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五色芳华,直射在草坪上,突出叶片的纹理,晒出一阵长香。
小透无聊独卧,颠倒梦想。她在浅眠中闻到了一缕长香,知道是苍肆又弄把戏。
她左手伸出,向右一拥,笑着说:“又使隐身法欺我。”
小透拥不到人,睁开眼看见了一张颠倒的脸,痴痴地说:“你来了。”
苍肆风流喜悦地说:“我来了。”
小透笑盈盈地看着他,一表人才狐狸男。
苍肆又问:“你怎么知道我来了。”
小透兴奋得失去了自制,把脸温在他的脸上说:“只闻得一阵香,便知是你来了。”
苍肆先前就听小透说他身上有香,当日不信,如今却不能不信了。他闻闻自己的衣袖问:“真的有香?”
小透笑着说:“你自己有的香,自己还不知道。”
苍肆心中纳闷:“我没有闻见过身上有香,也从来没有人对我说过。不过你喜欢就好。”
小透反驳说:“全是狐狸味。”
苍肆并不说什么,直直地去呵她的气。
极乐胜境,两人相会,不觉日已西沉,真是人生光景,欢愉必然时短。
日落西下,月华东上。
皓月初圆,分明夜色溢进了窗,热燥狂蚊。
小透连续被蚊虫袭扰,不耐烦地醒将过来。
她睁开眼,习惯地侧头一看,并不见苍肆。这许多日子以来,小透和苍肆共枕同衾,她四下寻找,发现苍肆站在窗外。
目秀眉清,唇红齿白,玉树临风一表才。
今夜是月圆之夜,有利于妖灵。苍肆运动丹田,开口吸取明月精华。月光冉冉地流入鼻息,他腹吞明月光华,闭目息睛。
他听得小透走在身后,清声说:“月盈之夜,最佳赏玩月华。”
“说的极是。”苍肆回转过身,拥住小透一飞冲天,半刻落在泗水沿岸。
一轮秋夜月圆, 几点晶亮天华。
苍肆拾起干柴,燃起篝火。
小透倚在苍肆臂弯中,懒洋洋地闭目养神,她静暇了会,复又睡着了。
苍肆见小透睡得正浓,迁就地笑笑,也不唤醒她。小透她双颊粉腮,就着月光更添许多美意态。苍肆心性自持。
泗水长长,映满一天星,仿十分月明。
小透从安眠稳睡中醒过来,揉眉擦眼笑道:“在你怀里睡一觉,真是度时如年。我好像睡了很久,却只是一会儿。”
苍肆持一红彤彤的山果子送至小透唇边,小透就着他的手噙了,红透的果子还很甜脆。
两情和谐,逍遥心喜。
小透看着天景,暗想这便是她的绮年锦时。
月在天,在水,柔华。流萤几点款款飞,两两游戏,双双浅浓。
小透说:“天好黑。”
苍肆回答说:“天黑了才能看清楚星星。”
夜风掠过,小透觉得寒凉,她裹了裹身上的衣服说:“有些冷气了。”
说完见苍肆也跟着紧了紧身上的衣服,他没有什么表示,不曾脱下外衣给她穿上。小透心里暗自思想,中途被苍肆打断了。
苍肆问:“还冷吗?”
她这才发觉自己周身是暖洋洋的,寒意早已消了踪迹了。小透从苍肆手掌中取过一枚果子反递给他,见他吓了一大跳,小透笑起来说:“我是宜室宜家的女子。”
果子芳香,苍肆的脑海中又出现了相同的一场火事。他看见自己和小透被围困在蓝色的火中。
小透见他走神,说:“我在你眼前,所以一天想我一次就好,倒不必时时想着。”
风声婉转动人。
良夜,清风,月满水中,伸手可拿。
苍肆笑着说:“我有一千年没有吃过东西了。”
小透听了这句话,联想到苍肆是岁老千年的狐,容颜永似少年郎。
苍肆继续解释说:“我无须食物亦可。”
苍肆花容月貌,天然生就,清贵高华,动人心魄。
明珠在侧,便自觉形秽。小透想到苍肆拥有永远也过不完的时间,这会使他们的距离变得更加遥远。她说:“你的生命太长。”
苍肆见小透一瞬不乐,温言安慰说:“我并不是不会老,只是老得比你慢一些。”
小透反驳说:“慢太多。”
苍肆笑了起来说:“长生其实很虚无,毫无意义。”
“怎么到了你这儿,长生之美倒成了苦熬岁月了。”小透说,“你短期内不会老,而我会越来越老。鸡皮鹤发,容颜枯槁,沟壑纵横。你会和一个比你丑又比你老的女人在一起吗,到那时,你就该长叹一声,当初为色所迷,如今为色所苦。”
苍肆笑着说:“我可以令自己随你老去,要多丑就有多丑。”
“自然化生的聪明绝世,若我……”小透改口说,“若我轮回了呢?”
