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七十七章 巧夺天工

就连曹丕也怔在了那里,只觉目光所接,皆是丽色华光,分明是淡雅到了极处,却又绚美到了极处,便是他素来喜欢简洁之风,不好豪奢,所着锦衣多为颜色单一、花纹素雅者,此时也无法说出眼前这件锦衣有任何瑕疵之处。

织成含笑上前,提着那件锦衣,道:“这是我让阿娴做出来的锦衣,世子你先瞧瞧,可否合意?”

阿娴?

曹丕随意扫了一眼,但见织成和董媛身后,不知何时也多出了一名相貌清秀的女子,正低首向他行礼。面目依稀是昔日织坊之中的旧人,再想一想,织成身边的女官侍婢之中,但凡是昔日跟随她的旧人,多随之姓董,且名字当中有一个女旁,这个阿娴和董媛料想就是一样的身份了。

只听一个柔和的女声,轻言细语道:“奴婢不敢居功,还要启禀世子,这件锦衣所用之锦,名为落花流水锦,乃是夫人亲自设计的花样,自蜀地时便已有雏形,后不断修改,总共草图有二十来幅,皆一一废弃,只到移居成都浣花溪畔时,夫人偶有一次观浣花溪水,既清且华,流光溢射,且有残蕊落于其上,心有触动,才终于画成此锦之图。”

她话语温柔,织成的脸却蓦地红起来,嗔道:“阿娴!这分明就是你花的功夫最多,怎能算是我做出来的?”

“夫人,奴婢说得没错。”董娴性情虽然温柔,却也执拗,柔声道:“阿娴不过是按照夫人画出来的花样,将其织出来罢了。就连这衣物,也是夫人亲自剪裁,不过是来了邺都之后实在没有闲暇,才由奴婢将其缝制罢了。说到缝制,就连奴婢用以缝制的针具等物,亦是夫人所赐,奴婢岂敢虚领此功?”

听到此处,曹丕哪里还会察觉不出,这件锦衣之中,织成费了多少心血?

织成于织锦一道的才华见识,当初在织造司便已初露头角。如今魏锦中卖得最好的品种,还是她当初亲自监制。如今风靡两都的天水碧锦,更是出自她手。更不用说前段时间献给魏王的云锦,是如何绚烂华美,一如天上真正的云霞,引起多大的轰动。

但便是这样的一个织锦高手,为了织出眼前的锦衣,竟然先后设计草图二十来幅,到底倾注了多少心血?

恐怕便是当今天子所用的贡锦、阿父最为珍爱的诸锦,也比不上眼前这锦的珍贵罕有!

曹丕只觉心中,仿佛有什么东西轰然融化,化为一片暖洋洋的春水,眼睛却再也不曾离开眼前的织成,柔声道:“阿宓一番心意,丕,岂能不知?”

这两句话若在别的男人也就罢了,偏是从曹丕口中出来,听在众女耳中,却恍若晴天一个霹雳!

世子居然也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他永远是那样冷肃少言,无论对着什么样的美人,便是私下里都不曾调笑一句。昔日风闻他也曾爱恋过河洛甄氏,还觉似是而非,或许仅为传言,断不敢相信他也有着寻常男子的柔情蜜意。

此时听他这两句话,分明柔情内蕴,暖意融融,由那微微沙哑的嗓音说出来,更是有一种说不出的魅惑之力……这人当真还是世子么?

郭煦依然垂首不语,丽姬等人只觉心头滴血一般,又痛又涩,如立针毡。

织成只作不觉,先是令被曹丕刻意冷落的众女起身,又亲自上前,帮着去了曹丕外衣,换上了这新制的锦衣,束好玉带,这才向众女笑道:“你们瞧瞧,世子穿这锦衣,好不好看?”

曹丕心情甚好,也索性在室中踱了几步,在琉璃窗前倚定,才笑问道:“如何?”

这如何二字,却自然是对着织成的。满室姬妾,于他而言竟恍若无物一般。

众女早就怔怔出神,目光皆落在曹丕身上,无法移开半分。

那袭锦衣,似乎天然便是为曹丕所定制一般,若是远远看去,实不觉如何华丽耀眼,唯觉清逸悦目,有如一株临风玉树般,但一步步走近,那锦衣便如花朵般,一层层绽开华采,渐渐令人无法直视。分明不过只是从枝头无奈凋落的残花,随风飘舞时固然美丽,却无丝毫根基,就算落入水中,也不过随波逐流,为何却有那样熠熠的生机?

丽姬忽然觉得四周静了下来。

这种寂静,仿佛停滞了一切生机,竟有些可怕的森冷之意。

她遽然抬头,恰遇到两道锋刃般的目光,劈面射来!

