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郊围场,此刻已是沙尘滚滚万马奔腾,韩继业久在家中养伤,今日一露面便引来大臣们的问候关心,相比容恒那般对京中官宦不冷不热的,国舅府的大公子当然更受追捧。
皇后原本对这一场狩猎意兴阑珊,可看到侄儿恢复了从前的气宇轩昂,她才有了观战的心。与芳贵妃一众妃嫔坐在凉棚下,见围场上的身影越来越远,沙尘渐渐散去,她冷冷道:“祥泰在哪儿呢,我怎么看不到他?”
芳贵妃在一旁端着恭敬的笑容,伸出凤仙花染的指甲指向远方:“皇后娘娘您往东边儿看,那马背上一身青紫袍子的就是祥泰。”
边上几位妃嫔忙恭维着:“四殿下如今越发长成,那一身潇洒英姿,瞧着好像皇上当年的风采。”
可皇后却冷幽幽笑道:“你看他那匹马是不是太高大,实在该悠着点,别摔下来了。”
芳贵妃脸色一冷,压制心中怒意:“娘娘放心,他稳当着呢。”
众人见皇后与芳贵妃气氛尴尬,都不愿好容易出趟门还要陪着不愉快,便说些别的乐子来把话题引开。忽听得皇帝那边与大臣们传来笑声,一位妃嫔便奇道:“听闻定西府少将军骁勇善战,虽然年纪轻轻,可已经与西北那边的毛子们真刀真枪打过几回,百战百胜扬名在外。这样厉害的人物,今日怎么不骑马去跑一跑,却陪在皇上身边说笑。你们瞧,千叶的驸马也没去。”
众人的目光朝这边聚来,大帐前皇帝高坐龙椅,文臣们散在底下,高大颀长的容恒和梁定山就显得特别突兀。
梁定山虽然英俊,但非粉面肤白的公子哥儿,只因容恒在西北的烈日下晒得黝黑,才越发衬得他温润如玉,而少将军满身可见威武气息,梁定山却那么淡漠安宁。无论如何他也不会看起来像个平平无奇的普通人,可又似乎是收敛了所有的光芒,年轻人能如此沉得下心,实在难得。
此时韩越柔带着宫女来奉茶,几位妃嫔和王妃贵妇好久不见她,心里明知那退婚的笑话,但眼下不敢给皇后难堪,一如往日夸赞韩府二小姐温柔贤淑,皇后听着不耐烦,只吩咐侄女:“这里风大沙子多,你回自己帐子里便好。”她朝四处看了看,皱眉道,“瑾珠呢?”
韩越柔说表姐在后头选马,皇后命她传话不许瑾珠骑马,她一一应诺从凉棚底下退出来,便见瑾珠身边的宫女在等她。韩越柔本不想和表姐纠缠,可不得不跟来,瑾珠这儿压根儿没兴趣骑马,而是拉着她避开旁人的目光,塞给她一只小荷包,神秘兮兮地说:“他们给我从外头弄来的,喝下去就能做人事了,男的女的喝都一样,你自己看着办吧。”
“表姐!”韩越柔一下便脸红了,可东西已经捏在了掌心。
“啧啧,你瞧你的出息,随便你,反正我得了好东西没忘了你。我知道,你还奢望着婚配好人家呢。”瑾珠一面将滑落的披帛缠在手臂上,目光徐徐扫过这开阔的围场,像是被放飞的鸟雀一般,深深吸了口气,“可我没你这么好命,父皇和母后像是打算让我守一辈子活寡老死在宫里,我想明白了,在宫里也没什么不好,我乐我的便是。唐代公主哪一个不在裙下养面首,偏我不行吗?”
“可是表姐……”韩越柔紧张地问,“那位卓公子也是武艺非凡的人,上一回不就还没靠近就先察觉到你埋伏下的人了?你有什么法子让他听你的,又让他把药吃下去,表姐,算了吧。”
瑾珠见表妹这般说着,可那只小荷包却紧紧拽着没打算松开,她嘴角扯过戏谑的冷笑,扬脸道:“方才我遇见他和祥泰,说了一车子话也不抬头看我一眼,可恶至极。天底下男人又不是死光了,我还求着他?”她的目光落在那些穿梭于营帐之中的侍卫们,轻轻咬了唇,眼眸中露出了不得的目光,“到底是来御前当差,你瞧瞧那一个个的模样,我还头一次发现,咱们宫里的侍卫模样儿都不赖。”
韩越柔怔怔的,瑾珠一巴掌搭在她肩头:“你做不做怎么做,我可不管了,但今晚我一定要逍遥一回,千万别坏了我的事。”说完这些话,骄傲的公主带着宫女太监张扬地离去,韩越柔孤零零站在这里,忽然不远处被圈着的马匹打了个响鼻,才让她缓过神。
摊开手心,那只小荷包已经沾染了手心的汗水,这里头的东西,真的那么神奇吗?
