霎时间,一朵妖娆的红色蔓延在那雪白之上,快速绽开,渐染渐浓。匕首拔出的那一刹那,甚至有温热的血液溅到了叶卿清的脸上。
“王妃!”十四脸上陡然失色,猛地一把推开因为混乱挡在了他身前的丫鬟,然后抬脚踢向了那个行刺的婢女。
混乱之中,十一也拔剑和那女子打了起来。
“小心,别让她自尽!”眼看着那女子力有不逮,十四大叫一声,只可惜还是晚了一步,被那女子咬破了嘴中的毒囊自尽了。
“王妃,你怎样了?”外面的护卫全都闻声赶了进来。
叶卿清抬手按在完颜瑧的背后,却无法阻止那一片片鲜红不断流失。
“快去叫太医过来!”叶卿清急声吩咐道。
刚刚那一瞬间她几乎以为那把匕首就要插进自己身体里了,可没想到完颜瑧居然会挡在她的身前。
他原本就苍白得脸色此刻几乎接近了透明,唇瓣微合,已经完全失去了血色……
那若有似无的气息让叶卿清丝毫不怀疑他可能下一刻就会永远地闭上眼睛。
谈不上心里是什么感觉,但她知道绝不能让完颜瑧就这样因为替她挡刀而死。
外面响起了一阵清晰的兵器打斗声,刚刚去到帐外的十四没一会儿便退了回来:“王妃,外面有刺客袭营。”
叶卿清抬眼朝营帐四周扫了一下,投在帐上的高大人影将他们的营帐整个地围了圈保护了起来。
呵,终于是来了!
十一替完颜瑧将伤口先行包扎了一下,只能阻止更多血液的流逝,但他能力有限,必须赶快找太医过来才行。
“十一,你带着人护送太医过来。”叶卿清毫不犹豫地下令。
完颜瑧身子本就弱,刚刚那一刀又是扎在了他的背上贴近心房之处。若是不马上找人过来救他,他肯定支撑不了多长时间。
十一欲言又止,刚刚他和十四失职,随便放人进来就已经犯下大过了,这会儿若是离了王妃左右,再出些什么事情……他不敢想象!
“快去!”叶卿清凛了脸色,厉声喝道。
“哥,你听王妃的吩咐,这里有我在!”十四现在离得叶卿清只有几步之距,连完颜瑧那些随行护卫都全都赶出了帐外。
王爷离开前,曾经吩咐过他们兄弟二人不能随意让人近王妃的身。可他们非但没有做到,反而差点让王妃出了事。
此时,他有些庆幸这个完颜瑧是个聪明人,替王妃挡了一刀,否则他就是万死也难辞其咎!
只是,在看到完颜瑧几近晕迷之际依旧紧紧地抓着王妃的手,他眉间狠狠皱起,上前提醒了一句:“王妃,待会儿若是太医来了……”
完颜瑧后知后觉地将手松开,艰难地道:“王妃,失礼了……”
脸上满是冷汗,身子还在微微战栗,便是开口说上这么几个字也像是耗费了全身的力气。
“来了来了,太医来了!”外头嘈杂声依旧,十一和几个护卫护着老太医一路杀了过来。
进到帐中,那白须一大把的老头儿才堪堪缓过气来。
一看帐内的情景,也顾不得多问,赶紧提着药箱快步走到了床边替趴伏在床上的完颜瑧诊治了起来。
俯下身来细细把脉,苍老的脸上皱成了一团,眉头拧得几乎可以夹死一只苍蝇。
片刻之后,在药箱里的一个小玉瓶中掏出了一颗黑色药丸喂进了完颜瑧口中。
好一会儿,查看了一下他的脉搏,脸上这才稍微松了一些下来。
“太医,怎么样了?”叶卿清急急上前问道。
老太医朝叶卿清行了个礼:“王妃,幸亏这人命大,那一刀没有扎中要害。只不过他原本就体弱,再加上又流了不少的血,只怕是要养上个一年半载了。而且最好是马上能将他送回京城,在山上毕竟药草方面多有不足。”
叶卿清朝完颜瑧那里看了一眼,秀眉微蹙:“他的伤口可以随意移动么?”
砀山离得京城虽然不远,可好歹也有半日之程。一路车马颠簸,若是伤口裂开了怎么办?
老太医拿出随身携带的金疮药洒在了完颜瑧的背上,然后替他仔细包扎了一圈,道:“若是仔细着一些的话,是没什么问题的。只不过,若是这位六爷在短期内要返回西秦的话,只怕是不大可能的。”
俗话说,伤筋动骨一百日,普通人受了这么重的伤尚且得有好一番折腾,更何况这位的身子早已经被糟蹋得不成样子了。
“好,那便先行让人送他回京城。”叶卿清思忖了一会儿,问向十一,“容将军那边派人通知了没有?”
