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湖广一带,应该,是不下雪的啊……

那为什么,我触目所及的是一片白?

白色的招魂蟠,从县衙,一直蔓延到大街上。地上洒了厚厚的一层纸钱,耳边所闻的,是不知用什么乐器吹奏出来的哀乐。

“他们这是什么意思?”耳边,叶青霄不可自制的骂出了声。

“送葬?他们是想要咒王爷吗?”斯寞第三个出来,看到此情此景也愣住了。

送葬?对啊,这是送葬的摆设。不过,这里即将走的人,是我啊……

脸上的笑容凝固了,我的心情一点点沉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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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邱兴的声音一直在打颤。

“地方风俗,活送葬!一般来说,只有对仇人,才会做出这种事情。”谭珞的声音里面同样蕴含着愤怒。

“活送葬啊,不知道本王真死了之后有没有这么多人哭丧?”耳边传来细微的啜泣声让我的心情越来越差,却不想发泄出来。

罪有应得,我马上想到了这四个字。

我的一把火,烧了他们几百人,枉送了几百条xing命,居然还奢望着能有人送万民伞?哼,看来这里的人倒是真直。他们知不知道,我有本事一把火把这个县烧干净?

“不知好歹!没有渊渊他们早没命了!”唐果是最生气的一个。

“无所谓……嗯,还挺有趣的!”拉开一个笑容,我回头对几个表现着不同等级的愤怒的人说。

“有趣?”

“是啊。前几天我们来,听到的是哭声。今天我们走,听到的是哀乐。觉不觉得,这样就好像本王来了一趟,却什么都没做?”我是真心地微笑,看在他们眼中不知是什么样子?

“王爷你别生气……”叶青霄误会了我的意思,想为百姓辩解却不知道该说什么。也对,这几天跟在我身边的人都知道我的辛苦,可惜有的人不领情。

“生气?没有啊。我还要感谢沧源的百姓呢。活送葬,这辈子还是第一次!”我微笑着,大踏步走在纸钱上,向驿站走去。耳边是哀乐伴奏,脚下是纸钱一片,气氛不错!

至于里面蕴含的意义……无所谓了。他们不懂,就不懂吧。我,只要自己认可自己就好。

21。变装

“可恶!烦死了!一路上都被人跟着!”唐果在驿站里面大发脾气。由于那次的“活送葬”,几乎所有人都不敢来找看上去没事(实际上我是真的没事啊……)的我,而是找一些其他的人来发泄。唐果这几天从天气到饮食再到驿站看大门的老大爷是个秃头有碍观瞻等等都抱怨过了,找不到发泄理由的他只能冲一路上忠心耿耿的护卫发脾气。

“同感,我还以为以摄政王的人品会常常有人来暗杀呢,怎料这一路上居然如此无聊?”因为立下了功劳,斯寞一路上都受到了礼遇,反而让这位神医处处不顺心。

“喂喂,神医大人,摄政王好像和您无仇无怨,怎么一开口就是咒人家?”叶青霄充当着惯例的约束者的工作。唐果和斯寞都算是江湖中人,一贯不把朝廷放在心上,对我更是没大没小惯了。但是自小受“忠君爱国”思想教育的叶青霄对礼教的重视简直到了让人头疼的地步,每次唐果和斯寞口出忤逆之言都是他负责劝谏。

那边说得如火如荼,我不理,趴在窗户上看风景。要说无聊我也好不了多少,但是我没心情去应付任何事情,懒洋洋的一点劲都提不起来,在驿站里面最懒的人就是我,只要进了驿站的大门,连吃饭我都不下床直接让谭珞送上去。我知道这是我的倦怠期,往往在完成了什么累人的事情之后就会出现,但是其他人不知道,看在他们眼里成了“戚寒渊遭受打击”的样子,安慰又不知道怎么安慰,只能在那里找麻烦打发时间。

“我不想再让那些侍卫跟着!”

“他们是为了保护王爷!”

“保护?你信不信我一把药撒出去这里没一个人能站着?啊,除了谭珞。”唐果一样看不起尽忠职守的可怜侍卫,冷哼一声就要动手。

“哈,你能毒我就能救!”

“你敢救我就再毒!”

