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云棠去找霍遇时,穆琼正在他的房屋里,谢云棠审视着穆琼,穆琼也盯着她。
虽她认识穆琼在先,但有了卿卿后,怎么都觉得穆琼在霍遇身边像个替身,她索性直接问了出来:“王爷还想着你的小奴呢?”
谢云棠无事不登堂,霍遇不等她讲完虚话,直接问:“郡主何事?”
谢云棠把肖仲乂推了出去,“这书生,是我父亲举荐,他说自己能破案,求王爷给他个崭露头角的机会。”
肖仲乂哪想到她这样漫不经心,还把自己直接推到晋王面前,双腿忍不住颤了起来。
“晋晋晋王殿下,小人肖仲乂,是泽县前仵作逍遥之子。”
他们料想中霍遇肯定得为上他们难一番,肖仲乂想好了说辞,也做好了赴死的准备,但都没想到霍遇只是微微颔首,“既然你有信心,此案就交予你处理。不过有一点本王事先得告知于你。你既然是得了本王的令调查此案,成与不成关乎本王的面子。若办得漂亮,自然有赏,若不漂亮,便回你家泽县老坟里罢。”
谢云棠心里冷笑,战场上霍遇称霸,但在朝中有何低位?但凡他能在朝廷混下去,也不会巴望着和自己这门亲事了。
“小人……”
肖仲乂本要退缩,谢云棠却朝他后背一踹,直接将他踹到晋王脚下,“殿下您看,他这是为您马首是瞻。”
肖仲乂:“……”
“本王正好有线索要告诉你。当夜本王侍卫霍骋曾随本王去出事的船上去看底舱关押的刺客,霍骋在走廊内瞧见了赵刺史。后来本王在甲板捕获胡女一枚,回去时候已是寅时。”
霍遇所言和卿卿当夜所遭遇的事正好吻合,由此判断当夜在船内鬼鬼祟祟之人正是刺史赵珺。
而赵珺又说自己当夜在屋里休息,并未出去,显然是心虚。
霍遇察觉肖仲乂的为难,挑眉道:“难不成是怕了他?”
“小人一介书生,又怎敢质疑刺史大人?”
“既然你没胆量,本王就借个胆子给你。哈尔日,吩咐下去,今日正日时重新开始验尸!”
他声音不大,可字字掷地有声,威严十足,肖仲乂双膝一软就跪在了霍遇面前:“小人,叩谢晋王殿下!”
霍遇站起身,俯视着脚下跪伏之人,“今日你是比他轻贱,但谁又能说他一辈子在朝为官,而你一辈子只是个书生呢?”
霍遇要重新开棺验尸,第一个得到的是刺史赵珺的反对,他做贼心虚,引起众人不悦,再加上薛、穆两家联合要求重新验尸,太守顶不住压力,放权给肖仲乂。
正午时,所有人都在停尸的病房外等着。
肖仲乂先朝尸体拜了一拜,立马求助霍遇,“王爷,在下可否找位两位帮手?”
霍遇正要叫汲冉上去,肖仲乂道,“可能会对私密部位进行检查,小人恳请郡主郡主一同入内,以表公证。”
“随你。”
谢云棠和卿卿前往停尸房内,尸身虽未发臭,保存的尚完整,但都是女儿家,见到尸身不免战栗。
肖仲乂见二人停在门口都不上前,道,“请来个人帮小人掰开死者双腿。”肖仲乂原本想是谢云棠他铁定不能指使,由卿卿来帮忙便是,哪知谢云棠双手抱臂,紧紧靠在门口道:“孟姑娘是大将军之后,巾帼不让须眉,孟姑娘上。”
肖仲乂呆了,什么?孟将军之后?不只是个旁支亲戚么?
卿卿诚然道:“卿卿怯懦,不敢,郡主请。”
谢云棠冷笑一声,“不怕我现在就开门把你交给霍遇?”
虽然霍遇比尸体更恐怖,但卿卿以为对谢云棠而言亦如是,她挪开身子,给谢云棠让出位置,“请吧。”
肖仲乂见两个人推脱不止,顾不得她俩到底是什么身份,喊道:“一人一条腿,快些!”
他喊完才知后怕,但卿卿已经主动上前,谢云棠瞅了眼卿卿,也走了过来。眼看肖仲乂的手要往死者私密处伸进去,谢云棠大骂道:“你这是做什么?”
