遇到危险。”
凯特粲然一笑。
“危险就危险吧,我可是伟大可靠又勇敢的波斯王,我不会怕。”
目光里的意味深了几重,琳琅浅笑:“谢谢你。伟大可靠又勇敢的波斯王。”
撩了一下自己的金发,凯特给了她一个“你懂我”的眼神,便没再说话。
下马车的时候,琳琅就认出了,驾车的人是出将。
不过她被包的太严实,又与过去的外形变化太大,凯特没认出她。
只引着路,将人带进宫后,还将她和凯特送上了特供的软轿。
“我刚才忘记说了,”凯特忽地提醒,“他们知道你会医术,是因为他们说的……贤王推荐你。贤王,好像是以前皇室里,中间的那个。”
尉迟贤信?琳琅微怔,她对这个人的印象一直不大好。
最不好的时候,就是他和邵煜白监看自己自缢的画面。
见琳琅直勾勾的盯了他一会儿,凯特难堪的笑:“抱歉我不是很懂你们中原人的重点,所以……想起什么就说什么。”
要是一开始就说这事和尉迟贤信有关,琳琅可能还要多犹豫一下。可现在已经在皇宫里了……琳琅扶额:“没事,其实我也早觉得他可能有问题。”
她能活下来,能在河岸遇见两边的人打斗,绝不会是偶然。
太子想要她死,三皇子已经无权无势被关大牢,当日的与事者就只剩下尉迟贤信。
握了握拳,琳琅暗暗镇定了心神。
只是,软轿越往前移动,她的心跳就越是放肆。隐约的,还是有一种想要转身逃离的冲动。
此时,邵煜白养病的偏殿里,入相正对着李临渊解释:“二爷并非冲动才落得这样下场,您也不要太忧心此事,该安排的,他都安排好了,您还是继续辅助少主子翻案便可。”
“可是……他这模样……”李临渊欲言又止,又担忧又气闷。
他得知自己的妹妹死后,着实伤心了一阵子,也曾记恨过邵煜白。但他身为“可知情人士”,得知了事情的经过,就只剩下惋惜,和怨天不公了。
说到底,他还为邵将军能成为自己的妹夫这件事情骄傲过。也为妹妹感到无比高兴过。
入相知道李临渊心里还是不踏实,遂解释道:“若是不受些必须回来才能好好医治的伤,主子便会被一直留在北暨。陛下无法得到教训,余下的邵家军就永远不会被收回来。主子这算是苦肉计了。”
李临渊皱眉:“可我怎么觉得,他是真的不想要命了?”
入相一噎,无言以对。
他的主子,早就将各种情况会引发的后果都给他列举了个遍,其中便有他要是真死在了战场上,世子这的事情又该怎么处置的一条。
若非提前计划好的,他那专门研究过许久反制萧国那位敌将套路的主子,又怎么会刚好受了这么不轻不重的一记创伤?
只是这件事除了他,便没人知道了而已。
李临渊则只道苦肉计是邵煜白背后那一箭。那一箭,已经被处理好了。至于双膝上的伤,才是大问题,一个将军若再无法站起……那可就是亲者痛仇者快的大事了。
尉迟锦明也绝不会允许这样的情况发生。
“千齐国土广袤,四方皆有人镇守,其中北暨为边关要塞。这邵将军一受伤啊,陛下可是急坏了!”
人声传来,同时一只脚也踏进了门槛。却是如今尉迟锦明身边的红人,刁公公。
在他身后还跟着一个人,戴着朴实无华的面具,一并来到殿内。
“见过刁公公。”入相和李临渊一同请安。
刁公公点了点头,观察了床上脸色灰白的人两眼:“波斯王妃,还没到么?”
入相抱拳:“回禀公公,波斯王妃身怀有孕,即将临盆,急不得。”
就算是小国来的,到底也是王,是主。刁公公明白这个理儿,也就没再多说什么。
跟在他身后戴着面具的人,则到李临渊身边道:“属下已去请来宫中的一位女医,和京洛民间最好的稳婆,随时在偏殿待命,以防不测。”
起初还有点不适应让自己的少主子这般鞍前马后跟着自己的模样,现在却已经无比坦然了。
李临渊点头:“做的好。”
邵齐点头,站到了他身后。
现在大理寺中无人不知,大理寺丞李临渊是个“通晓大义”的,大房的妹妹发生了那样的事,也不记恨当初提拔了他的邵将军。
而他的身边,则跟着一个容貌虽毁,办事却很利索的小子,学习进步极快。
都传李临渊升官之后,那小子就是下一个大理寺丞。
半晌,外面的人终于来报:“波斯王与王妃到了!”
