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伯拖着一只肥肥的獐子回到家里来的时候,是我在院门口迎到了他。
“想通了?”张伯乐呵呵地问我,他应是看到了我面上的释然神色。
我郑重点头,说:“是,我想通了。我真正想要的是什么,我已明白了。既然明白了是什么,我就不想放弃了。”
张伯赞许道:“好。道福,我们杨卢庄欢迎你从此长住。”
我笑着抓住了獐子的一根腿,帮着张伯一起将獐子拖入了院中。
二人进了屋中,香巧和仲道见张伯对我是女人一事并没有惊奇都感到很吃惊,便纷纷问他。
张伯捋捋胡须,指着我说:“阿福早已同我说过此事了,只你们被瞒在鼓里罢了。她全部的苦衷,我已了解了。”
我不解地看看张伯,他冲微点头,又对二人说:“阿福啊,她是从建康来的没错。她是来这里,为的是找一个亲人的。不过,她的亲人却已不在了,她又不想再回去建康,便在咱们这里住下了。她呀,倒是有心要长住呢。”
香巧很高兴,接着又责怪似地对张伯说:“爹呀,您竟也不早同我们说!咱们该早些请姐姐来咱家住的!”
张伯轻轻拍了拍她的头,说:“你去把獐子收拾了,快快做好端进来。”
“欸。”
香巧一走,张伯便对仲道玩笑道:“大福啊,我看你和阿福倒是挺有缘分的。她寻亲人没有寻到,却能遇上了你。你说,你们是不是有缘呢?不若你们二人就做了夫妻,倒也是美事一桩嘛!”
仲道神色很是尴尬,他对张伯说:“您万万不要取笑我了。我是个什么人?身无长物,一贫如洗。当日我只是凑巧遇到了她,我们也算不得是什么有缘之人。”
张伯又捋胡须,意味深长地对仲道说:“老朽可不这么看啊。你若是和她没有前缘,怎会在万人之中相遇?”
仲道不接话,起身,他道:“我去帮香巧一起收拾獐子。”
见他沉默走了,我心中很是失落,对张伯说:“您看,我和他,唉,我们或许没办法再续前缘了。”
张伯宽慰说:“欸,慢慢来,慢慢来。我清楚,他一定还是喜欢你的。想想看,他和你同床共寝近一月,如此亲密却不知你是女子。此时突然告诉了他你的身份,他如何能接受?在他心里,多少会对你有一些愧疚。放心,日子久了,他会接受你的。”
心中甜蜜,或许真如张伯所说,我和仲道仍有缘分。他虽是已忘记了前事,但我会一如既往地对他好。如今的我们都远离了权利,以后的我们会真正幸福起来。
“借您吉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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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没过几天,整个杨卢庄的人就都知道了一个消息:那个一直在高福家住着的外来男子其实是个女人!两百多个村民几乎都挤到张伯家来看新鲜,最后一个过来的村民是阿芳,她那天和我说话时几乎都快哭了。我诚心地向她道歉之后,她就真的哭了。她哭着跑回了家,好几天都没有再理过我。即便我登门道歉,她也不肯见我。香巧劝我不必担心,待阿芳可以接受了自己喜欢的人其实是个女人之后,她会再愿意见我的。
又过了几天,一些十分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一连三天,张伯家的院中不知被何人放了一些不知是从哪里来的物件:有一大块用树叶包裹着的喷香腊肉、有一根制作十分简朴的素雅银簪、有几颗又大又圆的鹅蛋。应是那人通常都在我们入睡之后才来,所以我们都不知那人是谁。
这天起床以后,香巧显得很是兴奋,她一边穿衣一边对我说:“姐姐快些穿衣,咱们去看看那个神秘之人今日又在院中放了一些什么!”
我也很是好奇,便很快地穿好了衣物,跟着香巧出了卧房,来到了院子中。
呵。
竟是一只可爱的小狗!许是肚子饿了,口中呜呜叫着。一身淡黄皮毛柔软极了,粉红的小舌头轻轻舔舐我的手。
我和香巧都是喜出望外,来回抱着小狗逗弄着它玩耍。
“姐姐,我可是越来越想知道那个人究竟是谁了!”香巧说。
我道:“唔,我也很想知道。”
张伯也正起床出屋,摸摸小狗的柔软皮毛,张伯笑说:“福儿啊,我看准是咱们村里哪个喜欢你的后生送来给你的,呵呵。”
我微讶,羞涩地笑笑,说:“既然如此的话,我就来想个法子,让你们来看看谁是那个人吧。”
香巧拍拍手,说:“好玩,好玩!姐姐你想用什么法子呢?”
我对她附耳低语,她笑得越发地开心,说:“好,好,我这就去!”
我把小狗抱在怀里,笑说:“你也不用急,吃了饭再去。”
“欸。”
。。。。。。。
入夜后,我和香巧准备去实施我想好的计划,仲道却来了张伯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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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这个时候了,高兄不安置了却来此为何?”我问。
香巧抢先道:“先前吃晚饭时我告诉了大福哥这几日发生的怪事,又说了姐姐想好的计策。他放心不下咱们,也想见见那个人,便说了要来。”
我道:“也好。”
香巧灵活地爬上了院门外的那颗粗壮大树,然后招呼我们二人也快上去。
看着仲道抱着树又松开急的抓耳挠腮的样子,我不禁一笑,说:“让你爬树的确是为难了些,我知道你不会。”
他很是吃惊,问:“你如何知晓我不会爬树?”
我暗说不好,怎么会说漏了嘴,便赶紧敷衍道:“你先前和我提过的啊,怎么你自己却又忘了?”
