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棋局

御书房的西壁角嵌着颗鸡蛋大的夜明珠,映得室内白昼一般。慕容薇俏生生立住,热切的目光迎向父皇,再也不愿移开。

崇明七年的父皇还这样年轻,隽秀中带几分英挺的长眉斜斜飞入鬓角,望向慕容薇的眼眸深邃中带着浓浓的温柔和慈爱,一身浅赭石直襟长袍,深赭的瑞云祥纹腰带,上挂一块质地温润的暖玉,就随意地立在书案前,天上谪仙一般,向慕容薇伸出一双手来。

慕容薇轻轻福身下去,借着行礼将眼角的泪水赶紧拭去,再抬头换做甜甜的笑容,慕容清已然迎了上来。

“朕的阿薇来了,快坐”。

“父皇,儿臣带了您爱吃的点心,您先来尝尝”,慕容薇走到一旁供慕容清小憩的紫檀木罗汉榻边,玄书已然将食盒小心地放在炕桌上,帮着慕容薇将糕点一碟一碟取出摆成新月状。

见慕容清的眼光在自己与奏折间略一犹疑,慕容薇回首娇嗔地望着父亲,语气软糯可人:“父皇,奏折还有这许多,您先用些宵夜,可别累坏了身子。

慕容清心中有事,并不觉得饥饿,只是不忍拂了慕容薇的好意,于是依旧含着温和的笑容走过来,伸手替慕容薇抚了面上的发丝,笑道:“阿薇为父皇带了什么过来?”

为着安全起见,乾清宫内一直用银制餐具,三餐依旧有小太监试食,慕容薇带来的宵夜便略去了这个步骤。

这般的小心,前世父皇到底如何中毒?这问题在慕容薇脑中盘旋着,暂且被她压下。

慕容薇细心地以银匙挖起一勺白如霜雪的乳酪,笑盈盈送到父亲嘴边,慕容清含在口中,只觉入口即化。那清甜久久不散,竟搅动慕容清的味蕾,一气吃了几勺,笑道:“好久没吃这道甜点,味道不错,是罗嬷嬷做的?”

“那是自然”,慕容薇话语中带着浓浓的自豪,“女儿要罗嬷嬷不用糖,只加一点百花蜜,格外的甜香。女儿试吃了一点,觉得好才给父皇送来。”

щщщ¤ Tтká n¤ ¢O

“阿薇就爱在这些事上花心思”,慕容清拍拍她的手,望着娇美如花的女儿怎么看怎么爱怜,心中的烦恼也淡了许多。

父亲眉间隐藏的清愁,上一世的慕容薇从未发现,这一世的慕容薇却丝丝分明。那些年自己受尽万千宠爱,却不知为亲人分一丝忧愁,实为大不孝。

慕容清边吃着乳酪边问慕容薇:“白日里都做了些什么?没去瞧瞧你母后?”

见父皇把话题主动扯到母后身上,慕容薇心中暗喜,她回道:“今日去了凤鸾殿,母后似乎不太高兴,穿得也素净,女儿私底下问了秦姑姑,母后身子无碍,只是听了姨父的消息难过。”

慕容清点头,眉间轻轻一蹙又很快展开,依旧柔和地对女儿说着:“你姨父即是忠臣良将,又是自家至亲,你母后难过是应当的。”

“女儿省得”,慕容薇调皮的笑着,拈起一枚窝丝糖含在唇间,又带了几分促狭,“女儿只是觉得母后身上太过素净了些,如今大年节下,外头那些贵妇人整日模仿母后穿着,今日情何以堪?”

小姑娘的言语将慕容清心口重重一撞,多了几分忐忑,细想起来确是他们思虑不周。帝后的一举一动都影响着整个国家,怕就怕在不经意间的无意之举引起一片凄慌,慕容清忽然想与妻子彻底谈谈。

慕容薇犹然不觉,自袖中取出一本棋谱,呈到慕容清面前,“父皇,儿臣今日看了这个残局,却不甚明了,特意拿来求父皇指点。“

慕容清的琴棋都是一绝,闲时也指点过慕容薇几次,那时慕容薇心不在此,慕容清还深以为憾,今日见她主动请教,心头一喜,将长袍一撩,父女两人分别在榻上坐了,慕容薇自然而然执一枚黑子,先落了下去。

慕容清走几步讲解一番,父女二人渐渐将那残局摆上棋面,慕容薇手托香腮,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父皇,这执黑棋的为何啥了这一片边角不要,总要进攻这一片地段?”

