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份真假

待我和莲远离了那些人后,她掩身于门柱之后,远望那四人,心有余悸道:“好凶的男人!郡主,您看出来了吗?除了那小吏外,其余三人都是蛮人!”

我道:“唔,我也看出来了。我想,他们有可能是燕人,据闻燕国的男子,大多是肤质十分白皙的,因燕国在北方寒冷之地,日晒不多的缘故。”

莲拍拍胸口,带我去向饭堂,变作悠闲地说:“还好咱们是跑开了。不过,话又说回来,郡主,那男子长得还真是俊美啊,仪表堂堂,是个少见的俊俏之人呢!”

我笑说:“那么,你便因此喜欢他,不喜欢先生了吗?”

“啊,这,我。。。呃,这怎么说呢?这个男子与陆先生是很不同的,虽也谦和有礼,但他的身上有股子。。。。。嗯,我该怎么说呢?他看起来也不像是粗人,可我总觉得,好像,他的身上有股子暴戾之气,我猜。。。”莲突然压低了声音,趴在我耳边道:“说不定,这人杀过不少人呢。”

我心惊不已,道:“呀,你可莫要吓我啊!我猜他是一个商人,他来咱们这儿是要卖那些北地的货物。”

莲道:“谁知道呢。”

当我和莲刚坐下与众人用膳之时,那三名男子恰也进来用膳。莲小声地告诉我他们的到来,轻蔑地看了他们一眼,又得意地说若是我不快,可以要护卫们去为我出口气。

先前自称为‘钺阿齿’的男人首先注意到了我们,对锦衣男子说了什么,于是三人便朝我们的方向走近。莲方要招呼护卫,我却拦住了她,他们看起来没什么恶意,我想知道三人到底想做些什么。

锦衣男子向我行礼,礼貌地说:“方才听闻娘子竟是晋室会稽王爷的郡主,先前多有失礼之处,还望恕罪。”

我道:“哪里,郎君并无过错。”

他微微一笑,英俊无比,我略有些失神,他那一对淡褐色的眼眸中的光亮很是好看又特别,我不自觉地说:“郎君是鲜卑人。”

此话一出,他却也没有否认,痛快地承认道:“是,某是燕国的鲜卑人,来江南做些皮货生意。”

果然,他是一个商人。不过,他是一个真正的商人吗?为何莲会觉得他身上有一股暴戾之气呢?

他道:“郡主,某有些话想与您说。”

“请讲。”

他跪坐于我们桌旁,两个随从站在他的身后,我则放下自己手中的筷箸听他讲话。

他道:“某名为慕容玄,此番是初次来到江南做生意的。本在这驿馆里暂歇,不想小侄染恙,已延误了交货的期限。先前欲购下此批货物的人因此很不悦,已道明不会再要我的货物了。某想,会稽王或许会是一个好主顾。因此,某有个不情之请,还劳郡主能为某引荐,使某的货物可以卖出。”

他慢慢地详细说出了自己的请求,可这却使得我颇感为难。我知府里每年也是要购置些北地的裘皮来裁制冬季御寒的衣物的,不过,我却不知父亲和大有管家他们都是向谁买的。

若我应下了他,但父亲他们已买够了皮货,不再购下他的皮毛,那么,岂不是又会要他失望了?他此番来江南的旅费怕是也都要白费了。

护卫中的凌玊是府中武艺很好的一个人,父亲对他向来是很信任的,他跟随父亲也是很多年了。此时,他万分警觉地盯着那慕容玄,忽然问道:“您当真只是燕国的一位商人吗?”

慕容玄面不改色,依旧温和回答:“某是商人,不知您为何如此相问?”

凌玊道:“某以为,您是会武功的。”

慕容玄答道:“自小便喜爱习武,仅为强身健体罢了。”

凌玊又看去他身后的钺阿齿,冷冷地说:“您如此说,玊也无言已对,但,您身后的兄台武功必然是不低的!”

慕容玄坦然道:“出门在外,路途未知,商人嘛,总要请些武艺高强之人来保护,那些货物都是值得不少钱的。”

凌玊不语,与我悄声说:“郡主,还是莫要与此人多交谈的好。”

我道:“好,玊大哥,福儿知晓了。”

我心内暗有紧张,对那慕容玄道:“慕容郎君,我并不知我们府中这些买购事物都是怎样安排的,因此,我无法做主。不过,若你会去建康的话,你可去我们府上打听一番,说不定,我父亲看你那些货物很好,他会买下也不一定。”

慕容玄点头,道:“如此,玄知晓了。听闻,郡主是要赶去吴郡的?”

“这。。。”

奇怪了,这个人打听到的事情还真是不少,他竟还知道我要去吴郡这一件事。他身后的钺阿齿正与凌玊紧紧对视,二人面上皆是不悦的表情。

一人匆匆走到慕容玄身边,用我听不懂的话对他说了一些什么,慕容玄突然变得十分愉快,立刻起身告辞,一行人离开了饭堂。

我终是松了一口气,凌玊不安地对我说:“郡主,玊窃以为,此人绝不是一个简单的商人。我粗懂一些鲜卑语,他们好像提到一个词,是‘小王爷’。您说,他会只是一个商人吗?”