十一点头:“只是外头现在一片混乱,若是想要离开,只怕还得等上一些时候。”
“王妃……”完颜瑧气若游丝的声音传了过来。
叶卿清下意识地朝他望去,齐子皓总说他病若西子,这会儿倒是真的成了那病西子了!
“你有话和我说?”叶卿清不由道。
到底是救了她一命,她的声音不自觉地柔和了一些,目光中也减少了一些疏离之感。
完颜瑧趴在床上,偏头看向她,泛白的唇瓣一张一合,缓缓开口:“王妃,这个刺客说到底是我带进来的。虽然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但是在下可以保证她和西秦没有关系。只……只希望王妃看在我替你挡了一刀的份上,不要追究西秦的责任。”
叶卿清一愣,看向了他那苍白失色的脸庞,如那抖瑟在寒风中的娇弱白花,又像那触手即碎的水中幻影,冷笑了一声,讥诮道:“六爷对西秦还真是有情有义。”
今日这刺客应当是和西秦没什么关系的,否则也不会由着完颜瑧的手将人领进来。就算之前怀疑过他可能是欲盖弥彰,但事后想想,若是要拿自己的性命来做赌注,未免太过荒唐了一些。就算那刺客可以掌握好力道,可完颜瑧这风吹就倒的身子不同于旁人。即便能救回来,只怕也得折损好几年的寿命。
当然叶卿清也没有自恋到以为完颜瑧是对她有什么想法才会奋不顾身地替她挡刀,毕竟他们只有几面之缘而已,甚至只有说过寥寥几句话的交情,更何况她也不是什么青春少艾的小姑娘,想问题自然更加深远。
这个女刺客不管是不是和西秦有关,总之是经由完颜瑧的手才带到她身边的。若是她出了事,齐子皓一怒之下定然会让完颜瑧陪葬,到时候只怕整个西秦都会被连累。完颜瑧这一招可以称得上是置之死地而后生,拿自己的性命来赌了一把。
不过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反应过来,倒是看得出他是个大智之人。叶卿清忽然有些明白了他为何明明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却能以病弱之躯在忠义王府的跌宕之中寻了个安稳。
完颜瑧自是听出了叶卿清的嘲讽,嘴角轻轻勾起:“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叶卿清扯了扯嘴角,但并未完全松口:“如果这个刺客最后证明与西秦无关,这件事我便和你保证了不追究。”
真要闹起来,还不是一件小事。她虽然不知道朝政机密,但也知道皇上现在还没打算和西秦动手。
首先和近几年越发骁勇善战的容家军动手,是极为不明智的选择。
这时,帐外的打斗声渐弱,帐帘忽然被人一把掀开,齐子皓疾速跨了进来,墨色的锦袍上染上了不少血迹。
一进来便迈向叶卿清这边,握住她的双肩仔细地看了一番:“有没有事?”声音里隐隐还带着一丝劫后余生的庆幸。
叶卿清摇头,随后示意他帐里还有旁人。
齐子皓顺着叶卿清的目光朝叶卿清看了过去,眉头毫不掩饰地蹙了起来,抿了抿唇,问向太医,声音里听不出喜怒:“他怎么样?”
“回王爷,不会伤及性命,但要静养!”
齐子皓点头:“容旭尧很快就会过来,回了京城之后若是需要什么药材尽管去定王府。”
完颜瑧嘴角依旧挂着浅笑,轻轻地点了点头。
在看到齐子皓安然无恙地进帐的那一刹那眼底一闪而逝的惊诧和杀意统统被掩盖了下去,没有被任何人发现。
“六爷!”容旭尧一进帐中便焦急地奔向了床榻,在看到他背后那厚厚的绷带上清晰可见的血迹时,眼底闪过心疼,还有一丝狠厉,下一刻便想起身朝着叶卿清质问甚至是对这个罪魁祸首动手。
完颜瑧抬手似不经意地轻覆在他的手背上:“劳烦容将军先行送我回定京城。”
容旭尧会意,掩下眸中的浓浓狂狷,调整好心里的奔腾,起身朝着齐子皓和叶卿清行礼:“王爷,刺客一事我西秦一定会全力配合你们调查,不知在下是否能现在将人带走?”
