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格局

齐洪死了。

他死后, 皇帝暂时未安排他人接管缇密院, 一时间那些密探颇有树倒猢狲散之势。

京兆尹担心引发京城局势动荡,请穆致尧出动京卫的人马对这些江湖人进行监管, 而缇密院最为神秘的“间部”早在军方反应过来之前,就被李克明先下手为强,重新联系整编。

景国公父子野心很大, 上来就选中了平豫关对面密州军中的副都统吴宜春。

吴宜春是几个月前受了上司杨浦的连累, 由丰陵大营调去的平豫关战场。

他还好些,属于平调,平豫关战场驻扎的密州军人数是丰陵大营的两倍多, 杨浦过来之后要受原本同为大都统的许之翎节制,无端比人矮了一头,心中的郁闷可想而知。

齐洪若还活着,景国公李韶安就算明知道吴宜春是自己人, 除非请得圣旨,是支使不动对方的。

但现在齐洪已死,缇密院下一步还不知道会如何, 吴宜春先前的联络人不知所踪,他自己也正茫然无措, 刚好李韶安派了密使过来,吴宜春旁无选择, 当即决定投到景国公门下,帮助他取得一场空前的胜利,自己也可以凭借盖世奇功由暗转明, 一举摆脱秘谍的身份。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原因令吴宜春蠢蠢欲动。

那就是杨浦。

原本在丰陵大营的时候,他和杨浦的私交就很好,杨浦这个人有些刚愎自用,吴宜春别有用心,自然比其他几位副统领会处事,从来顺着毛摸,拍得杨浦浑身通泰。

等来了平豫关,两人又多了一层共患难的交情,杨浦原本在他面前就时不时针对姚鸿煊等人发发牢骚,这会儿更是对杜昭也有了怨言。

观察一段时间之后,吴宜春决定策反杨浦。

过程十分顺利。

军中不准饮酒,杨浦却不管那么多,时常来找吴宜春借酒消愁。

这一天杨浦又来,吴宜春将他灌至七八成醉,探他话风,杨浦痛哭流涕,懊悔跟着杜昭步入了歧途。吴宜春又火上浇油一通,杨浦当即拍案说了一通醉话。

待他酒醒还有印象,再见吴宜春,期期艾艾说不出话,吴宜春却道和他朋友一场,自当两肋插刀,已经派人去安置两家的妻小,准备跟着他投奔景国公,里应外合,平定杜昭的叛乱,谋一场真正的功名富贵。

事已至此,杨浦一咬牙,那就干了吧。

两人麾下兵力足有四五万,这其中能毫不犹豫跟随他们背叛杜昭的嫡系差不多有一小半。杨浦和吴宜春紧锣密鼓地布置,吴宜春又急忙传信给景国公李韶安,和他约定了动手的时间和信号。

十一月初一这天深夜,李韶安下令集结主力,打开平豫关,向关外的密州军大营悍然发动进攻。

杨浦和他的几万人都驻扎在密州军连营左侧,原定朝廷军从右翼杀入,杨、吴二人等大乱一起就带人冲击中军帐,对主帅实施斩首。

谁想不等朝廷军到达进攻地点,主将还未下令袭营,对面大营里中军先乱了起来,跟着全营惊动,喊杀声震天。

李韶安的人意识到情况有变,稍一犹豫,放弃攻击右翼,先去中军接应。

杨浦和吴宜春带了数千人浴血苦战,由营中杀出来。

两人身上都受了伤,同李韶安的人会合后才有暇包扎。

吴宜春啐了一口,原来是杨浦识人不清,手下的一个协都统悄悄向密州军主帅告了密,致使对方抢先行动,打了他们个措手不及。

李韶安的兵原本就吃过败仗,士气不高,加上今晚原本打着偷袭的主意,眼见没什么便宜可占,接下来就要同密州军真刀真枪的打,没等对方如狼似虎扑上来,先怯了三分。

连带头的都想,不如回去接着依关隘固守。

不知谁先喊了声撤,两下合兵一处,往平豫关退去。

密州军在后头穷追不舍。

李韶安在平豫关上望见自家兵马这么快回来,情知有异,简单盘问两句,怕叫密州军缠住,忙放他们进关。

外边还人喊马嘶,他顾不上去迎接杨浦和吴宜春,命亲兵把那两人请上关隘来。

哪知道这时候变异陡生,进到平豫关内的杨浦突然一刀砍下了吴宜春的脑袋,跟着狂性大发,带领几千手下调头抢占关口。

意识到中计的李韶安拼了老命想要把杨浦这几千人赶紧杀光,可混进关来的密州军足有几千人,加上有心算无心,只是眨眼的工夫,关外大军杀至。

李韶安明白自己一时疏忽,酿成大祸,平豫关这一丢,密州军的前面是一马平川,京城危险了。

到现在他还不清楚杨浦和吴宜春是杜昭特意调来平豫关战场的,只当自己霉星高照,长叹一声,便要拔剑自刎,被旁边亲信紧紧抱住手臂,众人连哭带求,强行把他送上马,连夜直奔京城逃回。

