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绣芳华
顾云筝耐心告尽,“你怎么这么啰嗦呢?哪里有个男人的样子!”
八竿子打不着的人,她肯分出精力安置住处,日后还要给她们打理日常琐碎之事已是仁至义尽,想要她假意同情安抚,不可能。
沈燕西又一次被她气得头昏眼花了,霍然起身,指着她道:“老四既然肯收留她们,就有意让你善待,可你这行径不是拆他的台么?!你哪里有个名门主妇的样子,简直一无是处!”
顾云筝轻笑,“我一无是处?你要不要替我做这霍府主母?”
沈燕西的鼻子都要被气歪了,“简直是……荒唐!”
“想要你两个表妹按你的心愿度日,就不该让她们来霍府。既然让她们来了,就少管我分内事。”顾云筝气定神闲地说完这些,唤春桃,“送客。”
春桃眼含祈求地看着沈燕西,“沈二爷,您……请。”
沈燕西瞪了顾云筝片刻才拂袖而去。
与春桃走到院门口,沈燕西才问出心中疑问:“你家夫人怎么回事?我说的事不是人之常情么?”
春桃自然是站在顾云筝那边,委婉地道:“夫人说的不是很在理么?您的亲眷,您尽心善待就好,晚间大可在房里备一桌酒席接风。奴婢也不妨跟您把话说白了,夫人就是做不来那些场面功夫,善于做那些功夫的也不见得就是真心要对人好。”
果然是什么主子什么仆人。沈燕西腹诽一句,沮丧地离开。
晚饭前,顾云筝去往云凝房里,提醒芙蓉、杨柳日后留心些,如今府中住进了外人,她们与云凝事事处处也该谨慎些。走出闲月阁院落的时候,隐隐听到了沈燕西与一个人的语声,她为之停下脚步,实在是烦透了那个人,不想再见到他。
“这里如今算是禁地,您还是别走近为好。”说话的人语气很是恭敬,应是沈燕西的贴身小厮。
沈燕西轻笑,“正是知道才好奇,难不成是老四金屋藏娇之地?”
“怎么会呢?听说霍夫人识得里面那女子。”
“那个女人,有什么是她做不出的?”沈燕西语气不屑,“帮老四遮掩也不是不可能。凭她那性子,哪个男人受得了?”
“这个……您还是别管这些了,回房去陪两位表小姐用饭吧。”
“都准备好了?”
“是,特地去了几家酒楼,买回了几道招牌菜。”
“嗯。”
“还有一件事,那几个办事不力的——”
“这还用问?”沈燕西语声如若冰凝,“找个无人之处处理了。”
过了好一会儿,顾云筝才走出闲月阁,望着周遭笼罩在夜色中的景致,笑得意味深长。
在这之前,还以为沈燕西是个没有城府、很是幼稚的男子。方才说话的沈燕西,才是他的真性情,或者说,是他的另一面——刻薄,狠。
有些人是闻名就让人心生抵触,例如霍天北,你不走近他,不会看到他诸多无奈心酸,不会看到他善良温和的一面,不会明白很多传闻中的事情是另有原因。
有些人是天生一种能用来骗人的气质,例如祁连城,那样洁净的气息,只能是生来就有,不是任何人能够伪装的。
有些人却是惯于做出与人为善、毫无城府的一面,例如沈燕西,即便他初时是装腔作势,时日久了,怕是已经成为一种本能。只有在私底下,性情中阴冷一面才会显现。
她不明白沈燕西为何如此,为何要让自己这么累。也许是年幼时被虐待得太狠,他承受力太差,心魂、性情已扭曲了?
