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男子离开天津虽然已经有两年时光,也受了些颠簸磨砺但总算没遭大罪相貌没有大的变化,摘下头上的草帽再取下墨镜,故人便不难认出他的身份:曾经叱咤风云,在天津跺一脚地面乱颤的青帮大爷袁彰武袁三爷,居然又回来了!
当日袁彰武的罪名虽然没有扣实,可是他潜逃出津不打自招,官方便把郭建章被杀宁立言遇刺的罪名都落在他身上。固然民国的法律所管辖范围有限,袁彰武只要逃出山海关就拿他没办法,但是在天津本地终究是逃犯身份。如今郭建章的命案未销,他却重返家园,让其弟子惊诧之余又不免后怕。
小赌场的人都走光了,只剩下这名弟子紧张地说道:“师父,您怎么又回来了?”
“我不回来还死外面啊?”袁彰武并没有逃犯的自觉,说话依旧如同当日一般趾高气扬,与过去相比如今的袁彰武身上多了几分煞气。那名弟子本就畏惧他,如今更是不敢看袁彰武的眼睛,仿佛里面藏着刀枪看一眼就会对自己有所损伤。
“不是……现在您的案子还没销呢。虽说东北军滚蛋了,可是29军跟宁老三关系更近,有他在那盯着您那案子就撤不了。而且如今不同往日,日租界的巡捕不少都是他的徒弟,万一让这帮人闻着味,我就怕……”
“我都不怕你怕嘛?不就是宁老三么,他有多大能耐我知道,这次我敢回来,就没把他放眼里。”袁彰武打断了徒弟的话,四下打量着这间低矮破旧的房间,嘴里不住地叹息:
“我这才刚走多长时间,你怎么就混成这样了?我袁彰武的徒弟不说大富大贵,起码也是吃喝不愁,开宝具也得像模像样,怎么弄一帮穷骨头跑你这耍钱来了?这玩一天也就刚够吃饭的,有嘛劲啊?”
“谁说不是呢?”这名弟子脸上也露出了几分悲伤之色:“可是不干这个干嘛去呢?我们都是肩不能担手不能提,过去全指望师父带着我们吃饭。自打您一走,这帮孙子走的走降的降,不少人投奔了刘光海还有人直接投了宁老三。咱的码头、窑子、赌场都让他们拿走了,看局护场都是他们的人,咱靠不上前。码头更别提了,宁老三带着巴大把的人去了,把我们都轰走,谁也不敢跟他叫板。大家想活就不能要脸,只能嘛挣钱干嘛。开这么个宝局子虽说是不挣钱可总算饿不死,我也就知足了。”
袁彰武坐在床边,拿起炕桌上那几枚骰子在手上掂量着:“还是这老玩意,灌铅的货。也就这帮没开眼的看不出这里面门子,要不然你这摊也得让人砸了。想当初我在的时候,咱几时吃过这个苦?现在西头那帮把好处都占了,你们就没点想法?”
“有啊。咱这边一直想出来人跟西头的叫一板,可是没有师父这样的人物,谁也攒不起人来。再说这手里也没钱上面也没势力。去年的时候藤田太君还有普安协会的尚先生,后来听说他也是个日本人,姓小日向,不管他叫嘛吧,总之是想给咱撑腰的。这两都跟咱们这找过人,说找个人出头,把日租界的地盘给我们弄回来。也答应给钱给势力,可是这话说了没多长时间藤田太君就调走了,小日向太君后来让人在码头上给打死,事也就放下了。再说出头的人也没落好,王少泉让人按帮门规矩家法处置,其他几个跟日本人来往的也都倒霉,咱除了忍着也没别的办法。”
袁彰武从怀里掏出一盒香烟,徒弟连忙划着洋火凑上去,袁彰武把烟点燃,随后把烟盒扔给徒弟。“赏你的。骆驼,美国烟,你小子还没抽过呢,让你开开洋荤。我过去就知道你小子不错,这回证明没看错人。家贫出孝子国难显忠臣,出事了才知道谁是好样的。能受这份穷也没投降,是我袁某人的徒弟!我这人最公道,你对我忠心,我也不会亏待你。你小子祖坟冒青烟,好日子说话就来了!这馊窝头剩饼子全都扔了,一会跟师父走,我带你解馋去。”
这名弟子先是一喜,但随后又有些担心:“师父您想吃嘛我给您叫去,饭馆人多眼杂……”
“你小子糊涂。还用得着饭馆?刚才那帮人就把我卖了!我要是害怕,还能光明正大回来?我的官司在华界,咱们现在在租界,只要人不出日租界就保证太平无事。那帮西北军吃了熊心豹子胆,敢来日租界抓人?当初我走也不是怕这场官司,是去找朋友想办法,现在我找到了靠山,根本就不怕露面。等过些日子就是华界我也一样去,照样没人敢惹。”
说话间袁彰武从怀里掏出个钱包朝徒弟眼前一扔:“自己看看。全是老头票,你小子这破地方干十年也赚不回来。今儿个一天咱就花了它,一分钱别剩。明个保准还有。带起来,一会你负责结账。”
鼓鼓囊囊的钱包给了这徒弟无穷的勇气,神色也变得兴奋起来。当初袁彰武如果不出日租界也确实不用担心官司,可是作为日本人的爪牙不出日租界就没了存在意义,是以不得不走。如今地盘都已经失去,袁彰武在日租界行动反倒自由了。徒弟想了想便把钱包揣进怀里,又问道:“师父这是发了财了?”