夫人临盆在即,波斯王陪同也是理所当然。在场者听后皆到了门口,果然见到软轿落下,从中先走出了一个身材高大偏瘦,肌肤白皙的金发碧眼男人。
“拜见波斯王。”门口的人行礼。
不在意的摆摆手,凯特撩开轿帘,又将琳琅缓缓的请了出来。
众人不敢怠慢,再次行礼。
这也才发现,波斯王妃的肚子又圆又大,当真是即将临盆的模样。若非衣裳质地好,又宽松,看着怕是要更吓人。
“辛苦王妃了。”出将入相齐道,而后引人入殿。
毕竟波斯王在一旁,众人也就没敢去盯着琳琅的脸看。只见女子身穿异域服饰,手上戴着精致的水晶穿珠链,薄纱拢在外身,纵然大着肚子,笼统看来却是带着别样的美感。
即便有凯特在一旁帮扶着,琳琅看见邵煜白双目紧闭着躺在床上时,双腿还是止不住的沉重。
这个时候,明曲郡主去哪了?没在一旁照顾他么?
还是,有事钟无艳,无事夏迎春,这种时候,果然还是要轮到她来出面?
感受到身边的人呼吸沉重,凯特用波斯语轻声安慰了一句,目光柔和,手掌也温暖,轻扶在琳琅的腰间,告诉她:“别怕。”
和他相处几个月,一些小词琳琅是可以听懂的。
她抬起脸看着凯特,摇头。
她没怕。
她只是,有点不知道从哪下手。
凯特干脆松开她,站到她背后道:“我亲爱的王妃要替邵将军看病了,请你们在外面等候。这里有我就好。”
刁公公并无兴致留下,最先走了。最担忧的自然是邵齐和出将入相。不过看了波斯王两眼,他们也出去了。
琳琅这才开始搭脉、判断邵煜白的体温,而后掀开被子,看见他赤裸的上身拦胸缠着层层白布,探指轻轻在白布上按了几个位置,再观察着邵煜白的表情变化,得出:“应该有伤在背后,看起来是处理好了的。”
“这些我知道。”凯特点头。
琳琅反而莫名:“都处理好了,他们为什么还要我来?”
凯特张了张嘴,踌躇的道:“还……有没处理好的呢。在下面。”
“……下面?”琳琅嘴角抽搐。
下面……是个什么情况?被那啥了?
凯特见她呆住不动,才叹了口气,过去把被子完全掀到了一旁。
血腥气与腐臭的味道扑面而来,饶是凯特都皱了眉。琳琅是因带着面纱,才没察觉到。但将目光落在邵煜白的腿上,她的心还是“咯噔”的沉到了底。
层层白布包裹在他的双膝之间,鲜血的痕迹很是明显,还泛着青黑色,有化脓的迹象。
这在这个年代,不是一个很好处理的情况。
扫了一眼桌上太医留下的工具,琳琅对着凯特道:“酒精……不是,拿白酒来,还有清水、热水和盐!”
“噢你要煮了他的腿?”凯特慌乱加不可思议,“这样行吗?”
“……照着我说的做!”琳琅凝重。甚至不想解释。
凯特摸了摸下巴,转身出去吩咐。
这时肚子里忽地剧烈动了一下,痛得琳琅低哼着缩了缩身子。但见邵煜白丝毫没有清醒的迹象,才缓缓抱着肚子挪到了放着他盔甲的地方。
果然搜到了她昔日的在府里的金疮药。
凯特又飞快的赶了回来,见到琳琅挪了地方,忙过去问情况。
琳琅手里握着药瓶,摇了摇头:“你知道他腿受伤,他们说怎么处理?”