回正房的一路,就消磨在了这些思绪中。
之后两日,霍天北很是繁忙,不是在书房终夜与幕僚议事,便是出门处理公事私事。
这一日,杜若菱与章嫣过来找顾云筝闲话家常。
很明显,章嫣是被杜若菱哄着一同前来的。章嫣坐在那儿,寡言少语,只是出于礼貌点头摇头嗯啊回应杜若菱的话。
顾云筝也是有一搭无一搭地敷衍着,低头翻看管家午间送来的一些账册。在霍府主持中馈,如今很是简单,管家完全能够内外一把抓,她只需看看账册记载的花销进项。
都说三个女人一台戏,可今日因为两个人都心不在焉,就变成了杜若菱一个人唱独角戏。即便如此,她也不肯告辞离去,话题不断,奇的是竟也不显刻意,因为她坐在那儿坦然自若,气氛并不尴尬。
这也是功力,顾云筝甚至有些佩服杜若菱了。
过了些时候,霍天北大步流星走进门来,进门解下斗篷,丢给丫鬟。
杜若菱与章嫣连忙起身见礼,前者笑得温柔得体,后者则是自心底透着恭敬畏惧。
顾云筝因着外人在场,也下地屈膝行礼。
霍天北微一颔首,对顾云筝道:“我去歇息,午间不必唤我用饭。”
“记下了。”顾云筝应一声,便又坐回到炕桌前。
杜若菱与章嫣看得一愣,没见过这样的妻子,夫君去歇息,她也不跟进去服侍着更衣。只是这也正合了杜若菱的意,低声笑问:“侯爷怎么看起来很是疲惫的样子?去了何处?”
“我也不清楚。”顾云筝看看天色,问道,“你们要留下来用饭么?”
“不必。”章嫣起身道辞,“已叨扰嫂嫂多时,也该回房了。”语声清凉似水,很是悦耳。
杜若菱只得随着告辞。
顾云筝也就没留两个人,笑着端茶送客。
出了正房,章嫣看着杜若菱,苦笑着摇头,“耗了这么久,就只是为了看侯爷回来,问他去了何处?”
杜若菱报以一笑,“你哪里知道。昨日表哥身边的小厮与我说,侯爷昨夜就出门了,还是独自一人。我们寄人篱下,怕的不就是这棵遮风挡雨的大树倒了么?这些事自然该上心一些。”
章嫣扯扯嘴角,不置可否,只是委婉提醒道:“你想从嫂嫂那里问出什么话来,难。日后你还是要小心些,不要惹得嫂嫂厌烦才是。”
杜若菱漫应一句:“怎么会,我又没做出格的事情。倒是你,平日里开朗些才好,总是闷葫芦似的怎么行?如今不与嫂嫂亲近些,来日能否出嫁都未可知。”
章嫣笑意转冷,“我可没你想的那么长远,要为爹娘守孝的日子还长着。”随即加快脚步,“我还有些事,先走一步。”
杜若菱白了章嫣的背影一眼,无声讽刺一句:“装什么清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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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天北这几日恐怕没怎么歇息过,到了日头西斜时也没醒。顾云筝也不打扰他,自己在东次间看书。
春桃走进来,低声道:“护卫来传话,说沈二爷在闲月阁附近徘徊多时了。”
“随我去看看。”
到了闲月阁附近,顾云筝果然看到了沈燕西带着一名小厮游转。
他怎么对闲月阁这么感兴趣?云凝平日其实也不是闭门不出,不时出来散散步,是他一直无缘看到,还是没机会接近云凝?
沈燕西也在这时看到了顾云筝,见先前不论冷脸还是笑脸都要把人活活气死的女人,此刻神色平宁,再加上那样清丽绝尘的容颜、窈窕的身姿,看起来很是悦目。他暗自咋舌,想着若她始终是这样子,该是多讨喜的一个女子,却偏偏最喜做小刺猬。
顾云筝走到他近前,开门见山:“你总在这里乱转什么?没安好心吧?”
沈燕西忍着没有蹙眉,道:“闲月阁里的女子太过美貌,一次无意看到,惊为天人,闲时就总管不住自己,过来转转,看看有无机会再次遇到。”之后装模作样叹息一声,“真是没法子的事,爱美之心人皆有之。”
“是,爱美之心,人,皆有之。”顾云筝刻意把人这个字咬得很重,“你么,还是请回吧,别玷wu了人的名声才是。”
沈燕西不解,气道:“这叫什么话?!你是不是上辈子跟我有仇,这辈子赶来报复我的?”
“我可没那份儿闲心,只是最厌恶你这种表里不一之人。”顾云筝下巴点了点后花园月的月亮门,“还不走?等我唤护卫把你绑回房里,你那点儿脸面可就荡然无存了。”
听话听音儿,沈燕西明白她这两日为何愈发反感自己了。只是,她是什么时候看到自己的另一面了呢?不论怎样,眼下的感觉就像是被人毫无预兆地拔去了外衣,他有些尴尬,转身走人时嘀咕一句:“说话恁的恶毒,也不怕下拔舌地狱!老四可真是时运不济,怎么会娶了你这样一个牙尖嘴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