眼见两个小孩吵架快要殃及池鱼了,我这才抬起头来,轻咳一声让那两位同时闭嘴——在他们眼里,现在心情不好的我无疑是最恐怖的存在。可是天晓得我现在心情很好,只不过身体不配合而已。

“别吵了,知道你们毒术通神医术通天,招招摇摇地说什么!想甩了侍卫?好啊,不过您二位就要牺牲一下了。”我的眼睛从唐果身上扫到斯寞身上,这两个人要是不利用一下对不起他们的脸我的名声!

“你能甩了人?”唐果的精神头一下子起来了。负责保护他的那些人是紫鸯亲手训练出来的,一般的毒毒不到,要用大毒身为侍卫总管的谭珞保证当场翻脸,谭珞翻脸了他就别想好过,一来二去他堂堂唐门大少爷被几个侍卫都快逼成笼中鸟了。

“能。”我眯起眼睛轻轻地笑着。刚才叫他们那么一闹,我的精神倒是回来了。

“牺牲什么?你这家伙笑得这么yin险肯定没好事……”斯寞撇撇嘴不屑一顾,但看唐果兴致勃勃的样子他也不甘人后,两个人被我拉进了房间,一会儿……

“救命啊!”

“非礼!”

“放开我!”

“戚寒渊,我们割袍断义势不两立!”

……

叶青霄听着里面发出的哀嚎不寒而栗,他知道摄政王戚寒渊xing好男风,可是居然这么大胆?还一次俩?

“里面在搞什么鬼?”谭珞吩咐完事走进来,一进门先被里面的鬼哭狼嚎给震到了。

“不清楚……”叶青霄一句话还没说完脸先红了大半。

“不清楚?”

“王爷刚才……”叶青霄断断续续地把话说了出来。

“……应该不会有什么事吧?”

“怎么可能会有事?”我神清气爽的从里面开门出来,一身威严官服被我换成了商人船的上好锦缎,摇着把没用的扇子,十足的富家公子。戚寒渊的身材好,穿什么都很合适,再加上我的演戏天赋不用这个办法简直是浪费!

“那两位呢?”叶青霄小心地问道。

“那两位?对了——恭迎唐大美人斯大美人出场!”手一挥作引导状,门里果真走出了两个……

美人。

前面那个,一身稍显单薄的青衣,一头长发虽只是简单的挽了个发髻,那份亭亭玉立如同空谷幽兰一般不染凡尘的气质还是让人在一瞬间有难以呼吸的感觉。一张如玉琢成的美颜上虽是怒气满天,却依然遮不住她的天生丽质。除了比起一般女人稍高挑些的身材,她几乎是完美无瑕的。

后面那个,衣服上绣着艳丽的鸳鸯戏水,头上挑着一枚凤簪,一块锦帕捏在手里,长长的睫毛下蕴着两腔秋水,娇艳的红唇足以让任何男人发狂,走起路来如弱柳扶风的姿势更是让男人想要把她抱住尽心怜惜!

“怎么样?本王的眼光如何?”找张椅子坐下,我眯起眼睛看着两个我一手打造的“美人”。

“戚?寒?渊……”斯寞从牙缝里面挤出我的名字。

“在这儿呢,小姐。”

“你给我去死!”斯寞手一扬,两点寒光直袭我的胸口。我不躲不闪,倒是一旁的谭珞脸色一沉,伸手把银针打掉。神医门的兵器就是治病救人的银针,但是被打到了和唐门的暴雨梨花针一样痛!

“我倒是觉得这个样子挺好的。”唐果才不管男装女装,反正只要是可以和斯寞作对他不在乎!既然斯寞不喜欢,那就是他喜欢的。

“我不喜欢!”斯寞坐下来作势欲拉他的头发。

“如果你不肯自己走,我只好把你留在这儿了。接下来我们的寻欢作乐就和你无关了。”斯寞有一个弱点,爱热闹!让他一个人冷冷清清的走还不如杀了他。

斯寞的动作顿时僵住,一双大眼含恨瞪着我,奇怪了,明明我没对他怎么样,他的表情怎么像是被人辱了清白的良家妇女?

“王爷。”

“摄政王不用出此下策吧?”两个有幸不用扮女装的人不知好歹来劝我了。

“出此下策?我倒是觉得这个办法挺好的。你们两个也去换衣服,否则本王降你们一个失职之罪!”有些时候该用权就得用,虽说叶青霄还想说什么,但是这么一顶帽子扣下来也由不得他,三分钟后就换上了我准备的管家衣服。谭珞呢?依旧是扮成侍卫。于是,一个带着小妾(这个身份是我力排众议定下来的),管家,护卫的富家公子出游队伍正式组成了。不过当时我还不清楚,这个一时兴起打定了的主意,会给我带来多么大的惊喜。

22。紫河车

“娘子,是谁惹得你如此不开心~(请用黄梅调念出来)”

“戚寒渊,你不要太过份!”