他皱眉,说:“有吗?我可不记得。。。。。”
“好啦,既然是你爬不上树,你就快在院子里找个地方去藏身吧,可别让人瞧见了。”
我说完三步便爬到了树上,和香巧分坐在两根粗大的树枝上,看着仲道在院中走了几步,最后躲在了那一方大水缸的后面。
为了保证能在‘神秘人’来到之前我们能不睡过去,我便和香巧有一句没一句的说话用以打发时间。
过了近一个时辰,天已经黑得不能再黑了,香巧突然打住了话头,捂住自己的嘴指了指树下。我赶忙低头,透过繁密的丛丛树叶看到有一个黑影正蹑手蹑脚地朝张伯的家走了过来。
香巧无声地说:“那个人来啦。”
我点头,随时准备着冲下去抓住此人,看看他到底会是谁。
夜色中,我看着那像是一个身形极胖的人。我再瞧了两眼,心里不住地打鼓。看样子,那是个有孕在身的妇人啊,怎么会是张伯口中说的什么喜欢我的后生呢?
香巧怕是也看出了什么不对头,一双杏目睁得极圆,指了指自己的肚子,我知道她的怀疑与我一样,她也认为那是一个怀孕妇人。
那人推开了张伯家的院门,走到了院子的东北角,四处瞧了瞧,他放下了什么物件,突然又变成了一个瘦人。
我冲香巧点了点头,便悄悄地顺树干爬了下来,香巧也紧跟着我爬了下来。
突然,院中响起了几声挣扎反抗的声音,接着便是一阵水流倒在地上的声音,有人尖叫了几声,又有仲道的声音喊道:“你到底是谁?”
我和香巧朝扭打在一起的两个人冲了过去,帮着仲道制伏住了那个试图挣脱逃走的‘神秘人’。
张伯也被吵醒了,他端着一盏如豆油灯从屋内走了出来。
大家仔细一瞧,香巧最先认出了这个‘神秘人’。
“萧润!”香巧唤出了他的名姓。
再一看,这个萧润的身旁还有一尾在地上不停翻腾的鲤鱼,而仲道的脚下躺着一个小小的水桶。
“姐姐快看,他真的送来了鲤鱼!果然我对别人说姐姐想吃鲤鱼他就送了过来!”香巧抚掌笑说。
张伯大笑,说:“哟,想不到这个连日里来给我家送物件的人竟会是萧书生!哈哈。”
香巧一指萧润,道:“你赶紧说吧,连着给我家送来这些物件,是不是因为你喜欢福儿姐姐?”
仲道‘吭’了一声,闷头把那一尾求生的鲤鱼抓进了水桶里,又闷头拿着葫芦瓢从水缸里舀了几瓢水倒入了水桶里。
萧润此人是杨卢村中的人,他的祖上还算是富裕,家中之人在城中开有店铺,鲜少务农,家人多喜读书。到了萧润的父亲那一辈,家中破败了下来,但万幸还有一些余钱。因此,萧润幼时一直都在读书,到了束发之后才因家穷开始务农。因他是整个村中识字最多的人,人们便给他取了一个诨名,叫作‘萧书生’。他为人有些内向,极少和人多说话,见了人至多是打个招呼便再无多言了。
香巧低声地给我介绍完来人的身份,便又等着萧润开口。
张伯道:“来,来,书生先进屋里来吧,你这身上都湿了,外面气寒,快进来吧。”
萧润不依,抬脚要走。仲道黑着一张脸拽着萧润的臂走进了屋中,香巧和我合力提着那个放置着鲤鱼的水桶跟着仲道等人走入了屋内。
几个人对面坐着,都等着萧润说话。他低着头坐了半晌,细声说:“我先告辞了。”
香巧拦住他,道:“欸,别走,话还没有说清楚,你怎么可以走?你把话说清嘛!”
“我,我。。。。。。不为何。”萧润拘谨地回答。
香巧有些着急,对他说:“不为什么,那你送这些物件来作甚么呢?你送的那根银簪,福儿姐姐可说很好看呢!”
萧润忙抬起头看我,高兴地问我:“是么?”
他这一问便露出了马脚,不必再多说什么话,送那些物件的人一定就是他了。张伯笑得很开心,仲道闷头坐着,香巧趴在了张伯的肩头,与他笑得一般开心。
我觉得萧润此时很是不自在,便想和他说些什么让他宽心,他却羞恼地一跺脚,从屋里跑了出去。
我急忙要去追上他,香巧却拉住了我的袖,问:“姐姐要去哪里?”
“我们不该取笑他,害他如此失面子。我这就去向他道歉,再把那些物件都给他送回去。”我道。
香巧微撅嘴,讨好般地问我:“咱们把那只小狗留下来可以吗?”
我捏捏她的鼻头,说:“不行。你若是喜欢,我去问萧润买下来送你,以后你就可以养它了。”
香巧道:“姐姐不是也很喜欢那只小狗么?干嘛只说是我喜欢?姐姐便是要还也等到明日吧,现在天色实在是太晚了。”
想了想,我道:“也好,明早我就给他还回去。”
大家便都散了,张伯回房入睡,我向外送了仲道几步,叹气道:“今儿我是错了,其实,不该设计去抓住这个‘神秘人’的。”
仲道突然停住了脚步,他低声问我:“你喜欢那只小狗?”
我一愣,说:“还好,那小狗很是可爱。”
他继续低声说:“那,我送你一只吧?”
我顺口道:“买狗的话怎样也要用钱吧?或是用粮食,可你什么都没有,怎样送我呢?”
仲道闻言不语,讪笑一下,道:“也对。你快些回去吧,不要送了。”
我点头,刚一转身,又想到了一些事情。
“高兄,回去后把衣物晾上,应是也沾上水了吧。”
“唔,我省得。”
“好,慢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