“他们说,邵将军想要保住双腿。但这对他们来说太难了。除去锯掉,没别的方法。锯掉也很危险。”
凯特一边说着,一边又用身子挡住了她。
一个接着一个的小宫女慌慌张张端着琳琅要的东西进来,放在桌上,和地方,又马上出去关上了门。
凯特这才走开一点:“我扶你过去。”
琳琅点头,到了桌前,拿起了一把小刀,划过桌上的烛火。
而后缓缓转着眸子,看向邵煜白,喉咙滚动,轻喘着低声:“以往我欠了你什么,你欠了我什么,今日无需细算,彻底清个干净好了。”
那时你不想站起来,我强迫你。今日你想留下腿,我帮你。
从此,这个也还了个干净。
肚子开始轻微的阵痛,琳琅全当做是因为她的情绪波动在引起。随后被凯特帮助着回到了床前,道:“你拿帕子盖在他的眼睛上,我便不再出声了,有什么事招你耳语。”
顿了顿,又低声:“还有,他要是有醒了的征兆,你稳住他,别让他看到我。”
“要我来吻?”凯特面色瞬间通红。
琳琅无奈的笑:“是控制住,压制住,不是亲吻上去。”
“噢我就说……看来下次我应该深入了解中原文化再过来。不然太吃亏了。”凯特立即照办。
邵煜白不是昏迷,也没服药,只是路途劳累,沉沉睡了过去。但当琳琅割开伤口放脓时,他一下子就疼醒了过来,想要爬起来。
早知道他会醒来,琳琅是有心理准备的。但是凯特没准备,所以他吓死了,见到邵煜白抬手,一把给他压了回去。直到他身上有伤,又不敢动,只能用另一只手按着他的额头:“邵,是我,是我,你别动!”
邵煜白果然不动了。
“波斯王?”
“是我,所以你别动,别动哈,乖,医生在给你看病,你吓到她了。”凯特瞄着淡定处理伤口的琳琅,睁眼说瞎话。
“医生……?”声音沙哑,带着一丝莫名的感叹意味,邵煜白低叹,“你果然还没走。”
“回波斯的路就那一条,你没见到我回去,我肯就没回嘛。”凯特干脆坐在床边,和邵煜白撩起来。而后目光乱转,时刻保持警惕。
邵煜白:“为什么拿东西挡住我的眼睛?”
凯特:“天冷了,怕你的眼睛着凉。”
邵煜白:“……那你为什么会在这?屋子里,有别人吗?”
凯特:“医生是我带来的,我当然在。屋子里只有医生、我、你,没了。”
邵煜白总觉得哪里不对,还想问点什么,可刀子在他的膝盖范围划过后,忽地又像是被盐水浸了的东西在戳,剧烈的痛感就连他也没忍住,发出吃痛的地哼。
琳琅摆出手势,凯特会意的抓着邵煜白的两只手,压在了他的盆骨上。
这下子,邵煜白脸色就算盖着东西,也不好弄掉了。
“邵,你要乖乖的哈,医生不会害你。”凯特继续道。
邵煜白也只是没准备的被突如其来那两下子弄得猝不及防,而后心里有了准备,便是再疼,也再多言,只是咬牙撑着,直至膝盖被缠绕上白布,脸已经憋得通红。
“……好了?”半晌再没动静,他才吸着气开口。
凯特没回答,他又复问了一句。
“啊?唔,好了,好了,邵你先别动,”一连串的回答,凯特松开了他,却是扶助了满头汗水,脸色愈发惨白,一手捧肚子一手撑床,自己试了两次都没能站起来的琳琅。
“怎么了!?”他用波斯语问。
琳琅不会用波斯语,只能指了指肚子,咬着牙看向门外,松开牙关便是不住的喘息。
看她的模样,凯特也慌了,忘记琳琅只听得懂一些简单的词,用波斯语问着:“是要生了吗!?”
琳琅听不懂,但表情已经很明显。
“啊啊,那个……邵,我还有事先走了,咱们改天聊啊,祝你生活愉快!”回头故作轻松的说了一句,凯特直接抱起了此时显得沉甸甸的琳琅,一脚踢开门冲了出去。
在他踢开门之前,邵煜白拿下了遮着脸的帕子。本只是好奇的往门口看了一眼,那一眼,他却看见了凯特抱走的人,垂下的中指上,带着一个银色的戒指,在上午光芒的照耀下,明晃晃的刺眼。
外面的人见到门被打开,纷纷凑上去问。只见凯特将王妃横抱在怀里,飞快的回了一句:“邵将军醒了,就要往外冲。”
出将入相见状立刻冲了进去,原本邵齐也想一起,可就见到凯特抱着人往外走时,地上竟然拖出了一条水痕,当即追了上去:“波斯王请留步!尊夫人这是要生了吗!?”
琳琅窝在凯特怀里,疼得浑身打颤。凯特还记得自己妹妹生孩子前的模样,沉重又焦急:“好像是你们说的什么,羊水破了!”