齐子皓嘴角仍旧冷凝,微微点了点头,挥手示意他带着完颜瑧离开。
“清清,你在想什么?”见叶卿清一直目不转睛地盯着完颜瑧和容旭尧离开的方向,齐子皓不由问道。
叶卿清回过身,帮他将身上的外袍换下,柔声道:“没什么,只觉得容旭尧对完颜瑧似乎太过关心。”
刚刚她看得清楚,容旭尧看到完颜瑧背后的伤口时,脸色瞬间便惨白了下来,怎么看都不像的臣属之间的关系。
撇开容家和完颜家现在鼎足而立的局势不说,完颜瑧只是完颜珣的弟弟,手上毫无实权,与完颜珣也谈不上什么兄弟情义。地位上甚至比不得容旭尧这个大将军,容旭尧刚刚的态度还真是值得琢磨!
“回头我会派人再好好彻查一下这个完颜瑧。”齐子皓冷声道。
他对完颜瑧谈不上什么好感甚至是有一种天生的厌恶,但是他好歹是救了叶卿清一命。于情于理,他也不可能在这个时候明面上来发作,但是如果他是鬼,在他手里就总会有现行的一天。
外面的事情处理好之后,十一和十四跪在了齐子皓面前等候处罚。
齐子皓锐利的双眸在二人身上扫了一圈,寒意渐现:“你二人回京后自行去刑狱领罚,然后回暗卫营去!”
十一和十四垂眸谢恩,没有任何替自己开脱求饶之词。
他们知道,王爷已经是网开了一面了。
身为暗卫,护主不力便是死罪。王爷到底还是念了他们之间多年的主仆情谊,今日这事,如果换做了别人,只怕早就直接赐死了。犯了错的暗卫若是被遣回了暗卫营,可能永远都无法再出来了。但是他们没有任何怨怼甚至是心中充满感激,若非定王府收留培养或许早就没有他们了。
叶卿清看到十一和十四离开之后,面上隐隐有些愧疚:“今日是我让完颜瑧进来的……”
十一和十一在他们身边也有十几年了,即便只是护卫也早就有了感情,更何况他们兄弟二人一直尽心尽力,叶卿清有些不忍。
齐子皓抬手阻止了她接下来的话:“他们两个失职是事实,你不必再说了。让他们回去和那些初出茅庐的小暗卫学习一下什么是护卫之道,以免这么些年在外面待久了将学的东西全都抛到脑后了!”
叶卿清抿了抿唇,话锋一转:“刺客都抓到了吗?”
齐子皓冷笑,嘴边绽开一丝邪佞:“安一峰倒是下了血本,竟是连幽冥楼的人都请来了!幽冥楼的那些人无所不用其极,暗器毒药一样不落。亏得还是之前听了你的话,若是此番本王真的带了一部分人进了围场,皇上这边只怕没那么容易将这些人全部拿下。”
说起幽冥楼的时候,齐子皓一向轻松的脸上现了一丝紧绷和浓重的杀气。他现在真的十分好奇这个幽冥楼主究竟是何人,培养出来的那些人和当年天水宫的手法相似,却又比之厉害得多。便是麒麟卫对上他们,都无法轻易制胜。这个人,就像是一直在他们身边研究着他们,然后一步步地研制出克制之道。
不由地,心底有了一些危机之感。如果幽冥楼只是收钱做事便罢了,但若是他们隐在暗处的敌人,恐怕才是他们未来真正的对手!
“安一峰自己没有出面吗?”叶卿清嘴角抿得更加厉害,眼里也泛着一抹幽光。
他们花了这么多心思,若是不能将这个背后捣鬼的人抓到手,岂不是太憋屈了!
齐子皓将刚刚擦过手的热帕子丢到脸盆里,走到桌边端起青花茶盏啜了一口,弯了弯嘴角:“刚刚刺客袭营,南楚也受到了波及,死了很多武功高强的护卫,还有两个将军受了重伤。而且,砀山遇刺一事一传出去,所有的人都会知道是幽冥楼的人动的手。”
幽冥楼以为失败了不过是损失一些人就可以继续躲在暗处时不时地冒个头了?简直是痴心妄想!
这次遇刺四国或多或少皆有人受伤,等到消息一传出去,四国,至少是明面上都得将幽冥楼当做剿灭对象,否则,就有与之勾结之嫌!
叶卿清眼中亮了起来:“你们动的手?”
齐子皓虽没回答,可脸上莫测的笑容已经说明了一切。
安一峰自然不会傻到用南楚的人来刺杀他们,但是就算这样也总要让他出点血不是么?反正都是混乱之中刺客下的手,他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就算是知道内情也是有苦说不出!