慕容清笑道:“你瞧,他若不舍,这里便不能首尾相望,这执黑子的很有几分气势,这是执之死地而后生的意思。”

两人一个说的仔细,一个听的用心,不觉便是半个时辰过去。再走起步,黑棋胜局已显,舍却几处鸡肋,占据一片河山,慕容薇若有所思,“父皇,儿臣瞧这棋局有如国势,只有心中不乱,占据了中盘,才有这破釜沉舟的势头。若不然瞻前顾后,举棋不定,反而处处折损自己,父皇说是不是?”

好似阳光透过重重雾霾,直射了进来,慕容清的心里一阵亮堂,“薇薇说的不错,做人当有这破釜沉舟的势头,君王更应如此。”

慕容薇手拈着丝帕轻轻绞动,全是一泒小女儿模样,“父皇说什么便是什么,儿臣哪里懂得这些。”

慕容清端起案上的乳酪,也不管它已然凉透,几口吃个干净,只觉从未有过的云开月明。他心中做了决断,便要立刻实施,“天色不早,薇薇回去歇着吧,父皇去看看你母后。”

“父皇不是还有好些折子要看,怎么有空去看母后?”慕容薇偏过头,装做十分不解的样子。

她们姐妹偶尔缠着父皇,要他去看母后,父皇都是这一种脱词,后来被楚皇后知道了,严厉地训诫了慕容薇姐妹,各罚了十篇女戒,又禁足一月,直到仲秋节才放出来。

女儿为自己求情,大大伤了楚皇后的脸面,楚皇后虽罚了女儿,更恨那个始作俑者。

见女儿旧事重提,慕容清以为她又想起了妻子的处罚,轻拍一下慕容薇粉嫩的脸颊,带了几分笑意的调侃:“放心,你母后再不为这个来罚你。”

上一世的父亲独守秘密,下不了决断,引起母后的猜疑,又养肥苏暮寒这只猛虎,最后却成为自己的祸患。慕容薇费心挑了个棋局,指望能将那层窗户纸替父亲捅开,眼见父亲如此通透,笑意不觉染上她的眉眼。

但愿父皇母后能冰释前嫌,从此后江山永固福寿恒昌,慕容薇一直目送父皇,直到再也瞧不见那清隽的身影,才恋恋不舍回过头来。

十二章 帝后

已是二更天,凤鸾殿内夜色沉沉。

楚皇后的寝宫内只留了两盏如意纹琉璃灯,光晕透过几重绣着锦绣牡丹纹样的宝蓝色织锦缎帷幔,轻柔地洒落在寝宫内汉白玉铺就的方砖地面上,也映在楚皇后斜斜搭着的宝蓝色百鸟朝凤纹样的缂丝锦被上。

