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拿着笔记本和笔,直接坐到苏奕承办公桌对面,低着头,打开笔记本,等着苏奕承吩咐。等了半天也没听见他吭声,这才疑惑地抬起头看他,却见他一脸关切地端详着她。
“怎么啦,丫头?”苏奕承首先打破沉默。
“没,没什么啊。你找我……?”
“你今天干嘛去了?我今天到二楼没看到你。”
“哦,今天我去审厂了。不过没通过,还得另外找”黄昏轻描淡写地说。
“是遇到什么事了吗?我看你……”苏奕承学着她的样子,把手机拿起又放下,放下又拿起。
“没什么,就是纠结要不要打个电话回家罢了”黄昏不自然地笑笑。
“打个电话回家,还要犹豫那么久啊!”苏奕承忍不住笑出声来,但随即他又觉得不妥,赶快收起笑容。因为他忽然想起黄昏提起过她出生时的情形,记得她家那重男轻女的氛围,估计是跟家里关系不太好。
“怎么突然想起要打电话回家呀?”苏奕承极尽温和,像个慈祥的长辈。
“我看到供应商车间里那些在很差的环境下、工作很辛苦的工人,突然有点后怕:如果爸妈不让我上学,我可能也是他们中的一员。可是,我上学好像又跟他们没什么关系”黄昏不打算隐瞒什么,在苏奕承面前,她是最真实的自己。苏奕承指了指沙发,示意黄昏坐到沙发上,自己也坐到对面,泡起茶来。黄昏抿了一口茶,回忆起自己的求学之路:
黄昏的大姐上到小学三年级就辍学回家干农活,17岁就外出打工,每月把工资全部寄回来帮补家用。当黄昏上到三年级的时候,妈妈也让她别上了,给家里省点钱。可是黄昏听大姐说过她文化不够,在外打工有多难,就很想继续上学。于是给大姐写信,大姐回信,劝爸妈让黄昏继续上学,学费她来承担。大姐每月工资300块钱,只留30元自用,剩下的全部寄回家。黄昏一个学期学费要70,大姐只能从自己的早餐钱里继续抠出来。
上了初中,一个学期的学费+住宿费就要600了。为了减轻大姐的负担,黄昏从六年级小学毕业的那个暑假开始就去打工。年龄不够进不了厂,就去个体户那里帮忙。每天做包子到晚上12点,上床睡到2点又起来做饺子。早上5点骑着比她还高的大三轮车,把炉子、包子等东西搬到市场开档,一直售卖到中午12点,才回去吃饭。吃完午睡到下午4点,又起来做包子。每天这样干,到开学的时候,她终于凑够了自己开学的费用。寒假就去帮别人摘桔子,赚取一些零钱。
中考过去,黄昏考取了市重点高中,但听说另一所普通高中对于她这样成绩的可以免学费,就毫不犹豫地放弃了重点中学的学位,到那个外号为“婚姻介绍所”的高中上学。这个学校从来没有人考上过大学。上了一个学期,妈妈还是想让她辍学,说村里像她那么大的女孩都出去外面打工了,一个月工资就有800块钱。开家长会那天,妈妈准备把她的行李带回家。没想到一到学校,就被校长和老师围着夸,说黄昏的语文成绩全市第三,其他学科成绩也很优秀,考上本科肯定没问题。校长叮嘱她要给黄昏补充营养,让她好好学习。在这种情况下,妈妈实在不好意思提辍学的事,只能让黄昏继续上学。学校也看出他们家经济困难,于是每个学期给黄昏300元资助。
黄昏考上了本科,成为了那所高中建校以来的每一个大学生,也是全村第一个大学生。市电视台都来拍摄报道,黄昏名噪一时。大家都来恭贺,妈妈也觉得很有面子,于是让爸爸四处筹钱,东拼西凑刚好攒够4000块钱。黄昏拿22元买了到学校的火车票,3800元交了学费,剩下的178元就是她的全部。黄昏于是先到饭堂洗碗,每月90元工资,包吃三餐,让自己活下来;然后参加学校的勤工俭学:打扫教室、到机房值班、到宿舍楼值班……晚上去当家教、周末去派传单、寒暑假去服装店当促销员……同时认真学习,积极参加学校的文体活动和学生工作,当了上学生会部长。各方面表现优秀,每年都能得奖学金;大二代表所在省份到北京参加全国的知识竞赛并得奖,大三获得国家一等奖学金。靠着打工所得和奖学金,黄昏完成了学业。
而她那父母视为掌上明珠的大哥,却从小是个学渣。小学毕业,两科加起来还不到60分,父亲只好托关系,给他张罗了上了一个初中;初中毕业,6科加起来还不到300分,考不上任何学校。在家不愿意干农活,爸妈觉得应该让他学一技之长,就高价送他去上各种培训班:学蛇医、学种蘑菇、学养养猪……每个培训班学费3000多元,这在当时就是个天价,但爸妈还是毫不犹豫地一次又一次咬紧牙交凑钱给他上。可大哥每次学完回来,还是啥也不会,根本用不上;后来,爸爸又让他到一个开汽车修理厂的亲戚那里学习汽修,结果他不服管教,学不会还把人家的车搞坏了,亲戚只好让爸爸把他接回。
大哥一直觉得,自己没上大学,黄昏上了大学,是黄昏把家里的资源给占了,所以黄昏一辈子都欠他的,应该补偿。而父母骨子就是认为,女儿就是应该为儿子服务的,所以这些年来,无论大哥遇到什么事,父母都是压着三个女儿想办法替他解决。
黄昏像说别人的事一样,语速极为平和。说完,再轻轻抿一口茶,咬着唇,低着头,嘴角还扯出一丝微笑。
苏奕承听着,心里如翻江倒海般难受。他终于理解了眼前这个小丫头的倔强,心疼不已。
“家里最小的孩子,不都是最受宠的吗?”他喃喃地说,想起了自己女儿的各种娇宠。
“本来是,但谁让我是女孩呢?还有,6岁那年的事,估计我妈这辈子都不会原谅我了”黄昏苦笑。
“那年发生了什么?”苏奕承探询。
黄昏摇摇头,苏奕承看她不想说,也不勉强,只是伸出手臂,搭在她的肩膀上,轻轻地拍打,以示安慰。黄昏把头枕在他的肩膀上,安全感油然而生,眼泪不自觉地滑落,掉到苏奕承的身上。苏奕承顺势把另一只手也放到她背上,轻拥她入怀。平时风风火火的女汉子,此刻却像一只受伤的小猫在自己怀里抽泣,苏奕承像万箭穿心般难受。有人说,越是坚强的女人,当她展现出柔弱的一面时,更能激起男人的保护欲。此刻,看着怀里的人儿,苏奕承恨不得永远把她圈在自己的怀里,让她不再受伤,不再流泪!
不知道哭了多久,黄昏回过神来,赶快坐直,拿纸巾擦掉眼泪。她很懊恼,喃喃自语地说:我怎么能在别人面前哭呢?这太丢人了!
苏奕承怜爱地看着她,说:没关系,我不是别人,是自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