十一月初二,密州军以微小的代价,彻底夺取了平豫关。

十一月初三,杜昭的十余万大军进入靖定。

十一月初六中午,兵至京城。

初六当晚,皇帝带着后宫嫔妃、文武百官和一众禁军护卫由南城门出逃,三天后,在永州白运城停下了銮驾,暂时安顿下来。

偌大的京城则完全交给京卫指挥使穆致尧坚守。

明月这时候早已跟着费长雍回到了邺州。

高亮所率的商队比明月他们早几天回来,第二趟密州之行十分顺利,又大赚了一笔。

听到杜昭现身京城之外亲自督战,十余万大军破城而入,生擒穆致尧的消息时,明月正跟在娘亲身后,看江氏捧着厚厚的账本,清点山寨的物资。

入冬了,不但是山寨里,军前的耗费也大大增加。

隋凤带着的近万名人马虽是由陈佐芝提供军费粮饷,但那是按照当兵的惯例,叫大家勒紧了肚子饿不死,富余完全称不上。

隋凤哪能叫手下人吃苦,势必要往里添钱。

加上年关将至,按惯例,这又是不小的开销,他当日再走的那些积蓄早就捉襟见肘。

隋凤知道山寨这半年往密州跑了两趟买卖,写信跟闫英寿要钱。

如今山上的账是江氏在管,闫英寿哪能不跟大嫂商量。

江氏想着女儿的交待,从上个月便一直拖着,终于等到了明月回来。

“呀,穆致尧被捉住了?可有说要怎么处置他?”这趟京城之行,大约因为司徒郡主之故,明月对穆致尧的印象还不错。

“不清楚。听说杜昭已经出了安民告示,对没走成的官宦权贵之家颇为优容。”

“平南王呢?司徒翰在忙什么?”

“回大小姐,平南王已经从开州撤兵,往永州去和皇帝会合了。”

“知道了。”

她想了想,叫住禀报完了转身欲走的隋顺:“听着点,我爹那边这段时间有客人的话和我说一声。”

隋顺有些摸不着头脑:“大小姐,不知客人是指?”

明月俏皮地眨眨眼睛:“比如说费公子啦,还有江湖中那些德高望重的老人家。”

回邺州的路上,明月本想叫费长雍写封信给父亲,叫父亲知道他对这门婚事没兴趣,可费长雍却说他要陪着陈丰瑞去军前,请蔡老帮着陈丰瑞治腿,顺便当面解释一下,免得叫隋凤觉着自己出尔反尔。

谁知陈丰瑞受伤的消息先一步传回了邺州,他们一行人刚离京不久,陈佐芝的二女婿就已经陪着蔡老神医在大化等着了。

费长雍去军前的时间只好延后。

打发走了隋顺,明月突然想起一事,大声叫道:“铃铛!铃铛!”

“来了,小姐,什么事?”铃铛跑了来。

“巫晓元他们快回来了。帮我记着和闫四叔说一声,好好安排食宿。”

上一次巫晓元来金汤寨,于家父子还活着,明月也没有如今的威望,巫晓元跟在明月身边不显山不露水,连四当家闫英寿都没怎么注意到他,这次回来,明月显然是要好好尽一下地主之谊。

关于谢平澜托了巫家老太爷来提亲这事,明月想的还有很多。

上一次明月气愤伤心之余跑回了金汤寨,转眼间过去了好几个月,她有了自己的人手,时局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明月觉着应该和父亲再开诚布公地谈一次。

不但是他们父女俩,还有娘亲和弟弟。

这不仅是一桩亲事,更关系到他们全家人和金汤寨日后的前途命运。

若是注定与陈佐芝分道扬镳,就需得早做打算,金汤寨虽然建在山上易守难攻,却是深入邺州腹地,实在不行,该舍弃就得舍弃,换个地方重新开始。

十一月中旬,巫晓元几个回到金汤寨,同明月见了面。

据巫晓元讲,他的堂叔祖已经在去军前的路上了。

明月当即跑去找江氏:“娘啊,咱们也去。您去帮我盯着些。”

江氏深深吸了口气:“好!你爹跟咱们要钱,给不给他?”

明月看娘亲神情毅然绝然,心下大奇,暗忖:“难道娘亲真打算一个大子不给爹?”口里笑道,“那还不是您说了算。”

她怕江氏真就能做得出来,停了停,又道:“粮价现在已经降到了六百文一石,我估摸着拿个两三千两出来,给我爹补贴补贴就够他们过个肥年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