璀璨的烟火在空中亮闪闪的,照亮了乔景铉的脸。
明媚静静的站在那里望着他,方才还在想到他,他便出现在自己面前,那般真实,可是配着那烂漫的烟火,却又让她忽然间有些如在梦境的感觉。
“听说皇亲国戚们今晚都要去皇宫参加夜宴,你怎么会在这里?”明媚瞅了瞅他,眼睛横了横:“为什么你每次都是这样没声没息的出现?你难道不知道这样会吓死人的?”
乔景铉看到明媚微微嘟着嘴站在他面前,虽然话里有怪罪的意思,可却并不严厉,倒仿佛在引诱他去她身边一般,心头一喜,直接走到明媚面前:“媚儿,不生我的气了?”
明媚白了乔景铉一眼,转身就往后走,乔景铉怎么会让她就这么溜掉?飞快的追了上去,玉梨心照不宣,只是默默的跟着在后头,保持了一段距离,却又不落后。
乔景铉跟着明媚不紧不慢的走着,谁也不说话,走了一段路,乔景铉最终忍耐不住,伸出手拉住明媚的衣袖:“媚儿,累了罢?到这边亭子里歇息会。”
明媚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就见乔景铉那一双眸子极关怀极真诚的望着她,心里微微一动,脚步停了下来:“宫中的美酒不好喝?你怎么就跑到柳府来了?”
“还不是想来见你?谁叫你今日上午对我爱理不理的。”乔景铉凑了过来,嘴唇在她耳边呵出一道热气:“我装做醉了酒出来的,你闻闻,是不是有酒香?”
“乔景铉,你真喝醉了!”明媚大窘,玉梨还在不远处跟着呢,这个样子叫她看见了肯定会好一顿笑话:“别借酒装疯的,离我远点,给别人看见了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天空的烟火忽明忽暗,照着明媚的脸,她的脸也半隐半现,给人一会明艳一会又幽深的感觉,乔景铉看得心头一热,突然伸手抓住了明媚的手腕:“你注定会是我的娘子,我来见见我未来的娘子又怎么了?媚儿,你不用太担心,我会一心一意的对你的。”
明媚的手腕被乔景铉拉着,心中一漾,有一点点微甜的感觉,她抬头望着天空,烟火仍然在极艳丽的绽放着,流光溢彩的打在夜幕,照得天空都生动起来,可惜这抹璀璨只有一瞬,很快整个天空又黯淡下来。
“最开始咱们见面的时候,你说要我做你的贴身丫鬟。”明媚的嘴角有一丝讥讽的笑容:“到了后来你说让我做贵妾,接下来又许了我平妻的位置,到后来又说答应我一生一世一双人,你变化这么快,就像那风儿吹着书页般动个不停,叫我如何能相信你?”
乔景铉脸上一窘:“媚儿,你还记得我那些胡话呢?第一次见你,我总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又不知道在哪里见过你,我把你当成了普安堂的医女,所以才会那般说话。”
“原来乔世子见着似曾相识的女子都会逗弄一下。”明媚朝他笑了笑:“你还向我保证一生一世一双人呢,这又叫我如何放心?”
乔景铉有几分窘迫,天空中明亮的烟火将他的脸瞬间照亮,他脸上尴尬的神色让明媚嗤嗤的笑了起来:“乔景铉,你只是说我似曾相识,你可知道我们曾经在哪里还见过面?”
“我们在那之间是见过面的?”乔景铉睁大了眼睛望着明媚,有几分惊奇:“我们真见过?像你这般特别的女子,我该是见了一眼再也不会忘记的。”
“你莫非忘记了紫霞山里的那条五步蛇?”明媚浅浅一笑:“乔世子真是不同凡人,我才给你吮了毒液出来,你便拿了宝剑架在我脖子上,这般恩将仇报的举动,普天之下也只有乔世子能做得出来了。”
“原来那日是你救了我!”乔景铉一阵惊喜的望向了明媚:“我……我……那时候我神志不清,媚儿,你别与我计较。”他实在窘迫,后悔得几乎要咬掉自己的舌头,早知道后来会发展成这样的走势,自己哪里会拿宝剑出来吓唬她。
明媚瞧着他那尴尬的模样,微微一笑:“你现在补救也不为迟。”
“如何补救?”乔景铉感激涕零,只觉得明媚给了他一个新生的机会一般:“你说什么,我都相信。”
“你把宝剑给我,我拿着到你脖子上划一划,咱们就算两讫了,这账一笔勾销。”明媚笑着捉弄了一句。
乔景铉摸了摸腰间,今日他去皇宫赴宴,身上并未带着宝剑:“媚儿,把我送你的匕首拿出来,我随你怎么划拉,不管是深还是浅,这都是我该得的。”
明媚瞪眼瞧着乔景铉,见他一脸的平静,不像在与她嬉闹,头一热,从腰间拔出那把匕首来,漫天烟火照映下,一道寒光闪过,不远处的楚风吃了一惊,飞奔着扑了过来:“世子爷,当心!”
“你退下!”乔景铉朝他呵斥了一句,旋即眼睛望向明媚:“媚儿,你动手罢,只要能让你觉得解气,我是不会退缩的。”
明媚也不推辞,将匕首架到了乔景铉的脖子上,笑微微的望着他:“你难道不知道这匕首很锋利?”
“知道。”乔景铉一双眸子里全是深情:“可是我这是罪有应得,那时候怎么就糊里糊涂的得罪了你。”他咬了咬牙:“我想快些将我这糊涂账划了去,媚儿,你快些动手罢!”
明媚瞪视着乔景铉,他没有半分退却的意思,轻轻一拉,乔景铉的大氅上的带子便断了,他那件孔雀哆罗呢的大氅便飘然落了下来,肩头上出现了一道长长的划痕。
“世子爷!”楚风在惊叫。
“姑娘!”玉梨在惊叫。
明媚将匕首收了起来,朝那两个惊得张大嘴的人笑了笑:“我没下狠手。”
楚风有些不放心,飞身跃入凉亭,仔细检查了一下乔景铉的脖子那处,见并无伤痕,只是衣裳有些破损,这才放下心来,朝明媚一拱手:“楚风代世子爷多谢柳二小姐的恩典。”
明媚瞟了他一眼,只觉有几分眼熟,似乎在哪里见过一般:“你是乔世子的手下?我在何处见过你?”
楚风微微一笑:“柳二小姐记性真好,我曾在你们回京城的船上做过船工。”
原来如此!明媚心中通透,看来那日钱妈妈一动不动、柳明珠莫名其妙掉下水去,这都与面前这人有着莫大的干系了。他是乔景铉的手下,那是不是乔景铉派他来保护自己的?心中好一阵暖流而过,她默默的望向乔景铉:“我生辰那日,柳明珠被人掳去水榭,是你还是你手下做的?”
“是他们做的。”乔景铉大大方方承认了这件事情:“我回京城的时候怕你遭了算计,特地留他们在云州保护你。”
明媚低下头去,这乔景铉所作所为让她忽然间觉得有几分感动,没想到他竟然会如此上心。这时站在一旁的楚风拱手说道:“柳二小姐,我跟着世子爷有好几年了,从未见他对哪个女子这般上心,你为何总是不接受他呢?今日上午世子爷从柳府回来便闷闷不乐,一直在问我该怎么样才能让柳二小姐喜欢上他。楚风也不知道该出些什么主意,只知道若是世子爷以后一心一意对柳二小姐,柳二小姐也会慢慢改变了态度,是不是这样?”
这乔景铉的手下怎么这般伶牙俐齿,明媚瞧着楚风那诚挚的眼睛,尴尬的笑了笑:“你倒是深有体会。”
楚风挠了挠头,不好意思道:“柳二小姐,你错了,楚风没什么体会,也正在为情所困,到时候恐怕还要柳二小姐帮忙呐。”
“要我帮忙?”明媚惊奇的睁大了眼睛:“你看上我的丫鬟了?”
