裕王府书房。
裕王爷负手站在书架旁,望着墙上那幅早已经印刻在心中的美人图。用心去描摹那人熟悉的眉眼,回味她的一颦一笑。现在想来,他很是后悔,当初怎么就只做了这一副?若是多作几幅肖像,如今不也能多些念想?
念想。这二字太过伤人,仔细想来,他的小半生,都已是活在回忆中,只靠着她给的“念想”过活。留下念想,便代表人已不在他的身边。而他与静儿,若想再见也只能期盼来世。
好在他们的孩儿还在,当年皇兄果真信守诺言,只将他送了出去做个寻常百姓,并没有杀了他。那孩子不要他的恩惠,竟自个儿在雪地里跪了三日三夜去求水秋心,水秋心收了他为徒,只凭着他的韧性,并不因为他是他裕王爷的儿子。越是想,越是觉得兰舟的性子可爱的紧。他的倔强就如他年轻时候一样,更何况那孩子长的也像极了静儿,他们二人的那段情,总算是留下一个印证。
“王爷。”房门悄然打开,一个身着黑衣的粗壮汉子悄无声息的走到近前,单膝跪地行礼,沉声道:“回王爷,属下回来复命。”
“做掉她了?”裕王爷的眼神还一直放在画上,声音冰冷。
那汉子抬起头,“并没有,阮姑娘拒绝了子爷,还劝说他回来。世子爷现在正在回府的路上。”
“哦?”裕王爷转过身,很是惊讶,如何也想不到阮筠婷竟会拒绝韩肃的要求。
韩肃的一举一动都掌握在他的手中,他的那点小动作,哪里逃得出他的眼去?他要自个儿经商,他便由着他的性子不插手,他要与一个丫头合作。他也只当是小孩子胡闹。可他却喜欢上那丫头,公然与自己这个做父王的唱反调。
原本他以为,阮筠婷是个懂得手腕会抓男人心的姑娘,韩肃的婚事定了下来,她自认做不成主母,还不紧忙去想法子拴住韩肃吗?
她若真那么做了,如此祸水,拐走世子行苟且之事,就必定有“暴毙”的理由了。
可如今,她的所作所为竟出乎他的意料。
兴味的一笑。裕王爷道::“她倒是知道深浅。说说,她都怎么跟文渊说的?”
“是。”
黑衣人将方才所见所闻一字不漏的转述给裕王爷,从韩肃的悲伤到最后二人的眼泪。最后道:“属下赶回之时。世子爷与阮姑娘已分别走开了。世子爷已经收敛心情,平静如常,并无异样。”
“是么。”怕是表面上越平静,心里就越波澜吧。
就如同当年他深爱静儿,可他们二人的恋情是为世俗所不能容的。先皇和太后强行下旨赐婚,静儿下嫁他人,他也无奈从十余名女子中,选了一个与静儿长的相似的女子为妃,才有了文渊。
当时他每次与王妃欢好,心里想的都是静儿。他只想拥有静儿一个,却得不到。娶旁的人,就算给他再多美女又有何用?直到那夜。静儿哭着来找他……
裕王爷痛苦的闭上眼。他的一生,所有的幸福与酸楚,都源于一个女人,活在对一个女子的痴恋中,活在不能长相厮守的遗憾里。他要让自己的儿子也步自己的后尘吗?
这种苦。他无论如何也不想让韩肃体验!他不能将全部心意都放在一个女子身上!世界上不能有这样的女子存在!
他原本可以杀了阮筠婷,可现在因着她的所作所为。他对这个丫头倒是有些赞赏,她智斗西武使臣,足以证明她聪慧不凡;审奏院粗重的活能够坚持做下来,说明她有韧性懂隐忍;能对韩肃说出那样一番话,说明她明事理,而且她能够独立思考,理智不鲁莽,与时下女子都不相同。
这样一个女子,若是杀了,倒也可惜。
可越是这样能让韩肃深陷情网的女子越留不得!
趁着文渊还年轻,与那个冤孽相识还不久,要尽快断了他的念想!
思及此,裕王爷吩咐道:“备车,本王要进宫。”
“是。”
阮筠婷一整日没见到韩肃,也并没主动去找他。如今他们都需要冷静一下,不见也好。只是阮筠婷无法如往常那般平静心情。她不得不反思自己的所作所为。
她并没有刻意去勾引谁,无论君召英也好,韩肃也好,她都只当是自己的朋友,坦诚相待,最自然的相处罢了。只是她忽略了一点,就算再亲切的朋友,她现在也是身处古代,并非现代。她觉得并不过分的事情,放在旁人眼中说不定就无意中给了人希望。
她虽无心,可也办了错事。如今心中很是愧对韩肃。越是回想韩肃绝望的话,就越觉得愧疚。她可以嫁给不爱的男子。若不爱,她恪尽妻子职责便罢,并不觉得是对不起夫婿,可现在,她却伤害了韩肃。
看来以后她当真要少接触人,少笑少交谈了。至于戴雪菲与徐凝霞合起伙来的攻击和嘲弄,她只过眼不过心,全不往心里去。
“想什么呢?”
