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书房所在的院中此刻百花争艳,春日里盛开的花朵都开的精神,从花房里搬出来应景儿的也是万紫千红。
韩乾帝身着九龙攒珠的宝蓝色缎袍,斜靠着桐木黑漆的圈椅,盎然身姿透着舒适慵懒之气,呼吸着傍晚院中带着花香的清新空气,脸上笑容也很是自然,将平日里沉稳锐利都收了起来,笑着指指棋盘:“爱卿,朕可叫吃了。”
皇帝对面半坐在圈椅上的,是位身着湖蓝色素缎书生长衫的英俊少年,若论起来,他五官并不算绝世,没有君兰舟生的绝色容颜,没有君召英英气勃勃,也不如韩肃沉稳内敛有大家风范。可他一张只算得上平凡清俊的面孔上,却有一双深邃星眸,与浓眉相配,让人觉得他拥有无穷智慧,身上的书卷尔雅气更是叫人折服。
在棋盘上落下一子,少年笑道:“皇上,您再看呢?”
一旁的裕王爷放下茶盏,哈哈大笑道:“皇兄,你看看,我就说你下不过他,纵观天下,也只有之浅敢连赢皇兄五盘棋了。”
“是啊,朕不服老是不行了。小戴爱卿文采斐然,做得出《若兰八赋》,下得一首好棋,听说,还有人私下里封了他一个什么‘梁城四少‘的称号。戴爱卿是朕的肱骨之臣,小戴爱卿也是朕的左膀右臂,如今戴家的小姐又成了朕的侄媳妇,哎,朕虽然不服气,好在才子落在天家,也算欣慰了。”
“皇上谬赞了,臣不敢当。”戴明站起身拱手行礼。
“什么不敢当,你的妹妹是朕的侄媳妇,没道理妹妹定了亲,做兄长的还孤家寡人。”
“正是如此。”裕王爷笑道:“所以我才说。之浅一表人才,是最合适的人选。”
戴明便不着痕迹的抬眸,深邃眸光看过裕王爷。
皇帝站起身来,笑道:“你今日连赢了朕五盘棋,朕输的心服口服,怎么也要输给你点儿什么,来人。”
“奴才在。”身旁的小太监上前来行礼。
“德泰回来了没有?”
“回皇上,人已经回来了,就在外头候着。”
“嗯,都带进来吧。”
“遵旨。”
小太监领命下去。皇帝这才笑吟吟道:“爱卿今年也有十七了吧?”
“回皇上。臣年十七。”
“好,好,英雄出少年啊。订亲了不曾?”
戴明心中便已经有了数:“回皇上,还不曾。”
“那身旁可有侍妾服侍?”
“臣苦读之际,不预沾染红尘之事。”
“哎,此言差矣,成家立业。自然是先成家,后立业了。宫里不乏美貌女子,就送你一个做妾,全当是今日下棋输给你的。”
说话间,德泰已经带着十名宫女前来,吩咐十个人并排站好。笑着到皇上跟前行礼道:“皇上。一切都已经妥当了。”
“嗯。”皇帝一指那十人,锐利双眸对上戴明充满睿智的眼,笑着道:“爱卿。你就从里头选一个吧,”然后负手转回身,叹道:“春日里,桃花开的正好呢。”
戴明行礼应是,看向那十名宫女。
十人身上都穿着一样的翠色褙子。身高和身段都差不多,站姿也都一样。皆垂首,看不出容貌,只是最末的一人,鬓边簪了朵盛开的桃花。
桃花开的正好。
皇上这样明示,哪里是让他自己选择?不是已经给他找好了人选,这一系列作为,不过是走过场罢了。
戴明心下无奈,指着最末那名宫女,“皇上,臣选她。”
“哦?”皇帝转身,与裕王爷对视了一眼,随即笑道:“那个谁,你抬起头来。”
阮筠婷藏在袖中的双手紧握成拳,指甲已经陷入掌中。
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皇帝突然让她进宫,竟然是要将她赐给大臣。对方是谁?什么年龄?什么身份?什么人品?她一概不知。只是觉得这一切来的太快,太突然。虽然她早已经做好议亲的心理准备,也曾猜想过老太太会给她安排什么样的婚事。可她千算万算,也没算到皇上会突然掺和进来。
见阮筠婷毫无反应,德泰凑了过来,低声道:“阮姑娘,皇上叫你呢!”
阮筠婷这才回神,抿了抿红唇,缓缓抬起头来。
犹如惊鸿掠过秋日倒影夕阳的深潭,仅仅一眼,便叫皇帝与戴明同时惊艳的愣住。眉目如画,灵动神采,难以描画的一双翦水大眼中带着三分惊惧,更将她增添了几分我见尤怜之气,极普通的翠色料子穿在她身上,却将她衬的如同波光中踏水临风而来的仙子。
戴明很是惊讶,皇宫中竟还有如此美貌的宫女。再看皇帝同样惊艳的神色,戴明便知今日的事有蹊跷。如此美人,皇帝不留用,却给了他?
