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青梅竹马
扶风郡平陵县,一所富丽堂皇的府邸突然间正门洞开。
一个服饰华贵的中年人从府内匆匆走了出来。
门口站着一位相貌古雅、身着鹤氅、颇有些仙风道骨的的老人。
中年人神态十分恭敬,向老人拱手行礼:青竹先生驾临,寒舍蓬荜生辉,请。
老人也不答话,微微一笑进入府邸。
看着老人的背影,街坊邻居纷纷议论:
窦府又请相士来啦?
这都第几个了?
谁知道呢,反正是窦大人觉得女儿不一般呗。
没准家里还真能出个娘娘。
你管人家,反正你没那命。
…
众人口中的窦大人名叫窦勋,是已故大司空窦融之孙,娶了宗室女沘阳公主为妻,家世虽然显贵,但其时窦融逝去已久,父亲窦穆也因罪下狱死在狱中,家道已开始中落。
不久前窦夫人生了位千金,取名梨欢,虽还在襁褓之中,但可爱非常,给这个开始走下坡路的家庭增添了不少欢乐。
但由于此时窦氏家族家道中落,窦勋也担心女儿的归宿,于是多次叫相士来给梨欢相面,这次请到的是名震京畿的青竹先生。
青竹先生见到窦勋其他的几个子女都不置可否,但当见到梨欢之时却不由站了起来。
窦勋和夫人都有些紧张,不知青竹先生意欲何为。
青竹先生对梨欢端详良久:令千金不是一般官员的妻妾容貌,日后定会大尊大贵。
窦勋闻言大喜,给青竹先生厚厚封了一份谢仪。
送走青竹先生,窦勋兴奋的在府内走来走去:等欢儿六岁,我就聘请名师教她诗书文章。
窦夫人不禁笑道:女儿家还是学学女工,懂得读书识字也就行了,怎么还要教她做文章,难道还想让她入朝理政不成?
窦勋正色道:适才青竹先生说欢儿日后会大尊大贵,如不懂得诗书文章,日后又如何能匹配尊位?
窦夫人含笑不语。
光阴似箭,岁月如梭,一转眼,黎欢已经六岁了,窦勋准备教她读书识字。
不料梨欢进了书房,拿起《楚辞》居然朗朗读了起来,窦勋大为惊异:女儿,你能识字?
梨欢得意地点点头。
窦勋兀自不信,拿起《楚辞》,随手翻开指了一句:你读读看。
梨欢:苟余心其端直兮,虽僻远之何伤。
窦勋有些难以置信,又指了一句:这句呢?
梨欢: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犹未悔。
窦勋大奇:你还读过什么?
梨欢很得意: 我读过可多呢,长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艰…吾不能变心而从俗兮,固将愁苦而终穷…
窦勋将梨欢紧紧搂在怀里,一脸兴奋:此女当兴吾家!
梨欢得意的向书房内的伺候笔墨的小书童眨眨眼。
小书童朝梨欢得意一笑,随即低眉顺眼恢复正常。
夜间,梨欢悄悄从房间溜出来,来到书房,小书童已经在门口等她。
两人进入书房,梨欢:汪哥哥,今天教我读什么书啊。
书童:今天咱们读《史记》。
梨欢:上次你教我《楚辞》,爹爹听了就很高兴,为什么今天要教我读《史记》啊?
书童:上次窦大人高兴是因为他没想到你识字,而不是因为他喜欢《楚辞》。我听娘说你以后会大尊大贵,所以你要学就要学点真本事,要不然,德不配位必有灾殃。
梨欢似懂非懂:《史记》里面有真本事么?
书童:《史记》是我大汉太史公司马迁的大作,讲述了从黄帝以来一直到本朝孝武皇帝( 汉武帝)太初四年间共3000多年的历史,记述了历代先贤的生平。咱们向历代先贤学习,还怕学不到真本事么?
梨欢拍手叫好:好呀,咱们就读《史记》!
书童连忙拉住梨欢:小声点,别让别人发现,发现了以后咱们就不能晚上来看书啦。
书童说完开始给梨欢讲解《史记》,梨欢虽年幼,但听得很认真,有疑难处不时发问,书童耐心给她讲解。
书童名叫汪托,出身农家,是梨欢乳娘的儿子。因为父亲早逝,家中无人照看,所以乳娘入窦府时将他带在身边。汪托自小聪明伶俐,窦家上下都很喜欢他。梨欢年纪渐长,已经不需要乳娘了,但窦夫人喜欢乳娘为人淳朴又勤劳能干,于是将她留在窦府,给了她一份差事。汪托也留下做了窦府的书童。
由于汪托母亲给梨欢做过乳娘,所以黎欢和汪托自小就很亲密,无人之处称汪托为‘汪哥哥‘,汪托则叫她’欢妹妹‘。
汪托比梨欢年长数岁,自幼喜欢读书,且过目成诵,在书房侍奉窦大人几年后已经是饱读诗书。一日梨欢来书房找父亲,父亲不在,却发现汪托在读书,好奇之下就让汪托教她读书识字,汪托待她犹如亲妹,自然给她细心讲解,不料梨欢天生聪慧、一讲就通。汪托教的高兴起来,不禁倾囊相授。从此梨欢学的更是起劲,六岁就已经读完了楚辞。夜半读书也成了两人的小秘密。
读《史记》读至夜深,梨欢有些困倦,两人回去休息。
躺在床上,汪托琢磨明天给梨欢教授什么内容,迟迟未能睡去。突然听见外面大喊,着火啦…
汪托急忙下床,只见大火熊熊燃烧,从厨房已经蔓延到梨欢所住的绣楼。
绣楼有两层,梨欢住在二楼,服侍她的丫鬟住在一楼。丫鬟此时衣衫不整的从一楼冲出,却不见梨欢人影。众人大叫‘小姐快下楼’,但火势凶猛,谁敢上楼?