“相公~~~(请同样用黄梅调来念)”

“我说寞寞,你不觉得这样比较好玩吗?”雇来的马车,我左边是唐果右边是斯寞,看在旁人眼里——左拥右抱,好不快活!

“我要杀了你,我一定要杀了你……”斯寞的眼里已经开始喷岩浆了。他斯大神医到哪儿不是被人捧着供着?能够用这种方式调侃他的人非我之外还有谁?可怜的斯寞为了防止他出手误伤别人被强行灌下去软筋散,一般的动作没什么问题,但是想要像以前一样丢下来几把银针就很困难了。现在他软绵绵的趴在车座上,更是添了几分西施病容的柔弱美感。

“别生气啊斯神医,气坏了伤身体。”看斯寞不开心最开心的人就是唐果,一边调侃一边在那里和我唱黄梅戏,丝毫不顾斯寞的感受。

“你们两个不要落到我手上!”斯寞恶狠狠的发誓道。

“好了,别生气了。”看斯寞真的生气了,我笑着过去安慰。现在已经出了城,也没必要再扮什么了。斯寞的xing子吃软不吃硬,真得惹毛了他对我没好处。

“哼!”斯寞把头别过去不理我。

“渊渊,既然这小子不领情,我们先去溜达溜达好不好?”唐果依在我身上,样子娇柔妩媚,只不过一旦想到这家伙身上的那些家什再怎么温香暖玉抱满怀都没感觉了。

“我也去!”请将不如激将,斯寞一下子回过头来。

“哟,刚才是谁在闹脾气不去?”

“你……”

“果果,住嘴。”我轻拍了唐果的头一下。唐果没大没小的xing子大概是让唐门的人惯出来的,现在拿我做靠山更加的无法无天,要是不管管那我的威严何在?

唐果还算听话的闭上了嘴。我从兜里掏出软筋散的解药递给斯寞,斯寞一口吞下,开了车门就往外走。好在刚才就叫谭珞停了车,没闹出“跳车”的惨祸来。

近郊是一片不知为何荒芜下来的地,杂草丛生但是现在已经枯黄,看上去不免有几分肃杀之气。斯寞下了车立刻精神百倍,活蹦乱跳的像只皮猴子。

“我怎么觉得我堂堂梵天摄政王爷,居然沦落到带小孩的境界……”我看这在那儿蹦蹦跳跳的唐果斯寞不禁感慨。一个两个的比小孩还小孩,小皇帝都比他们成熟得多!

“可是我觉得不只两个小孩,应该是三个才对。”谭珞斜眼看我。

“珞……”

“呃?”

“你嫌弃我吗?”

“王……!”看着呆在原地的谭珞,我才收起“楚楚可怜”的表情,大摇大摆的摇着扇子,留给谭珞一个潇洒的背影。小孩?我这么成熟的人怎么会像小孩!

唐果和斯寞刚才还在一个土包上跳上跳下,现在居然全都愣在那儿围着土包。心生疑惑,我走了过去。

“渊渊……”唐果僵硬的转身,脸上的表情几乎冻结。那是一种似哭非哭似笑非笑,却让人不忍多看的表情。

一把把僵在那里的唐果拉开,我看着面前的土包。

土包实际上就是一些东西堆起来,再铺上一层厚厚的土。土并不结实,刚才被谭珞几脚踩塌了,露出来里面的“实质”:尸体。

准确说,是婴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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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十具刚刚长全了手脚的婴儿的尸体,被人胡乱地堆在那儿。冬天的严寒虽能让他们不腐败,但是青紫的尸斑在他们身上密密麻麻的长着,一具具尸体,仿佛在那儿哭诉自己为何还没有来得及张开双眼看着世界就被世界无情抛弃的命运。

“呜……呕!”斯寞忍不住了,大吐特吐。

“王爷……”谭珞走了过来,看到此情此景也愣住了。跟在他后面的叶青霄看了两眼,同样踏入了呕吐的行列。

“拿我的令牌,取最近的府衙,调人来。”我的声音很低,很沉,沉得我自己都不舒服。很久没看到这么多尸体了,更何况,是这么多,还没有来得及看一眼湛蓝天空的尸体……不少尸体上还遗留未剪断的脐带,干涸的黑色血迹让我明白一件事情——这些婴尸不是生下来之后死的,而是,在母亲的肚子里,被剖出的!