楚风不好意思的点了点头,脸上有淡淡的红色,幸亏夜色沉沉,看得不是很清楚:“我喜欢上沉香阁里那个厨艺好的玉箫姑娘,只是不知道该怎么与她说。”
玉梨在旁边听了拍手笑了起来:“你放心,我替你去说!”
明媚朝楚风点点头:“你听到没有,有着急想要做红娘的了!”
楚风朝玉梨行了一礼,大喜过望:“玉梨姑娘若是能替我转达心意便再好不过了。”
“你下来!我们到旁边去说说这事儿,别在凉亭里便碍手碍脚的了!”玉梨朝楚风招招手:“你就不觉得自己很多余?”
楚风瞧了瞧站在凉亭里的乔景铉与明媚,忽然间醒悟了过来,飞身跃了下去,凉亭里又只留下两人面面相觑。
“媚儿,你原谅我了吗?”乔景铉拉住明媚的手,眼睛里流露出一种火热:“确实,最开始我只是觉得你很特别,想要更多的了解你。可是慢慢的我发现,没有你的日子很难捱,我心里面只有你一个人,别的女子都不能像你一样,让我辗转反侧,难以入眠。”他握紧了明媚的手几分,脸慢慢的凑了过来,贴着她的耳边轻声说:“你且相信我,媚儿,忘掉我曾说过的那些混账话儿。”
“你真会是一心一意?”明媚看着乔景铉那张慢慢逼近的脸,心里在不停的说服着自己,试一试,试一试!说不定他真的能做到。
“媚儿,你不相信我吗?”乔景铉举起手来:“我可以对天发誓……”
“誓言什么都是空的,我并不希求你的誓言,若是你愿意这一生只有我一个女人,不娶平妻不纳妾,那我就答应你,否则以后你不要再来找我。”
“就这么简单?”乔景铉盯住明媚,有点不可置信她突如其来的应承。
“这个其实很不简单,你不用现在就回答我,好好想清楚再说。”明媚站在那里摆了摆手,这事情怎么能如此轻率的做出回答?
恋爱的时候最容易冲口而出的就是海誓山盟,能够做到的人实在不多,在这个物欲横流的上层社会,谁也无法保证自己的诺言能有多久,至少她所接触到的官宦人家,没有谁家里没有姨娘,除了自己的爷爷柳老太爷。但是他原本也有姨娘,只是在娶了柳老夫人以后被发卖得干干净净而已。
“我不用考虑,我现在就回答你,今生今世我就只要媚儿一个人陪着我。”乔景铉用力握住了明媚的手:“你只管考查我,可你也不能再出尔反尔,不能再退缩!”说完这句话,他出其不意的低下头,嘴唇在她的额头掠过,蜻蜓点水般印上了一个吻:“媚儿,你要记得今晚你说过的话。”
明媚没有防到他的偷袭举止,感觉到有点害羞,低下头去,头发在乔景铉耳边摩擦着,这让他更加心旌摇动,伸出一只手,抚摸上了明媚的脸庞,慢慢滑过她的眉毛,眼睛,鼻子,停在她的嘴唇上。
心里一阵紧张,明媚挣脱了乔景铉的手,迅速从他身边离开,转过身去背对着他,暗自骂着自己,两世为人,这么一点点轻轻的挑逗难道就受不了?但是她还真不想就这样把自己的初吻轻易送出去,怎么着也该要多多考验他一番才行。
“媚儿,你……”乔景铉见明媚走到旁边去了,心里有点怅怅然,看着明媚直挺的脊背,不知道她为什么会有此举措。
“乔景铉,既然你如是说了,那说到就要做到,日后若是你违背了你说的话,那我们今生就不要再相见了。”明媚的声音虽然不大,但是在这宁静的夜里,却格外的清晰,字字句句都似乎钉在了他的心里。
“媚儿,你放心,我乔景铉说到做到。”乔景铉走了过去,和明媚并肩看着那夜空里的烟火:“我永远会记得这个除夕里许下的诺言,希望璃儿你也一样。”
明媚点了点头,心中慢慢涌上一种柔情——既然上天给了自己重来一次的机会,又让自己遇到了他,那就勇敢的去试一试吧。
乔景铉似乎感应到了明媚的心理变化,低头看了看那个和自己并肩而立的小女子,和别的大家闺秀忸怩作态不同,她的眼里满满的全是坚强,独立,有一种松木般的气质,不是那种只知攀附的菟丝花。他伸出手去牵住她的手:“媚儿,我喜欢你并肩站在我的身边,有你在,我有非常特别的感觉。”
明媚仰脸看着他灿若星辰的眸子,微微一笑:“我希望我们之间一直会是这种平等的关系,我不必见你的脸色行事。”
乔景铉的手握紧了几分,唇边浮现出一丝笑容:“现在好像是我在见你的脸色行事吧,媚儿?”
这时身后传来玉梨的声音,压得很低,却透着焦急:“姑娘,那边路上来人了!”
听到这话,明媚有几分紧张,用手推了推乔景铉:“还不快走?小心被人瞧见了!”
乔景铉懒洋洋的一笑:“瞧见又如何?”见明媚的小脸板了起来,连忙把那副嬉皮笑脸的模样给收起,伸出手抱了抱明媚,然后脚尖点地,人便纵身而起,隐没在高高的树梢之间了。
明媚快步走回丫鬟们身边,正准备走回碧纱橱,就听到一个尖锐高亢的声音:“十妹妹,不是说你身子不舒服?祖母吩咐你早些回沉香阁的,怎么却会在这里?”
转脸一看,那边路上来的正是柳明艳,带着两个丫鬟云彩云霞,脸色不善的看着她。
“我觉得屋子里边有些闷,带着玉梨出来看烟火看过了烟火,八姐姐可有指教?”看着柳明艳那副不愉快的神色,明媚想都不用想就知道她是想来找碴的,但还是先礼后兵。
“你不是生病了?刚刚在粹华厅还那副死样子,怎么一到园子里就好了?莫非你是和别人约好了要躲在这暗处见面不成?”柳明艳心中不快,口不择言,一路就说了下去,她身边的云彩云霞骇得脸色都变了——私相授受,这可是丑事,自家小姐怎么能随随便便给十小姐扣个这么大的帽子?却不知虽说柳明艳是随口乱说,倒也说中了一半。
明媚不欲与她辩论,只是笑了笑说:“八姐姐倒是会说笑话儿,你现儿不也在园子里头逛,莫非也是去跟人约会的不成?”瞧着柳明艳渐渐发青的脸,明媚领着玉梨就往望前边走,也不看柳明艳一眼:“这烟火差不多也快完了,大冬天晚上怪冷的,八姐姐还是早点回去歇着罢,免得冻着了。”
柳明艳却不肯放过她,追着拦在了前面:“怎么就想走了?哈,你是不是心虚了?”
“我何必心虚?只是不愿意陪着八姐姐在这里吹风罢了。”明媚停下了脚步:“八姐姐想要我陪你逛园子?容明媚回沉香阁再添件衣裳。”
忽然间心里想到了被自己割落的那件孔雀哆罗呢大氅,若是柳明艳喊了她去凉亭,见了那大氅自然便知道是乔景铉方才来过了。想到此处明媚也有几分焦躁:“八姐姐,你在此处稍等,明媚去去便回。”
“你休息走!”柳明艳走上前来,一把抓住她:“你真是约了人,是不是?”