“至于他本人,”齐子皓嘴角的笑容渐渐变得残忍,“等他回到南楚之后,好日子会慢慢来的!”
……*……*……
围场
天际刚刚出现亮光,一夜好眠的齐静沅就拉着燕云琛迫不及待地进了内场之中。
郁郁葱葱的林木之下,越往里走越有一种葱茏之感。时不时地还能传来一些鸟兽的叫声,与外围稍显安静的气氛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云琛,有鹿!”齐静沅兴奋地抓住了他的袖子,低声叫道。
话音刚落,燕云琛手中的箭已经“嗖”地一声准确无误地射了出去。
“我道是谁看中了咱们的猎物呢?原来是靖王殿下啊!”身后灌木丛里出来了两个青年男子,刚刚阴阳怪气地开口的那个一双不怀好意的眼睛直接放肆地流连到了齐静沅的身上。
“看什么看?小心本郡主将你的眼珠子给挖出来!”齐静沅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抽出腰间的鞭子打了过去。
马头扬起,一阵嘶鸣,那人花了好大力气才安抚住狂躁的马儿,往后连连退了几步。碍于齐静沅的身份,一时也不敢还嘴,只是黑下了脸将满腔的怒火转向了燕云琛这边,皮笑肉不笑,道:“怎么,靖王殿下这是来打猎的还是特意来给野兽送食物的?”
说着似想起了什么般恍然大悟般地拍了拍自己的脑袋:“瞧瞧我这记性,靖王殿下虽然不会武功,可是箭法还是过得去的!”
谁不知道燕云琛早年间在翌阳城为了讨倚红楼的花魁开心,在万花节的时候当街表演十六连珠,替那花魁赢得了一颗比婴儿拳头还要大的东海明珠。
为此,皇上可是当殿怒斥,命人在太和殿前重责他五十大板。这事后来不知怎的传了出去,到现在,这还是翌阳城百姓茶余饭后的一桩笑话呢!
“江兄,适合而止!”旁边另一看起来较为严肃的青年男子板着脸提醒了他一句。
可那人不仅没有停下来反而愈加放肆了起来,目光灼灼地盯着齐静沅道:“郡主,你年纪小,可莫要被有些人的外表骗了。咱们这位靖王殿下,可是翌阳城八大花楼里的常客,不知有多少姑娘们还惦记着他呢!就说倚红楼的云烟姑娘吧,靖王殿下的箭术可就是为了她练出来的!”
燕云琛有什么好的,云烟那个小贱人就是死活惦记着他!现在这个风姿妖娆的郡主居然也被他这副金玉皮囊给骗到了手,凭什么?
定王府的这位宁惠郡主和云烟比起来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若是能让他弄到手,美人权利定然一手包揽,这种好事凭什么燕云琛捡漏子?
燕云琛眸子紧眯,黢黑的眼中杀意瞬间涌现,他手间转动,只是却被齐静沅抢了先。
“你又是谁?”齐静沅嘴角勾起,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那人得意地扬了扬眉,在马上恭谨地朝齐静沅抱了个拳:“在下江斌,乃是闵江侯府的二公子,宫中的柔妃娘娘是我的姑母,恪王殿下是我的表弟。”
齐静沅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敢情又是一个仗着家世平时没少欺负燕傻瓜的二世祖啊!
她笑了起来,两个诱人的梨涡在双颊间形成了一道诱人的风景,那填满醉人风情的桃花眼显得更为撩人,叫对面二人一时看呆了去。
江斌完全沉浸在了对面美人的诱惑之中以至于突然从高处重重跌落在地、身上传来了骨头欲碎的声音这才醒过神来。
齐静沅毫不客气地扬起了手中的软鞭,直接绕到了他的腰上将他从马上重重地摔落到地上,饶是林中铺上了一层厚厚的叶子,江斌还是觉得自己的身子几乎被摔成了好几瓣。
“郡主,手下留情!”与江斌同行的徐耀远抬手接住了齐静沅欲继续挥到江斌身上的鞭子。
齐静沅抬眸睨了他一眼,将鞭子抽了回来环在腰间。随后转过眼看着江斌倒在地上龇牙咧嘴的丑陋样子,昂着下巴居高临下地轻嗤了一声:“狗东西!谁知道什么柔妃、什么恪王,在我大齐的地盘上,少在本郡主面前摆脸子!这次就算是给你一个小小的教训,下次若是再犯,本郡主定是抽得你爹娘都认不出来!云琛,我们走!”
