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到临头, 江氏不愿叫女儿一个人留在山上面对危险。
她想要么明月跟着一起去昌临, 要么自己也留下来。
明月却道山寨有四叔严英寿还有高亮叔,对付个于星波还不手到擒来, 而娘亲江氏此去责任重大,要照顾好外婆同弟弟,另外等处置了于家父子, 山寨就会面临没人懂账的窘境, 她正好借这机会,带着人跟秦老先生好好学习一下。
贺老和江氏是山寨里唯二的两个读书人,贺老年纪大了, 老眼昏花,江氏不担此重担,实在说不过去。
江氏犟不过明月,临行抱了抱又香又软的女儿, 抬手帮她将一绺乌发挽到了耳后,恋恋不舍地道:“月儿想要什么,娘到昌临帮你买来。”
明月在她怀里拱了拱, 一时未想起自己还缺什么,铃铛在旁福至心灵, 道:“小姐头发乱了,太太不如帮小姐梳个头吧。”
江氏想到女儿自从住到跨院, 又有了铃铛陪伴,每天来请安都收拾得整整齐齐,自己就把大半精力放到明城身上, 确实很久未帮她梳头了。
她叫明月坐下来,将她头顶的乌发单独用发带扎起,编成两股辫子,很快给她盘了个有点像垂挂髻的新花样,拿梳子梳着她散在肩上的秀发,赞道:“娘的月儿真是越长越标致了,怎么打扮都好看。”
明月对着镜子左看右看,满意得不得了,抬眼笑道:“那就这个样子,娘你们先去,过两天等忙完了,我们去更热闹的县城玩。”
这点小插曲冲淡了诸人离别时的忐忑。
等把亲人全都送走了,明月请来高亮坐镇,召集所有的随从,关上了大门。
这第一步,自然是先从身边开始清理。
朱氏兄弟这些日子下过几次山,手脚不甚干净,不过明月暂时不想动他俩,宋德海因为与三当家的太太宋氏沾着亲,明月去大化的这个月,高亮管不住他,这小子整天跟在瘸子宋运身边,鞍前马后,没少干坏事。
这人明月是不打算留了。
看着账册上宋德海那三百两银子的借款,明月不由挑了下眉:“你们几个跟着我,分例赏钱都不少,是短了吃还是短了喝?这才一个多月,这么多钱花在哪里了,你还得上吗?”
宋德海尚不觉大祸临头,赔笑道:“最近花销是有些大,大伙都借,我又不是最多的,大小姐若是觉着不妥,准我个期限,我想想办法,把窟窿填上就是。”
明月冷笑道:“准你个期限下山去为祸乡里,勒索百姓?看在你服侍我一场份上,交代清楚这段时间的所作所为,我给你留条活路。”
她不听宋德海解释,摆摆手,吩咐山柱和程猴儿把他拉下去。
山寨里上刑逼供花样儿不少,寨丁们个个都是行家,就连山柱那样的憨大个儿都不例外,明月只要结果,过程就不勉强自己看了。
宋德海不是什么硬骨头,很快就招了。
第一次下山劫掠去的哪里,同谁一起,收获几何,供认得异常详细。
他跟着宋运,从三五日下山解解闷,花天酒地一番,到后面一两天不见着血就浑身难受,于星波差不多有一半时间参与其中,尤其是最近被江氏收了账薄,更是肆无忌惮。
后头次数多了,不是宋德海不想招,而是实在记不清了。
但涉及到的几条人命,因为印象深刻,他到是记得颇清楚。
众人到这会儿大气也不敢出了,连高亮都有些坐不住。
明月居中而坐,只是脸色有些发白,看不出有太多异样,道:“有苦主就好,我先前还怕找不着人,现在看,完全不用担心。”
大家还未弄懂她这话是什么意思,明月已经转而问起宋运等人这两天有没有下山的打算。
当天下午,高亮带着人在五原镇堵到了准备抢劫首饰铺的宋运一行,有心算无心,没费什么力气就把数十名寨丁打晕了,用麻袋扛回金汤寨。
聚事厅前点起熊熊篝火,鼓声隆隆,严英寿召集主寨的男女老少全都到场听令。
大当家隋凤不在,上首的座椅空着,严英寿招呼明月一同在下首落座。
明月没有推让。
众人见这架势,便猜测有大事发生,一时大气也不敢出。
四下里只闻火把燃烧的毕剥声。
于星波同宋氏以及几个弟妹站在一处,若换在旁的时候,四当家严英寿身边应该有他的一席之地,但这会儿,他左顾右盼,发现缺了不少人,隐隐觉出不对。
严英寿板了脸,声音洪亮地宣布:“有大当家的口信!”