苍肆立即说:“那我去寻你。我有办法,总能找得到你。”
“到那时我就不认得你了。”
“我认得你不就行了。”
小透听得心动泪盈,“我若老去,皱纹也定然精巧,而你可以提供源源不断的美色,朝朝暮暮,年年岁岁。”
苍肆哭笑不得说:“好坏。”
小透仰面朝天,颠倒地数,总是废在半途。她又数错了一次,叹口气说:“今夜的月亮好亮,星星也亮得很好。”
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
苍肆手伸向天空,左右一转,扭移乾坤星斗。
满天空的星星顿时旋转起来。闪闪耀耀。
小透笑起来说:“差点忘了你有许多的好处。”
苍肆说:“还有许多你不知道的。”
小透说:“我以后会对你更好。”她又把玩起白萧,决定说,“好,那便以它为定情信物。”
苍肆摇了摇头。
小透见他拒绝得断然,大不自在,埋怨说:“这也不舍,性命似的。”
苍肆收了白萧说:“它是我的一截灵骨,铸就成法器,自然是一刻不能离。”
小透看着白色的萧附进苍肆的身体。
见小透静默不语,苍肆示好地说:“我可以给你别的。”
小透闻得此言,犹如一缕清风扑面,回嗔作喜,伸出手来要物。
苍肆明明可见小透的心思,自觉失言。知这一应承,无论何求也得应她。
果然,小透送一颗青色梅子给苍肆,狡然一笑说:“我要空中楼阁。”
话一尽,只见泗水中的星月剥离,悬浮在夜空中。熠熠生辉,映一地霜白。水流潺潺,丝丝缕缕编织结构成一座水晶宫阁。
苍肆说一声我带你上去,便环着小透驾云平地而起。纵身一去,多少路途也只是一瞬。
小透尚未从水晶宫阁的奇观中回过神来,便见自己脚不着地,高升在空中。她吓得闭上眼,只听得风响之声绝迹,她又睁开眼,发现自身已处于水宫宝阁之中。
星光闪合,满天空富丽。
整座水宅光明剔透,脚下是让人眩晕的高度。
小透不敢往下看,心慌恐高,失足跌跤,累得苍肆也一并摔倒。
天地一转,小透看见自己压住了苍肆,生怕压伤了他,急站起身来。却被苍肆一个翻身,反压住了她。两人唇齿眼目相对,小透羞怯急欲起身,又被苍肆按住半撑的身子。
如此的一时,小透半躺半起,身酸力不续。她支持不住,平仰倒地,连震出一口肺腑之气。
似蹙非蹙挽情眉,绰约柔情,清容婀娜。
一月银世界,光里是依依的深情。
薄汗,轻衣,心动。
小透满心欢喜地说:“如此,真好。这许多天,我好高兴。”
两双目光接触,一眨也不眨眼,彼此的瞳仁中可以映得出各自的形象。
苍肆伸出手抚摸着小透的脸颊额头,柔声细语说:“如此,我也很高兴。”
水景宁静,暗香浮动。繁星布空,灼灼生光。
苍肆爱情难以自持,法术失控。于是星月宫阁皆化为水形,回归本源。
许多冷水兜头兜脸地浇灌下来,苍肆和小透坠落下去,泗水满满碎烁。
小透见苍肆护着自己跌在泗水面上,竟不下沉。原来苍肆使了个囚水之法,泗水如同一块玉石,足以让他们躺在上面。
小透盯着苍肆看,见苍肆也在盯着她看。苍肆是一个真正的美人,紧致肌肤,细滑滋润,白里透红。星星在他周围游来游去,天地之间光灿灿的。
天如水,水如天。两月同明,两心相印。
干柴烈火,烫得一双心滚热。苍肆翻了一个身,变换两人位置。
水碧为床,天地为屋。
天空忽然下起了雨,淅淅沥沥的。
雨丝如珠坠,长长地垂下来,落在小透的睫毛尖上。
她通过水珠的清澈看见了一滴蓝色的光晕扩大凹凸,结成防护壁界。
透明的圆形壁界把他们围护在一起,雨丝断断续续地落在透明的壁上,亮光点点。
巫山雨洗,星光那样微不足道。
小透躺在圈子里遗憾地说:“没有星星了。”
苍肆不答,伸出手虚空地点了点夜空,黑色的天幕上就出现了好几颗闪亮亮的星。
星群冉冉出现,欢快地闪烁着。
小透见苍肆夜空点星,头脑一兴奋也伸手欲试。她的手一点,一颗星就亮起,小透手忙脚乱地点亮了夜空中无穷的储藏。
至高至明月,满天星灿烂。缤纷落雨从周围流逝。
第二日,雨过天清云破处,新日初生,灿灿富贵荣华。
