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清荷两人一路说笑, 又谈及诗论词歌赋,待到了三皇子前两日出行时看中的一处地方,才停车下马。此处早就由下人提前收拾得了。
扶着许清荷下车, 两人并肩立在河沿, 指点着左右风光:“你瞧, 那处悬崖陡峭, 与对岸的崖壁正好相应, 河水从中流过,倒成了浑然天成的奇景。”
许清荷亦是满眼赞叹,点头道:“来时路上竟没看到, 可见是身在其间,反不见其中景色!”
二人坐于河畔, 赏风景、吟诗词, 端得逍遥。今日这处, 乃是前几天和十一骑马时远远看过的,十一也说, 在此住了足有大半年,竟错失了这处的景致。因此三皇子今日方带着许清荷一并来此。
略过了一会儿,下人们预备晌午要用的饭菜,许清荷回车上换衣裳。贴身侍卫凑了过来,低声道:“爷, 昨日来此查看的下人说附近有处废弃的宅子, 刚刚小的们过去查探了一下。”如今各位殿下每到一处, 都会细细查探左右带花园的宅邸, 便是他们不记得, 下人们也都时时刻刻惊醒着,因此, 猛一听说这里有个宅子,几个侍卫便上了心,刚才到此之后,就特特去查探了一番。
“哦?有宅子?”三皇子也想起此事,上回去五弟那里,五弟也早得了这个消息,提早就将左近大大小小带花园的宅邸全都翻了个底掉,自己再去后,哪里还能找见什么?为此还暗自憋了些火气,也是因此,五弟方将他心爱的那十二个妓子送与自己。
“爷,那园子有古怪!大门上斜斜挂着个牌子,写着‘镜园’二字……”说着,侍卫的两眼也亮了起来。
三皇子忽的一下站起身来:“你是说静园?!”
那侍卫连忙摇头:“是镜子的镜,爷,只怕……”
“哈哈哈哈……”三皇子大笑着拍了拍腿,原本的稳重不再,笑了半天后,又细思半晌,扫了一眼许清荷的车,决然道,“走,过去瞧瞧!”
说着,便叫人牵来马,带着几个侍卫匆匆向不远处的山崖下行去。
许清荷换过衣裳,再出车来,却不见三皇子的人影,不由问道:“殿下人呢?”
闻声,跟来的人忙道:“殿下刚刚骑马……怕是要溜马,一会便会回来了。”
许清荷虽心中依旧不解,然却点点头,坐到岸边收拾出来的一块大石上,再看着那盈盈水面,琢磨着诗词句子——不如趁这会儿再做出一首好的,殿下回来必会高兴!
破破烂烂的一处废宅,外头大门上挂着个歪歪斜斜、被风雨打得早失了本色的牌匾,细看那上头原本的金字,不是“镜园”二字又是什么?
三皇子心中满怀踌躇之意,扬起马鞭点点那大门:“说不准,怕真是此处……早先便疑心前朝哀帝是顺水逃的,如今这只怕就是了!”
侍卫忙问:“可要小的们进去查找一番?”
三皇子皱起眉头来,细思了一下,缓缓摇头:“留两个人,看住这里,莫要让人知道了。你们先查找这里可有密室等东西……得想个法子,毕竟,老十一还在此处……”
即便他有心拉拢十一皇子,可如此大的好处,却万万不想分出半点!若有了这些秘宝,自己便不必再被许家、贺家掣肘,因此,便是亲兄弟,也是不肯让他沾上半点好处的!
只如今十一管着这里,如何才能在他眼皮子地下启出这些东西来呢?等等……前几日的邸报!
三皇子两眼一亮,挑起一抹笑来,吩咐道:“看好这里,若有人误入此处,杀无赦!过几日听我之命,再行查找。”
“是!”众侍卫两忙应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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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过了?”
“去过了。”刘栓点点头,两只眼睛亮晶晶,向许骄阳那里凑了凑,“许……徐爷,那破院子里到底有什么啊?”
许骄阳摇晃摇晃葱白的玉指,高挑着眉:“那是我同你家殿下,送给三殿下的大婚之礼,精贵着呢!”
刘栓干笑两声,又看看旁边明显还在神游的自家殿下,把肚子里面的话咽下,退了出去——自家爷已经呆了好几日了,幸好他平日里就瘫着张脸,叫不知根底的人轻易看不出来。
至于那个园子……
刘栓搔搔头,眉头皱起,他想起之前从京中得到的那个消息,前朝秘宝……若那个园子真是……可,若真是,为何自家爷和许大小姐要拱手让给三皇子呢?
这里分明是自家爷管辖的地方,若是真在里面找着什么……
摇摇头,无论如何,许家小姐都是向着自家爷的,虽不知当初许家倒底生出何事,竟让这位集许府上下疼爱于一身的嫡出小姐背家出逃,只说如今,她倒是和自己的殿下相依为命……
“如今只等将消息散出……”许骄阳说着,转而看向十一。
十一依旧垂着眼睛,听是她说话,也不管她说得是什么,就低低应了一声。
许骄阳无奈叹了口气,从那日起,他就跟个被人轻薄、毁了清白的小媳妇似的,连话都不敢同自己说、更是连看都不敢正眼看自己一眼……到底谁才是女子?哪个才是大丈夫?