“紫河车……”斯寞虚弱地倚在我的身上。医者父母心,我们之中他最不能接受看到的一切。

“用孕妇的胎盘制药,据说有养颜增寿的效果,以活体剖出,效果最佳……”谭珞一字一句地说着。他对这种事情比我们要了解,自然由他来解说。

“先别说了,我知道。”再说下去斯寞会崩溃的。我把他拉到怀里,冷冷的扫了一眼钱来的县令。这个县令长得人高马大,看上去还算干练。

“王爷请息怒。湖广一带早在两三个月前就开始发生孕妇失踪事件,没想到……”县令看得出来我的心情不好,声音打着颤,

“共有婴尸三十二具,下面埋的是一些腹部被剖开的女人尸体,还有几具里面有尚寸的胎儿……至少有三十多个孕妇失踪,为什么不呈报刑部?”我看了一眼手中的验尸单,脸色更加yin沉。

我曾经走私过人体器官,在我看来那就算是不仁不义的事情了。不过走私人体器官好歹还能救人一命,可是紫河车……这种伤天害理的东西居然还会有人信?人吃人,不是只有灾荒之中才会出现吗?

“王爷息怒,王爷息怒……下官报了,可是接下来就开始瘟疫了,没人有那个闲心啊……”

“闲?你说这么多条人命是闲?”谭珞也看了验尸单,他的反应比我还过激。

“看来这一带有人靠紫河车牟利,结果爆发瘟疫之后没有人敢买,于是就把罪证销毁,只不过……”

“只不过运气不好遇到了我们。”我接上叶青霄的话茬。敢做这种事情的人一定有一个很大的靠山,一般人发现了尸体只会被他们杀人灭口,但是可惜,他们恰好遇到了杀不了灭不了的我。

“县令,最近有什么车辆运送大宗货物出城?”谭珞问。

“有,都是商行的车,我们仔细检查过了。哦,还有运往南疆的粮饷。”县令立刻回答道。能回答得这么快,看来此人不算无能。

“粮饷?粮饷?兵部?”县令简简单单的一句话让我心中轰然一亮。几个星期前曾经头疼过的问题现在有办法解决了!

“王爷?”

“谭珞!我知道是谁了!只有军车能够神不知鬼不觉地运送尸体出城,只有兵部的人才能在军车里面混杂尸体……”我的话很快,但是我确定谭珞能听清楚。果然,谭珞的表情也如五雷轰顶,混杂着惊讶,错愕于一丝丝的惊喜。

刘席,这是你,犯到了我手上!现在紫河车的真正主人是谁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和兵部有关!和兵部有关,那么兵部尚书刘席,罪责难逃!

嘴角挂上了一抹微笑,我深呼吸一口气。接下来,就是我的第一次大清洗活动了。

24无奈

紫河车一事在闲了太久的朝廷中造成了轰动。按理说,这种在高官眼中算不上是什么大事,但是一旦有了另一个高官的加入就不一样了。洋洋洒洒的奏折历数此事的罪恶,然后捎带着点出此事和兵部有关。小皇帝首次发了脾气,一道圣旨命我全权查处此事。闻风而动的兵部大小官员自然拼命得来跑我的关系,而我则直接躲到了宫里。用了一个星期,我把一份兵部的人结dang营私贩卖伤天害理的紫河车以及行贿受贿跑官卖官的详尽说明交了上去。小皇帝并未细看,就批了个准字。于是,朝廷里面掀起了一道巨浪。清官那边看我愿意“清理门户”自然屁颠屁颠得跑来帮忙,我顺到把一些不好自己揽下的事情全推了过去,一些一直在我和刘席之间摇摆不定的官员在我的“据理力争”之下保住了脑袋,一个个感激涕零。而那些我早就看不顺眼的则被我无情的清理出局。

此时还有一个附加的良好效果:在抄家的时候从刘席家里面抄出了当年他暗害谭丘的罪证,于是谭丘沉冤得雪,还顺到封了个“忠勇护国大将军”。我在处理此事的时候无比感谢戚寒渊当年除了接受谭珞之外没干什么,否则我在写涉嫌此案的名单中肯定会犯难。总之,当年那些暗算谭丘的人和刘席成了一根绳上的蚂蚱。

“王爷。”后面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我停下脚步,回头,看见叶青霄赶了上来。刚才在朝上我宣读刘席等人罪责的时候,他负责帮腔,成效斐然。

“有事吗?”我坐在车夫的座位上说道。连续忙了接近半个月才把这一摊子烂事搅清楚,就算我精力过人也不好受。

“王爷你刚才读的罪证……”叶青霄嗫嚅了半天才说出口。

“怎么了?”