燕云琛未置一言,只目光森森地看了江斌一眼,随后嘴角扬起了一抹轻笑。
徐耀远眼睁睁地看着两人从他眼前离开,突然眼前一阵疾风行过,他揉了揉眼睛,却并未发现有什么不对劲。只是对那嫣然一笑灿若繁星的俏丽背影难免多停留了几眼。
“燕云琛那个小杂种,我定要他好看!”江斌再次翻身上马咬牙切齿地道,一双溢满毒液的眸子死死地盯着两人离开的方向。
徐耀远将视线撤回,看了他一眼,随后朝着另一个方向往密林里驱马而去,江斌叫喊着跟了上去。
这边厢,燕云琛一直注意着看齐静沅脸上的表情,却发现她如刚刚进来时那样,只对林中的猎物感兴趣,嘴角的笑容也依旧灿烂,心中难免有失落之感。
几番下来,他忍不住开口解释了起来:“其实刚刚江斌说的那些不是真的,我和那个云烟不是他说的那么回事。”
“哦?那是怎么回事?”齐静沅坐在马上,目光并未落在他的身上,一双妙目在林中不停回转,看似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
燕云琛驱马追到与她并行,转过脸看着她,眸中流转之色毫无隐瞒:“北燕现在情况比较复杂,虽然看似是代王和庄王身后的聂、云两党争得厉害,可也还有刚刚江斌口中说的恪王之流。他们非嫡非长,前朝后宫的势力又比不过聂、云两党,我这个所谓的嫡长子自然就被他们打上了主意,妄图推到父皇面前做他们手中的傀儡。云烟是我的手下,倚红楼也是我暗中的势力,关于这些我以后再慢慢告诉你。总之就是在我胡闹了一番被父皇狠狠惩罚之后,名声便一直堕了下去,父皇也对我完全置之不理了,那些人见在我身上无利可图,也就逐渐放弃了打算。”
齐静沅一双如水妙目忍不住看向了他脸上那轻和似春风般的柔暖笑容。
只觉得听了这些话之后,有一只手将她的心狠狠地捏住了,手上的力气不断加大,几乎让她欲碎欲死……看着燕云琛眉宇间流转的清朗和煦,她的咽喉处又犹如抵着一把锋利的宝剑,窒息的压迫之感越来越浓重。
她无法想象,眼前这个依旧还存着一颗赤子之心的大男孩是经历了多少迫害和失望之后才能旁若无事地就好像说着别人的故事一样将这些说给她听。
盈水的双眸对上了明亮黢黑的闪耀,一时间,天雷勾动了地火。汹涌而至的情感溢满了她的心头、填满了她的心房,让她分不清其中到底夹杂了多少不平、多少愤懑、多少怜惜……但再多的感情,都只有一个源头,因为一种连她自己都不可抑制的感情正在她心头以洪水蔓延之势强势滋生,让她再也无法去逃避自己心底最真实的想法。
她终于意识到,之所以对燕云琛毫不设防,不舍得对他真正发火,不能容忍任何人欺他辱他甚至于只是听到他曾经那些过往都会觉得感同身受,只因为,或许……她对他的那种感情……应当称之为——爱!
压下了心头那些恨其所恨、痛其所痛,她微微扬起下巴,娇哼一声:“是你下属也不行!以后除了我,不准你再和别的女人接近,做戏也不行!”
“哦!”燕云琛微垂首低低地应了一声,随即一阵亮光如一柄利剑自他脑中迅速划过,他倏地抬起头来,看着齐静沅的眼里亮光闪闪,充满了欣喜和不可置信,隐约还有一些期待,颤着声,“娇娇,你,你的意思是……你是说……是不是你……”
语无伦次了半天,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倒是脸上绯红蔓延如抹上了一层上好的胭脂一样白里透红。
齐静沅笑着轻嗔了一句:“笨蛋,傻瓜!”
看燕云琛呆愣愣地看着她,忽然眸中亮起狡黠,挥着马鞭朝燕云琛的马屁股狠狠地拍了一下,随即自己也策马追了上去。
“不准耽误了我的事情,不然回头要好好教训你!”女子声音宛如银铃般跳脱娇俏。
“都听你的,我都听你的!”男子声音听起来有些急促,像是要证明些什么,虽然还不够浑厚,却如那泰山一般,一诺千金。
进了密林之后,倒是三三两两地会遇到一些结伴而行的人,或许是知道齐静沅的身份,又或者是见她和燕云琛并没有打到多少猎物,倒是没有人再不识趣地上前来找麻烦。
“靖霄、靖晖!”见到马上的那两个一白一黑的翩翩身影,齐静沅脸上兴奋之极,隔着老远便举高手同他们打起了招呼来。
齐靖霄在见到她之后恍如松了口气一样,朝着身后的侍卫道:“给林世子还有顾家几位爷那里传个信,就说人找到了。再将消息递出围场,送到王爷那边。”
齐靖晖一直紧绷的脸色也松了下来,只是依旧没好气地暗自哼了一声:“成天只会闯祸的麻烦精!”