“八姐姐,平白无故败坏人的名声,这样可不太好。”明媚看着柳明艳和牛皮糖一般粘着自己不放甚是恼怒,心里头想着那躲在暗处的乔景铉怎么还不出手呢,装神弄鬼的吓唬下柳明艳,自己也就能脱身了。
想到此处,她伸手就在柳明艳肩头按了按:“八姐姐,麻烦让让道,你也知道身子不大好,要早点回去歇息,何必拦着我在这里吹风受冻呢?”明媚有意将那个“身子不大好”说得重了些,希望树上的乔景铉能心有灵犀做出点配合来,若是个机灵的,自然该知道怎么做,明媚心中暗暗咬牙,若还是一点动静也没有,以后他来了便直接将他叉出去便是了。
柳明艳只觉自己肩膀一麻,伸出的手就收不回来,大惊失色:“十妹妹,你用了什么妖法?我的手不能动了!”
果然还是个机灵的,明媚心中满意的点了点头:“八姐姐,我可是柳府的小姐,又不是那些道姑,怎么会那些妖法什么的?是不是八姐姐撞邪了?都说除夕这天妖魔出没,后来是一头叫‘年’的神兽出来才把那些妖魔给降伏,这园子挺大的,也不知道有没有死过的人回来逛呢……”
明媚刚刚说到这里,柳明艳身后的云彩云霞齐刷刷白了脸儿,望着柳明艳,全身都在打哆嗦:“小姐,是不是四姨娘回来了……”
柳明艳的脸也瞬间就白了,但还是大着胆子说:“四姨娘回来关我什么事情?该找谁就去找谁,干嘛缠上我?”虽然说得底气十足,心里却跟擂鼓儿似的,一双脚如钉在地上一般,动也不敢动,看着园子里的树木都觉得是一群妖魔鬼怪般,眼泪都要流了出来。
她的母亲是个嫉妒的,父亲的几个姨娘,一个个的病了死了的,园子里现在只剩了一个,还是病怏怏的模样,四姨娘是早几个月才病死的,大家都在私下议论说该是中了什么慢性的毒,她也一直疑心是母亲的手笔——现在她回来找自己了?她害怕母亲,自然不敢去找她,恐怕是拿了自己下手了。
“姑娘,我们快些回去罢,这儿挺阴冷的。”玉梨拉了明媚快步从柳明艳身边走过:“真不知道会不会有鬼怪……”
明媚忍着笑和玉梨一起朝前走,身后传来柳明艳胆怯的呼喊声:“十妹妹,你别走,陪我在这里聊聊天罢!”
玉梨抿嘴一笑回头答道:“八小姐,你有两个贴身丫鬟陪着你说话还不够?我们家姑娘身子弱,可受不了这天寒地冻,得赶紧回沉香阁去了。玉梨在这里替我家姑娘告罪一声,还请把小姐不要怪罪。”
柳明艳被明媚与玉梨吓唬得魂不附体,只觉得自己一身都凉了,想抬手,手不能动,慢慢的抬了抬脚,还能动弹,朝身边的云彩云霞怒吼了一声:“还不快扶我回去!”
云彩云霞刚刚战战兢兢走过来,扶住柳明艳准备往明霞院那边走,才走了几步,突然从旁边的树丛里蹿出一条黑影,柳明艳眼睛一番,立刻被吓得昏了过去。
云彩云霞也被吓得不轻,两人站在那里筛糠儿一般抖个不停,过了好一阵子不见再有动静,大着胆子往四周看没有看到什么,心慌慌的一片,架起柳明艳飞一般的走了。
楚风见着两个丫鬟架住柳明艳往回走,雪地上有一条拖拽的痕迹,很明显那位柳家八小姐已经被吓晕了。他望了望乔景铉,低声道:“世子爷,这样做不好罢?”
“有什么不好?谁叫她好端端的来打扰我?况且媚儿都暗示我要出手了,我还能呆呆站着不动?我又不是傻子。”乔景铉从树上飞身而下,到凉亭里捡起自己的孔雀哆罗呢大氅,拍了拍上边的灰尘,叹了一口气:“本来说得好好的,结果全被那柳明艳给打扰了,想想就来气。”
“世子爷,该回府了,烟火都完了,王爷他们也该回府了。”楚风站在他身边小声建议着:“若是王妃回来不见你,该疑心了。”
乔景铉横了他一眼:“你怎么越来越啰嗦了?好吧,走了!”
回到沉香阁,玉箫把净面的水送上来,明媚用帕子擦了擦脸,灯光下,一张脸蛋白里透红,眼睛里一汪碧水般,竟有了少女的妩媚。玉箫捧着盆子在旁边看着,不由得赞叹了一声:“姑娘,你越长越美了。”
玉梨挤了挤眼睛道:“你知道什么?这是因为有了世子爷才会这样!姑娘,你素日里总是说我们年龄大了,心里有人就早告诉你,你也好帮我们去张罗。可我现在看着,指不定我们还没有成亲,姑娘倒会点了我们做陪嫁丫头呢!”
明媚听到俩个丫头在打趣自己,朝她们微微一笑:“我总得先把你们嫁掉我才会安心!玉梨,你现儿可是有主的人了,别捞着手儿在旁边看姐妹们没有动静,也该替她们想想法子不是?例如说玉箫。”她朝玉梨挤了挤眼,玉梨忽然便想到了楚风托付的事情来,哈哈一笑,拍了拍胸膛道:“这个包在我身上!”
玉箫听到这话题又绕回自己身上,跺跺脚,端着盆子就往旁边走:“姑娘,你总会拿我开心!”
玉梨笑嘻嘻的扑了上去,一把捉住她不让她动:“赶紧向姑娘保证了,来年一定让姑娘不着急解决你的问题!”玉琴在旁边也赶了过来捉住玉箫的手:“玉箫你想要什么样儿的,赶紧与玉梨说说,瞧她那模样,似乎已经有了人选!”
“你们这些个口没遮拦的,姑娘都把你们惯坏了!再说还有玉笛呢,为何你们就捉住我一个人?”玉箫听到玉梨玉琴的调侃,更是粉面飞红。
“玉笛做的胭脂膏子好用,我得留她多给我做些胭脂膏子再说。”玉梨望了望那边的玉笛,虽然话题引到了她身上,可她依然没有半分要过来掺和的意思,只是凉凉的看着她们这边嬉闹成一团。
明媚看着这场景,也觉格外温馨,看着玉箫的脸红到了耳朵根子,不由得出面来让玉梨放手,玉箫这才松乏下来,朝玉琴与玉梨一瞪眼,捧着盆子走了出去。
“姑娘,说实在话,其实我真希望我们能在一起过一辈子,不要分开。”玉琴把头发整了整,坐在明媚身边:“一想到以后要离开姑娘,心里就糁得慌。”
玉梨也沉默了下来,仔细思考着玉琴的话,在一旁撇了撇嘴:“我便是与大顺哥成了亲也不离开姑娘,他肯定不会不答应——他不答应,我便不嫁了!”
明媚用脚踢了踢玉琴:“怎么大过年的就说这种话,谁说要你们离开了?快去睡觉,你们的如意荷包我都给你们放在枕头下边呢,来年万事如意!”
“谢谢姑娘!”玉梨和玉琴行了个礼儿走了出去,屋子里剩下玉笛一个人还坐在那里。
“玉笛,你在想什么呢?”