“有点……假。”叶青霄终于把这个字说了出来。半个月里他担任我的副手,对这件事情第二了解,会有这种想法理所当然。

“是啊,有不少都是假的。”

“王……!”显然叶青霄没想到我会这么干脆利落的承认。

“我的叶大人,你以为囧囧都是傻子?那么容易就能让你找到罪证?那,囧囧早就灭种了。不错,里面至少有三成是我编的,怎么样?效果不错吧。”叶青霄很聪明,他能看出来我的破绽,但是他没说破,从这一点至少可以看出他不是一个太古板的人,比起上官忠来好的不是一点半点。

“可是这种事情,怎么能……”

“虽说是假的,可是这些事情不用罪证也能看出来,所谓的罪证只是走个过场给个理由,刘席真正的罪证早就不知道去哪儿了,但是我要做的只是给他们一个交待。现在不是很好吗?其他人拿到了一个交待,我把那些挖墙脚的人赶尽杀绝,你们这些清官更可以为自己的‘丰功伟绩’而高兴。”我的话有点刻薄,但是却是真事。没有一个人会去为了那些必死无疑而且真的该死的人辩护,就算我做假证又如何?

“……王爷真让人无法评说。”叶青霄苦笑着说道。

“谢谢。”我低声一笑,不再说什么。无法评说那就无法评说好了,反正我的目的,并不是把一个名字留在史册上。因为,不管我怎么努力,名垂青史的永远都是戚寒渊。

会这么想,是不是因为我还不能完全和这个角色结合?戚寒渊像我,但他终究不是我。很多事情上我比他善于处理,但是我永远只会处理眼前的事。瞻前不顾后这个毛病的后果非常严重,若不是我随机应变的能力太强我早死了三次不止。这次事情我只能考虑到短期的利益,以及目前为止留下的弊病,却没能耐去想从长远来看会有什么结果。而戚寒渊则不然。他有本事看到十年百年之后的成效。但是现在的梵天需要的事我不是他,这是不是我会占据他身体的理由?

这个想法荒诞的我自己都想笑,可是一旦联想起不久之前曾经思索过的瘟疫爆发的理由我就笑不出来了。总有感觉有人在冥冥中主宰一切,这种当了别人的棋子的感觉非常难受。我最痛恨的事情就是有人试图让我做他的傀儡,为了这件事我曾手刃自己的生父,想要利用我的人,往往不是被我反利用,就是死。

可是如果那个人,是一个无法悖逆的存在呢?我从未想过这个问题,因为多年的唯物教育让我全然不信所谓的鬼神之说。可是现在,连我站在这里这件事,就是一件彻头彻尾的违背唯物囧囧的事。

看着窗外的车水马龙,来到这里之后,我第一次为了自己“存在的理由”而深思。梵天外有强敌,北部的草原游牧部落,东方的劲敌轩辕,都不是可以简简单单应付的对手。内,则有麻烦的dang派之争。戚寒渊一派权力最大,但是为首的戚寒渊不知为何一直采用着隐忍不发的策略,乃至于目前为止我还没见到有人能够看破他的真身。胤王一派手握天下兵权的四分之三,按理说最有谋反作乱的条件,可是胤王非但没有来一场浩浩荡荡的清君侧,反而是在这种关头出使别国?这种事情的存在本来就不合逻辑,两国万一开战,我方只要咔嚓了轩辕使节就能让他人头落地,他就这么放心戚寒渊不会在他背后使绊子?

戚寒渊的记忆我掌握了七八分,但是这剩下的一两分几乎全是戚寒渊的过去。他,似乎不喜欢任何人窥探自己的过去。

一路上晃晃悠悠地回到了王府,阔别了几天,看到这座我原本觉不出和其他的古典建筑有何不同的房子居然多了几分亲切。

“渊渊!回来了?”唐果是最先跑出来的一个。我住宫里的几天他往宫里跑得比他姐都勤,不过一概被门口的侍卫挡在了门外。知道这事之后我还在心里后怕,万一唐果不管三七二十一闯进来,那该算“护驾”还是该算“行刺”?