就为了她一个人,害得他们这一场好端端的狩猎都不能尽兴!就该让她被野兽给叼走!
“靖晖,她再不懂事也是大姐,不得无礼!”齐靖霄转身教训了一句。
齐靖晖傲娇地撇开脸去,那副模样,和当年耍脾气的某人如出一辙。
齐静沅策马来到他们跟前,笑着道:“可算是遇到你们了!”
齐靖晖刚想出口讽刺几句,在见到她身后跟来的燕云琛之后,便闭上了嘴巴。算了,在外人面前还是给她一点面子吧!
“一会儿你跟着我们后面别乱走,说不定运气好也能捡几只鹿或者是野猪什么的,免得自己一个人回头被老虎或者大黑熊给叼走了!”一脸倨傲的黑衣少年不屑地嗤了一句。
“你才被老虎大黑熊叼走了!”齐静沅美目喷火,双手插在腰上回了一句。
她一见这臭屁的小破孩就有气,可是他现在长得比她高,功夫又比她厉害,嘴皮子也比她毒,每每遇上他她都是被碾压得连骨头都不剩最后气得半死的那个!小时候威风凛凛地打胜架的日子是一去不复返了……
“世子、二爷……”燕云琛上前朝二人抱了抱拳。
齐靖霄笑着回礼,一如之前那般清润,齐靖晖只是勉强哼了一声算是回应,那副样子要多大爷有多大爷!
齐静沅眸子一转,停留在燕云琛脸上的目光变得炽烈了起来,齐靖晖这个臭小子,以后就让云琛来收拾他!
想到此,她得意洋洋地朝齐靖晖挑了挑眉:“有云琛在旁边,我什么事都不会有!”
齐靖晖闻言一双狡黠如狐的双眸危险地眯了起来,那张与齐静沅看起来极其相似的脸庞下隐藏着波涛汹涌,目光不停地在齐静沅和燕云琛的身上来回打转。
他们姐弟二人都长着一双遗传自齐子皓的勾人桃花眼,相貌上极其接近,但身上散发出的气息却是一个简单、一个幽深。
齐靖晖暗自咬牙,齐娇娇这个笨蛋这么快就被人骗走了?虽然他收了燕云琛的“贿赂”没对他使坏,可也不代表他就认同了这个姐夫。原想着最少还得花上那么一两年的功夫,燕云琛估计也坚持不了那么久,没想到齐娇娇这个不争气的这么不顶事儿!
饶是一向在外人看来温润有度、清雅高贵的齐靖霄都暗暗地变了脸色,眼底流转着波涛诡谲。
虽然说娇娇比他先出生,可他从来都把自己当哥哥,对于未来“妹夫”,自然得一再慎重。
“靖王,今日难得有缘,不如咱们比试一番如何?”齐靖晖嘴角带笑,眸里泛光。
还没等燕云琛开口,齐静沅策马挡在了他的身前,冷哼道:“你要和云琛比什么?”
这坏小子一笑起来准没好事,以前她就没少被他整过!况且平常别说陌生人了,就连她和靖霄他都未必肯主动搭理,这会儿突然要和燕云琛比试,准是没安好心!
齐靖晖越过她直接看向燕云琛,嘴角带着挑衅:“怎样?比不比?”
灌木丛中微动,抬手一指:“就看咱们谁先猎到那头小鹿,要抓活的!”
箭法精巧算得什么?要看真功夫!
“好!”燕云琛一口应下。
两人眨眼间便策马远去。
齐静沅双手无力地握着马缰垂在马背上,跳着眼看向他们离开的方向,轻咬着下嘴唇,嘴里喃喃道:“臭小子肯定又打的什么坏主意……”
齐靖霄心里叹了一句果然是女生外向,靖晖不过是试试燕云琛的深浅罢了!或许还会给他一个小教训,不然他以为他们定王府的小郡主是那么好娶的?