皇帝咳嗽了一声,意味深长的看了眼裕王爷。
裕王爷配笑着作了个揖,皇帝才叹息道:“原来是阮姑娘。你不是在审奏院伺候笔墨么,今日怎么到了内宫?”
阮筠婷心下好生鄙夷皇帝的演技,若他不传叫,她怎敢前来?但皇帝这样说,她只能顺坡下驴。“回皇上,是德公公传的旨。”
德泰便道:“今儿个各宫里都忙,人手不够,奴才就私自做主让阮姑娘来了。”
皇帝满意的笑,“这便是缘分吧,今日戴爱卿在此,偏你就来了。这样吧,戴爱卿。”
“臣在。”戴明回身行礼。
“这位阮姑娘乃是仁贤皇贵妃的表妹,徐大将军的外甥女,当初御花园大宴上献盛世惊鸿舞,智解西武国奇题,如今正在奉贤书院读小学。如此才女,给你做妾也算不得委屈你吧?”
戴明忙道:“皇上,是臣委屈了阮姑娘。”
“怎么会。”皇帝笑着对阮筠婷道:“阮姑娘,这位戴公子乃户部尚书戴思源长子戴明,他可是我大梁国有名的才子,《若兰八赋》便是他所做的,如今在秘书省替朕掌经籍图书,任秘书少监,兼《问赋典》的总编撰官。如此年轻便由此成就,当真不辜负朕所厚望。”
阮筠婷低头不语。如今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皇帝如何说她就只能遵旨,还有什么好说的?
见她不语,皇帝笑道:“就这样定下,阮筠婷赐戴明为良妾,着行笄礼之后完婚。阮筠婷行及笄之礼也要两年之后,这两年中戴爱卿正可安心苦读。”
“臣领旨谢恩。”
阮筠婷与戴明双双跪地叩头。
皇帝目的达到便挥手让阮筠婷与戴明退下了。
裕王爷这才上前来,笑道:“多谢皇兄成全。”
“你我兄弟,何必言谢,不过你可要记得,我可是放弃了自个儿收了美人的念头,全了你的想法。”皇帝笑的很是随意,心中也有惋惜,他上一次见阮筠婷时,她不过是没张开的小丫头,想不到女大十八变,她竟然出落至此,在过两年岂不是倾国之貌?早知如此,便不该应下的,只可惜君无戏言。
“是,皇兄的大恩臣弟感念在心。”裕王爷行大礼,随后笑道:“将她给了戴明做妾,才方便观察操纵。如今我与戴思源成了亲家,他自然听从我的意愿,再者说,一个妾室死活也不打紧。若是阮筠婷安守本分,不在勾引文渊,咱们便让她平平安安一生,以她的出身,这也算是好归宿,若是她不懂本分,要处置也容易。”
“好事儿都叫你算计了去,你还欠我两坛子好酒呢!”皇帝站起身,与裕王爷谈笑离去。
阮筠婷不知自己是如何走出宫的。一路上她都无法平息自己的心中的无奈和怒气。裕王爷在场,此事必然与他脱不了干系。难道因为韩肃?一定是了。戴明是戴雪菲的兄长,戴雪菲是韩肃的未婚妻子,将她给了戴明,她便成了韩肃的内兄嫂子,想以此来制约他们吗?
阮筠婷闭上眼停下脚步,任微风吹落了她鬓角的那朵桃花。其实早就有心理准备了。生在古代的簪缨望族,就要有随时被牺牲的准备,除非逃走。而她又是现实情况不允许逃走的。
生活还要继续,她还要活下去。
往好处想,好在皇上,没有将她赐给吕文山那个太监做小老婆不是吗?
她现在的未婚夫婿是秘书少监,官从四品,比三老爷那个秘书丞还高了一级,而且他年轻,也不是五六十岁的糟老头,还是名满天下的才子。更而且,戴家与裕王爷是姻亲,她嫁入戴家,至少吕家那边的危难算是解开了,吕国公在如何,也不会动世子爷的内兄嫂,即便是个妾。
唯一美中不足的,她是妾。
但是无所谓,若她能爱上戴明,自然有法子让他只有自己。若是她不爱戴明,嫁给他和嫁给旁人又有何区别?在这里她早就不奢望爱情,能够活着已经是足够了。
想要活下去,且要舒服的活下去,只能遇见事自己想的开。阮筠婷伸手摸摸怀中的玉佩,她还有这股暗藏的势力在,逼到极致了,说不定可以一用。
“阮姑娘。”
愣神间,身畔传来客气的一声,回头,见一个青衣小厮笑吟吟的望着他,“我家公子请您过去一叙。”
“你家公子是?”
小厮往旁边一指,站在宫墙外一株桃树下,身着湖蓝色书生长衫,意气风发的少年,正是她的未婚夫婿戴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