“姑娘,我在想着,若是日后没有我中意的,请姑娘许我自梳。”玉笛突然站了起来,很正式的向明媚行了一个大礼。
“玉笛?”明媚疑惑的看着她,不知为何这个丫鬟如此反常。
“我跟随姑娘也快一年了,得了姑娘不少教益,也看这个世间多的是薄幸男子,少的是如意眷侣。若要玉笛嫁那种花花肠子或是品性不良或是胸无大志的人,玉笛还不如跟随姑娘一辈子,自梳明志,终老一生。”
“好,好,好。”明媚点点头,她的丫鬟们倒是个个都是有主意的,若是那乔景铉以后变心,大不了自己立个女户,自己一人生活便好,更何况还有这几个忠心的丫鬟陪着呢:“玉笛,你去歇息吧,今天轮着是玉箫上夜,这里你不要管了。”
玉笛从地上爬起来,行了个礼儿退了出去,房间里就剩下明媚一个人。
今夜竟然失眠了。
听着外间嫣红均匀的呼吸声,明媚怎么也合不上眼睛。乔景铉那火热的唇触在额头那种感觉仍然还在,似乎能感受到他火热的手心握住自己的手,睁眼就能看见他一双俊目一动也不动的看着自己——自己怎么也会辗转反侧,难以入眠?难道说这就是爱情?
她暗暗的掐了一把自己,心中警戒道,八字还没有一撇,以后的路还长着呢,才回了京城这几日,便能想着一辈子不成?
一辈子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一眨眼儿之间,光阴就如掌中的沙一般流逝得飞快,让人快得把握不住。明媚摸着柔软的枕头,忽然间就想到了生死契阔这句话来——执子之手与子偕老,这种美好不是人人都能有,但也毕竟还会是有人能遇到。
但愿乔景铉就是这辈子遇着的适合的人,明媚打了个呵欠,懒洋洋的闭上了眼睛,明日,又是全新的一日了。
乔景铉踏雪回到英王府,兴致勃勃,英王爷他们还在宫中夜宴,并未归来,他抱着大氅走进了内室,穿过丫鬟上夜的小隔间,有一盏昏黄的灯光如豆,香笔正坐在小榻上呆呆的望着地上,乔景铉将大氅往那小榻上一扔:“明日替我送去补补。”
香笔见到乔景铉,脸上浮现出一丝红润,可还没等她回过神来,乔景铉已经大步走进了内室。她捡起那件大氅看了许久,也不见哪个地方破损了,正在疑惑间,手指穿过了一个洞,拎起衣裳抖了抖,才发现大氅的领子那处有一条划痕,一条丝绦也断了。
那划痕很是整齐,瞧得出来是利器划破的,握住那大氅,香笔心中好一阵紧张,这是世子爷和谁打斗时留下的不成?宫中竟然这般不安全!她脸色苍白,缓缓的站起身来,轻轻走到门边,敲了敲门:“世子爷,这衣裳上头怎么有刀子的划痕?”
香笔举着衣裳,担心的望着出现在门口的乔景铉。
“叫你送去补你就送过去补,还啰嗦这些做什么?”乔景铉不耐烦的瞥了那件大氅一眼,装出毫不在乎的模样来:“快些去准备热汤,我要洗漱了。”
听着乔景铉声音中有一丝丝不悦,香笔不敢再说话,将大氅放在了小榻上,低头走出去将热汤送了进来,在旁边满足的瞧着乔景铉洗过手脸,她心中满是喜悦,今年的除夕世子爷最后是跟自己一块儿过的。
乔景铉带着一种从所未有的满足感入睡了,这个除夕,他的梦里是一片粉红。
他梦到明媚在他的怀里,柔软的身躯紧紧的贴在他的胸膛,看着她小脸有着诱人的粉红色,他最终按捺不住吻上了她的嘴唇。媚儿的嘴唇又香又软,他反复掠夺着那两片柔软如花瓣似的唇,弄得明媚娇喘吁吁的说:“景铉哥哥,你别这样……”
乔景铉看着明媚那亮闪闪的眼睛,微微肿胀的唇瓣,心里有说不出的快活,用力抱紧了她一点,感觉到她温柔的呼吸就在自己的耳根,微微发热,又有点痒,这使他更快活起来,把他的媚儿抱得越来越紧,突然感觉自己浑身一激灵,快乐弥漫过整个身体,全身像放松下来一般,四肢五骸
就仿佛泡在温泉里一般,懒洋洋的躺在那里,一点也不想动。
睁开眼睛,四周是一片黑暗,哪有明媚的影子?
乔景铉自嘲的一笑,原来自己只是在做梦。
动了下身子,只觉得裤子上凉冰冰的一片粘着腿,怪不舒服的。
乔景铉站起身来,扬着声音喊:“香笔,给爷去备热水,寻套换洗的衣裳!”
外间香笔听了甚是奇怪,世子爷不是已经洗过手脸了?怎么又要热水了?可她依旧赶紧回答:“世子爷稍等,奴婢这就去准备。”
将热汤送了进去以后,香笔望了望站在面前的乔景铉,见他只穿着一件白色中衣,领口敞开了些,露出了里边的肌肤,她心中羞涩,赶紧低下头去,就听乔景铉说道:“今晚爷要热水的事情你不许说了出去!”
香笔不敢抬头,只能怯怯的应着说:“是,奴婢记下了。”
“等会把爷的衣裳去洗了。”乔景铉抛下一个银锞子,声音有些凌厉:“记着,不许向任何人透露半个字!”
香笔瑟瑟的回答:“奴婢知道了!”等乔景铉进了隔壁房间,她才爬过去,在地上捡起那个银锞子,站了起来候在门外,听着里面哗啦啦的水响,她的心底有一种说不出的温柔慢慢爬了上来,平凡无奇的脸突然变得生动起来。
乔景铉换上衣服,这才觉得舒服了些,大步走回房间,拉上被子倒头大睡,这边香笔慢腾腾的走了进去收拾起乔景铉乱丢在地上的衣裳。
房间热气还未散尽,里面似乎还留有他的气息,抱起那堆衣物,香笔的手指触到了一滩冰凉的液体,似乎还有点粘手,香笔很是好奇,把那衣裳拎出来一看,却是乔景铉贴身穿的裤子,不由得脸上一红,心里突然明白了乔景铉半夜要热水是怎么一回事情,一种异样的感觉在她心里升起。
她抱着那堆衣物愣了半天,最后叹了一口气,把衣裳放进水桶里,开始用力搓洗,一边洗一边想着乔景铉那英俊的脸,惆怅又悲伤。
她只是乔景铉的贴身丫鬟,就连那个宝云都比不上,虽然说宝云只是顶了个屋里人的虚名,可终究她还是更有希望接近乔景铉。最近乔景铉越来越不喜欢她们进他的内室,也不喜欢她们与他有肢体接触,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情?
香笔的手浸在木桶里边,那些水起先还有些温热的气息,可她想得太久,慢慢的水便凉了下来。冬日的寒夜气温很低,不多时木桶里边是冰凉的一片,可香笔却恍然不知一般,依旧在慢慢的搓揉着那套中衣,仿佛要将它搓烂才好。
“世子爷……”香笔低低的呼喊了一声,眼中掉下几滴眼泪,落入木桶里,激起点点涟漪,可旋即又消失得无影无踪。第九十八章
玉瑞堂的后院依旧亮着灯光,曼青低下头去,用一根银挑子将桌子上边的灯光拨了拨,内室里忽然便亮堂了几分,照着柳老夫人与柳老太爷的脸,两人脸上都有深思的神色。
柳老太爷拿了一张褪了色的纸在手里,仔细的瞧了又瞧,望向柳老夫人,眼中有惊诧的神色:“这当真是七丫头的八字批文?是不是老二那姨娘做的手脚?”