“发财算嘛?咱们爷们想发财不就是一句话的事么,没嘛大惊小怪的,师父遇到贵人了。”袁彰武得意地笑着:
“你知道我离开天津去哪了么?大连!那是日本人的天下,在那中国的逮捕令就是张废纸,没人敢惹我。我去那也不是避祸,乃是二次拜门,给你找了个师爷。这师爷比你原来的师爷可出息多了,是个正经八百的日本人,关东军特务机关长,土肥原少将!”
纵然是不关心时政的混混,对于土肥原也不陌生。且不说此人曾在天津任职,并且一手制造了便衣队事件以及溥仪离津,就是在去年胡、白事件结束之后,中日谈判中也没少了他的身影。
不管东北军撤离华北还是西北军主政,都没少了土肥原在里面兴风作浪,便是天津街头的小贩也知道有个叫土肥原的日本鬼子顶不是东西。
土肥原在天津担任特务机关长时曾拜在青帮魏大可门下,论辈分乃是通字辈和袁彰武的师父白云天平辈,袁彰武改投土肥原门下从辈分上完全说得过去,论及实力白云天则根本提不起来。听到袁彰武得以拜入日本少将门下,那个混混的神色更加亢奋。
“师父,您说得是真的?那咱以后是不是就能穿官衣,借点皇军的光?”
“穿官衣算嘛?你师爷是大日本帝国少将,过些日子可能就能当中将,给他当徒弟,弄身官衣穿不跟玩一样么?压根就不叫事,师父的心思也没在官衣上。”
袁彰武下意识看看门口,随后压低声音:“我跟你小子透个底吧,师父这次回来乃是奉了你师爷的军令,就是来收回基业的。不管是咱过去的地盘还是宁老三新夺的地盘,都是咱的,将来我就是天津这的伏地皇上。你师爷给我在关东军也补了名,现在我是少尉军衔,比那帮站岗的日本大兵官还大,要是拿出证件来,他们见我得敬礼。这次事办成了我还能提拔,到时候你小子也跟我干,让你当个官。”
“谢谢师父!今晚上这顿您别管了,我想辙。”
“你想嘛辙?师父给你的你就花,这也不是咱的钱,是日本人的活动经费。只要咱给日本人办事,这点钱不算个事,要多少有多少。今晚上咱大折腾折腾,让芦庄子这的老少爷们知道,我袁彰武又回来了。想要吃香喝辣的就跟我干,当初怎么丢的地盘,咱今天就怎么拿回来。天津街面上三老四少,谁愿意捧我的我欢迎,谁要是跟宁老三一个鼻子眼出气跟我这找别扭,就别怪我不讲交情!”
金船舞厅内。
宫岛东珍已经脱去了大礼服,只穿着白衬衣斜倚在床头看着宁立言,必须承认,她穿军装的样子诱惑力最强,以至于宁立言一阵阵也忍不住心绪起伏难以自制,只好喝冰镇荷兰水降火。
好在宫岛现在顾不上撩拨他,而是思考着宁立言的谋划:“欲擒故纵的道理我懂。可是这生意给了他们,那些债主立刻就会上门逼债,我的处境你考虑过没有?”
“我若是不考虑这些,就不给格格出这个主意了。这是必须承受的代价,没有取巧余地。”宁立言摇着头说道:
“对方身上带着土肥原的书信,格格不可能硬顶。再说土肥原现在正在北平准备建立机关,如果他上门来,又该如何处置?发发脾气打他一顿,再把鸦片生意交出去,这符合格格的性格,外人也不会起疑心。大不了我安排你去外面躲一时,不让债主找到。怂打官司横打架,既要和里见甫打笔墨官司,总要先摆出受害者的模样才行,这里面的道理不用我多说,格格心里有数。”
“然后呢?交出去的利益还能收回来?鸦片生意乃是块肥肉,就算里见甫做不成,也不一定会还给我。”
宫岛显然最担心的还是利益,毕竟安国军和她自己对于金钱的需求无尽无休,烟土这个财源她还不想舍弃。
“格格放心,这件事我可以打包票,烟土生意交出去就能收回来。不光是烟土生意,金船舞厅、东兴楼都是一样。如果不把格格逼到穷途末路,内藤老先生又怎么好出面?”
“他?我虽然尊敬他,但是他可未必会为我出头。”
“不是为你,而是为了自己。唇亡齿寒,里见甫这帮人能逼迫格格就能挤兑内藤老爷子。他在天津有几百万家业,日本政府可也眼红的很,为了保全自己的财产,他也必须跟咱们合作。”
宫岛看看宁立言:“那要是内藤老爷子出面我还是拿不回鸦片生意呢?你养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