小透刚醒转过来,就被苍肆一手捂住,示意噤声。小透看见苍肆的眼中出现了奇异的水蓝色,又听见他的呼吸落下来,一点也无。她顺着苍肆警惕的目光看见对面不远处站着一个人,他肩背长宽,身着赤红袍,一把又红又浓的胡须,醒目得很。
只见红袍人从袖中取出一只红葫芦,揭去盖头,往空中一抛。
红葫芦一下子就飞到了泗水上空,射下道光速来。
小透已明白自己身处于一个是物可以成精的世界,故此并不十分惊讶。她原以为红袍人是想吸上泗水,哪知红色的葫芦呆了半天,水却半天也没有吸上来。
小透目光一转,看见泗水水面上出现了异样。就像是油花漂浮在水上,形成了一面又一面的圆圈。其中有一个圆圈的颜色在渐渐变深,深色的圆面肿胀,突出一个大大的水泡,出离水中。
水体接连咕嘟咕嘟地冒出泡来。
小透心里想:“他是谁?”才刚刚这样一想,就听见苍肆的声音传进耳里,“他应该是火属红狐。”
她见苍肆口唇不动,却能言语清晰。
这时,忽见水中有一物闪动明亮。
泗水高浪,托出一颗灵珠。红色葫芦周身大放光彩,吸纳了珠子。
红袍人收了葫芦,化一阵阴风而去。
苍肆方才收回了手,思考前后事前。
泗水变得混沌了。
小透迷惑地问:“他刚刚在做什么。”
苍肆说:“他可能是在收集江沅的灵气。”
九尾狐原属一派,依五行论,有东西南北中五方长老。东为青色,木属。西为白色,金属。南为朱色,火属。北为黑色,水属。中为黄色,土属。 五色长老势力均衡,各不服所管。
小透算了算说:“红袍人是红狐,你是白狐,江沅也是白狐,攸止是青狐。”
两人散言碎语了一会,正说间,忽然一道怨气直冲于天,云海翻滚,平地沙尘起。黑雾阴云盛,天地之间怨气无穷之厚。
苍肆认出那是天绝扇的轰动,他以一指放在小透唇前,示意噤声。
小透看见苍肆眼里有幽蓝的色泽。
山风来得凶急,苍肆认出那是大姐的气泽,心中一惊,明白任何界限都无法隐瞒过大姐,隐藏住小透。
他恐别生事端,抱起小透顺风消失,远遁而走。
古语说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置诸死地方能后生。苍肆顺着这个原理想到了一个大姐决不会踏入的地方。
小透被苍肆带到一处洞府地穴,四下一片黑暗,目不能视物。
苍肆伸手拂过小透眼目,一个施法,顿时明如白昼。小透看清此处宽天敞地,形貌古奇诡异,满是千创百孔的痕迹。
苍肆施法唤出萧,画地成圈。他叫声起合,透明的屏障拔地而起,合成铜墙铁壁坚固。苍肆转头对小透说:“这足胜铜墙铁壁,呆在这个圈子里不要离开,我马上就回来。”
小透依言走进苍肆所指的地方,立即被一层透明薄膜包围住。原来苍肆施下隐结界,另围出一密闭空间,妖魔无入。苍肆以为万全,只要小透不走出这个圈,就绝不会被大姐发现。
小透见苍肆要走,一把扯住他胳膊。她一想到自己要一个人呆在这里,不由地恐慌惊悚起来,她老实地说:“我害怕,我不敢一个人呆在这里。”
苍肆安慰她说:“圈子里很安全。只要记得一件事,那就是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要走出这个圈子。“
小透抓住苍肆的衣袖,声音飘缈说:“陪我一会。”
苍肆和言说:“就只一会儿,等我回来。”
小透搂住苍肆的腰,紧紧不放,抖着嗓子说:“就一会。”
苍肆笑得很深,“我马上就回来,我保证。”
小透答应,“好。我在这里等你。”
“我的小透真好。”苍肆从她身边风驰电掣地擦身而过,无体之体,无相之相。
小透见苍肆以化身之法无影无踪去了,她左右一看,周围四壁的岩石上有奇怪的神秘图案,冲突尖锐。
小透用手压在心头压惊,她肯定地相信苍肆,即便他把自己带到这样一个可怖的地方。
时间过去得久了。
小透在圈子里坐了一会儿又立,立了一会儿又坐,坐坐站站,苦熬了许久,苍肆法术所施的光明渐渐暗了一些,最后暗成了深邃的黑。
小透的脸冷热煎熬, 呼吸断断续续地颤抖。她守住圈子,不敢移动一步。小透深深地往胸膛里吸了一口气,闭上眼睛想着苍肆的样子。