汪托此时才年方12,却临危不惧,掏出一块丝巾,在水缸前蘸满了水,冲上楼去…
此时窦勋和夫人也冲出卧房、来到院中。窦勋指挥救火,窦夫人看到绣楼起火,肝胆俱裂,转身就要向绣楼上冲去,却被窦勋紧紧抱住,眼见火势越来越大,窦夫人悲痛欲绝,掩面大哭…
窦勋抱住夫人,也是心如刀割,慢慢回过头去,不忍再看绣楼一眼。
此时却听见众人声音:小姐,小姐出来了…
窦勋和夫人难以置信的回过头,只见幼小的汪托背着梨欢从楼里冲了出来,梨欢口鼻蒙着汪托刚才蘸满了水的丝巾,也并没有被烟雾熏到。
梨欢拿下丝巾:爹、娘、我没事...
窦勋和夫人过来,将梨欢紧紧抱在怀中。
自此之后,窦勋和夫人也对汪托另眼相看,并不把他当寻常下人使唤,还寻名师教他读书,准备以后给他图个好前程。
汪托每日白天研习学问,夜间教梨欢读书,两人乐此不疲,学识日渐增长,感情也日渐深厚。
时光荏苒,转眼间梨欢已是二八年华,出落得明眸皓齿、楚楚动人。
汪托也已长成翩翩少年,除了饱读诗书之外更是雅善丹青,各种人像都画的是栩栩如生。
两人青梅竹马、两小无猜,这么多年的相处更是心意相通。
在梨欢16岁生日当天,梨欢母亲命汪托给梨欢画一幅画像,作为梨欢成年的纪念。两人又能独处,自是求之不得。于是双双来到画室。
汪托准备纸笔,梨欢端坐椅上,二人准备画像。但在这准备中,二人却都有些尴尬,均觉得气氛不同往常。
须知情欲本出自人之本性,二人朝夕相处十六年,早已情愫暗生,情苗深种,而且情真意切。只是以前年龄尚幼并不自知而已。此时方当妙龄,又是第一次大白天共处一室,自不免激动真情,真正明白自己的内心,原来和对方如此的难分难舍。
黎欢坐在椅上,看着这个朝夕相处16年的哥哥,一时间情意如潮,有如堤防溃决,诸般念头纷至沓来。
黎欢控制不住心中杂念,站了起来,在画室中走来走去。
汪托见她双颊潮红、神情激动,自己也不由得呆滞起来,想看又不敢看,想起夫人交代的事情,狠狠咬了咬自己的舌头,低头研墨。
梨欢走了一阵,重新又坐在椅上,向汪托望去,只见他虽低头研墨,但不时抬头看自己一眼,发现自己在看他,他又赶快低头假装研墨,但是手开始发抖,不少墨汁粘在手上,哪有平时哪怕半分的潇洒模样。
梨欢忽然心动:汪哥哥肯定也很喜欢我,咱们相处了16年,他又曾舍命救过我,咱俩哪还分什么小姐下人,如他来抱我,我绝不推开,便让他紧紧的抱着我。
汪托狠狠地咬了下舌头,慢慢镇定下来,准备作画。但刚一抬头,却见梨欢从座上站起,慢慢走过来。
汪托诧异,梨欢走到汪托面前,从怀中拿出了一方丝巾。
汪托一怔,随即认出了这是当年火场救出梨欢时护住梨欢口鼻的那方丝巾。
梨欢: 知道为什么我拿出这方丝巾么?因为这个丝巾给我留下了最深的印象和最美好的回忆,因为这是我的汪哥哥给我的,而且还是汪哥哥亲手帮我裹上的,所以我一直留在身边,每次看到这方丝巾,就感到汪哥哥在我身边,很温暖,很安全…
汪托双颊泛红,但又不知如何接口。
梨欢:汪哥哥,你喜不喜欢我?
汪托:当然,这么多年,你如同我的亲人一般…
梨欢:要是有另外一个女子,也像我这样待你,你会不会也待她好?
汪托:谁待我好,我就待谁。
汪托突然发现梨欢脸色一变,本来艳红的俏脸突然变得一片苍白。
汪托连忙道:欢妹妹,我待她们好,是和你不同的。要是有另外一个女子,也像你这样待我,我也当她是好人,但只是好朋友而已。但如果不能和你在一起,那我还不如死了算了!
梨欢:为什么?是因为我待你好么?
