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了,京城

明月莫名想笑。

她觉着费长雍中了计。

谢平澜刚才这个计策的名字就叫做“早知道他要同我唱反调”。

不过也难讲, 说不定费长雍是将计就计。

谢平澜虽然老谋深算, 可费长雍也鬼精鬼精的,两个人熟知根底, 真要斗起法来,难说谁输谁赢。

幸好他们是朋友。

她问费长雍:“顺利么,怎的去了那么久?”

费长雍皱了皱眉:“还好, 看李克明的样子不大相信那本册子能置齐洪于死地, 不过我跟他保证一准成事,他没有旁的办法好想,准备冒点风险, 找个合适的人把那册子明天递上去。”

说话间他推门去外间屋换衣裳,声音隔着门传来:“我叫他今天就动手。齐洪找不着咱们,把陈丰瑞抓了去。这一天一夜下来,怕是受了不少罪, 我怕时间久了他性命难保。”

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他们动手前后都不可能特意去通知陈丰瑞一声,提醒他小心。

费长雍在外头耽搁这么久, 正是在为陈丰瑞奔走,想通过各方给齐洪施加压力, 叫陈丰瑞少受点罪。

好在第二天一大早就有好消息传来。

不用他们出门打听,为他们悄悄提供方便的金嬷嬷就兴冲冲地告诉谢平澜:“听说齐大总管下狱了。”

齐洪是真完了。

就算垂涎着缇密院, 一心想要扳倒他的李克明也没想到,皇帝看到那份假证据会发这么大的脾气。

李克明十分后怕,幸好他见那本册子是宫里的东西, 觉着假借朝中文武的手呈上去不合适,于是找了堂姐贤妃的人,说是无意间在大总管宫里的住处发现的。

据当时在旁服侍的小内侍说,皇上看完整本册子之后脸涨成了黑紫色,差点气晕过去,就连当初吕飞白行刺伤了他的脸,他的反应都没这么激烈。

一番兵荒马乱后,皇上叫了队御前侍卫在旁守着,命人立刻去把齐洪找来,等齐洪一到,皇上什么也没问,命人直接把他拿下。

太监犯事审都不必审,生死全凭皇帝一句话。

皇帝盛怒之下发了狠,上来就叫堵了他的嘴,十根手指全都打断,手脚打折,扔到大牢里,下旨要凌迟处死。

那本惹事的册子当即就处理了,连灰都没剩下。

而告密之人也没落下好,那名贤妃的心腹太监刚刚得了赏,昨天夜里就暴毙了。

李克明得信之后连个屁都不敢放,这若是齐洪的手下报复还好,就怕是犯了皇帝的忌讳。

他现在就盼着父亲那里赶紧来上一场大胜仗,转移皇帝的注意力,他也可以借着功劳接掌缇密院。

齐洪一倒,缇密院的探子们暂时成了没头的苍蝇,套在文武百官脖子上的绳索解开了,按说他们该当拍手相庆,但碍于皇上这股怒火来得莫名,吓得他们人人噤声,生怕这节骨眼上惹祸上身。

费长雍和明月没人搜捕,顿时轻松不少。

陈丰瑞被救出来的时候模样十分凄惨,发着高烧,浑身是伤。

费长雍帮他请了大夫看过,说其它地方都能养好,唯独两条腿的小腿骨被打折了,右腿的轻些,好好养养问题不大,左腿怕是要留下残疾。

陈丰瑞一直觉着自己壮得像头牛,无所不能,做为习武之人,他对自己的伤势很清楚,失落过后还强颜欢笑地安慰费长雍:“小费,还是你有本事,这么快就把我弄出来了。那死太监这么打我,我都没供出来,舒窈师妹其实是隋家妹妹。大哥够不够朋友?”

这叫费长雍颇觉歉疚。

虽然陈丰瑞招不招丝毫不影响大局,他还是点了点头,道:“当然够朋友。你好好养着,等退了烧,伤情稳定下来,咱们就回邺州去,我找名医帮你治腿。”

陈丰瑞对所谓名医不抱什么幻想,但这京城他是一刻也不想多呆了:“不用等了,我自己有数,一时死不了,咱们这就回邺州去,滚他娘的招安!”

费长雍应了,又道:“不会叫世子白遭这份罪,下回再提招安,一切都得照着咱们的条件来!”

陈丰瑞哈哈一笑:“那敢情好,我要弄个世袭的王位,到时候传给我儿子。对了,你和隋妹妹两个在京城呆了这么多天,总该有进展了吧?”