“嗯,回来了……谭珞呢?”我东张西望的找人。原本以为我好心帮谭丘平反这家伙会感激我,谁料所有人都在就少了那个最应该在的。

“耶?他不是去接你了吗?”唐果大惊小怪的说道。

“接我?今天我到了宫门口只有马车在。”

“那就怪了……”

“谭公子去京郊落月湖了。”红鸾走过来行了个礼,说道。

“你怎么知道的?”

“为王爷打听消息是红鸾的责任。”红鸾一板一眼地回答。

“我明白了,我去一趟。”在心里骂了乱跑的谭珞一句,我顺手从马车上解了匹马下来翻身上去。

“不用吧?随便叫个侍卫跑一趟就好了。”唐果拉着我的马缰依依不舍地说。

“我怕那家伙不回来,放心,我很快就能回来了。”我一抽马鞭飞驰了出去,手上还拎着一个长条布包袱——那是我要给谭珞的东西。

月夜

光忙着找人的我忘了一个最基本的问题——我根本不知道所谓的“落月湖”在什么地方。京城方圆十里都能算是京郊的范围,一路上边找边打听,直到夕阳余晖快要褪尽,我才找到了所谓的“落月湖”。

之所以叫这个名字,是因为这片天然的小湖非常圆,看上去酷似月亮落了下来。湖中心有个小小的湖心岛,修了一个别致的小亭子,可以说是京城附近最佳的浪漫约会场所。但是我现在的样子一点都不浪漫——穿着一身绊手绊脚的官府爬了一座小山,身上至少被树枝划了三个口子,肚子里更是满满的火气。因此,当我看到湖心岛上谭珞一个人坐在那儿的时候,我的心情不好也很正常。

“谭公子,您老人家什么时候有这种看月亮喝酒的雅兴了?”刚上湖心岛就闻到了扑鼻的酒气,那里至少堆了五六个空酒坛子,谭珞是不是打算学李白醉死?

“刚才。”谭珞居然很巧妙的反唇相讥,不像是他的作风。

“那您看够了没?真是,为什么我要出来找你?”我嘟嘟囔囔的坐下。直到出城了我才想到这一点:谭珞名义上是我的侍卫,我这个主子居然要去找侍卫?

“那多谢王爷了。”

“谢?当不起……喏,给。”把手里的长条包袱丢过去,我坐在一张石椅上休息。

“这是……”

“你爹的遗物,一把看起来很不错的剑。”抄刘席的家的时候我踹开了他的一个密室,这东西摆在最显眼的位置。本来按例要充公,但是自从我从一个官口里知道这是谭丘的东西之后就擅用职权留了下来。反正,国库的东西也约等于是我的。

“寒沥……”谭珞低低的吐出这么一个词。

“很好听的名字。”本来应该把这家伙拉回去的,不知怎的,我没了心情。在这里看月亮休息一下,应该也不错。

“我取的。”把剑放在一边,谭珞又去拿酒。这个时候我才注意到,旁边至少还有三个没开封的酒坛子,他是怎么拿上来的?武功好可以这么用吗?

“谭珞!把酒给我放下!你知不知道有人喝醉了跑去捞月亮结果淹死了?”我一把把酒夺过来。

“王爷。”

“喝酒伤身体,会死得很早……”

“谢谢你。”

“呃?”

我一时间愣在那儿。这又算是哪一出?

谭珞望着我,接着去看平静无波的湖水。现在还没到最冷的时候,湖水没有结冰,在月光下散着微微的浅青色光芒。

月光?对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月亮上来了……

这个时候该说什么?谦虚不是我的作风,可是自吹自擂的话梗在喉头说不出。

我差点忘了一件事,一件很重要的事:我身边的这个人,并不能算我完全的朋友……

一阵冷风吹过,我打了个寒颤。是不是谭珞的温和都让我麻痹了?让我麻痹地忘了,戚寒渊曾经对他做了什么。即使那与我无关,但现在,我就是戚寒渊,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他有杀我的理由和实力,可是我却以为我能够控制他而大意德将他留在了身边。事实证明,谭珞并不是我预想中的那种有着那么强烈爱国心的人,换言之,我手上控制他的把柄,一个都不剩。

“王爷,你真的变了很多。”正在我绞尽脑汁想着第二个控制他办法的时候,谭珞又说话了。

“是吗?”我淡淡的一笔带过,心里却是猛打鼓。

“变的,都不像真正的戚寒渊了。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王爷。”谭珞完全没听我的话,只是在那里自顾自地说。

“问。”话已至此再多说什么已经算是白费。

“王爷你,究竟为什么改变?”