已然谢去钗钏的楚皇后背靠一只明黄金线团花引枕,半倚半躺在宽大的月洞门花梨木凤榻上,显得身子有些单薄,透出几分萧瑟的沉寂。

她的容色在光晕里瞧不清楚,一只手慵懒地抚着锦被,被锦被上绣的一朵宝蓝金粉牡丹花一衬,白若秋霜一般,另一手里握着一卷史书,眼睛却是阖着的,也不知是否睡去。

秦姑姑今日当职,知道楚皇后这些日子睡眠不好,她早早吩咐宫人落匙熄灯,唯恐晚些弄出一丁点的动静扰了主子安歇。

楚皇后这些日子都指着百合花安眠,今日晚间派去暖房取百合花的宫人却空手而回。

百合花冬日里不易养殖,暖房原先存的几株陆陆续续都给了凤鸾殿,花有花期,秦姑姑急也无用。

想了又想,她只好在寝殿外间为楚皇后笼了极淡的安神百合香,又备了一碗温热的牛乳服侍楚皇后喝下,这才轻手轻脚退了出来。

睡前的几页书,也是安眠的好药,楚瑶光执着昨夜未读完的书,却全然瞧不进去,只微微阖上了双目,吐出一口胸中的闷气。自己了然的知道,今夜又将无眠。

秦姑姑回到外殿,刚命小宫女斟上一壶热茶,准备小憩片刻,待楚皇后睡安稳了再去替她熄灯,忽听到外面隐隐约约有人拍门。

怕扰了楚皇后安眠,秦姑姑心头一阵火起,沉着脸往外走去,掀起帘子却瞧见地下乌压压跪了一片,居然是皇帝亲临,她连忙上前接驾。

披着一身寒风进来的慕容清神色奕奕,依旧唤着秦姑姑在公主府时的旧名:“秦瑶,皇后安歇了么?”

秦姑姑恭谨地答着话:“回皇上,娘娘才刚歇下,奴婢这就去通传。”

“不必了”,慕容清摆摆手,示意秦姑姑领路。他先在外殿除了大氅,又就着熏笼站了片刻,待身上去了寒气,这才轻轻打起明黄色鸾凤织锦的帘子入了内殿,走至楚皇后榻前。

见楚皇后阖眸微睡,不忍惊动她,便轻手轻脚从她手中抽出书本,搁在一旁的炕桌上。

这微微一动,楚皇后已经张开双眼,眸色清亮剔透,哪有半分睡意。慕容清就势往榻上一坐,替她拉了拉锦被,温声道:“抱歉,吵醒了你”。

帝后之间,多日没有这般相待,楚皇后下意识的抚了抚身上有些松却的寝衣,并无不妥的地方,她将搭在床前的外袍披上,想要起身重新梳妆,却被慕容清止住了。

楚皇后也就不在坚持,就着慕容清方才的话答道:“并没有睡,只是闭着眼睛想些事情”。

殿外的百合香虽然清淡,慕容清还是嗅到了,关切地问道:“夜里依旧睡的不好?”

“白日里睡多了,晚间总有些浅眠”,楚皇后无意多说,只将书一扬,淡淡回道:“读上几页也就睡了”。

慕容清不再说话,将妻子披着的外袍整好,又将锦被替妻子往上搭了搭。熟悉的龙涎香气淡雅高华,楚皇后心下有怨,却也诉不出来。只反手握一握慕容清整理锦被的手,说了一句:“陛下手还是凉的,也不多加件衣服,劳累了一天,这个时辰过来,可是有什么事情?”

琉璃灯的光晕斜映上慕容清儒雅至极的面容,他望向楚皇后的目光如春日月色一般融融,透出满溢的温柔暖意,楚皇后不自在地转过头去,慕容清却从背后轻轻拥住了她。

“瑶光,有些事情朕瞒了七年,今天想要告诉你。朕曾想过能许你跟孩子这样的现世安稳最好,可是你是朕结发的妻子,朕希望也听听你的意思。”

丈夫语气里从未有过的郑重,听得楚皇后蓦然抬起头来。

七年前,父皇驾崩的那一夜,曾秘密宣过苏睿与慕容清进殿,谈话的内容极其隐秘,连自己与姐姐也被屏退。

随后就有那一纸传位的诏书,在所有人都以为苏睿即位的时候,自己的丈夫却继承大统。

楚皇后也曾问过丈夫,而丈夫歉疚地说已对父皇发下重逝,不能吐露一字。今时今日,或许随着姐夫的离世,丈夫终于可以对自己说些什么。楚皇后披衣坐起,唤宫人上了热茶,将炕桌上银灯剔的雪亮。

“说来话长,要秦瑶去温一壶花雕,我细细说与你听”,慕容清扬声唤着秦嬷嬷的名字,将妻子身后的靠枕放得更舒服些。

秦姑姑应声而去,照着慕容清的吩咐温了酒来,又取几样清淡的佐餐小菜,添了两付杯盏,都搁在炕桌上,这才欣喜地阖上殿门。

帝后之间已是老习惯,若有重要的体己话要说,必会温一壶酒边饮边谈。秦瑶晓得轻重,她屏退众人,自己亲自守在殿外。

慕容清斟了一杯酒递给楚瑶光,思忖着从哪里说起,他理顺了一下思路,低低地开口道:“瑶光,可还记得大周那位亡国的小皇帝?”