是曹丕。

曹丕脸上的笑容已经消失了,正以一种讥诮厌恶的神情,冷冷地盯着她。

那模样……仿佛她已经是一个死人……

她蓦地以手掩住了自己的樱唇,整张脸瞬间变得毫无人色:

她说出来了!

方才最后那几句话,并不是在她心中萦绕,而是嫉恨交加之下,无法抑制,居然是不由自主地说了出来!

那不是一件普通的锦衣,看世子与夫人的缠绵情意,这理应算是二人定情之物才是,且那锦衣华采无双,纵然是落花流水之态,却不见凋零之凄凉,反显出洒脱逸美,所谓物类主人,这出自夫人手中亲绘的落花流水锦,其实不吝是夫人自己襟怀心境的体现,且委实是难见的珍品。以世子对夫人的那种情意,又如何会容忍她一个小小的姬人,当众对这件锦衣评头论足,且说出这样刻薄的话来?

电光石火之间,她忽然想起了那个暴死的姬人,难道她今天也要落得如此下场?

不!不!她丽姬尚只在双十之龄,如桃李秾华的年纪,如何能舍弃这繁华热闹的世间?

丽姬身形摇了两摇,终于瘫倒在地。周围姬人纷纷闪开,仿佛她是什么凶恶的瘟疫一般。

曹丕深吸一口气,眉宇间嫌恶更甚,郭煦眼角余光,只见他眉梢微微一挑,心不由得飞快地沉下去:

这些时日以来,她无时不刻不在关注着他,只要有他在的场合,他的一举一动,每一个细小的神情,她都记得清清楚楚,反复揣摩。这眉梢微挑的意思,便是马上要叫来奴客,将丽姬拖下去罢?

是幽禁、发卖还是杖毙?

郭煦只觉全身都在发抖,而身旁的李姬发出“嘤咛”一声低吟,竟当场被吓得也晕了过去。

“你喜不喜欢?”

云淡风轻的声音,似乎根本未曾感觉到那令人窒息的无形重压,一双纤白的手掌,扳过了身着锦衣的曹丕:“来,让我好好瞧瞧!”

郭煦战战兢兢地抬头,看见织成正含笑看着曹丕,脸庞洁白如玉,因了这室中颇暖,双颊之上,有一抹淡淡的红晕,美艳不可方物。丽姬从前一直自负美貌,也曾嫌弃过这新夫人竟不及自己容色,但此时却觉自惭形秽,且知她是为自己解围,不觉又愧又悔,眼泪不知何时早就流出来,此时流淌得更凶了。

织成的声音和笑容,对曹丕来说,似乎是天然催冻的春风。他勉强笑了笑,自己低头也看锦衣一眼,那笑意就越来越浓了:

“你专为我织的锦,便是孔洞如筛,也是难得的珍品。何况这锦如此珍奇?但不知叫什么名字?费了你这许多心血?”

织成微微一笑,道:“此类花样我所绘草图甚多,经与阿娴反复实验着织出来,择其光泽变化最有特色者留之,最后我总共留下了三种,都有流水落花之景,不过却是不同的流水,不同的落花罢了,因之也名为落花流水锦。今日你所着者,正是其中一种而已。锦面所绘,乃是春末夏初之景,落的也是桃李之花,虽然凋谢于风中,流落于水面,却即将结出盛夏之实,最是绚烂不过。丽姬倒有眼光,一眼便看了出来。”

她最后一句犹为柔和,全无丝毫怪罪之意。

曹丕哼了一声,看向她的目光中,倒多了几分嗔怪。织成只是微笑,曹丕这才转身向众姬淡淡道:“还不扶了丽姬和李姬起身?夫人最是慈和温柔之人,无缘无故的,你们便跪的跪,昏的昏,象什么样子?”

郭煦慌忙起身,与另一姬人一起,赶紧将李姬先拖往一边,又有人扶丽姬起来。众姬中无论姿容资历,二人皆是首选,便是连郭煦掌府时,也对二人颇为礼遇。此时见二人皆得了不是,难道还看不出曹丕心之所属?便有人绞尽脑汁地夸起那锦衣来:

“婢妾从前在宫中,也曾见过不少上等蜀锦,依婢妾看来,蜀锦质地坚韧,颜色丰满,做衣最有质感,配色典雅,最擅自经纬交织之间,反射丝线自然的光泽,颇具贵气。这落花流水锦,既是夫人自蜀中时便试着织出来过,确有蜀锦的特色。然而这落花流水锦上,着色不多,除了银白底色之外,不过是淡雅的碧、绯二色,且着色不多。除了放在寻常的蜀锦中,是偏往平锦一流,绝不会有这样富丽华美的光泽。故此婢妾大胆忖度,寻常织锦之时,为了图案丰满逼真,不过以各色丝线调和混杂罢了,以色泽的浓淡来衬托,便如绘画一般。而夫人所制这幅落花流水锦,却纯以织法而展现阴阳明暗,用色虽不多,然采用了多种织法,并使不同纹路交织纵横,如平纹、缎纹、曲水纹、浪花纹等,杂而不乱,繁而有序,如此以来,方能体现水波粼粼之感,令不过只有二色的花样,且只为点缀而已,竟能从颜色单一的锦面上丰满起来。如此织法,巧夺天工!若施以素锦,恐怕也是天下第一!”

