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我们到了林场,世君姐姐正在给外公捶背。她的发丝垂到腰际,她的眉毛很淡,她的眸子不算清明,也没妩媚之意,只有一种淡淡的柔情。外公手里拿着烟杆,却没点着。米二妮在一旁和外公说着话,她说着就笑开了,露出一边的酒窝。
我手里捧着一支映山红,一路蹦跶着;红夹克背着画夹,手里拿着卷着的画;只有瘦竹竿,背着手,头发披散着,长腿迈着细碎的步子,显得不太适从。
“世君,”红夹克喊道,“你别走。”
世君姐姐听着红夹克喊她,说:“我进屋烧点开水。”
“你们在这说些什么呢,这么开心。”瘦竹竿走到更前,问候了外公一声,问米二妮:“你们聊什么呢,这么开心。”
“姑爷给我讲他年轻时候的事呢,”米二妮说,“原来我只知道我有个姑婆,但从来没见过,现在可算是见着姑爷了。”
“你刚叫我什么?”外公吹胡子瞪眼瞧着瘦竹竿。
“姑爷啊,我从二妮叫的。”瘦竹竿越说越小声,到最后简直微不可查。他低着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孩子,你是不是听你妈说的?”外公叹了一口气,摇摇头说。
我们几个面面相觑,全然不知道他们说些什么。但我们也不好吱声问,就那样干站着,看着他俩。米二妮似乎明白了什么,说:“我知道了,世君说了她还有个伯伯……”
“二妮,你瞎说什么呢。”世君姐姐刚从屋里出来,恰好听见米二妮的话,急忙止住二妮。
“世君,谁给你说的?”外公一面问,一面点烟,他的手在哆嗦,点不着,他说,“老了,不中用了。”
“我给你点,姑爷。”米二妮拿过火柴,哗一下点燃了。她把火凑近,外公吸了几口,可算是点着了。外公猛吸了几口,皱着眉头,像老山里的松树皮。
“是我爸爸说的。”世君姐姐低着头沉思了一会儿,答道。
“胡说,他会给你说这些?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爸的性子,他就是油盐不进,你能套出话来?”外公的语气有些颤抖,他问,“是不是杨家那老东西?”
世君姐姐低着头抿着嘴唇不肯说话,她的内心一定很痛苦昨天晚上把心中的困惑告诉了米二妮。
“我就知道是他。那老羊倌就会胡扯。”外公说。
“爷爷,我知道的,我有个伯伯,我还有个堂哥。是李爷爷说的,不过我还见过你的信;我还有个堂哥,就是他。”世君姐姐指着瘦竹竿说。她的眼角憋出了泪,她的声音有些颤抖。
“成诗玫,陈世玫,陈世君,陈世盼,”红夹克在一旁念叨着,“是了,我当初只注意你说诗歌的诗,玫瑰的玫,倒没注意这层关系。”
瘦竹竿目光躲躲闪闪的,他看了看世君姐姐,有看了看外公,说:“世君你说的对,我就是你堂哥,我不叫成诗玫,我叫陈世玫。”
米二妮一脸惊诧地看着瘦竹竿,开始她还以为瘦竹竿说上灰千找亲人只是糊弄她的,谁知道竟然是真的。她完全不能理解这层关系,甚至她还在心里算计着,如果瘦竹竿就是姑爷的孙子,那他俩的结合算不算近亲相爱。等她想到隔了三辈,这才放下了心。
“既然都这样了,我也不瞒着你们了,”瘦竹竿说,“我是陈世玫,打小跟着我妈,住在市里外公家。今年我来这里是我妈让我来的。”
“那你来干嘛?”外公问。他的情绪很激动,我所知道的外公是一个会讲故事的老人,是一个尽职尽责的护林员,他的这般模样我从没见过。我知道外公心里肯定受了惊,我也不敢说话,只能静静听下去。
“我妈知道你们肯定怪罪她,她只想让我回来,见一见您,叫上一声爷爷,递上一杯热茶。”瘦竹竿说。
“我死了也不会原谅她,一辈子都不会,化成灰我都记恨她。”外公气呼呼地丢掉了烟杆,背着手站起来,看着田里的稻子。
“我妈过世了。”瘦竹竿说。说完,他抱着头,泣不成声。米二妮怜惜地蹲在他边上,小声说着话。
“她死了?”在面对生死的时候,干溪人总是用一副在外人看来很淡泊的生死观的态度来面对,尽管外公是个会讲故事的人,但在这一方面还是不能免俗,他有些不可思议地问。
“嗯,得了大病,去年过世了。”
“唉,人这一辈子,谁说得清?过去的就过去吧,我也不记恨她了,往事就让它随风而去吧。”外公悠悠地叹息了一声。
“爷爷。”瘦竹竿站起身,对着外公喊道。
外公没转身,但我在边上看见两行浊泪,从他的眼角,顺着他的邹巴巴的面颊,淌了下来,这让我想起这个时节的灰千,一但涨洪水也是这般景象。
“爷爷。”瘦竹竿又喊道。
“当年,我有三个好弟兄。一个是君生的爷爷,一个是米老大,就是二妮的大爷,还有一个就是你的外公。那会儿我们四兄弟在米家镇喝酒,撞见了米家的小姐,这位小姐是来找米老头回去的。我们三个见着米家镇第一美人都心动了,就私底下找米老头,让他给帮帮忙。米老头也是难做人,三个都是好兄弟,就让我们各凭本事。我们几个各回各家,托自己大人给说亲,后来我们就各自请人去上门提亲了。那时候我家家境还挺好,比那两个兄弟都殷实,就抱得美人归了。”外公说出了一段往事,很短,是原话,我细下揣摩,但不敢添一个字。
“这事我还听我爷爷说起过,他说啊,您是最有福气的。”红夹克笑着说。他的笑很迷人,但却不能打破这死寂的气氛。
“福气?我有福气会有今天?”外公自嘲道,“再说,你爷爷肯定是说,真是便宜了那老小子了。说起来那时候君生的爷爷长得最为俊俏,也是米小姐最心动的,奈何家境实在是,糊口都难,哪里能有能让米家满意的聘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