柳老夫人沉吟了一声,仔细回想着今日下午的事情,摇了摇头:“应该不会,老二那个大姨娘是个奸猾的,这个平日里却是个老实的,绝不会有那么大的胆子敢造假,再说这八字批文的颜色与那字的颜色,都假不了。”
今日下午柳老夫人刚刚歇息着起了身,曼青正在替她梳头发,金花妈妈从外边走了进来,走到柳老夫人身边,挨着她的耳朵轻声说道:“老夫人,二房那个二姨娘说有要紧事儿求见老夫人,易嫂子不让她进来,正在主院外头站着呢。”
柳老夫人皱了皱眉头:“二房的二姨娘?”面前浮现出一张美人脸,虽然有几分俏丽,可瞧着还是有几分老实。她也是几年前在园子里散步的时候偶尔遇到过一次,那二姨娘向她请安时,声音激动得发抖。
老二有两个姨娘,听下人们说闲话儿得知,那大姨娘泼辣狠厉,经常拿了话堵着老二媳妇好半日都回不过神来,她生了一个儿子三个女儿,自诩为老二立下了大功,还缠着他来提过要升平妻的事情,被自己给喝住了。
而那二姨娘,下人们一提起皆是叹息,性子是个和善的,本来也是小户人家的女儿,家中遭了祸事,不得已才自愿进柳府来做姨娘的。她生了一个儿子两个女儿,可却没有大姨娘那边神气,只是默默的住在老二的院子里,安静得仿佛没有这样一个人一般。
这样一个老实本分的姨娘,今日却为何如此大胆了起来?姨娘不能进玉瑞堂给自己请安,这是柳府的规矩,也是大陈皇朝高门大户里头的规矩,除非是那些不懂规矩,宠妾灭秦的人家里头才会有姨娘进主院请安的事情。
当然,也有例外——除非真是有什么事情,不得不要面见主母。
柳老夫人的眼睛眯了眯:“让她进来罢,我听听她究竟是有什么样的要紧事。”
不多时二姨娘便跟着金花妈妈走了进来,她穿着一身青灰色的棉袄,外边披了件黛青色的绒面披风,滚了一圈灰黑色的狸子毛,见着柳老夫人,恭恭敬敬的跪了下来,双手贴在地上,弯腰将额头触到手心,行了一个大礼:“老夫人安好。”
“起来罢。”柳老夫人瞧了瞧匍匐在地上的那个人,见她的身子有些微微的发抖,心中有几分同情:“你且站起来说话。”
“婢妾谢过老夫人恩典。”二姨娘又磕了个头,这才站了起来,低着头小声说道:“婢妾有一件事情,埋在心里里十多年了,只怕说出来会被人说我是疯魔了,所以才一直不敢开口,但瞧着时间一点点的过了,婢妾觉得再开口便晚了,所以今日才斗胆前来告知老夫人。”
“究竟是什么事儿?”柳老夫人也被二姨娘勾起了好奇心来,竟然能将一个秘密埋十多年,这真是太神秘了些。
二姨娘伸出手来,抖抖索索的从袖袋里摸出了一个锦囊,在众人的凝视下,将那锦囊口子的绳结打开,从里边拿出一张黄色的纸来,她小心翼翼的捧在手心,双手呈献了上去:“请老夫人过目。”
柳老夫人将那张纸拿在手中,看得出来那张纸是经过一些年份了的,颜色黄旧,上边的折痕深深,有些角落还破损了,看得出来二姨娘一定经常拿着这张纸看个不停。她的目光从那纸上的字迹掠过,才看了几行,脸色便是一变,手也抖了一抖,但是很快她又平静了下来,举目打量了二姨娘两眼:“你可知道这批文的意思?”
二姨娘点了点头,目光坚定:“婢妾正是知道这意思,所以才不敢声张,否则由不得人家说我想出头想疯了。”
“可你今日却又为何拿了出来?”柳老夫人疑惑的瞅了瞅那张纸:“我又怎么能因为这张纸便信了你的话?”
“七小姐年纪越来越大,实在是不能再耽搁了。”二姨娘站在那里,脸上有几分紧张,可依旧还是将想说的话说了出来:“听说明年宫中大挑,凡事正四品的官员中有及笄的嫡出小姐便要造册上去,我想这不正合了批文上的话儿?若是咱们柳府能出位娘娘,那又是多么风光?”
柳老夫人沉吟不语,二姨娘的意思很明白,想要她出面将柳明欣变成记名嫡女——毕竟这是入宫大挑的必要条件。望了望那神色有几分激动的二姨娘,柳老夫人略略点头:“这事儿我知道了,你且回自己院子里头去,我与老太爷商量了以后再说。”
二姨娘听了这话知道是有些眉目了,心里头欢喜,朝柳老夫人行了一礼,由金花妈妈带着走了出去,柳老夫人拿着那张褪成黄色的纸,朝身边的曼青笑了笑:“曼青丫头,这竟然比你的身世更离奇了些。”
曼青脸颊上露出了浅浅的梨涡来,声音娇软如黄莺:“曼青哪有离奇的身世,不过是一个丫鬟罢了,老夫人如此厚待曼青,曼青要一辈子陪着老夫人。”
“傻丫头,你怎么能一辈子陪着我?”柳老夫人长长的吁了一口气:“我与你祖母交好,既然应承下来这件事儿,就会做到,你祖母的遗愿就是让你平平安安长大,能嫁个对你贴心贴意好的人,我可都记在心里边呢。”
天窗上的阳光照在曼青的脸上,照得她的脸孔白玉一般,她低下头去,声音也低了下去,有一丝丝哽咽:“老夫人,你对曼青的恩情,曼青拿一辈子来还也还不上。”
柳老夫人拍了拍她的手:“快别说这些有的没的了,以后有你的好日子呢。”
柳老夫人将那张八字批文细心收好,等着除夕守岁以后才将那张纸拿了出来:“老爷,你且瞧瞧这个。”
瞧过以后,柳老太爷沉默不语,良久才说了一句:“这当真是七丫头的八字批文?是不是老二那姨娘做的手脚?”
柳老夫人摇了摇头,老二这个姨娘平日里却是个老实的,绝不会有那么大的胆子敢造假,这八字批文的颜色与那字的颜色,都假不了。她望了望柳老太爷:“若是老二这姨娘有这么好的心计,那她也早不该在咱们柳府院子里头呆着了。”
柳大太爷想了想,让曼青拿了纸笔过来:“我先将七丫头的生辰八字抄了下来,初八的时候去找钦天监的段监正给算算。”
钦天监本是观察天象推断节气制定历法的,可随着时间推移,大陈的钦天监却有了多种功能,钦天监要负责为皇帝皇子挑选大婚日期,还兼任合八字的职责,因此每一任监正都是有名的相士。
段监正的祖父与父亲都是大陈有名的相士,他本人的名气也不会比他祖父与父亲差。钦天监说起来是个清水衙门,可段监正的宅子却修得十分精致,一看便知道是花费不赀,这可都是他替人看相算命得来的酬金。
俗话说拜年拜倒初七八,初八那日早晨,柳老太爷怀里揣着柳明欣的八字,吩咐下人备轿,一路儿抬去了段监正府上。见太傅大人亲自登门拜访,段监正赶紧迎到了大门口,笑着将柳老太爷迎了进去:“太傅大人光临,真是寒舍处蓬荜生辉。”
柳老太爷也不与他说多话,将柳明欣的张生辰八字递了过去:“还请段监正给算算这个八字。”
段监正点了点头:“谨遵太傅命令。”
柳老太爷特地选了绝早的时候来段监正府中,一来是怕人给瞧见了他的举动,再来却是知道早上算八字是最准的,所谓功力还未耗尽,精力充沛,做事情都会事半功倍。
段监正拿了八字看了看,不住掐指算着,不多时脸上便出现了惊讶的表情来,柳老太爷仔细查看着他的神色,心中也暗暗吃惊,莫非这七丫头真有娘娘的命格?