“您别慌,下官已经安排好了以防万一的,请随下官移步偏殿。”邵齐淡定引路。
“安排好了?”凯特一愣,明白过来后又问,“是说她可以在这里生下孩子?”
“是。”邵齐直接引路。
引路的时候,邵齐还暗暗松了口气,也亏他想得周到,提前安排了稳婆和女医。否则险些摊上大事。
随后不经意的往凯特身上的人瞄去,邵齐忽地顿住了步子,双眼瞪的老直。
“怎么不走了?”凯特着急的问。
“……啊,没、没什么。”收回目光,邵齐继续引路,很快到了偏殿,波斯王把怀里疼得满头大汗的人放在了床上。
医女和稳婆都是随时等着听信的,见人来了,马上安排宫女继续准备,自己则是撸着袖子就上。
以往在千齐国,孩子要出生时,很多男人都会放心不下妻子,强行要求陪产。而后稳婆就只能想方设法的劝出去。结果还没等稳婆想好怎么劝一个外域来客呢,对方就灰溜溜的自己出去了,还体贴的带上了门。
他跟邵齐解释:“我们的习惯,要给女士空间,至少在孩子出生前,她不能被男士打扰。”
邵齐沉默。
凯特摸了摸下巴,想到自己妹妹生孩子时的困难,心里也越来越焦急,开始在门外转圈。
直至门内一声哀嚎撕裂了上午的晴空。
带动着门口两人心里具是一颤。
拳头缓缓握紧,直至咯咯作响。邵齐惊疑不定的目光缓缓从门口移到凯特的脸上。起初的声音轻得他自己都听不清。
而后倏地一顿,他走上前,一把扯住了凯特的领子,呼吸沉重,目光森然。
“里面的人……是不是琳琅……是不是她!?”
面具本是平常无奇,但因为带着面具的人此时眼中迸发的光芒里又像是含着一丝杀气,看得凯特吓了一跳,条件反射的一把扯开了对方的手,看见自己衣领的袖子都被撕碎了一块,后退了两步,很委屈:“怎么你也不友好了啊?”
邵齐没心情和他说别的,又上前了一步,指着房门:“里面的人,是不是琳琅,是不是她!?”
“嘘,嘘,小点声!”凯特皱眉,“你要害她?”
变相的得到了答案,邵齐身影顿了顿,气焰逐渐消散,只剩下茫然无措,看着房门,往前踉跄了两步,但不敢进去。
“这是怎么回事?”
眼神空洞,他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把焦距定在凯特脸上,声音发颤:“这是怎么回事?怎么她……”
她还活着,还……在、在生孩子?
“是谁的孩子?”他继续发问。
凯特碧绿的眼珠子转了一下,挺起胸膛:“你说,她的身份是什么?”
“……波斯王妃?”邵齐突然觉得好笑。
凯特扬着下巴“嗯哼”了一声,然后目光四处扫射,步子一寸一寸的挪向他,低声:“是邵将军的孩子。”
“……”邵齐只恨自己手里没点啥东西,不然真想就地一摔!
不是他的他得意个啥!
倒是先前紧张又慌张的情绪一下子被扫了个干净,只剩下乱麻一样的情绪等待理清。邵齐面色沉重,跟着凯特一样来回在门前走了两圈,忽地顿住脚步,靠在一个门柱旁蹲了下去。
一边摇头,一边抖动着肩膀。
“你是在哭,还是在笑?”凯特跟过去,蹲在邵齐旁边,听着他从喉咙里发出的声响,好奇。
“哭笑不得!”邵齐凶恶。
凯特被吼的虎躯一震,悻悻的往旁边挪了几步,改去了隔壁的门柱下面蹲着。
屋子里的叫喊声断断续续传来,听得两人频频回头,仿若两个活了的石狮子镇在门口。
这时,出将和忙碌打水的丫鬟一起走了过来。
“你怎么来了?”邵齐过去问。
出将看了看紧闭着的殿门,又神色复杂的看向波斯王。
“主子醒来之后,说他好像看到了……李姑娘。所以派属下来问一问情况。”
顿了顿,出将叹气:“相思成魔啊……主子怕是真的过不去这个坎了。”
邵齐沉重的点点头,也叹:“那就不过了吧。”
出将:“……”
他刚想去问一下波斯王,然后赶紧回去给主子一个交代,却被邵齐拉着一同蹲到了门柱旁边。
“出将啊,你也跟着我小叔叔很多年了吧?”邵齐神秘兮兮的问。
出将点头,不明白他问这个做什么。
邵齐托腮:“那你说,他平日里淡定吗?”