“二小姐,您怎么在这里?”此时韩府的侍女找来,果然韩夫人不见了女儿就不安生,今天也是皇后再三要求,才把她带来的,方才远远看到韩越柔到皇后身边奉茶,韩夫人就浑身不自在。
韩越柔忙回到母亲身边,唯唯诺诺地听了几句话,悄悄将荷包藏入怀中。抬起头时,目光落在皇帝的大帐前,远远可见梁定山正与一旁的人说话,那样俊美潇洒的模样,那样从容优雅的举止,可这世上最好的男子,却是别人的丈夫。
至于一旁的容恒,想到退婚的恨,韩越柔面上倏然冷下来,心中一个激灵,她那只小荷包,说不定能派上用场。
没多久,沙尘再次扬起,散入围场的人纷纷归来,各色各样的猎物堆在一处,太监们麻溜儿地根据箭矢上的姓氏来清算计数,最后果然是国舅府大公子拔得头筹。可韩继业一点也不高兴,威武大将军只派出几个十五六岁的小孙子,输了也不稀奇,而定西府那一位,更是连马鞍子都不碰一下。
但皇帝兴致盎然,不仅不恼自己的儿子落于人后,更给予了韩继业丰厚的奖赏,接着便点燃篝火烹羊宰牛,围场之中好不热闹。
夜色降临,今晚的京城格外安宁,反显得神山侯府里多了几分热闹,一家子说说笑笑吃了晚饭,千叶就被二娘要求早些休息。可她下午才睡了一觉,此刻精神尚好,待二娘离去,便让棉花点起灯,坐在桌前打开温先生给她的信函匣子,随手挑了一封来细细地看。
棉花去打热水,再回来时,一面嘀咕着:“夜里看书眼睛不好,公主您早些睡吧,回头二娘又要怪我了。”可一抬头,却见千叶捧着信纸发呆,她忙上前问,“公主您怎么了?”
千叶一怔,利落地叠起信纸,而她手边已拆了好几封,明明平日里都舍不得看的,今天却一口气看了那么多。只因那信中父亲向温先生提起,要如何攻下神鼎寨,如何灭了这天下第一寨的事,让她心惊不已,不由自主地多拆了几封,日子相近的那几封信里,无不提到这些。
虽然朝廷不容神鼎寨是由来已久的事,父亲也已作古多年,当年的千叶和定山更没有半分关系,可是真的看到那一字一句里,说着如何才能让神鼎消失的气势,还是让千叶深深感到不安。
“我该不该,告诉定山?”千叶在心里默默问自己。
“既然围场就在京郊,驸马爷何不回家里来住。”棉花笑嘻嘻对千叶道,“驸马爷若回来,您一定就安心了。”
千叶点了点头,虽然心里很乱,但她的确盼着能见到定山。
这个时辰,围场上的篝火晚宴已经散了。皇帝今日心情极好,不免多喝了几杯,碍于群臣在此,皇后不得不担当起照顾丈夫的责任,这会儿各自都在营账里歇下,只有侍卫们举着火把四处巡视。
韩越柔的营帐里,一个小丫鬟探身进来,说道:“大公子身边的小厮送话来,说大公子骑马出去了,不像是去巡逻,好像神山侯府的梁驸马也在一起。说是老爷夫人若问起来或是找大公子,二小姐好替大公子说明。”
“哥哥和他……”韩越柔已经换了寝衣准备入睡,听得这话,顿时来了精神。等那小丫鬟退出去,立刻将蜡烛摆到镜子前,虽然这营账里一切都很简陋,也不妨碍她把自己打扮漂亮,之后从灯架上拿下一盏琉璃灯,便挑了门帘出来。
“二小姐,您要去哪儿?”伺候在外头的婆子丫鬟见她出门,忙围了上来。
“我去瑾珠公主那边,你们不必跟着,这里到处都是侍卫,我不会有事的。公主不喜欢人多,我去去就回。”韩越柔这样吩咐罢,就提着琉璃灯迅速隐入夜色里。
可她根本不会去瑾珠的营帐,她可不想去看瑾珠和什么侍卫颠鸾倒凤,她想去等一等,哪怕梁定山和哥哥在一起,能见一面也是好的。
而这会子,瑾珠的营帐中,一个面容英俊的侍卫正一脸紧张地坐在瑾珠对面,他手里举着一杯酒僵滞着不敢动,瑾珠却单手托腮,柔柔地说:“喝吧,这可是御用佳酿,我父皇那儿一年也见不了几坛。”
“公、公主……”
“我命你喝下,是不是要抗旨?”瑾珠眉头高高挑起,好不专横跋扈,但立刻又柔和下来,哄道,“喝吧,喝了这杯酒,我就放你继续去巡逻。”
那侍卫本是好好的和其他兄弟一起巡视营地,忽然遇上三公主,将他们一众人叫下,灯笼点得透亮把每一个人都看过来,最后挑了他,说有事要交代。可所谓的事,却是在这里喝酒,接下来还不知道……他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腰腹,把心一横,说道:“小人喝下这杯酒,立刻就退出去。”
侍卫将酒仰头饮尽,起身便要往外走,可高大个儿的男子却被这一盅酒缠住了,他的酒量绝不至于这么差,但像是有热乎乎的东西在身体里扩散。脚下也变得虚软无力,像踩在棉花上,身后猛地有人扑过来,他重重地朝前跌倒下去。
之后就感觉两只手在身上乱摸,铠甲更被胡乱地解下,男人用尽最后一点理智,护着自己的腰腹,可是精神越来越萎靡,异样的感觉升腾起来,理智正要消失时,听见好奇的声音:“这是什么,你绑在腰里的是什么东西?”
瑾珠扯开男人的衣裳,正兴奋热血的她,却看到侍卫贴身帮着一圈自己从没见过的东西。比手指粗一些长一些的纸筒并列排在一起,每一个下面还有灰溜溜的线,她忽然想起逢年过节放烟花,那引线不就是这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