“段监正,究竟如何?”见段监正将八字递了回来,柳老太爷盯住了他。
“太傅大人,这是何人八字?”段监正眼中出现了惊诧与羡艳交织的目光:“这八字可真是好!虽说前半生过得不怎么如意,可后半生却是荣华无边,富贵无比。从八字来看,她的时辰正与紫薇吻合,主一宫星位,有贵子,而且隐约有母仪天下之兆,只不过……”他停了停,才慢慢说出下边的那句话:“生前是享受不到了。”
柳老太爷一惊,段监正这意思是,七丫头肯定是能做娘娘的,而且死后能封为皇后——莫非是生了个儿子成了太子,母以子贵被皇上追封的?他的手捻这那张生辰八字,微微有些发抖。望了一眼满脸好奇的段监正,柳老太爷沉声道:“这人是谁,我也不是很清楚,偶尔得了这个八字,听说命格好,一时兴起,才想要段监正来帮忙推算下。”
段监正听了这话,知道柳老太爷不欲与他透露消息,也只能陪着笑脸道:“太傅大人真是事事细心。”
“这人恐怕要有人扶一把才能上去。”柳老太爷将那张八字揣在怀里,眉头皱了皱,照着段监正说的,柳明欣会成娘娘会生儿子,那儿子还会成太子,可这中间要经历多少艰难?柳府为了这份荣华富贵,可否值得这般去做?
“这贵人要得势,肯定是要有人扶,毕竟从八字来看,到及笄之前她都只是平平之势而已。”段监正笑了笑,摸了摸自己稀稀疏疏的胡须:“只不过竟然是这样的八字,自然会按着这般走势慢慢来的。”
柳老太爷听了这话,忽然如醍醐灌顶一般,既然是天意,那就不可违背,自己还去多想做什么?想到此处,站了起来,朝段监正拱了拱手:“多谢段监正。”
长随走过来将一份谢仪帖子交到了段监正手中,段监正笑着刚刚想推辞,就听柳老太爷沉着声音道:“这八字的事儿,你切勿与旁人说起!”
这声音里隐约有着警告之意,段监正的手一僵,那张谢仪已经落在他手心里,等及回过神来时,柳老太爷已经带了长随走出大堂,段监正赶紧将谢仪放下,飞快的追出去相送,直到柳老太爷的轿子不见了踪影,他这才抹了抹额头上的汗往屋子里走了去。
“这八字究竟是哪家小姐的,难道是柳太傅的孙女儿?”段监正摇了摇头:“这事儿也不归我去想,即便是柳太傅的孙女也没什么好惊奇的。柳家已经是荣华富贵,再出个娘娘也不过是锦上添花罢了。”
柳老太爷刚刚回玉瑞堂,柳老夫人便赶了上来:“如何?”
柳老太爷也不说话,只是点了点头。柳老夫人脸上露出一丝欢喜神色,旋即又有几分担忧:“那咱们可要担不少风险。”
柳老太爷叹了一口气道:“即便我们不给她方便,她自然会有旁的法子崭露头角,不如就顺水推舟,天意不可违。”
玉瑞堂里一片宁静,暖炉里烧着的银霜炭毕毕剥剥的响着,听起来十分暖心,柳老夫人捻了捻手笼上的白色绒毛,似乎下定了决心:“就依老爷的话。”
京城的冬天比云州的要冷了许多,明媚整日窝在沉香阁里懒洋洋的都不想出去。
探头看了看后院的梅花,仍然是那般艳丽,一片殷殷的鲜红,似美人眉间的朱砂痣,勾魂夺魄般,化作了梦里的一抹朦胧,留在人心底的最深处。树下并肩站着的两个丫鬟,穿着一色儿的青灰色棉袄,高高的元宝领遮住了香腮,只余小半张脸露在外面,回眸一笑时,那眼波儿已是透出了动人的滟潋。
玉笛正在用小刷子细心的扫着梅花花瓣上的积雪,而玉箫则在树下拾着昨夜的落花。明媚往窗户边上缩了缩,感觉她的丫鬟们个个都比她更懂生活,这天寒地冻的,还能找这自己的乐趣。
梅花蕊上的积雪烹茶,据说有着淡淡的梅花清香,味道格外的不同,可她每天喝着玉箫沏好的梅花茶,却也感觉不出来有什么别样的味道,而她倒是对玉笛即将淘澄出来的胭脂膏子却抱着极大的兴趣,弄得玉箫有时看她都露出了些不屑:“姑娘,我记得小时候你教我们念书的时候说过,这风雅之心也该有些,否则会泯灭了生活的乐趣。今儿我给姑娘用心沏出来的茶,姑娘竟然就这么大口大口的喝了,可对得起风雅这两个字?”
明媚看了看那边眉头微微皱起的玉箫,莞尔一笑:“那时候是我逗你们玩的!”
“姑娘,你!”玉箫看到自家姑娘突然露出一副嬉皮笑脸的神色,知道她又准备拿自己开玩笑了,扭了下身子就去了隔壁房间:“我要把玉笛刚刚收的梅花拿了做梅花糕儿去!”
看着玉箫那夺门而出的身子,明媚忍住笑,大声说:“多做一碟子,我得拿了去孝敬老夫人!”
回柳府也有大半个月了,出去得少,府里各色人等还是不太熟悉,唯一熟悉的就是这位柳老夫人了。
总以为世家大族的老太太,该是每天拉着一张脸子,等着媳妇孙儿辈哄着供着,或是威严富态,或是端庄高傲,或是老成持重——反正就不是这位柳老夫人的范儿!
柳老夫人不显老相,爱打扮,一天能换三套衣服,尤其爱穿红色,明媚实在想不到会有年近五十的老太太还喜欢红色衣服的。柳老夫人的衣服大部分都是红色,大红,朱红,艳红,胭脂红,丹参红……那一片红,远远的看上去艳丽如火,无端端的烧得人眼窝子都热了起来。
来大陈这么久,明媚从未见过哪位老太太到这个年纪还尽选些红色的衣物往身上披,可柳老夫人却毫不在乎,随心所欲,也不管别人怎么看她。至于行事就更让明媚惊奇了,她不是那种收敛的人,她虽在有些方面还是尊着大家闺秀的教养,但行事却与旁人迥异。例如若是想责备一个人,大部分老太太都会用先扬后抑的手法,前面说几句好听的话儿,后面再不轻不淡的说上几句点题,既能表达出来意思,又能达到敲警钟的效果。而柳老夫人则是非常直截了当,想说谁了,直接一顿训斥,也不管那人怎么想——反正现在柳府除了柳老太爷就是她最大,何况柳老太爷素日里说话都是处处捧着她呢?
看着柳老夫人日子过得滋润,明媚也暗下决心,柳老夫人就是她的榜样!谁说嫁的夫君一定要有通房侍妾?谁说大陈朝的女子只能唯唯诺诺的过日子,眼前不就有一个现成的例子吗?
正在无聊的想着事情,一面拿着玉琴新绣的帕子无聊的摆弄,突然外面传来匆忙的脚步声:“姑娘,姑娘,世子爷过府来了!”
门帘一掀,玉梨那红扑扑的脸出现在面前:“乔世子送帖子来了,老夫人叫你去玉瑞堂呢!”
“送帖子?”明媚看了下玉梨:“什么帖子啊?”
“正月初十四英王府有赏梅会,听说侯府的梅花品种多,开得很好,京城的太太贵女们都会应邀去英王府西园赏梅呢。”说到这里,玉梨的眼睛亮闪闪的:“姑娘,这可是你第一次在京城露脸呢,你得好好打扮打扮,别让人家看轻了你!”
明媚站起身来跟着玉梨往外面走,一面淡淡的说:“我是什么样的人不需要别人来评判,人家看不看轻我,可与我有半分关系?只要自己不看轻自己就行!”