“淡定。”
“冷静吗?”
“冷静。”
“凡事胸有成竹吗?”
“差不多……”
“最不淡定不冷静没能胸有成竹的一次是因为什么?”
“……属下所知的,是关于李姑娘?”
邵齐凝重的点头。
呆滞半晌,出将方才跟着点头:“属下悟懂了,您的意思是,属下当果决的劝主子放下这些事情,不要再给他任何希望?”
“啪”地拍了一下他的额头,邵齐道,“我是在想他还在愈合伤口,怕他禁不住大悲后的大喜,不知道怎么跟他说……她还活着。”
她?
出将一愣。
随后惊愕的长大了嘴。
在说到“她还活着”时,尽管在面具的遮掩下,看不到邵齐的表情。可隐约的,出将在面具露出的眼睛里,看到了泛着水雾的欣喜。
以及听得见语气里的庆幸。
“还活着……哈,还活着……”抬手盖住了自己的双眼,另一手撑着膝盖缓缓站了起来,面向房门,邵齐的嘴都要咧到耳根。
分明偏殿内传出的叫喊声听得人头皮直紧,可出将在自家少主子身上看到的,却是满满的幸福气息。
怕是一时间高兴的忘了生孩子是件多可怕的事情?
不过,当时间一点点过去,邵齐欣喜的心情也逐渐平静了些。出将被他拽着,一直没能回去,眼下入相都过来找人了,邵齐才纠结的道:“这件事,应该我去和小叔叔说的,可是我现在不想走开。”
所以就把主子晾在房里干着急了那么久?
入相看出将。
出将表示无奈,他被少主子抓着呢。
这时候,同样被晾在旁边腿都蹲麻了的波斯王终于站了起来。
“我去跟邵说吧。”
“可是你现在是她名义上的……”邵齐小声提醒。
凯特摊手:“你知道波斯这方面的习俗吗?”
邵齐摇头,而后便懂了他的意思。
“那就谢谢您了。”他目送凯特被出将入相带走。
反正他不知道怎么和小叔叔交代,但是交给凯特就没问题了,他看不到看不到在这默默给小叔叔加油就好。
看一眼天色,似乎还没到正午。邵齐却觉得,自己好像已经守在门外很久了。
心情被冲击得大起大落了一番,以至于现在还有点恍惚,觉得完全不像是真的。他无法想象琳琅先前经历了什么,怎么会变成凯特的“王妃”的,但他知道,琳琅一定吃了很多苦。
她还不知道,自己“被害”的原因,是他们出于无奈的计划。可她确确实实是受伤了,她该有多难过?
尽管被狠狠的伤害过,她还是在小叔叔需要的时候,站了出来。
失神的看着殿门,半晌,邵齐又咧嘴笑了:“你们俩的故事,果真还是让我羡慕又向往。”
可惜这辈子,他只能做听故事的那个人了。
尽管这样,他还是希望,她要平安的生下孩子,能够好好的,这样以后,他才能听见更多关于他们的故事。他们能幸福,他便算是幸福了吧。
门外的人犹自祈祷着,门内的人却对外面的事情毫不知情,只是阵痛的厉害,无数次想要克制住的叫声都没能忍住的冲出了喉咙。
她以为自己做过那么多次心里准备,可以临危不惧的。可在亲身经历时,却忽地明白了自己的脆弱。
“王妃,您加把劲儿,加把劲儿啊……”稳婆的声音絮絮叨叨的在她耳边环绕。
她想说她知道,可她不能说。
她痛得要死了,从没这么痛过,几度险些昏厥过去,混沌之际脑袋里显现的名字和人脸是邵煜白,赶都赶不走,甚至她真的想大声吼出他的名字,说她恨他,这个时候,他在哪……
他知不知道,她忽然怕了,怕生不下孩子,或怕生下孩子就死了,到时候,凯特会告诉他,这孩子是他的吗?
该告诉吗?分明不该告诉啊,她那么生气,恨不得再也见不到他!可她为什么又在想着,若是趁着他还在伤重之时,捧着襁褓告诉他,这是他的孩子,看他高兴的不知所措的模样,病态消失了,只剩下激动得红涨的脸和笑容,那该多好啊……
撕裂的痛到了极致时,“邵……煜白……”三字克制不住的从齿缝里微弱的挤出,被淹没在孩童的啼哭声里,琳琅抱着青筋的手也一并松开了床单。
她感觉自己累极了。
但闭上眼时,她不知道,外头的天已经黑了。
接出孩子,稳婆松了口气。可随后便发现不对,大惊失色的对着搭手的医女道:“你快叫醒王妃,还有一个孩子,还有一个孩子啊,千万别让她泄气!”