那姬人将赞叹的目光投向曹丕身上的锦衣,又道:“婢妾昔日,也曾有幸见过夫人从前织出来的雨丝晕裥,那时便看出其中线络由粗而细,交替过渡,这样才能形成雨丝之形,且调和了浓艳的色彩,看上去更为灵动雅致。原以为雨丝晕裥锦中,对于丝线织法的运用,便已达到了巅峰,没想到今日见到这落花流水锦,还能更胜一筹!夫人当真是兰心慧质,恐怕便是真正的织女下界,也未必能织出如此珍锦!”

说话的是邵姬,昔日曾为宫人,据说何太后时她就入宫了,后天子裁减用度,将宫人分赐给各朝中重臣,当时为丞相的曹操,自然也分到了颜色最盛的一批宫人。他那时尚未建铜雀台,也无暇收罗美人,大手一挥,又分给麾下各人,其中就有自己的儿子曹丕。

不过既然曹丕敢收入府中,自然早就查清了她不会是皇帝派来的密探之流。因是宫人出身,曹丕自然也不会十分宠爱,却也碍于皇帝的颜面,对她生活还是供应得相当优渥。

邵姬是个聪明女子,在宫廷中生活多年,历经离乱都还能保住性命,自然最是能察颜观色。今日她便一直退在后面,无论丽姬等人如何作死,都默然不言。

但此时到了僵局,却是她第一个出来,巧笑晏晏,打开眼前这令人十分压迫的局面。

不过她曾侍奉太后、皇帝,对于这些珍奇之物,的确是颇有眼光。

单是对这一幅落花流水锦的点评,就是句句都说到了点子上,令得织成都刮目相看,实不知曹府内闱之中,还有这么一位专业人士。

正如邵姬所说的那样,落花流水锦的珍贵之处,对于外行来看只会觉得“哇,美啊!”“光采流转!”,却不知道此锦分明看上去花色淡雅,却有如此华贵之采。

而这种织法也正是眼下诸锦所不及的地方——纯以织工取胜。

要知道从汉朝到三国时期,当时的锦多半是以彩条——也就是彩色丝线为基础,在彩条上再行添花,通过配色达到图案繁华、织纹精细的目标。如她在洛阳时的天水碧锦,出色的也是颜色。

而当初她所织的雨丝晕裥,却是一种全新的尝试:改变丝线色络的精细,而不是象从前一样只在意各色的配比。果然织出来的锦令人耳目一新,其色彩的过渡显得更为自然,这才风靡一时。

但到了落花流水锦时,这种通过织法的变化无穷,来令同色的丝线交织,最后体现立体的效果,的确是前所未有的珍奇之技!而且打破了自汉以来对于织锦审美,相当于开创了一个新的境界。

但是织成心中明白,无论是雨丝晕裥锦,还是落花流水锦,她都是站在后人的智慧之上。这种织锦之法,前者是明朝末年兴起,后者据说是唐朝中后期出现,那时整个社会的审美、创新、眼光都与汉朝不同,自然能别开生面。

因此对于邵姬的鉴赏力,她虽然觉得十分惊讶赞叹,但是对于邵姬的誉美之辞,却是受之有愧。当下微笑道:

“邵姬过誉了。其实此织法并非我之首创,而是得自于某位前辈高人的荫泽。”

连曹丕都有些来了兴趣,他原本也是属于“啊真好看啊”那种外行,但听邵姬这一番话后,便知这锦的珍贵之处,心中却更是感动,听织成所言时,只当她是谦虚,又或是面薄,不肯承认为他做出这许多用心的事,又想到她过去每吟奇句,也都推托为“前辈高人”,哪里肯信?只微笑着看她一眼,摇了摇头,似不以为然。然而那面上骄傲满足之意,却是怎么也掩盖不了,满满的溢了出来。

织成有些无奈,想道:“这都是后世不知名的织工所创,虽不知姓名,但他们在我心中,自然都是前辈高人啊。虽然他们说起来,可算是你们的后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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