玉梨在旁边抿嘴一笑:“对,对,对,姑娘,只要乔世子不看轻你就可以了,其余人倒都是多余的!”
明媚看了看玉梨,叹气道:“你是越来越油嘴滑舌了,也不知道那个唐大顺怎么能对付得了你,他那笨口笨舌的,怎么也和你这种伶牙俐齿的配到一块去了!”
听到明媚这话,玉梨这才打住话头,脸上飞起一片红色。
走进玉瑞堂,里面已经团团的坐了一屋子女眷,乔景铉正陪着柳老夫人坐在上首,见到明媚走进庆瑞堂,给她递了个眼色,明媚故意偏过头去不看他,害得那乔景铉望了个空,微微露出点失望,玉梨在旁边看得真切,扶着明媚的手暗地在明媚胳膊上掐了一下。
“璃媚丫头可算是来了。”柳老夫人笑眯眯的望着明媚:“媚丫头,英王府初十四有赏梅会,下了帖子过来,你与珠丫头都是第一次在京城参加这等盛会,也该做几件新衣裳才是。我已经派人拿了柳府的名剌去了回雪坊,过些时候会有师傅来帮你们两人裁衣。”
明媚赶紧向柳老夫人福身谢过,心里想着这位柳老夫人不知为何,仿佛一见面就特别喜欢她,但是又不会替她考虑,动不动就把她推到招人嫌的风口浪尖上面。现在乔景铉还坐在这里,众位小姐还要摆出一副温柔贤淑的模样,若是他走了以后,还不知道又有多少人要说多少嫉妒的话儿出来呢!
这裁衣裳,难道不该是所有的小姐们都裁上几身?左右现儿柳府也就七个小姐,未必还没这几套衣裳的银子?柳老夫人这几句话,摆明就是在给她与柳明珠招话呢,还不知道柳明艳心里头会是个什么想法。
乔景铉在一旁听着连连点头:“那是应当的,柳二小姐是第一次在京城贵女圈里露面,自然要好好打扮着。”
柳明艳在一旁早已不忿,听乔景铉这般说,更是恼怒,不由得开口道:“景铉哥哥,你可叫错人了,我们家二姐姐已经出嫁了,这里哪有个柳二小姐?”
一句“景铉哥哥”似乎比往日听起来要喊得更亲热,明媚不由得心里一阵翻江倒海般肉麻,这个乔景铉,到处欠着风流债,不知道还会有多少人喊他“景铉哥哥”呢,到了赏梅会那日便能见识到了。
那边乔景铉一双眼睛只在明媚身上,见她虽然面色无异,但却能感觉到她那不悦的眼神,心里本来也被柳明艳这声“景铉哥哥”叫得郁闷,再见到明媚的神色,更是只觉烦躁,连忙开口说:“我倒是依着那时候在云州府的叫法了,也不知道现在该如何称呼明媚妹妹?”
柳老夫人笑了笑:“乔世子,因着珠丫头与媚丫头没在京城,以前都是混叫的,前不久老太爷替她们序齿过了,媚丫头排在第十。”
柳明珠见柳老夫人分毫没有提到自己,心中有气,含着怨恨的看了柳老夫人一眼,见她已经停住了话头,似乎没有再介绍自己的意思,一颗心沉了沉,抬起头来望着乔景铉甜美的一笑:“景铉哥哥,我现在是柳府的九小姐了。”
乔景铉哪有那份心思去听柳明珠的自我推介?只听到明媚排在第十便说:“那以后我该喊十小姐了?嗯,这个排序倒也不错,十全十美。”
柳明艳见自己直接被乔景铉忽略,心里颇是委屈,看着四房的两个妹妹一个个在他面前搔首弄姿的,更是有难言的愤怒,于是对着乔景铉开口说话,想把他的注意力吸引过去:“景铉哥哥,我的排行依旧没变法,是第八。”
“八小姐,那些小时候的叫法,现在就别再如此称呼了,听起来似乎太别扭了些,你还是和大家一样喊我罢!”乔景铉拧了下眉毛,站了起来向柳老夫人行了一礼:“那日景铉会在门口候着老太太带着贵府女眷来英王府西园赏梅。”
柳老夫人一脸笑的应承着:“会来的,会来的,世子就不必如此客气了!”
乔景铉刚刚离开庆瑞堂,这边柳明艳就率先跳了起来:“祖母,为何只给四房两个妹妹裁衣裳?我们这些姐妹们难道就不是祖母的孙女儿?”
柳老夫人眼风儿都没有给柳明艳一个:“你每年添置的衣裳还少了?现在我给你两个妹妹做几件又如何?哪轮到你来在这里指手画脚的?看起来你那心经抄得还少了些,继续回房抄去罢!”
柳明艳怒气冲冲的看了柳明珠一眼,心中愤恨不已,方才柳明珠也喊的是“景铉哥哥”,却没见乔景铉让她改口,自己才喊了一声他却翻了脸,看来乔景铉对自己不好,肯定是这柳明珠在其中说了什么话。
祖母还这般心疼这柳明珠,要给她另外做衣裳,还不让她开口说话!想到此处柳明艳更是全身不舒服,脑子里乱糟糟的一团,她朝柳老夫人行了一个里,骨笃了嘴巴,带着贴身丫鬟们走了出去。
柳老夫人看了一眼座位上一干孙女,慢悠悠的说:“我做事情自有分寸,珠丫头与媚丫头才从云州回来,京城里头时兴的衣裳款式恐怕都没有,若是穿着那外省的时兴款式去赴那梅花宴,总怕会被人耻笑。再说她们两人都是嫡女,自然该金贵些,你们可有意见?”
在座的都是庶出的身份,几位小姐都急急忙忙表态:“祖母,我们怎么会有旁的意见?祖母做的,自然有自己的道理。”唯有坐在明媚身边的柳明珠,虽低着头,恭恭敬敬的端坐在那里,可心中却在不住的泛着酸水儿。得了明媚的主意,让姨娘将那八字批文送去给祖母过目,可现在都初九了,还不见有什么动静,莫非祖母是不相信那八字不成?
柳老夫人看了看座位上的几个孙女儿,满意的点了点头:“你们几个倒是懂事的,显见得是受教的。”
几个庶出的小姐连忙回答:“都是母亲教得,女子需得温柔贤淑,不可恣意高声。祖母行事有自己的道理,我们只管听着便是。”
坐在一旁的柳大夫人听到这些对话,袖里的手心握得紧紧的,拳头汗津津的渗出水来——柳老夫人这么说,不是明着赞扬那几个庶出的丫头,实则在贬低自己的艳儿,还顺便折损着说自己没教好女儿?
柳大夫人的脸色转了又转,玉瑞堂的人都看在眼里,柳二夫人与柳三夫人都幸灾乐祸的笑了笑,又赶紧都捧着柳老夫人说些热闹话儿。时间一久,柳老夫人也乏了,看了看一屋子的女眷说:“你们都各自回去歇着罢,老大媳妇留下来,我还有点话要和你说。”
等及众人都散去,柳老夫人端起茶盅喝了一口茶:“老大媳妇,你自己看看艳丫头,这脾性可是能让人放得心下的?”
柳大夫人的脸都快挂不住了,捧着茶盅的手都气得在摇晃:“母亲,是媳妇没能把艳儿教好,媳妇从此会尽力约束她,不让她再这般胡作非为了。”
柳老夫人笑了一下:“这骄纵的脾气可不是一朝一夕能改的,我今儿单独留你下来,只是想和你说一件重要的事情,并非是针对艳丫头,这是与我们柳府兴盛休戚相关之事,不可儿戏,你且给我听好了!”