时间又过去了很久。
小透无助地蜷曲成一团,她把自己缩得不能再小了。她浑身哆哆嗦嗦,就连喘息都颤抖。黑暗中响起喃喃的回音,喊的都是苍肆。
满室一时光亮。
小透听见了很脆的回响,身前有脚步声及近。
小透喜出望外,由衷欢喜,抬头一看见果真是苍肆。
未料来的不是苍肆。
原来千秋已跟踪苍肆许多日,早已寻出了蛛丝马迹。这一日,她突见苍肆气泽划过长空,随即跟了上去。千秋发现苍肆将一女子带到了千年囚禁的洞穴,他唤她小透。
千秋待苍肆去后,眼珠一转,计上心来,她一个旋身化作苍肆模样。
千秋走进洞,来到小透面前,想诱她出圈。
小透见苍肆来得这样快,高兴地说:“这么快就回来了。事情都做完了。还是不想做了?”
千秋假意说:“不想做了。”
小透听他这样说,心里原本该是很高兴的,可是却无端地一寒。她听苍肆说,他要带她离开。
小透不识真假,迈步就要出圈。
这时光圈突然发出一层蓝光,把小透回护其中。小透撞在光壁上,疼得皱眉,脑子里响起苍肆说过的话。
“圈子里很安全……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要走出这个圈子。”
心里生出细细的一丝寒,小透起了疑,警惕地看着他。眼前的他虽和苍肆一般模样,一般身材,一般声音,半点无二。但他的眼角有许多重媚意,和苍肆截然不同的神色。
小透戒心大增问:“你是谁?”
她急中想到了一个办法,用力一嗅,发现周围并无一丝清气。小透生出彻骨寒意,她彻底明白眼前的苍肆并不是真正的苍肆。小透想到这个世界上并不是只有苍肆这一个异类,她明白眼前的这个他一定是变作了苍肆的外貌,她告诫自己此时一定要镇静。
事物停滞,时间不动。
千秋见小透退回圈子正中,眼神如冰,叹了一口气说:“这么快就被发现了。”
千秋幻术变化,摄人心目,小透站在圈中半分也不敢动。
千秋现出原体,化出真身,妖娆举止说:“我和苍肆分明面貌如一,体形相同,你如何认得出?”
妖怪从脸面变出原形,变回原身相貌,眼角重媚,是一个十足的美人。小透很是觉得眼熟,仔细地一认,发现她就是那日在竹林外和苍肆说话的女子。
这等媚气的女子,就该是妖怪。
小透心中放缓,回答说:“你虽和苍肆一般无二,却是极好辨认的。你化作他人也丢弃不了的特质,泄漏了机密。”
千色抚了一下眉尾,感慨说:“原来是如此。现下,你怕是绝不肯出来了。”
千色伸手去抓小透,五指寒刃光下,不料被苍肆设下的灵壁反弹力度,摔出几步倒在地上。千色立即站起,催动全身毛发。
数不清的毛发变得尖利如针。
小透拔不动脚,动不得身,也呼不上气。
针尖刺在壁上,全数射回。千秋尽收回身,化一阵阴风而去。
妖精才去不久,小透观暗处有一黑影慢慢摸索过来。
黑夜凄诡,魂灵瑟缩。
小透尽力屏息,目光不离分毫。
黑影在夜里逡巡,小透发现来人是木桑。妖精前去,木桑随后就至,小透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他。见木桑脸上凝有忧虑重重,他慢慢地走过来,透过她自行向前走去。
小透大为惊异,方才明白木桑是看不见她的。
她同时明白木桑并不是妖怪的变形,她见木桑就要离开,急忙一脚迈出结界,唤住了他。
且说那日木桑被张仝迷晕,次早醒转过来,觉得头疼欲裂。木桑心急火燎全村去找小透,可他却怎么也找不到她。最终是木蕾告诉他,小透被沉入泗水。
木桑刻苦伤心,便立即冲到泗水边一头扎进冰冷的河水中。
泗水清透。
密藻卷还舒,潜鱼高复低。
木桑寻遍泗水的每一寸底,终是徒劳无获。最后,他在泗水边检到了自己送给小透的木簪,这是她许许多多日子以来从不离的。
木桑立即感觉到了一种振奋的愉悦,他心中热血奔涌,他知道小透并未死去。木桑便开始不眠不休地寻找小透,他找了小透可能会去的每一个地方。
木桑到处寻找还是一无所获,他大喊了一声,“小透,你在哪?”