“我似乎回答过你这个问题了。”我表面上轻松,心里,却是冷汗直冒。我是不是真的锋芒太露了?谭珞对我还不能构成太大的威胁,但是要是让我的对手知道了我根本不是戚寒渊……虽说他们就算知道了也不能堂而皇之地说出来,但是那样我最有力的伪装就算是失去了。

“只是,那么单纯的理由吗?”谭珞微笑着,微笑的我心寒。

“王爷你,如果说死掉了,就算天下人没有感觉,你难道真的以为没有人会伤心?唐果会,你的那两个身手不凡的管家会,皇上也会,这么简单的理由,你还想用到几时?”谭珞一声声逼问。

我算不算自讨苦吃?早知道应该听果果的叫侍卫来找……

“那,你会吗?”

身体先于理智的反应让我自己都吃惊,这句话怎么听怎么不像是我该说出来的,可是偏偏又恰到好处。果然,谭珞眼中的锐气,渐渐的消失了。

“我不知道。”

“那换个问法,你现在还有多恨我?”我不会蠢到问他恨不恨我,因为答案是肯定的。

“……你知不知你替我爹平凡有什么后果?”谭珞反问我。

“东将军和西将军都是胤王的人,在我和胤王之间摇摆不定的是南将军,但是他和你爹有仇。”若不是因为和其他将军结的仇,几乎算是天下兵马大统帅的谭丘也没那么容易被陷害。自从谭丘死后军权就分掌在东南西北四方将军手中,目的自然是为了削弱个人对朝廷的威慑力。

“是啊。只有北将军卫煦可能会感谢你,但是早年他已发誓与你势不两立。”谭珞的一番话让我的心情降到冰点:搞什么,这不是等于是说明我现在除了不超过两万人的京城守军什么都没有?

“所以,我觉得你变了。以前你绝不会干出这么傻的事情,绝不会。”

我不是想干,只是顺手,但是现在也没有反悔的余地了。这番话我不会傻到说出来。

“你可以解释为这是我对你表示歉意的礼物。”

“呵……会是这样吗?”谭珞的一声笑,算是缓解了我的第一次危机。

“我不知道你现在信不信我,但是我可以告诉你,只要你不背叛我,我不会再伤害你。我改变,的确有一个非常特殊的理由,我不能说,但是这个理由,不会伤害你所在意的一切。”心里想了一会,我把这些话说出了口。虽说这样有点冒险,但是我只能用这种擦边球来坦白了。

“不会让我在意的任何东西受到伤害吗……包不包括王爷你?”

“怎么这么问?”谭珞在笑,笑得出奇奸诈。他没回答我的问题,只是拍开了一个酒坛子上的封泥,然后再给我。

行贿?算了,今天晚上月亮好,不与你计较。上次这么悠哉的看月亮,好像是八岁那年的中秋节……天底下看月亮次数最少的人,是不是我呢?

酒劲不大,但是后劲很长。灌下了一坛,我的头就开始有点沉了。真不知道谭珞是怎么把五六坛子喝下去还能保持清醒的。

“王爷?”

“嗯?”

“你说过,有个人喝醉了,去捞月亮对不对?”

“嗯,是啊,然后淹死了……你你你你要干什么?”嘴里漫不经心地打着,我一抬头,看见谭珞已经站到了亭子的栏杆上,一张俊脸笑得肆无忌惮,真亏了他那一张大侠脸现在笑成奸臣样。

“捞月亮啊!”

扑通!

我收回前言!这家伙从一开始就不清醒!

咬牙切齿的把邋遢的官服拖了下去,我跟着跳了下去——别问为什么,我可不指望一个平时水xing不咋地的人喝了酒在冬天的湖里还能不泡成汤!

唐果无聊的站在门口,呆看着一轮圆月。那人半月前不见人影,让他也没了玩心。原本乐在其中的“戏弄神医”游戏因为那个会笑着打圆场的人不在变得乏味,即使斯莫暂居的残荷轩和他的忆微阁只有几步之遥,他还是没心情去走这几步。

“都是他不好……”唐果小声地咕哝着。无聊了半个月好不容易看到人,居然又跑去找人?他是不是完全猜不到自己多么的在意?