见到柳老夫人摆出一副严肃的模样,柳大夫人心中一凛,连忙低头说:“媳妇听着,母亲请训示。”
“今年宫中大挑,正四品官员家里有及笄的嫡出小姐都要造册以备挑选,我们柳府里头虽然有慧丫头、欣丫头与艳丫头都已及笄,可却只有艳丫头是嫡出的。你自己看着,艳丫头这脾性,进宫了也是一个死字,你难道舍得让她往这条死路上去?”
柳大夫人拿着茶盅的手颤了下,茶盅里的茶水就溅了些出来,滴在手上,热得刺人。
“你也别紧张,可以花钱和宫里选人的打点下,随便报个带病在身,不宜进宫候选也就是了。”看着柳大夫人明显松弛下来的神态,柳老夫人又凉凉的加上了一句:“可是难道你舍得把那一份富贵放弃了?”
听到柳老夫人这般说,柳大夫人也觉得有点可惜,今年宫中大挑,明显的是给几位皇子指妃,虽然她一早就看好了乔景铉,心想着艳儿要是能嫁入英王府,那自己也无遗憾了,但若是有更好的可以指望,也未尝不可。看着柳老夫人那气定神闲的样子,柳大夫人试探性的问:“母亲可是有了什么好法子?”
柳老夫人等柳大夫人这句话已经很久了,听到柳大夫人发问,心情愉悦的喝了一口茶:“我倒是有个好法子,也不知道你怎么看。现在老二那个庶出的欣丫头倒是个不错的,人温柔体贴,长相也不坏,你把她记到名下,也就是你们大房多了个嫡女,送了她去进宫大挑,若是她有这个运气能被挑上做个皇子侧妃,那也是你们大房的造化,就是挑不上,被京城的公侯之府看中了,也对我们柳府有利。”
——果然是好法子!柳大夫人心里冷笑一声,这位婆婆真的是偏心得厉害!自己究竟是怎么得罪她了?老二家的庶出小姐,不记在二弟妹名下,却非得塞到大房这边来,叫她帮老二白养一个女儿,白赔一副嫁妆!
况且不是还有三弟妹与四弟妹?四弟妹倒不提,老四是婆婆亲生的,自然事事要为四房着想,哪里会想着要他们四房多出些银子来养一个小姐?可三弟妹呢,三弟妹为何不能将那柳明欣记名?还不是素日她嘴甜,说话得婆婆欢心!
柳老夫人看着柳大夫人的脸色,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从茶几上的粉彩小碟里拈起一块梅花糕,慢慢的吃了两口又放了下来:“若是你不愿意也罢,我去找老二媳妇说下,虽然她态度坚决,不想将庶女记在名下,可我压着她做,她自然也会做的。”朝柳大夫人闲闲的瞧了一眼,柳老夫人缓缓道:“只是我想着老太爷的话说得对,你自然该要多花些时间在艳丫头身上,这打理内务的事儿恐怕要挪一挪才是。”
庆瑞堂的屋子一片宁静,日光透过那雕花窗户洒了进来,看上去甚是和暖,空气里也弥漫着一种淡淡的梅花清香,不知是玉瑞堂后边的梅林传过来的香味还是柳老夫人碟子里梅花糕的味道。
柳大夫人挺直了背在那里坐着,背上已经是汗涔涔的一片。
柳老夫人这般说,便是拿着管事权在威胁她了。若是她不接了柳明欣过去,那以后她便不用再想打理中馈了。
打理中馈一年,期间至少有五六万两的油水,经常还要往上头走,有时能多到十万两一年,自己若是还能打理十年,至少能攒下七八十万两呢。柳大夫人心里迅速的进行着各种算计——养一个记名嫡女,素日的吃穿用度是公中出的,更何况照着柳老夫人的意思,柳明欣今年会去参加宫中大挑,再怎么养,也不过一年罢了。
若是她没有被挑上,过两年出阁,自己也不外乎是多打发一副嫁妆。柳府小姐出嫁,嫁妆有两部分,一份是公中的银两添置的,旧例是每人十万两,另外一份是各房自己添置的压箱银子,这份嫁妆没有露在明面上头,是小姐们私房钱抠在手里的,自己随随便便塞个五千两银子给她,也算是打发了。
七八十万两与五千两相比,当然是要七八十万两更合算,况且若这柳明欣要是瞎猫碰上死耗子,竟然被选上皇子妃,那么大房可就威风了,即便柳元久是柳老夫人亲生的,也只能干瞪眼的瞧着。
柳大夫人瞅了瞅柳老夫人,瞧着她微微闭着眼,似乎没有看她,但那条微微睁开的缝隙里倏忽有一道犀利的光芒瞟过,她心中知道得很清楚,柳老夫人在等她回话呢。柳老夫人的意思是老二家柳明欣一定要都会要做记名嫡女——不对,柳大夫人忽然一惊,不还是有个柳明慧,为何柳老夫人丝毫没有提到她?
柳大夫人满心疑惑,又瞄了瞄柳老夫人,见她依旧是那般模样,仿佛是打着瞌睡一般,玉瑞堂天窗顶上透下来的金色光芒在她嘴边添了几道阴影,仿佛是老虎嘴边的胡须,正翘了身子往两旁张着。
看起来婆婆是等自己点头呢,柳大夫人叹了一口气,自己反对也没有用,柳老夫人一个不高兴向老太爷告状了,喊了老爷去训斥一番,最后还是自己倒霉。既然不能改变结局,那就选条最利于自己的路罢。
柳明欣模样儿真不怎么样,但难得的是蠢笨得恰到好处,自己随便说上几句,她就会信以为真,叫她做什么就会去做什么。只是这样的人,能会被宫中挑上?柳大夫人试探着开口道:“母亲,我瞧着那明慧侄女是个不错的,为何她……”
柳老夫人笑眯眯的睁开了眼睛,朝柳大夫人瞥了一眼:“莫非老大媳妇你心软,准备一次认两个记名嫡女不成?”她的手抹过手里的紫檀木佛珠,脸上有一种温情的笑:“我这是在为你着想呢,多年以来老二媳妇便与两个姨娘不对盘,其余什么事情都好说,只是这个记名上头,她偏生咬着牙,寸步不让,到现在那两个庶子都没记上名。她过得辛苦,我也体恤她。而老三媳妇,你也知道,她自己还有三个庶出的女儿呢,到时候少不得也要记一个到名下的。我想来想去觉得你才是最合适的,素日里一贯大度,又是长房,到时候将名字报去宫里时,那身份也要显贵一些,所以只能来找你了。”
这解释真是八面玲珑,圆滑得挑不出一丝错处来,柳大夫人吸了一口气对上了柳老夫人的那双狡黠的眼睛:“母亲,你这法子很稳妥,媳妇觉得可行。”
“如此甚好,我就知道你是个伶俐的。”柳老夫人眼睛眯到了一处,显见心情非常不错,换了一张和气的笑脸,指了指左侧的通道:“你先去玉瑞堂的抱厦等着,我叫艳丫头和慧丫头和她们的姨娘过来。”
柳大夫人一怔:“为何还要叫上明慧侄女?母亲方才不是说只要我答应将明欣记在名下的?怎么忽然便变卦了?”
“我也没叫你认两个,我自有自己的安排,你只消到抱厦等着便知了。”柳老夫人满脸的不高兴,挥了挥手:“你带着丫鬟婆子们去抱厦那边等着。”转脸对着曼青说:“去将那两个姨娘及两位小姐喊来我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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歌爷:母后,儿臣今日尚未码完明日更新,明日能否在宾馆里不出去了?你去父皇恩恩爱爱的携手共看红尘,游遍千山万水,岂不是美事一桩?
母后:熬夜写,明日旅游大巴上补眠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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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后:谁会看你……再说团里也木有帅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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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后:废话少说,快去码字,你跪安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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