“透……透……在哪……哪……”木桑的声音回响在长曲的泗水和巨大的古山中,扩散荡开化成一阵很长的沉默。
“你这样又能如何?”木信天爷爷被木蕾搀扶着走来。
木桑被带回家,灌下了许多饮食汤药,之后又被锁在屋里关了两日。
日起月落,木桑猛地想起巫山中自己第一次见到小透的情景,又想小透会不会去那。木桑抱以一线,他希望敲破窗户逃出房屋。
木桑慌惶地踏足禁地,他心慌意乱地找遍每一个角落。
树木越来越凋枯,枝丫交叉密集,几乎走不通。木桑一个不小心失足落下一处空洞,他摔落洞底,见洞里深黑,目不能视。木桑赶紧起身,点亮了随身携带的火折子。
木桑举着火折子抬头环视,见洞口爬满藤枝覆盖得很好,以至于他没有发现带下洞穴。
他持着火折子向前走去,发现地穴有一条通路相连,颇为壮观。四处岩壁圆滑,一如珠色润。
古奇地貌的洞穴豁然开朗,空空如也,一目了然。木桑又往前走了一段,洞穴越来越黑,他手中的火折子燃得越来越弱,弱得熄灭了。
木桑转身返回,走了几步,又怕小透也陷在洞里。
“万一她掉在里面呢?”木桑扔了火折了,摸索着进入洞中。
黑色的隐秘世界,木桑在死寂里行走。
黑暗无限制地延长,好似根本没有尽头。
山洞很深,木桑又行过一程,越行越是狭窄。
木桑寻了很久也不见小透,正欲离开,耳听到一声叫唤,是小透的声音。木桑几步返了回去,便见小透出现在他面前,一时间数日的疲惫顿时就烟消云散了。
小透见木桑瘦了形骸,“木桑,你怎么会来?先不说这些了,赶紧跟我进来。”
她担心女狐去而复返,拉住木桑就把他拽进圈子。
木桑顿时眼前一亮,看洞内竟如白昼一般。
木桑说:“我们走吧。”
小透只得拖延时间说:“再等一会。”
木桑又问小透为何会在洞中,小透只说自己那日从泗水逃生后,哪儿也不敢去,就只好呆在这个山洞中。
小透在圈子里呆了许久才和木桑一起走出。
木桑把她穿戴得很厚。
怪石嶙峋,洞内生洞,内洞套洞。
木桑在小透右侧扶持,搀着她的手,**西进,来到一处暗穴。尽头无路,小透无意中伸手一摸,门开两侧,白石铺成路径。
石室诺大,五彩祥光的绝妙境界。白色的光滑石壁上祥云缭绕,瑞霭缤纷。小透看见东面壁石上刻着一种奇怪的字体,整整齐齐,一列又一列。壁石上有几处破落,文字也自然缺败。
隐约认得出:大雪纷纷,东雷阵阵。浓寒倾城,天地昏混。言誓即断,白狐出世。
小透口述了一遍,不明所以,却知道白狐两字一定和苍肆有关。
另一面石壁上刻着一个神秘的图案,这个图案是由九个相同的弧形旋环围绕而成的,好似是某种象征。
九尾循环,可观世像。
小透久久注目,身忽飘然,渺渺茫茫,梦寐一般,如痴如醉。
小透从旋转的图案中看见了白雾,又从白雾的朦胧中看见了无间地狱里的魔。
“小透。”
木桑的喊声把小透拉出了幻影追逐,她转过反向对着他。
小透茫然地看着木桑,他走到她的面前,面对着石壁发呆。
木桑看见石壁上有一个古怪的图象,图形旋转起来,他从中听见了潺潺的乐音,看见了无上天宫中的仙。
小透走了上去,看见木桑眼睛直直地盯着前方。小透以为他也和自己一样看见了恐怖的东西,赶紧阻隔住他的视线。
她见木桑回过神,问:“你看见了什么?我刚刚在上面看见了恐怖的……”
木桑喃喃地回答:“一个神仙。”
小透觉得奇怪,为什么她看见的是无间地狱里的魔,而木桑却看见了无上天宫中的仙。她正要说什么,被面前的一面石壁吸引。明珠白壁上挂着一幅立轴,书画着一片竹林,中有一女子,似真似幻,美若天仙。
美人手持一扇,姿态翩迁,灵秀动人。美人青丝朱颜,眉目竟和她十分的相似,以至于一般无二。
小透想到这个洞穴是苍肆带她来的,这幅画自然就该是他画的。小透不由得红了脸,又见画像右上方书写着四句诗句。