他顿了顿,两眼如刀子般向于星波等人望过来:“于泽背叛了大当家和咱们金汤寨,为了荣华富贵,姓于的投奔了新主子,出卖大当家在军中的布置,置咱们山寨兄弟生死于不顾!”
嗡!
这谁能忍得住,聚事厅前顿时如涌进了成千上万只马蜂,窃窃私语声汇聚起来几乎将严英寿的大嗓门淹没。
“不可能!我爹是冤枉的,这是有人想要陷害他!”于星波和他家人喊得山响。
明月坐着未动,只冷冷地望着他。
严英寿下令:“先把于泽的家人全都抓起来,等候大当家处置。”
他一直管着寨丁们的操练,说话颇好使,于家人被抓起来,宋氏撒泼乱叫,被人打了几个耳光堵上嘴,混乱很快平息。
严英寿往明月看去,虽然明月管他叫四叔,私下里他也常唤明月小名,但这会儿当着全寨上下,他还是道:“大小姐,你看这……”
明月会意点了点头,道:“四叔,我有几句话,借着这机会,和于星波也和大伙说清楚。”
她站起来,火光映在她身上,两侧垂挂髻犹自带了点俏皮,下垂的袖口没有完全遮住手掌,纤纤玉指握着的正是一卷账册。
明月不管旁人如何看自己,眉宇间俱是凛然:“账我已经查过了,只是今年这四个月,各种虚开支出借款就达一万三千八百余两银子,这可是大伙多年来辛辛苦苦攒下的血汗钱,于星波,你父子把钱藏到哪里去了?是不是都拿去送礼上供了?”
明月所说的数额实在太大了,周围众人都是穷苦人出身,不管和于家父子有没有瓜葛,大多连这笔钱的零头都没见过,如何能不心惊?
“一派胡言,你有什么证据?你看得懂账么?”于星波咬死了不承认。
明月翻开账册,找到秦老先生三人帮她做好的标记,声音朗朗,一笔一笔地边念边解释,说给众人听。
这同在场每个人都利益相关,只要叫大家知道于家父子贪公中的银子罪证如山,就算来日抓不到于泽背叛的证据,这金汤寨也永无他父子立足之地。
但明月要的不止如此。
于星波不见棺材不落泪,还在叫嚣:“若不是我父子精打细算,另辟财路,山寨早就断粮了,大家饿都饿死了,哪剩得下银子!”
明月冷笑:“说的好。你父子明知故犯,带头违背我爹订下来的寨规,败坏大伙的声誉。来人,把宋运押上来!”
宋运被五花大绑带上来,明月命程猴儿细数他所犯罪孽之后,叫人把他拖下去,打断腿骨,赶出山寨。
相较宋运手头上的人命,和他所犯下的寨规,这个处置无疑有些轻,不少身上背着事的人都因之松了口气,心想大小姐还是手下留情了。
宋运是于泽的大舅子,坏事做尽不过才断条腿,看来剩下的人惩戒一番,也就轻轻放过了吧。
谁想这只是开个了头,明月跟着又命令把五原镇抓到的那些寨丁逐一押上来,无一例外,全都按照罪责的大小打过棍子,将他们逐出山寨。
打棍子也就罢了,逐出山寨可是个不小的惩罚。
其中有些人还拖家带口的,一说被驱赶,后面就有不少人想要出来说情,严英寿见人群耸动,望着明月欲言又止。
“打开寨门,想走的,金汤寨绝对不拦着。留下来的自今天起必须严守寨规,再有违者,严惩不贷!”明月朗声道。
少顷,还真有人出列,都是与被驱赶的寨丁沾亲带故的,看不惯山寨为了这么点小事兴师动众。
这时候追出去还能与自己人会合。
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赶紧去大化投奔陈佐芝不比在山上受闲气强?
严英寿眼见明月动动嘴的工夫山寨就少了上百号壮丁,心中不安,正要开口相劝,当值的寨丁头目赶来禀报:“四当家,大小姐,山下远远望着有异动。火光耀眼,却又不像有敌人攻山。”
明月扭头笑对严英寿道:“严四叔,大伙一起去眺台上看看?”
严英寿不知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领了几个头目,被明月拉上眺台。
就见数里之外不知点了多少火把,隐约有喧哗声随风传来。
“暗哨呢,这么大的动静,怎么就没个报告?”严英寿觉着不对劲。为防官兵攻寨,他和隋凤辛苦布置多年,山寨四周的村落差不多村村都有眼线。
明月在旁笑道:“四叔别担心,大家都稍安勿躁。傍晚时候我派人去通知附近村镇的百姓,今晚咱们金汤寨清理门户,凡是赶下山的,就不再是咱们自己人,乡亲父老们大可有冤报冤,有仇报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