“你担心什么?自己弟弟你心里还没数啊?”齐靖霄上前轻轻地戳了戳她。
虽然这个姐姐从小惯于横行霸道,可从来都是雷声大雨点小,对他们这些做弟弟妹妹的倒是真的放在心上。明明还没有他们懂事,可偏偏总是爱嘴里叫嚣着她是大姐,要保护所有的弟弟妹妹。
齐静沅白了他一眼,嘴巴瘪了起来,晶莹的泪珠在眼眶里直打转,就是心里有数才知道燕云琛落到齐靖晖那小狐狸手里肯定得吃亏。臭小子平时就不把她当姐姐,这会儿连带着她身边的人都一起欺负了。
一向天不怕地不怕被骂了被罚了还能笑嘻嘻的齐静沅居然会为了一个男人红了眼睛?齐靖霄心里一沉,娇娇只怕是真的上心了,他自怀中掏出一条帕子给她递了过去,温声道:“别哭了,这么多人看着呢!”
齐静沅朝他身后看去,齐靖霄带来的人立马识趣地低下了头眼观鼻鼻观心充耳不闻。
“靖晖只是在和靖王开玩笑!”齐靖霄轻声咳了咳。
“什么开玩笑啊!”齐静沅吼道,拿帕子在脸上胡乱抹了一通,气得直咬牙,“以前你们也说他总是和我开玩笑!可是前年我养的那只漂亮的波斯猫被他剪光了毛变成了秃子,去年刚刚教会说话的鹦鹉被他吓得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还有今年,还有,还有……”
齐静沅激动不已,总之齐靖晖做的那些和她作对的坏事儿说上一天一夜也说不完。
齐靖霄摸了摸鼻子,女人就是记仇,估计别说几年前了,就是小时候谁抢过她几块奶糕她都能记得清清楚楚!
他暗自腹诽,那是因为你那只宝贝波斯猫溜到了他的书房里在他托了好多关系淘来的那本珍奇工具书上用墨水留下了一个个宝贵的“梅花印”。而那只鹦鹉你成天教它说“小狐狸、小坏蛋”,结果那得瑟的家伙每天趁着他晨读的时候就在他窗边叫个不停,他能不生气么!
“行了行了,燕云琛也不是那么容易吃亏的人。”真是,第一次看到齐静沅这么维护一个外人。
“我就是不喜欢别人欺负他,你们是我弟弟也不行!”齐静沅小声嘟囔了一句。
“你还真的想嫁他呀?”齐靖霄觉得燕云琛这件事可能大大地出乎了他们所有人的预料,毕竟谁也不会想到齐娇娇这么快就会被他打动。
“什么真的假的?成亲还能有假的?”齐静沅斜了他一眼。
她若是和谁两情相悦的话,自然是要嫁给他的。更何况,她既然对燕云琛松了口,就不会骗他,让他伤心。
齐靖霄皱着鼻子摇了摇头:“父王那边恐怕不好说。”
再说了,好歹是个女孩子,即便从此是千娇百宠的天之骄女,可是能不能学着矜持一点啊!
“父王最疼我了,我说什么他都会答应!”齐静沅撇了撇嘴。
齐靖霄真想“呵呵”一声,真是个单纯的小笨蛋!
这件事,母妃那里可能不会有太大问题,但是父王就算再疼爱娇娇,也不会不考虑燕云琛的身份由着娇娇的喜好来的。大事上,母妃又向来听父王的,所以,这事,他看悬!
“娇娇!”说话间,林庭轩、林庭逸兄弟俩带着人过来了,身后还跟着脸上带着担忧之色的映安。
“映安,你怎么也进来了?”怎么好端端地都聚到一起来了?
映安道:“不放心你!”王爷派人进来的时候,她就去求着一起进来了。
齐静沅粉唇微撅:“我能有什么事儿!”
映安知道她嘴硬,轻轻地勾了勾唇,只是在于林庭轩那灼热的视线撞到一起时,如触电般下意识地挪开,看了看没有被人发现,急速的心跳才慢了一些下来。
“哟,今天这是什么日子?好端端地大家都聚到一起了?”林庭逸斜斜地勾着嘴角看着左前方朝他们这边策马缓缓行过来的一男一女,话里带着戏谑。
那高坐白马之上的青年男子一袭黑色劲装,简单的装束却掩饰不了他卓尔不群的英姿。高挺的鼻子、薄薄的嘴唇,箭一般的眉毛斜斜飞入鬓角落下的几缕乌发之中。面部轮廓完美得无可挑剔,只是那深海入海的眼眸里却化出了淡淡的忧伤。
跟在他身后的那匹枣红色骏马上的蓝衣少女在看到齐静沅之后,先是目露吃惊之色,而后双手握拳,微红的眸子里满是恨意与不甘。
她是九命猫妖么?明明在进围场之前她把鸣沸粉暗地里撒到了她的身上,她怎么可能现在还好端端地在这里?