“问世间情为何物,竟胜却人间无数。生死相许朝暮情,只羡鸳鸯不羡仙。”
上下两句,显然不是一人的笔迹。
木桑也看见了这幅画,原也以为画中人就是小透,但画卷的纸张沧桑,很是年深岁久,所以画中人定然不是小透。他看见画卷边悬着一根长棍,就拿来给小透做杖。
长天翻了云,肃杀之意浓。
小透在苍肆的帮助下从地下洞穴中爬了出来,她被木桑搀扶着,出于洞穴,满身的污泥不堪。
刚爬出洞穴,突如其来的光线让人不适应,小透伸手挡住眼睛说:“有光果然好得多。”
木桑说:“我们快离开这里吧。”
小透跟着木桑走过许多路程,渐渐吃力得很,脚步落地的声音极重。
木桑拉紧小透的手说:“跟着我。”
小透丢失助杖,两脚奔波,她跑得急了,双足酸软,只得大声叫喊:“我跟不上,你跑得太快了。”
木桑俯下身抱起小透,健步如飞,快速而前。
小透一惊之下脱口而出说:“放我下来。”
木桑不停她的,足下加劲,脚力持久。
渐渐地天色暗下来,长夜将至,寒色深浓。
小透说:“除了上一次,我还不曾深更半夜在森林里。”
木桑感慨地说:“ 我倒是荒山野岭惯了的,胆子也自然就习惯了。”
“真的什么也不怕了。”小透刚说完就见木桑面容肃然,她不解地问,“怎么了?”
木桑冷冷地说:“我找到凶手了,就是它们。”
小透留神望去,看见身侧有一棵大古树,正是自己第一日所见的那棵怪丑老旧树。
月光银灰,怪丑老旧的树梢上倒挂着累累的果实。黑树白果,寒气森森阴透骨。待小透定睛一看,才发现那些累累的果实竟是一只又一只乳白色的蝙蝠!
天地间一时如死静寂。
小透感觉到深深的恐惧,寒气自脚底涌泉直冲百会,激出一身的冷汗。
木桑拉起小透,抱紧她冲跑而出。显然为时已晚,蝙蝠已经醒了!
老树的最高处,一只大白蝙蝠张开双翼现出狰狞的面目,两只眼亮!
小透回头去看,看见白色异蝠大张血口,喷出一团恶心的暖意。
地覆天翻恐惧,透胆生寒!
暖气烟雾,冲醒了树枝上所有倒挂的蝠,它们一下子全部冲了过来!
小透被吓了一大跳,急忙转头,又崴了脚。木桑觉察到了,抱住小透拼命向前冲逃。
尖锐的树枝,柔韧的草条,割伤皮肤,血香汹涌。
无数的白蝠争先恐后地垂涎,撕扯出它们尖利的牙齿。
小透拨开及膝的草, 忽觉凉飕飕一股凶气,寒森地扑在她的后背上。她以为是白蝠咬中了,回头见后方似乎出现了一只嘴尖耳大的狐头。小透定睛再看,只是她的喘气吁吁烘成的一团蓬蓬的雪白色雾气。
小透嘴里的呼吸是白色的,突突地一蓬,烟气密结着。
一只白蝠的尖利牙齿咬破了雾气,雪白的汽消散,所有的蝠前扑后继地上攻。
木桑急跑间扭伤了脚踵,一拐一拐痛得举步维艰,赶了一段路,再无法坚持。
凄风烈烈,寒冷损伤,裹挟着腥气。
眼见情势危急,小透挣下地,扶助苍肆奋力奔跑,他们翻过一座林,穿过一片田,跑过一架桥。
道路开始宽阔,木桑一边跑,一边大声叫喊,以求让村民们尽速归家,闭门关户。小透明白他的意图,也大声叫喊起来。
村民们于睡眠中听见木桑叫喊,有些人以为他前几日的疯癫还在,并不理睬。有些村民还未睡,闻声出来看,只见原本死去多时的小透活了过来,她扶着苍肆跑进村子。
村民们看见木桑和小透身后白茫一片。
原来是成千上万只白蝠冲杀而来,如浪汹涌,如云重压,一众村民慌忙各自逃命。
木桑突然说:“去信天爷爷家。”
木信天此时已睡,他睡眠很浅听见木桑叫喊起身开门,恰好木桑就冲了进来。
木桑进门后,急忙关上门,对木信天言简意赅地说:“蝙蝠来了。”
木信天快步到窗外,看见许多白蝠漫天,难以计数,吓得他赶紧关闭窗口,用木板堵得严实。
“啪”的一声,木桑关上了另一侧的窗户。
白蝠在门板上乱抓乱挖,它们锲而不舍地见缝插针,就像是凶恶的狼,企图突入。
一场蝠灾,厮杀声烈!