萧北舒无奈的落下一子,望着阮筠婷失魂落魄的俏脸,探身问:“你真放不下世子爷,就那么在乎她?”
“什么?”阮筠婷恍惚回过神,疑惑的看向萧北舒。
萧北舒长叹了一声,向后靠向藤椅,“你现在的样子,只会让我觉得你已对世子爷情根深种。他那厢被迫娶妻,你这里痛断肝肠。”
“没有。”阮筠婷摇头道:“只是发生太多事情,让我觉得疲累,而且也突然想到自己做错了。”
“做错什么?”萧北舒很是好奇,“你处事谨慎,很少犯错,怎么会突然这样想?”
阮筠婷再次摇头,站起身道:“萧先生,往后我就不常到你这儿来了。再有几个月就要到大学部的评优考试,我想用心一试。”
萧北舒闻言也站起身,充满审视的看着阮筠婷,半晌方道:“你的小脑袋里到底想了些什么?这就是你觉得做错的事?”
阮筠婷垂眸,向亭外走去。
萧北舒向前迈了两步才顿住脚步,低声道:“被人喜欢上,也并非是你的错。怪就只能怪你不该生了聪明的脑子,又生成这个模样。”
阮筠婷闻言叹息,加快脚步向前走去。
审奏院的差事,阮筠婷仍旧做的认真,今日的工作好似比平日少了些,不到酉时三刻就已经一切妥当了。阮筠婷才刚将推车放好,直起腰,外头却来了一队太监,为首一人她见过两次,正是韩乾帝身边的近侍大太监德泰。
眼见一行人气势汹汹往这边来,阮筠婷心下微澜,屈膝行礼道:“德公公安好。”
“阮姑娘。”德泰还礼,笑道:“奉皇上口谕,请阮姑娘随咱家进内宫一趟。”
阮筠婷闻言一怔,小心翼翼的问:“还请德公公提点,皇上他……”
“皇上圣意,岂是你我能够揣测的?”德泰声音挑高,威严的扬起脸来,伸手做请的手势:“阮姑娘,请吧。”
皇上圣旨谁敢违抗?阮筠婷就算再忐忑,也只能跟着德泰一行人王内宫里去。
走了约莫半个时辰,德泰带着阮筠听到了一处院落,院子中站着一个年约三十出头的宫女。见了一行人来,与德泰相互道礼。
德泰这才对阮筠婷道:“皇上吩咐姑娘做近侍宫女打扮,你且跟着梅姑姑去梳洗打扮吧,咱家在此处候着。”
“是。”阮筠婷不敢抗旨,只能随梅姑姑到了内室。
她在审奏院受罚,穿的是粗使小宫女的服饰,其实说白了,受罚期间她也是宫女,只不过她的“合同”仅有一年。做到九月中旬就可解脱。皇上如今让她打扮成近侍宫女,是为何意?
梅姑姑手巧的很,将阮筠婷的鸦青长发散开,不多时就帮她梳了宫女们梳的单刀髻,又笑着服侍阮筠婷穿好嫩绿色的被子,外罩对襟圆领的翠色及膝比甲,最后系上宫绦,看着阮筠婷便很赞叹的道:“姑娘打扮起来真是好看。就算着宫女服侍,也难掩容色。”
“梅姑姑辛苦了。”阮筠婷客气的行礼。
“好了没有?可不要叫皇上久候。”
外头德泰的声音很是尖锐。
阮筠婷忙与梅姑姑道别,垂首缓步来到院中,“德公公。”
德泰看着阮筠婷,也很是惊艳。一身脆嫩颜色,配上她如雪肌肤,就如同柳梢新生的嫩芽,不愧是奉贤书院调教出的大家闺秀,光是往这儿一戳,都是满身的风华。
德泰冲着背后一招手,小太监哈腰点头的去了,不多时,就有另外九名与阮筠婷同样打扮的妙龄女子成列走来。
“阮姑娘,劳烦你站在他们中间,跟咱家一起来。”
“是。”
都已经到了这里,无论是什么事,阮筠婷只能面对,圣旨不可违啊!阮筠婷无奈的站在队伍最后,与所有的宫女都一样,低着头向里头走去。途中路过一株桃树,德泰摘了朵桃花,笑着递给阮筠婷:“喏,皇上吩咐的,特许阮姑娘簪花。”
其余的宫女头上,都是没有簪花的。
阮筠婷不想鹤立鸡群,奈何一句“皇上的吩咐”,她只能照办,将桃花簪在鬓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