“得看看她体内是否有男性所留之物。”
卿卿和谢云棠都是未出阁却已经事的女子,知道肖仲乂所指是何物,二人同时缄默,却没注意到肖仲乂自己都是满脸通红。
“二位放心,尸体面前无性别。”
肖仲乂没从尸体里面翻出什么痕迹,但尸体大腿内外确实有淤痕迹。再检查了她的身体,胸部有集中的痕迹。
“你们看!”卿卿突然喊道,“她手腕上也有痕迹。”
肖仲乂道:“腕上有捆绑痕迹,钗子是致命武器,并且刺得很准,现场没有争斗痕迹,被害者当时应该是被捆绑禁锢,没有还手能力。”
谢云棠问,“她身上有各种暧昧痕迹,是否能确认凶手是个男子?”
肖仲乂摇头,“施暴之人和下手之人未必是同一人,若他是为了和死者发生关系,既然能够束缚死者,为何不先逞兽欲而是要杀人灭口?”他为死者合上衣服,道:“我们先去看看证词。”
三人从停尸房出来,霍遇正在门口,卿卿下意识往谢云棠身后躲去。
霍遇见谢云棠身边还跟了别人,对肖仲乂道,“本王可只应允了你与郡主靠近尸体。”
肖仲乂正结巴着要回答,谢云棠上前,与霍遇含笑道,“我就是带了别人进去,怎么,王爷要杀了她?”
卿卿虽带着面具又穿男装,仍是怕霍遇认出。
她潜意识里就认为霍遇是个无所不能的人,他一双鹰眼似乎能看透这世上所有的事。
霍遇顿了顿,看向肖仲乂,“可有新的结论?”
“王爷,小人需一人证词。”
“赵珺?”
“正是。”
他们前去寻找赵珺时候,赵珺正与薛时安在画舫下棋,薛时安白子占大半江山,输赢一眼可见。
肖仲乂颤颤巍巍上前,“赵……赵赵……赵大人,小人有几句话想问你。”赵珺抚了抚胡须,眼里闪过一丝慌乱。
“你个小小毛孩,何事要问本官?”
“小人……小人想问大人,死者遇难当夜,赵大人可去过死者屋里?”赵珺目光骤变,凶狠盯着肖仲乂,“你竟是怀疑本官?”
肖仲乂“我我我”了半天,实在不敢答话,回头看向霍遇谢云棠,他们一个个好整以暇的样子。
却是这时,薛时安落子同时开了口,“赵大人不是曾与我提过,对那消香坊领舞的姑娘甚是喜欢?”
“无非三分喜欢罢了,这又能证明什么?”赵珺冷哼。
三分喜欢,勾起了霍遇心事。
卿卿亦想,就这三分喜欢,才能要人命。
肖仲乂硬着头皮,“大人,当夜晋王殿下的侍卫在船舱遇见了您,您可否解释当时您为何出现在那里?”
“晋王殿下的侍卫又为何会出现在那里?”
“本王与霍骋前去看望关押在舱底的女刺客,怕有人藏私心放走了女刺客。”他虽对着肖仲乂说话,却盯着薛时安。
“呵,本官会杀一个下贱的舞女?”
赵珺也是前朝降臣,并在朝中与谢国公多有争执,谢云棠见他仗势欺人,更看不惯,上前反问,“赵大人兴许不会杀一个舞女,但楚楚姑娘着实我见犹怜,敢问赵大人没有偷香窃玉之心?”
霍遇嗤笑一声,一手负于身后,走到棋盘前,观着棋盘局势。他执起一枚黑棋,落子,正是满盘皆输的位置上。
“赵珺,你若不肯说,本王有权以妨碍公务为名将你捉起来,你也不想自己两朝元老,却不清不白地落个杀人犯的罪名罢。要布局一盘必胜的棋很难,输却只需一子。”
这一席话由霍遇来说威慑十足,且不论他是身居何为又立多少战功但凭他是皇帝最宠爱之子,赵珺就不敢有欺瞒。
“回王爷,下官确实曾去过那舞姬屋子里。不过王爷也清楚,那烟花之地的下九流女子,手段非凡呐。她叫下官将她捆绑起来,这无非是闺房之乐,谁料会成一场祸事?”
“不对,她遇害时分明是被捆绑着的,既然赵大人已经先行离去,为何不将她松绑?”