木桑知道那是村民们在挣扎奋斗……
小透发现几只白蝠成功地钻进来,招展着白历历的牙。她心惊胆裂,大叫了一声。木桑听见小透叫喊,转头看见几只白蝠冲她张牙舞爪而去,木桑情急之下抓起斧头砍过去。白蝠被劈成两半,尸骸血肉全部消失。
木桑知道百蝠们最终一定能够破入,他情急生智想到了一个办法,木桑把斧头卸去,在顶端包裹上衣服,浇上烛油用来助燃。
又有几只蝠冲了进来,木桑急忙用火把烧它们。哪知这些白蝠火烧不死,它们虽受火侵,浑身燃烧赤焰,但于生命分毫无碍。
木桑护住小透和信天爷爷火把乱挥,奈何白蝠越来越多,破门破窗而入。白蝠燃烧成火蝠,把他们团团包围住,三人的衣服好几处都被咬破。
小透乱打乱摔乱砸中将一坛药罐掷出,黑汁四溅,白蝠乱避。
这一罐是板蓝根浓汁,具有清热解毒,预防感冒,利咽的功效,因为近来天气转寒,木信天就备下了。
木桑见白蝠趋避,想到它们或许害怕这种药性,他盛一勺药汁泼向白蝠,果见它们逃离。
木信天见此,将药汁胡乱地倒散在木桑和小透的身上,随后又把自己浇湿。如此一来,白蝠果真就不敢近身,它们在周围飞来飞去,企图突破。
木桑急切地问:“爷爷,这种药,还有多少?”
木信天了然地回答说:“应该是足够的。”
尽管村中人不相信信天爷爷,他也总是备下足够的药量。
木桑带着小透东奔西跑,把药汁浇在一个又一个村民身上,木信天则现场加工,把储存的板蓝根熬煮成汤汁。
奋斗到最后所有的村民都获救了,木桑顿时轻松地舒出一口气。
木雪青突然叫喊:“蕾儿不见了!她一整天都不在村子里,她会不会遇上这些蝙蝠妖怪!”
木桑大惊失色问:“三婶,蕾儿是从一大早就不见了吗?”
木雪青急忙说:“是的,她一早就不见了。”
木桑想起自己是一早逃出信天爷爷家的,而木蕾也是一大早不见的。木桑想到一种可怕的可能,那就是木蕾担心他,进而跟着他去了巫山。
木桑对木雪青说:“三婶,我会带蕾儿回来的,放心。”
木达成急忙说:“木桑,你去哪?”
木桑转头对木达成说:“三叔,你放心吧。”
他说完急奔巫山而去,小透赶紧跟了上去。木桑跑出路程,回头见小透跟了上来。
木桑拦住小透,对她说:“留在这里,帮我照顾爷爷,等我回来。”
小透否决说:“你脚上有伤,我可以帮你。”
木桑说:“我的伤已经好了。”
两人正说间,听见木蕾的叫喊声从不远处传来。木桑急忙赶过去,小透匆匆地在后跟着。两人跑到泗水边,看见木蕾被一群白蝠围困,逼迫得跳进了泗水。
有一部分白蝠看见了木桑和小透就向他们冲了过来,飞到近处时,白蝠闻到了刺鼻的味道,复又飞回去紧盯木蕾,只待她出离水面。
木桑以迅速动作冲上前去,他跳进泗水把木蕾救上了岸。如此一来,木桑身上的板蓝根汤汁被水冲淡了,白蝠失去顾忌,全都朝木桑和木蕾冲上去。
小透冲上前去,无奈救了木桑就护不住木蕾,护住了木蕾就保不了木桑。蝙蝠张开双翅急速飞行,它们的速度越来越快,小透支持不住,“我该怎么办?”