汪托:我喜欢见到你,喜欢陪在你身边。这和你待我好不好又有什么相干?我真的很爱你,只有我有资格爱你,别人没有资格。因为我照顾了你十六年,关心了你十六年,别人都代替不了我…再说,谁爱你我也不放心,我只认定你,我会用尽一生保护你!
二人心意相通,情意涌动,紧紧抱在一起。
此时门外传来一声咳嗽。
二人连忙分开,假装画像。
门开了,窦夫人走了进来,一脸笑意:赶快画,今天家里宾朋满座,都要给我家宝贝女儿贺寿呢。
梨欢也是笑意盈盈,汪托不敢多言,奋笔挥毫。
窦府夜宴,众位亲朋庆贺窦小姐16岁生辰。
席间谈到窦小姐的归宿,窦勋提起当年相士说的话:令千金定会大尊大贵,不是一般官员的妻妾容貌。
众亲朋钦羡不已,窦勋也是捻须微笑,大家其乐融融。
只有梨欢却怏怏不乐,伺候饮宴的汪托也怅然若失。
自16岁生辰过后,窦勋开始操心黎欢的终身大事,对梨欢管束甚严,梨欢再不能像以往般与汪托相会夜间。
两人都是满怀心事却又无计可施。
一日窦勋外出公干,两人终于找到了机会夜间相会。
梨欢:哥哥,爹爹现在开始张罗我的终身大事,你说怎么办?
汪托:我虽非出身豪门,但也是良家子,而且自幼饱读诗书,将来也未始不能有所建树。窦大人和窦夫人一向也对我很喜爱…我想托母亲向窦大人提亲。
梨欢想了想:母亲一向对我疼爱,不如我先向母亲吐露实情,如果母亲应允,再由母亲给爹爹提起此事,爹爹答允了你再上门提亲,如此可保万全。
汪托大喜:还是你想的周全。
但汪托突然又变的忧虑:窦大人一向认为你会大尊大贵…如果他不答允呢?
梨欢咬咬牙:如果爹爹不答允,你就带我走!
汪托难以置信:你真的愿意?
梨欢坚定地点点头:哥哥,这么多年了,你还不知我的心意么?和你在一起,讨饭我也愿意。
汪托大为感动,将梨欢紧紧拥入怀中。
第二天一大早,梨欢就来找母亲,还赶跑了母亲的侍女,亲手伺候母亲梳洗。
母亲有些诧异,随即问道:小鬼头,有什么事就说吧。
梨欢闻言顿时晕生双颊,含情带羞的跟母亲说起她和汪托的事。
汪托正在书房当值,但一直心绪不宁,不时看着窗外。
眼见日已当午,汪托更是焦躁,此时只见窦夫人的贴身丫鬟进来:夫人找你。
汪托跟着丫鬟来见夫人,一路上惴惴不安,内心七上八下,路也走的跌跌撞撞。
来到厅堂,只见夫人坐在正中,梨欢侍立在侧。
见汪托进来,梨欢顿时满面红晕。
汪托依然心中忐忑,根本不敢看梨欢一眼,恭恭敬敬向夫人行礼。
夫人:汪托,你和欢儿都是我看着长大的,你们俩的心思我早就知道…
汪托没想到夫人会这么说,抬起头来:夫人?
夫人见他窘迫,微微一笑:哪有画像画那么久连墨也没磨开的?
汪托顿时满面通红。
夫人看着汪托,一脸慈爱:你是个好孩子,为人朴实,有志气也有才华,对欢儿也是情深意重,不然,当年也不会舍命救她。欢儿和你在一起,你肯定也会好好待她的。你们的事我应允了。明天欢儿父亲就回来了,我会跟他说,玉成你们俩的好事。
汪托大喜过望,高兴的都不知该说什么了,当即向夫人跪下连连磕头。
梨欢看到他的痴样,不仅笑了出来,同时心中感动:哥哥对己果然是情深意重。
第二天午后,窦勋回来,窦夫人亲自来厅堂奉茶。
汪托和梨欢躲在厅外暗处,远远看见母亲给父亲说着什么,父亲开始很诧异,继而觉得莫名,但在母亲不断的劝说下脸色慢慢变得和缓,最后慢慢点头。
母亲向二人招了招手,汪托和梨欢来到父母面前。
窦勋微笑:你们的事母亲都给我说了…
窦勋转向汪托:你虽不是出自名门高姓,但是好学上进,假以时日也未始不是栋梁之才。而且在我窦家也十几年了,当年又曾舍命救过欢儿,我一向视你如亲生儿子一般。
窦勋说着转向梨欢,脸色变得慈祥:哪有父亲不想让女儿幸福的,你们的事我答允了。择个良辰吉日,就给你们成亲。
汪托和梨欢顿时喜出望外,准备跪下磕头。
此时外面传来一个声音:圣旨到!
窦家摆好香案接旨。
宫中太监宣读圣旨:…窦勋有女进止有序,风容甚盛,且文采过人,特赐选入宫中…
听到圣旨,窦氏夫妻颇感意外,梨欢瞪大了眼睛。
汪托深深埋下了头,双手深深的抓在了泥土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