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长乐帮主的武艺稀松平常,李元子一定赢的。场边观看的人中,绝大部分都是这么想的。
可他们注定了要惊讶。
倒不是说长乐帮石帮主深藏不露,功夫高超。他的剑法的确精妙,宛如演武场上绽开一朵梅雪。只是这精妙也有限,以石帮主的水平施展开来,论凌厉不如池寒的越女剑法,说迅疾不如薛公远的华山剑法,便是招式变化之道也是差了一筹。
石中玉的第一剑就被李元子的软剑一绞,荡了开去,胸腹间空门大露,只要李元子顺势下劈一记,只怕就横尸两截。然而他只是一愣,竟然不管不顾,另一只没握剑的手竖成掌,轻飘飘向李元子的胸口拍去。
那轻飘飘软绵绵的动作,谁也不相信会给人造成什么伤害。
但李元子竟然脸色一变,往后连退两步,避过来掌。
石中玉嘴角冷笑,又是一掌向胸腹拍去,速度快了不少,但掌力还是软绵绵的。
李元子再避。仓促间便是回得一两剑,遇上石中玉简简单单的怪招,又是闪避,他若要闪,石中玉也对他无可奈何。场面顿时变成一个打一个逃,顷刻过了二三十招。石中玉嘿嘿又笑:“李公子,你这样躲来躲去,打着可没劲,还是认输吧。”李元子脸色铁青,仍是闪躲。
他那掌到底有什么奥秘?
恐怕只有池寒能猜到端倪,暗骂石中玉无耻。
“爹,难道那石中玉使的是传说中的化骨绵掌?”池寒听到焦宛儿在轻声问焦公礼。声音中自然满是忧虑不安。
“不是,当年我曾见过化骨绵掌,吃过不小的亏。也因而知道这门掌法于内劲运用之道要求极高。”焦公礼看着场中眼珠子也不转一下,“这位石帮主年纪轻轻,没那么深厚的功底……啊哟!石帮主小心!”
焦公礼突然喊道,众人也是“啊呀”一串惊呼。
原来李元子被逼得狠了,连施几手杀招。原本石中玉便不及李元子,所倚仗的不过是李元子不敢真的下死手,此刻发觉对手一脸杀气,知道厉害,连那门轻飘飘的掌法也用不出来了,想躲,又哪里躲得掉?一时间呆在原地。
眼看长剑划出风声,锋刃已经顶到胸口。
众人站得远,要跑上去阻拦已经是鞭长莫及。
“李公子剑下留情!”焦公礼大喊道,他不喜欢长乐帮,可为了自己的产业门生,更不希望开罪了他们。要是长乐帮帮主在自己的地盘上被人杀掉,那可就麻烦了。
李元子被气得双颊通红,丝毫没有收力的意思。
只听“嗖”的一声,接着又是“砰”的一声,李元子手中软剑从中断裂开来,石中玉就地一滚,总算逃得性命,再不敢纠缠,远远躲开。
李元子看着断剑发愣。
众人看去时,原来是一枚小铁钉击断了剑刃,不由相顾骇然。要知道施放暗器击断刀剑本身就是极高深的技艺了,更莫说击断的是一把软剑。都自觉相差甚远,尽皆向贝海石看去。
适才,正是贝海石在千钧一发中发出铁钉。
“原来是武当派的高足。柔云剑法,你已得一两分神髓。”说着话,贝海石已经走到李元子身前,“你是武当紫微观的人?你师父是马、张、陆中的哪一位?”李元子仍看着手中的断剑,这把剑是好不容易央求着师父赠送的,如今剑断在这里,他心底又是难过又是委屈,此时既被贝海石叫**份,二话不说,提起断剑便砍下去。
他又哪是贝海石的对手,肘上被拍了一掌,但觉酸软无力,还没反应过来,手中一轻,剩下的半截断剑已经握在贝海石手上了。接着也不见贝海石如何动作,单掌一拍,沛然大力涌来。李元子本身内力不算深厚,此刻立足不稳,被打得向后飞起。
却撞进一个坚实的怀中。
却是焦宛儿和池寒见他不敌,双双上前。池寒要快了一步,恰恰赶到,把李元子接住。
贝海石看了池寒的步法,不由双眉一挑。
李元子被男人抱在怀里,连脖颈都红了,低声道:“放开我。”池寒一愣,便也放开,但那一缕微微清香仍在心中盘萦。
李元子踉踉跄跄站稳,知道今天是讨不了好的,但嘴上仍不服输,狠狠盯着石中玉道:“石帮主,适才可是你输了。今后不许再来骚扰宛儿姑娘。”焦宛儿心下感激,低头柔声道:“李公子……”后边的话,却再说不出来。
“好啊。”石中玉倒答得爽快,又涎着脸笑道:“那你同我回去做帮主夫人可好啊?李姑娘?”