科林瑾薄唇微抿,不同于之前的陌生之气,自刚刚一路过来之时,他一双蓝眸便一直落在齐静沅身上,并且快速在周围逡巡一圈,却没有找到那个他想见到的人。
容可心一直注意着科林瑾的视线,随着他看到齐静沅之后,眼里的怒火甚至都不加掩饰。
她扯起了嘴角笑道:“宁惠郡主,靖王殿下呢?你们不是一直形影不离么?怎么不见他的身影?”
科林瑾握着缰绳的手一紧,想要看齐静沅如何回答。
“关你何事!”对于讨厌的人,齐静沅从来没打算留面子,尤其是这个苍蝇一样的容可心!
“你——!”容可心紧紧咬着鲜艳的红唇,好像她嘴中就是齐静沅身上的肉。
齐静沅双手环在胸前,目光朝她的马上看了看,空无一物!
“容小姐,你在围场里转悠了半天一个猎物都没打?”摇头叹气,目带鄙视。
见在场人的眼睛全都看向了她这里,容可心是又羞恼又气愤!
她本来就不是为了和齐静沅比试的。她下的鸣沸散成分很重,一早就认定了齐静沅这会儿肯定早就被野兽撕成片儿了,哪里还会费力去打猎啊!
“你,你别得意!离得太阳下山还有好几个时辰呢!”容可心梗着脖子叫嚣。
齐静沅嗤了一声:“我等着你给靖王殿下磕头道歉。”
容可心气得小脸通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又没有人来给打骂发泄,于是瘪着嘴娇声娇气地道:“宝元哥,她欺负我!”
嘶——!林庭逸忍不住抱了抱自己的胳膊,鸡皮疙瘩都掉一地了,科林瑾真要娶这种嗲声嗲气的女人?什么眼光!
科林瑾沉默着看了齐静沅好一会儿没有说话,最终拉起马缰,调转马头,道:“我们去别的地方吧!”
“沙沙沙——”树叶间一片抖动,突然之间有数十个黑衣人自四面而来,提剑朝着马上的少年少女们刺去!
“保护世子!”
“保护郡主!”
一时间,叫嚷声、刀剑声融为了一体。
那群突然出来袭击的人无所不用其极,只要能伤到人什么手段都用。
科林瑾目光一紧,一柄泛着幽幽冷光的利剑自他眼前而过朝着齐静沅的背后刺去。
“娇娇!”他下意识地喊出了声,欲飞身过去却被容可心适时地猛然搂住了腰肢,“宝元哥,我好怕!”
他一咬牙,眼中迸现出的尽是冷漠,毫不犹豫地将死死缠在自己腰间的那只手猛地扒下去,容可心被他重重地甩到了地上,“咚”地一声巨响。
他杀红了眼,甚至不顾旁人在他身上留下的那些血痕,只想着能够尽快冲到他的小女孩身边。
从小就幻想着将他这对美丽的眼珠当做宝石藏起来的小姑娘;
会恋恋不舍地将自己最爱的奶露捧到他面前的小姑娘;
会在信中一字一句将她最真实的生活心声一一袒露在他面前的小姑娘。
往常,只觉得凭着她的真心,他无论如何都不会失去她,所以可以先将她放在一边,待他报仇之后再来求得她的原谅。
可是眼看着她的生命在他眼前受到威胁之时,所有的事情全都被抛在了脑后,就算是暴露了身份、丢了自己的性命也在所不惜。
科林瑾的动作并没有那个人的剑快,可是好在林庭逸及时将挡了过来,将那把剑一刀斩断。不过,毫厘之距、眨眼之间,科林瑾终于松了口气……
埋伏的人倾巢而出,眼看着他们这边就要落于下风之时,齐靖霄一声呼哨自口中而出,近百个几乎与这绿树丛林融为了一体装扮的护卫从茂密的树上以及丛立的灌木间猛然跳了出来。
局势,瞬间扭转……
“糟了,中埋伏了!”黑衣人暗骂,想要即时撤出去,却被那些树木颜色衣裳的人紧紧缠住无法脱身,最后只能发出一声又一声绝望的哀嚎……
被人忽略的容可心倒在地上,见局势慢慢明朗,通红的眸子里迸出如火般的妒意还有邪妄残忍,嘴角勾起,抬手而去,一跟细细的银针迅速地射进了齐静沅身下的马身里。
嘶鸣一声,原本还算安静的马儿突然扬啼,疯了一般地带着齐静沅朝着更深处的密林里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