别看肖仲乂平时傻愣的模样,若真戳中他的质疑,他语气异常坚定。赵珺对上霍遇的阴鸷眼神,又看向薛时安指望能得到他的帮助。
所有人为案件焦头烂额,只有薛时安能气定神闲地喝着茶。
他饮罢一口,一边品着茶香,一边劝道,“查案要紧,这是薛某的船,薛某也希望快些破案,还望赵大人如实相告。”
赵珺见形势并不偏向自己,垂首顿足,跪在霍遇脚下,“王爷,非我隐瞒……只是事关下官前程……下官所说,请王爷不要宣扬于他人。”
“你先说,本王再考虑。”
“当夜……下官其实最后又回去了一次楚楚房间……闺帷之欢,少不了助兴之物……下官中途回自己舱中去取了一趟助兴的物品,再回到屋中,楚楚便已经死了!下官怕会牵连到自己,解了她身上的束缚,仓皇逃脱!下官愿以仕途担保所言非虚。”
霍遇怔了半晌,踱步道:“本王琢磨了下朝中局势……怎不觉得你还有仕途可言?”
赵珺告诫自己先忍他几日,待回朝,倒要看看是谁笑道最后。
夜里肖仲乂呼延徹几人去楚楚房间勘查,水波一重又一重,船晃得卿卿头晕,她去谢云棠屋里寻她,不见踪影,又去甲板处找她,仍是不见。
“小奴儿!”是谢云棠的声音。
卿卿抬头望去,见谢云棠在三层的观景台,她一手握着酒杯,懒懒散散倚在栏杆上。
卿卿从楼梯上去,原来不止谢云棠一人,她对面的青衫公子亦一手握酒杯,一手执棋子。
“薛先生,我有些乏了,脑子转不过来,就让我的女侍同你下完这盘棋。”
卿卿下棋不过半吊子水平,昨日已薛时安与赵珺下棋时她已见识过他棋艺,况且看棋盘的模样,应当是谢云棠下不过了。“郡主耍赖?”
“眼看要输了,我总不得留着待你羞辱。方才你说若应了我便要我做一件事,如今要她去做就好,我不奉陪了。”谢云棠朝卿卿眨眨眼。
“你堂堂国公府千金,怎是一女婢可比?”
他与谢云棠说话,完全不把卿卿放在眼里,卿卿不知是喜是忧,谢云棠故作无知与薛时安道:“你怎么知道我的小奴儿普通?”
话罢,她提高声音嘱咐卿卿,“你若能赢时安公子,不止可以要求他为你做一件事,小姐我也答应你一个要求。”
“既然郡主的女婢都如此了不得,那若是薛某赢得这盘棋……便请姑娘摘得面具。”
明知道是必输的局,卿卿每一步仍然走得战战兢兢。谢云棠手握一只折扇,好整以暇地观战。
脚步声传来,卿卿和谢云棠向楼梯口望去,见霍遇带着一个美人而来,谢云棠爱理不理,卿卿正寻思是否要给他行礼,正打算起身,谢云棠以扇子扣住她的肩,“专心下棋。”
谢云棠是个闲云野鹤的性子,对于礼法她其实不甚在意,更何况是别人的事。但是一想,孟卿枝这小女子是自己父亲都要保的人,怎能平白让她跪了霍遇?
她家中祠堂供着一方无名碑,她的父亲很是在意,每每到了节气都会带着他们兄妹去碑前拜祭,直到不久前才告知他们,那时谢家恩公。
谢云棠自小就知道那个牌位的主人是谢家大恩人,是他们家最敬重之人,既然卿卿为恩人之后,她就得代替谢家护着她,就算冲撞霍遇也无妨。霍遇道,“本王原本是来与爱妾吟风弄月的,既然薛公子和郡主占了这里,本王就另寻宝地了。”
谢云棠心想,你爱走不走的。
霍遇目光扫过棋盘,啧啧两声,“恕本王直言,郡主这小丫鬟的棋艺……还不如郡主呢。”
谢云棠冷哼,“这棋局不是给王爷看得,王爷赶紧另觅他处吧,小心其它好地方也被占了。”
霍遇当真是来了又走,卿卿悬着的心终于落下,又想,那人真的不止是为人恶毒,口舌也忒恶毒了,从不留人情面。“姑娘,该你了。”
胜负已定,她弃子道,“我输了。”
薛时安心疑,这婢子就算和她的主子谢云棠说话时,也时常你你我我的,并无规矩可言,不知是她太胆大,还是并未学过这些规矩。
“姑娘既然输了,请履行诺言。”
谢云棠瞅她一眼,别说卿卿,她也怕霍遇突然杀回来,便道,“你这丑脸我可不想看到,我先避过。”
话罢她起身去了楼梯口放风。
卿卿有些迟疑,反而薛时安不急不躁,这更令卿卿犹豫。
若他能认出她便好,虽不是最好的时机,但她就不必再寻机会;若他认不得……那也只能如此,时过境迁,他们都不再是小时候那个自己了。
她摘下面罩,露出自己原本的面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