原本那天,许骄阳一觉醒来,心中还颇为不是滋味,她也说不清到底自己到底是因为什么才没走,抱着他睡了一夜。可若自己真真年长,那就只当是抱了个孩子,但因为如今十一自来到鹄城,吃穿用度上,反倒比当初在宫中好了不止半点。
再加上许骄阳挑出几个有些灵性的厨娘,将一些原本许府常用的菜谱给了她们,做出的饭菜既有着南方菜色的精细,又合二人的口味,让十一脸色红润了许多,个子蹿得比许骄阳还快些,如今都比她高出了足足一寸!
可一睁眼,就见那孩子一手抓住他自己的衣领,满脸呆愣地看着自己……宛若被人强了的模样,这让她如何好意思多说什么?
结果过了那天,两人虽谁也没提,可他却一日别扭似一日,天天如此呆愣的模样,看了就让人……牙痒痒。
“说句话!”拿起桌上放着的文书,在他头上敲了一下,果真把他一下子打醒,直愣愣地看向她。
叹息一声,许骄阳笑道:“发得什么呆呢?这两日你都快变成木头了。”
十一面皮微微扭曲两下,依旧没作声。
“自古相交身后的友人大多同榻抵足过,以你我相交之情,难不成还纠结此等旁枝末节?”许骄阳说笑般的道出此事,她一个姑娘家都不介意此事,他还在意些什么?
十一依旧直直盯着她,眼中带着让人心惊的神采。许骄阳对上,忽觉得心中莫名的“噗通、噗通”跳了起来,一下、一下,重得一声声砸在耳中。
她又隐约想起那晚上,十一唤自己名字时的那种心悸来。到底是何时?自己还听过那样的呼唤声?
忽的,一只手握住自己的手,那手手心发干,没什么肉,却比自己的手要大些,力气也大了许多,抓得竟然有些发疼。
十一定定看着她,忽深吸一口气:“他日,我必会娶你为妻。”
许骄阳一愣,目瞪口呆地看着他,半晌回不过神来。他莫不是因为两人一不小心一起睡了一夜,就要娶自己吧?!
自从重来一世、被母亲所迫离开许家后,她就再没想过嫁人成家之事。嫁人如何?不嫁人又如何?
如今的她,连户籍都无,若不是仗着跟在十一身旁,被官府知道,自己只怕有嘴也说不清。
至于成家一说,上辈子嫁的人,最后成了皇帝,可这又能如何?自己连肚子里的孩子都保不住,又何谈其他?以如今自己的身份,除非随意嫁个贩夫走卒,才能不问出身、不寻来历,可自己注定无法如那般平平静静的过一辈子。
她要对上三皇子,她要助十一为帝,除此之外,风花雪月、儿女情长都不过是过眼云烟。她不想、也不羡,更不要。
“十一,我如今已不是许家嫡女。”许骄阳想清楚这些,脸上带着沉静的笑,看向十一皇子,“你日后会为王、为皇,我定会助你一臂之力。我如今扮作男子,你便当我是男子、兄弟来看、来相处,不必如此介意这些琐事。你日后的妻族,必定能助你成就大业,你我以朋友而论、知己相待最好不过。”说着,站起身来,在他肩上轻拍两下,“我这辈子没打算嫁人成家,等忙完你这件大事,我若还有命……若还有闲,就带着三丫儿四处游山玩水去。”
说罢,笑着转身抽出手来,向房门走去。
十一双拳紧握,身上、肩上、手上,不住微微抖动,他没想到她竟是如此想的,更没想到她会如此看待自己……将来的妻族?若没有她,自己要什么妻族?要什么大业?!
他想争气,成就大业、接下这整个江山,无非是因为自幼在宫中受到的冷落、身份的卑微所致。更因为……若他连这些事情都成就不得,又如何能堂堂正正站在她身边?给她这天下最好的?让欺凌过她的许家,负了她的三哥低头跪在她脚边?!
想着,忽然猛然几步跑到门口,转身站在她面前,背着门外的光,一把紧紧扶住她的肩头:“我,宋昭灼,今上第十一子,言出必行,行之必果!”
许骄阳愣住,瞪大的眼睛看不清他的脸,他身后的光正从外面打进来,在他身上渡了一层模糊的光。在自己肩头手,大而温,瘦弱,却有力。
忽然想起,前世时,自己无力倒在地上,被自己身上留出温热的血浸透衣裳。
那一声、一声沉定的脚步声,伴着身上锁甲的声响,一步步走到自己面前,缓缓蹲下……
看不清那人的模样,却觉察到一双骨节分明的大手缓缓伸到自己面前,碰到自己的脸颊……
“骄阳……”
“骄阳……”
那一声,与如今十一轻吐出来的声音相合,一般的带着心痛与期盼,一般的直入心底。
眼中莫名冒出两行泪来,许骄阳呆呆看着面前那不过只比自己高出一寸的少年:“十一……是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