值此危难之际,千钧一发之刻,一声爆破,地动山摇。
这声爆破乃是石破天惊。
原来泗水之畔的大石碎破出生一人,这人五官皆全,四肢具备。
此人驾云而起又落入地上。小透耳边有尖锐的风啸之声,她抖得厉害,冷得厉害。小透想到天精地气破石成妖的故事,如今蝠患未解,又添新灾。
这风呼千声,那风应万语。
风割在小透的脸上,火辣辣地疼。
她听得一声惊吓,看见白蝠猖狂地冲石中生人飞了过去。
石生人重华设下光罩护住小透三人,法力为箭,诛杀妖邪。
小透偷眼看他,只见他两鬓冰雪,神态刚毅,英气勃勃。
白蝠啸吼,踊跃冲了上去,重华唤出火龙,戾气得很,无情灭噬一切。所有的白蝠就像是扑火的飞蛾一样陨落,火化槁木死灰。
白蝠全部焚化,重华眼见灭绝,乘风而去,貌如天神。
小透见白蝠灭绝,长出一大口气,以为万事大吉。她悄悄地把木桑的衣袖捏一捏,不测木桑轰然倒地,满脸红烫。
小透还未反应,木蕾惊叫已出,“桑哥哥,你怎么了?你怎么会这样!”
小透一摸苍肆的手,发现他的身体一会儿火烫,一会儿寒冰。
原来木桑被白蝙蝠咬伤,身中异毒。烈毒凶猛,寒热相冲,疼痛难耐。起初是因为心系小透和木蕾才能勉力坚持,后来则是不能分辨来人敌友,方能奋力维持。此刻三人平安,木桑强打得精神也就涣散了。蝠毒攻心,木桑一时燥热,一时湿冷,二者相互交冲,他只觉得天昏地暗,再也无力值此。
木蕾大惊失色,摇晃着木桑喊:“桑哥哥,你怎么样?你醒一醒啊!”
小透强迫自己冷静:“我们去找信天爷爷,他一定能有办法。”
且说木信天见木桑和小透急急跑走,心中不安也跟了上去。他抱着药草坛子,加上年老体衰所以速度不快。木信天跑到泗水边上,只见木桑倒在地上,木蕾在他身边哭得几乎死绝。
木信天一呆症,如此的场面又出现在眼前。
往事重逆,太过可怕,撕心裂肺地真实。
当年当日,他回到家中,发现儿子麦秋病亡,儿媳白墨伤心彻骨随后而亡。
小透见到木信天生出了希望,她大声地喊:“信天爷爷,木桑他被蝙蝠咬了。”
木信天从回忆中惊醒,心中大惊,快步跑过去切脉查看,他看见木桑脖子上有两个小血洞。
木蕾哽咽地问:“爷爷,桑哥哥,桑哥哥他怎么样?”
木信天皱眉说:“这种毒很奇怪,时是冷时是热,时阴时阳。”
小透说:“爷爷,一定有办法的,是不是?”
木信天沉默不语,他看见木桑的衣服被破了许多口子,划伤的口子流血细丝,而小透的衣服破处皮肤全然完好无损。
小透见木信天脸露惊讶表情之后沉默不语,以为木桑情况不好,吓得泪流不止哭泣不绝。她正在哭喊中,忽听到一种男声在说:“灵芝可以解毒。”
小透惊怪,转头看木信天,见他皱眉沉思。正值此刻,那男声又传入小透耳中,“他还有三个时辰的命。”
小透再不管那人问:“千年灵芝?”
那声音笑了,说:“人尚且活不过百岁,何况草木果实。有年份的就行。”
世外的高人,真是朴素到家。
小透心中这样想,口里则称谢不已。
木蕾听闻小透自言自语,只道她是疯了。
木信天抓起小透的手腕诊脉。
小透反拉住他的手问:“信天爷爷,你那有灵芝吗?”
木信天不解回答:“有,有的。”
小透大喜过望,告知木信天,灵芝可解蝠毒。木信天听她如此说,半信半疑急忙赶回去煎药。
木蕾服下灵芝水,毒势稍缓。奈何灵芝贵重,几贴就见了底,可木桑余毒未清仍需用药。
小透用残渣猛火炖煮,奈何药效清寡。
木信天、木达成、木雪青及木蕾找遍山林也不见一棵灵芝。
无可奈何之际,木达成说:“只能去张家了。”
木雪青叮嘱:“切勿说是木桑要用的。”
木信天说:“照实说吧,想必已是知晓的了。”
木达成点个头,去张家登门求药。张仝果然果真百般为难,木达成全心木桑安危,忍耐住了。最后,张家俊递给木桑一包纸,说:“这已是所有了。”
木达成建纸包小气,又知张家俊所言不实,但想到这些分量已是足够木桑使用,也就不再横生枝节,道个谢后自行离去。
木桑一连三天用药,毒已全清,身体大好。
木蕾高兴地说:“尽管惊吓一场,但好在是有惊无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