石中玉“李姑娘”三字出口,周边人士都是一愣,又都暗自鄙视起石中玉来。薛公远上上下下把李元子打量了好几遍,一脸难以置信。焦宛儿抬起头一声惊呼。
池寒呢,这时节他倒想起刚才抱着李元子时那轻盈温软的手感了,心道福气真好。
再看李元子,一张脸已经红得发紫,哆嗦着说不出话来。
却忽听贝海石朗声长笑一声,一句话不说,足下一点,纵身向李元子这边飞来,手上拍出一掌。李元子心神正乱,一点儿反应也无。
“贼子尔敢!”池寒恰好在他身后,当即提起全身劲力迎上贝海石那一掌,碧波掌法的掌力绵绵连连,滔滔层层,不断奔涌而去。贝海石也不变招,直直地迎上去。
倒像是专门冲着池寒而来。
两掌相接,池寒大感诧异,他知道贝海石的厉害,碧波掌法全力施为,掌力绵绵层层奔涌而去,却扑了个空。贝海石像是全然没有用力,一触之下,片刻便走,又已经飘然退回去。
搞什么?池寒皱着眉头。只听贝海石皱眉喃喃自语:“像,又不全像。”一众人都看着他,弄不懂这位“着手回春”的贝大夫想要做什么,竟不敢乱发一语。
半晌,贝海石突然看了池寒一眼,向焦公礼、周铁鹪几人一抱拳,调头道:“走。”当先足下一点,身子飘开老远,两三下便没了影踪。石中玉同两位长乐帮堂主面面相觑,他轻佻跋扈,又贵为一帮之主,对贝海石倒颇为忌惮,当下连告辞也没有,一挥手,几人跟着就走了。
李元子看着那石帮主的背影,自是咬牙切齿:下次若落在我手中,定要将他生不如死。她正在心中咒骂,不成想几个人倒围拢上来,异口同声发出疑惑。
“你到底是男是女?”“李公子,你是女的啊?”“李姑娘好。”
前两声分别是薛公远和焦宛儿。最后是池寒抱着拳,嬉皮笑脸地施礼。焦公礼和雁行三鹰没有问出口,可也都看着这里呢,周铁鹪和曾铁鸥还时不时互相耳语两句,交换意见。
“什么叫李公子,原来你是女的啊?”李元子沉默一阵,突然对着焦宛儿扑哧一笑,声音比起之前要清脆悦耳了不少——那才是她本来的声音。接着,她把头上帽子轻轻揭下,一头乌黑长发便飘散下来。她甩了甩头发,黄鹂鸟般的声音又响起:“我就是女的啊。”说着又笑了笑,一脸俏皮神态。
她的相貌本来便清秀可人,此刻如花笑靥,秀发飘飘,更增姿色,乍一看去比焦宛儿还要胜过些许,前后反差之下,就连池寒也看得呆了半晌。
焦公礼施礼道:“原来是李姑娘。多谢李姑娘和池少侠仗义相助。”池寒连道不敢当,把功劳都推到李姑娘身上——原本也都是这位李姑娘的功劳。焦公礼又说一阵“李姑娘英雄侠少,巾帼不让须眉”“若是男儿身,那定是非要把宛儿许配给你”之类的褒美言辞,虽然是“事后诸葛亮”般的虚言大话,把焦宛儿和李姑娘也都羞得脸红。
只是那李姑娘满面羞红中还有掩不住的自得之色,藏不住的欣喜笑意,一副小人得志嘴脸,看得池寒心中偷笑。池寒悄悄凑上前问道:“李兄,今后我该如何称呼你?”
李姑娘被他吓了一跳,初始时她女扮男装,一言一行都刻意依照男子风格而行,同池寒凑近了说话还不觉如何,自从女子身份被池寒识破,顿时觉得这般举止太过亲昵,心里更有些别样的感觉。
她不动声色悄悄挪开些距离,一张脸还是羞红,道:“我真名是叫李沅芷,屈大夫的九歌里有一句‘沅有芷兮澧有兰,思公子兮未敢言’,就是那个沅和那个芷了。你,你叫我沅芷就好。”
“池寒见过沅芷姑娘。”池寒轻轻一笑,装模作样地行礼,抬眼却见李沅芷脸色微微有些阴沉。转回身去,却见那雁行三鹰已经走到近前来。
周铁鹪向李沅芷微笑道:“果真是李家大小姐,英雄出少女,李提督生得好女儿啊。”他在说,旁边曾铁鸥同汪铁鹗也一个劲地夸赞。
李沅芷叹一口气,欠身道:“沅芷见过周叔叔、曾叔叔、汪叔叔。”
焦公礼先还在一个劲夸赞李沅芷,这时见到她和鹰爪雁行门这三位头领是熟识,直愣在了当场,讷讷道:“这?这……”周铁鹪一笑,转身拍拍焦公礼的肩头:“这位李沅芷李姑娘,乃是当今大清国浙江水陆提督李可秀之女。亏我等还来劝你报效清国,原来都是一家人。”
焦公礼气得脸色发青,甩开周铁鹪的手:“谁跟你一家人了?”看了看李沅芷,又不知该说什么,拂袖进屋而去。焦宛儿向池寒和李沅芷说声抱歉,忙追上去。
周铁鹪手被大力甩开,也不生气,笑呵呵朗声道:“焦帮主,我等这便告辞了,有幸再来拜会。”说着便带了曾、汪两人往大宅外边走。他们却又被李沅芷叫住。李沅芷扁着嘴道:“众位叔叔,今次我是偷跑出来玩耍,还请众位叔叔莫要告给我爹听。”周铁鹪点点头,又说:“江湖凶险,你还是早日归家为好。”
薛公远见一席下来,竟无人搭理自己,心下好生懊恼,冷着脸也不说告辞的话,转身回自己屋里而去。
眼看着众人走得远了,偌大一个演武场便只剩下李沅芷和池寒两个人。
两人皆是沉默。
好半晌,池寒耐不住心头尴尬,开口:“沅芷姑娘,我也就……”他想说“也就回房去了”,后边的话还没出口,李沅芷轻轻哼了一声,已经转过身昂着头跨着步离去。
池寒摸了摸头,疑惑不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