“你说谁不好?”刚到门口就看见唐果在那里看月发傻,我没好气地问。

“啊,渊渊!”唐果一下子蹦了起来,但是在看到我之后又呆在了那儿。

我理解,如果我看到平时对仪容十分注意的戚寒渊此时此刻只穿着一身贴身的单衣还被泡了水,头发上夹杂着几根水藻,气喘吁吁的抱着一个人站在那儿,我也……不会傻掉。

唐果不止是在那里发傻,等了一会儿,连脸都开始红了。

“你……”

“被一个笨蛋拖到水里去了。”我抱着谭珞走进门。亏我累个半死才把人捞上来,结果却发现谭珞居然在水里睡着了?他上辈子是鱼吗?

“啊,姐姐不在!”看我有走到紫鸯那里去的样子,唐果连忙开口。

“不在?”谭珞身上的钥匙丢了,备用的钥匙一直带在紫鸯身上,这下我怎么把人送回房间?

“是啊,姐姐和红鸾姐出去了。”

“这两位怎么逛街都不挑时间……算了,你在这儿干吗?”我一手按头叹了口气。人到用时不见影,这点适用于所有摄政王府里的人。

“呃,呃……”

“你姐回来告诉他一声,明天我请假。”走到一半我回头叮嘱唐果。累了这么多天再不休息我就要有过劳死的觉悟了。

说完,我抱着依然睡得不省人事的谭珞扬长而去。

“那家伙……真不知道……”唐果摸了摸脸,烫的。平时没有注意,现在才发现,他……

“戚寒渊,我究竟该与你,如何相处?”

说是我的房间,其实就是戚寒渊以前寻欢作乐用的留香居。或许是所谓的“第一眼效应”发挥了作用,我很喜欢那张奢侈无度的床,除了把那块镜子拆掉之外,我几乎没有动留香居里的任何东西。

把身上的湿衣服换成干的,我拉起谭珞,帮他把外面的衣服脱xia来。纵酒,冷风吹,冰水泡,谭珞已经开始发烧了。

“……王爷?”谭珞连眼睛都没睁开就说了这么两个字。

“你差点连我一块拖成水鬼!”我气哼哼的把人扔到床上盖上被子,然后找治风寒的药。以我的人品自然不可能把那一堆千姿百态的囧囧摆在自己睡觉的房间里面,正好有一个现成的大神医在,让他帮我配了很多常用药。至于那堆囧囧,被我当成顺水人情送给了唐果。

“是吗?还好没成功。”

“是啊,成功了我们两个该怎么算?”我把药塞到他嘴里,然后看着他咽下去。

“算……同命相怜。”

“我还同命鸳鸯咧……现在感觉怎么样?”醉酒的人,我一概是当成小孩子来看待。

“冷……”

“以后喝酒吹冷风之后再跳到冬天的湖水里,我保证你比现在更冷。”我顺手把他身上的被子掖了掖。

谭珞没说话,轻轻的呼吸声也变得均匀,睡着了?

夜明珠淡淡的光芒不会让人睡不着觉,却刚好可以看清楚一切。谭珞熟睡的脸映在这细微的光芒下,竟显得有几分……魅惑?

手轻轻掠过他的长发。谭珞的头发很细,摸起来很舒服。

“不知道怎样,才能让你真正的不背叛我……”低声说出我决不会在清醒的他面前说的话,我闭上了眼睛。

想要比谁都强的后果就是比谁都害怕背叛,比谁都倔强的后果,就是比谁都害怕被伤害。我不会表现出来,但是我内心深处知道,我是天底下最害怕被人背叛的人。不被背叛的唯一方法,就是干脆不去信任。

我曾经信过一个人,信的把心交了出去,结果……

手放在心脏,我感受着那里有力的律动。我一生最深的一次信任的后果,就是让子弹穿透了这里,感受了一次最深的背叛。

我对若素很好,好的很多人都不理解。但是原因也很简单——天底下,只有若素,决不会背叛我。

不想信任任何人,但是有些时候,心是我自己都无法控制的。

“不知道这种办法有没有用?”睁开眼睛,我顺势趴在了一旁的谭珞身上。当然,我有记得用手撑住身体,不至于压在他身上。

谭珞依然在熟睡,好像我所做的一切都和他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