孩子的哭声传出来了,门外的邵齐先松了口气,可是却没见到房门打开,便还是不安的守在那。
另一头,凯特坐在邵煜白的床前就没再离开。
许久,看一眼窗户,他道:“天黑了。”
“嗯。”邵煜白的身后垫着枕头,靠在床头,他也看得见天黑了。
“如果有消息,会有人来告诉我们的吧。那看来就是还没有。”凯特又道。
“嗯。”邵煜白垂眸。
又看了他两眼,凯特撑着下巴:“上一次我可爱的妹妹生产,是你陪着我。这次我算不算还你恩情了?”
邵煜白淡淡的道:“你不用计较这个。”
“噢你好冷静啊。”凯特改为双手撑下巴,定定的看着他。
邵煜白沉默不语。
顿了顿,凯特咧嘴:“你以为这样我就会忘了你之前震惊的说不出话然后惊喜惊愕沉重惊喜又沉重想爬出去又缩回来而后每隔一刻钟就要问我是不是在做梦的样子吗?”
邵煜白忍怒。
然后忍不住了,怒道:“还不是因为你耍我!”
凯特表示无辜:“你和你侄子都对我那么不友好,我不给自己出气就太亏啦。”
不过凯特也没想到,他骗邵煜白说琳琅恨他报复他嫁给自己然后早产什么的,邵煜白虽然坚持说着“不可能”,但脸色还是白得吓人,搞得他自己都不忍心再开玩笑,又把事情原原本本的给他解释了一遍。
之后,伟大的邵将军就一言不发的坐了起来,看着窗户外头,和在领悟人生存在的意义似的。
现在看到邵煜白有了别的表情,他也松了口气,这才认真的问道:“所以你是怎么想的?”
“什么怎么想?”邵煜白反问。
凯特叹气:“我猜,你和琳琅是有了什么误会。她生气了。她很委屈。所以这个时候,你不尝试着去外面等她么?在那等得知最新的消息。”
邵煜白摇了摇头。
“陛下随时可能派人来,若见到我重伤未愈在外面,定然会起疑。”
“这么冷静啊?”凯特怅然,“好像我现在都比你更想去问一问琳琅怎么样了。”
邵煜白没回答他。
复又垂下眸子。
冷静吗?
大概只有他知道,自己一点也不冷静。自己有多想现在就冲出去见到她,感谢她还活着,向她解释自己的无奈。
还有……孩子?
若说觉得她还活着像是一个梦,那么得知了他即将会有孩子,就让这梦变得更加虚晃了。让他心乱如麻,理智告诉自己该高兴,可他又高兴不起来。
三尺的白绫,水中的嫁衣,不知多久的颠沛流离和几个月以来所受的委屈,还有那次的擦肩,就是她吧?他本该认出来的……但他选择了继续向前。
该怎么办啊,他还能用什么办法哄她,才能求得她的原谅啊?他自己都没办法原谅自己……
“哇——”
响亮的孩童哭声突然炸起在夜空下的殿宇中,惊得邵煜白忽地屏住了呼吸,再细听,哭声很是明显。
凯特也站了起来,恍恍然的看向偏殿的方向:“出生了。”
顿了顿,再看邵煜白,他道:“我该过去了。要我和琳琅替你解释两句吗?”
“……不用。”抓着被子的手微微颤抖,邵煜白眼神空洞,“只要她还好就好,替我照顾好她。”
扫了两眼他的手,凯特摇头,出门了。
生孩子时间长是很正常的……没人来通知凯特就证明应该是没难产……孩子顺利出生了,琳琅一定没事的吧?
强装的淡定终于在凯特走后崩塌,邵煜白闭着眼,大口大口的喘息起来,外头的手紧紧抓着床弦,再睁开眼,盯住偏殿的方向,几乎想把墙壁看穿。
真的……好想见到她。
没能在她最痛苦的时候陪着她,没能在她最软弱的时候好言好语的哄着她,没能在她最需要的时候说一声“我在”,他自知罪孽深重,但他……
该怎么解释,他是真的爱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