莲插嘴道:“玊大哥说的对。郡主,这个慕容玄好像是在借机与咱们套近乎,他又知道咱们的行程,很可能,他会对咱们不利。我看,咱们早些用膳,早些歇息,明早早些赶去吴郡,不要在这里过多停留了吧。”

凌玊对莲赞许地点点头,附和道:“莲说得不错,郡主,理应如此。”

我道:“好。”

慕容玄,到底是一个什么人呢?若他并非商人,他的随从又提到了‘小王爷’,那么,他就必然是个什么朝臣了。可是,若他真是燕臣,他偷潜入我晋地,难道就不怕被人发现吗?

他特意来与我叙话,分明是想与我相识,或者说,他是想与我父亲相识。他这么做,到底为了什么呢?结实了父亲,对他有什么好处呢?

当夜,我很难入睡,心中总是担心那慕容玄,唯恐他会像莲说的那般,对我们‘不利’。

迷蒙中快要睡着时,有悠扬的琴声由窗外飘进了房中。

我起身披衣,倚靠在窗边静听,暗暗称赞,不知是怎样个琴艺超凡之人才能演奏出如此悦耳动听的曲子。而且,这还是一首我从未听过的曲子,我不曾记得自己有在任何地方听别人抚过这一首曲子。

那人是在向听他曲子的人诉说他自己高兴的心情,他或许是遇到了什么喜事,又或许是大病初愈。听着欢快的乐声,我唇边也渐露笑意。

可惜地是,那人只演奏了短暂时辰,我猜想那人也是要去休息了吧。

推开窗,遥看弯弯明月,我脑中出现了一个儒雅老者安静抚琴的样子。那抚琴之人一定是一个年岁颇长的人,否则,应是不会有如此高的乐理造诣。我那把‘凤皇’,只有在这样的人手里,才不算是被埋没了啊。

。。。。。。。。。。。。。

天色微亮之时,莲来敲我的房门,她打着哈欠为也是疲累不已的我穿衣梳洗,又安慰我说待傍晚到了吴县内先生的府邸之后,我们便可以好好歇息一番了。

路过一重院落时,我看到薄薄的霭气中有一道缓缓移动的瘦小身影,正做着一些奇怪的动作,有些像是五禽操,却又并不完全像。

正驻足间,那身影静止下来,有略是稚嫩的声音响起:“这是健身操。”

健身操?那是什么?难道不是五禽操吗?

“郡主,您不走吗?”莲道。

“哦,哦,走,走的,”我随着莲赶去饭堂,问她:“莲,你说,什么是健身操?”

“没听说过,哎哟,您也别放在心上,许是那个孩子说着玩儿的。”

“唔,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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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像先生说过的那般,吴的城墙并不算长,这是一座不大的城,城池小却精致。入城以后,马车在稍窄的青砖路上行驶,我嗅到街旁的屋舍中飘来一阵阵浓郁的菜香味,想来城中的人们此时都在为自家的晚膳忙碌着。

莲叽叽喳喳地为我介绍着吴,她指给我每一条街道的名称。我问她自己的家是哪一座房屋,她道自己家贫,我们眼前看到的多是富裕人家的房屋,她的家要在城的另一端,那里是贫者聚集的地方。

马车在城极北处的一座大宅前停下,乌木高门上悬挂着一块宽大的匾额,真是大的不像话,且同这座宅院一样,两者看起来年代都很是久远。这古朴的匾额上有纂体的‘陆府’二字。

莲扶我下车,望着阔大的府邸,她面带有崇敬之色,说:“在我们吴地,没有人不知道华亭陆家。郡主,您看,那牌匾上的字迹,据说是汉末时陆家的一位先人所写的呢。”

我惊叹道:“如此说来,这牌匾的年头岂不快要有两百年了?啧啧,先生说的真是不错,陆府的一切都是古旧的。”

陆府内的仆人热情周到地迎接我们,我却没有从众人中发现先生的,他们告诉我因先生操持丧事劳累过度,由昨日傍晚休息后便一直睡着,此刻还未清醒过来。

我看到有许多僧人盘坐于正厅之中念经,这方才知道,先生的母亲是一个信佛之人,故,她既然已往生极乐,先生便请来了高僧为她超度,愿她能早日西见佛祖。

我也算是一个信佛之人,且来此也是为吊唁,便由仆人拿了蒲团,我点香跪拜,虔诚地为先生的母亲祈福。

因昨晚没有睡好,我实在是太困倦,跪拜过后,还来不及细细地在这陆府里好好地观看一番,就随着仆人去了为我准备好的卧房。

莲要为我换衣,我道太麻烦了,便和衣躺下,嘱她若是先生醒来后便来叫醒我,我好去看望他。

几个月来,我第一次于睡梦中看到了献之,他安静地坐在案前,一张洁净的雪白纸张上写着一个大大的‘福’字。我想要高兴,却万分忧伤地想到了郗道茂,继而想到了我和献之此生的无望。

我感到自己的脸上变得湿润,我想我应该是在哭。献之慢慢地回头,他惊恐地指着我的身后,口中喊道‘小心’。我慌乱地回身,那慕容玄狞笑着举剑向我刺来。

慕容玄大喊‘司马道福,你注定要被我杀死!’。我想要躲避,脚下却根本动弹不得,眼睁睁地看着越来越清晰的剑身逼近以及因焦急而扭曲了面容的献之。

当顿感身子坠入了某个黑暗深渊之时,有人摇醒了我,一个久违了的和煦如春风般的温和声音说:“福儿,你做噩梦了。先生在这里,你不要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