楚瑶光接酒在手一饮而尽,脸色有些微红,抬眼诧异地问道:“小皇帝去了近百年,风水轮流,改朝换代,早已事过境迁,陛下如何又提起他?”

慕容清喟然一叹,拿着酒杯在手里把玩,清晰地说道:“小皇帝去时年纪尚少,宗亲九族被灭得干干净净,更导致天下分崩离析,各自画地为王。”

灯如寒月,万物无声,只有慕容清清越的声音流水般轻泄:“咱们都以为大周朝气数已尽,谁料想小皇帝人小鬼大,不但藏起了玉玺,还有遗腹之子留了下来。”

楚瑶光早已坐直了身子,心中有千般设想,又不敢肯定,呢诺着问道:“当真?”

慕容清淡淡一笑,语气里带些隐约的无奈,“千真万确,岳父亲口所说,小皇帝确有遗腹之子,并且就生在这座姑苏当年的行宫。大周皇室虽然无存,却有遗臣愚忠。他们把这根独苗养大,不敢叫他随了国姓,为他选定姑苏的苏字。

第三百四十一章 天花第五百二十二章 相印第七百一十三章 红霞第三百一十章 新绿第二百三十一章 花明第四百五十四章 无双第十一章 棋局第二百九十五章 执念第四百八十九章 小别第六百五十三章 密谋第七百二十五章 扇风第六百五十三章 密谋第二十三章 旧梦第八章 寿康第四百八十一章 昌隆第七章 阿萱第六百七十四章 龙凤第三百五十五章 净植第五百七十九章 揭秘第五百五十六章 晚膳第九章 书信第二百三十八章 双重第六十三章 流矢第四百九十三章 不离第二百八十六章 八卦第二百零五章 重生第一百六十九章 问讯第五百八十四章 谋反第六百章 客居第三百八十二章 福至第五百一十六章 归心第二百章 折中第三百二十一章 枕霞第二百三十七章 平桥第四百六十三章 青莲第六章 温婉第二百八十九章 家常第六百三十四章 汤府第一百三十九章 煎熬第七百五十章 纸鸢第二百四十六章 儒慕第八十六章 寻景第七百二十五章 扇风第九十九章 合污第五百五十八章 夜晤第三百五十二章 黑手第七百一十二章 医馆第三百一十三章 敲打第七百一十三章 红霞第一百一十七章 血脉第四百六十二章 闻笛第六百零三章 切脉第三百零三章 重温第二百九十二章 守望第八十八章 日恒第七百零七章 云烟第五百三十四章 钻营第四百二十九章 心悸第四十三章 遇园第三百一十七章 相配第三百二十章 芳辰第五百四十一章 偶遇第十三章 遗腹第二百二十三章 家翁第一百七十七章 算盘第六百五十三章 密谋第四百零九章 前夜第六百二十三章 抉择第二百零八章 暗议第二百四十八章 后路第三百九十七章 玄机第七十九章 含章第二百九十一章 寥落第二百五十三章 康南第一百八十四章 菊影第五百一十八章 国书第四百九十六章 连环第五百四十二章 邀约第三百五十五章 净植第一百二十九章 白驹第六百六十一章 听佛第一百二十一章 潜龙第一百八十一章 寻常第二百一十七章 早市第二百九十三章 旧书第三百五十四章 宣召第八十章 佛堂第六百一十七章 添妆第四百五十七章 惊心第六百零七章 敌忾第六百五十四章 伤春第一百六十四章 香灰第一百三十五章 温泉第二百五十一章 生机第二百九十九章 微醺第七百一十二章 医馆第二百六十一章 凝噎第二百七十九章 纹样第四百六十六章 心田第六百二十二章 腊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