费长雍但笑不语。

回邺州提上日程,就在齐洪被处死之后。

满打满算还有四五天的时间。

这段时间明月一直住在小谢氏的闺楼里。

费长雍和谢平澜时常出去,费长雍是去探望陈丰瑞,至于谢平澜,明月猜测他应该是暗中窥看父母亲人去了。

谢平澜既然不说,她便不问。

随着离京的日子越来越近,明月心里满是依依不舍。

自从与谢平澜认识,两人就是聚少离多,世道不太平,见一面尚且不容易,何况相守。

凌迟齐洪的前一天,谢平澜道:“收拾收拾东西,明天一早咱们就离开这里。”

“你要换旁的地方落脚?”

“是。长雍你明天有什么安排?”

费长雍理所当然道:“去看齐洪受死啊。还能干什么?”

谢平澜点点头:“那就好,我看京城九成的人都是这么想的,明月,我带你到别处转转。”

“哦。”明月笑嘻嘻应了,冲费长雍扮了个鬼脸。

转过天来一大早,三人如来时一样,悄悄离开了顺德侯府,稍事改装,兵分两路,费长雍自去凑热闹,谢平澜雇了辆马车,载着明月先去了广佛寺。

明月怕叫人认出来惹麻烦,换了件宽大的衣裙,戴着帷帽,长纱遮住脸。

这是明月第二次来广佛寺,有谢平澜陪着,心境同第一回自然大不相同。

今日举城去看齐洪受刑,寺里冷冷清清,既没有香客,也没有闲人雅士游园。

谢平澜携了明月的手,漫步园中,同她并肩欣赏晚秋的湖光山色。

“今天一天就是在各处游玩么?”明月歪了头问他。

“喜欢么?”

“很喜欢。”

谢平澜带她走到僻静处的小亭子里,在石凳上坐下来:“我也觉着,以前这园林虽然也好看,却不及今天叫人心旷神怡。明月,我准备过几天便托人去跟你爹提亲。”

“啊?”明月不提防他话题转得如此之快,而且又是说提亲的事。

她赶紧擦了擦他身边的栏杆,靠了过去,一双大眼睛眨呀眨:“托人?谁呀,不会是白先生吧?”

虽然知道白策同他交情非浅,白先生在父亲身边说话也方便,但总觉着父亲既然坚决不看好谢平澜,白先生又是深知内情,还叫他去说和有些难为人。

对了,明月蓦地想起来,大概谢平澜还不清楚父亲属意费长雍的事。

可这件事费长雍不提,由自己说给谢平澜听,总是有些尴尬。

算了,反正她已经告诉过费长雍,她爹说的不作数,看费长雍那样子也没当一回事,何必多此一举,等回头叫费长雍和父亲说清楚就是。

“白策现在跟着你爹,他出面到显得我诚意不够,我心目中有个合适的人选,是巫晓元的堂叔祖,西明州巫家的当家人,晓元前两天已经带着我的书信回家去了,就不知道能不能请得动巫老。”

明月忍不住偷偷乐了。

“怎么,一听是巫老便这么高兴?”

“那是,巫老在整个江湖上都响当当,德高望重嘛。”明月将脸扭到一旁,笑容愈发灿烂。

谢平澜明显是因为上次在她爹跟前碰了一鼻子灰,才想到要搬一尊大神出来,这样就算她爹再不满意,冲着媒人的面子,也不好当面耍横。

人选不好找,谢家的故旧都是文臣大儒,在读书人里头名声再响,到了她爹隋凤那里,不说变得一文不值,也难得他发自内心的尊重。剩下的,又难免与密州军、朝廷有这样那样的瓜葛。

真是难为他想到了巫老。

她爹好面子,待来投奔他的江湖中人向来慷慨仗义。在江湖上论武功虽然排不上号,可论名声还是不错的。

巫老这等武林中泰山北斗一样的人物找上门,他第一个反应估计是受宠若惊。

自己喜欢的人,为了娶到自己,愿意如此殚精竭虑耗费苦心,她又怎么会不欢喜?

简直心坎里炸开无数朵烟花,甜甜的幸福都要满溢出来。

“那我就回去等着啦。”

不但要等着,她还要想办法叫父亲点头。

“好,忙完这一段,我叫巫晓元他们回金汤寨给你帮忙。”

“你也要好好的,别再冒险了。”

两人絮絮说着话,逛过广佛寺,又去了城西的京屏山看红叶,一直到傍晚才回去和费长雍会合。

满城都在议论齐洪伏诛,只有他们两个人心中涌动着柔情蜜意以及丝丝不舍。

终于要回邺州了,费长雍雇了几辆马车,带上陈丰瑞,和明月一起由隋顺等人护卫着离开了京城。

出城不远,费长雍频频后望,令得陈丰瑞跟着紧张起来:“怎么了,小费,可是有人会追来对咱们不利?”

费长雍笑着摇了摇头:“没事,我在看京城。”

这座大赵的都城,怕是要在不久之后易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