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十恶

虫声窗外月,书册夜深灯。

可惜了这样的好时候。

虽则挑灯夜读已不存思侧,但临窗作诗、赏花探月皆在时宜,再不济铺盖一卷、梦约周公也是好的。

怎样都比顶着一身疲倦、紧绷神经于气压中故作隐形人来的合适。

偏巧那两人此刻一个比一个沉默,擅长等待的某王爷这次不知为何采取了主动出击,时间再怎么紧迫也不急在这一时才对——兴许是太冷了?

“咳咳……”

冷就该穿衣服,史艳文默叹一声,果然是因为太冷了才不得不速战速决吧?

自觉起身,出门右拐,方丈室该在近侧。

“这才是真的贴心,”竞日孤鸣欣慰一笑,视线自门口收回,看向僵硬一时的人,“无福壮士认为呢?”

“……”他很想说是,如果这空气能不这么紧张的话。

竞日孤鸣收敛神色,心有戚戚焉,突然有些理解当初墨苍离与他对峙时的心情了。

也是,能像俏如来那样精于口舌又智计超群的的年轻人,不多。

未经主人口头上的允许便进入主人家的卧房,看来他并不是第一人,史艳文静静的扫了一眼地上的灰尘脚印,再次叹息。

这是知道自己已经被请君入瓮所以干脆放弃抵抗了吗?

年轻人啊……

竞日孤鸣住的地方奢华而独具气质,屋内熏的是龙涎香,庐里烧的是松木炭,墙上挂的妙笔丹青,地上铺的金丝蚕绒,玉雕龙纹,五扇屏风,仙鹤独台,垂恩香筒,像是搬来了皇帝的暖阁。

极尽尊崇,气质内敛,那人配的上,史艳文蓦然想到正气山庄,想到自己整洁干净的卧室,跟这里比起来似乎有些……寒酸。

拿走床头披肩裘衣,史艳文退出门口时还稍显流连的看了一眼房内——他真冷。

剔透的月光穿过纱窗,带了夜间特有的湿冷气息渗进房内,又带了人体的温暖席卷而去,如置寒风,如贴冰凌,安静诡异的只剩下偶尔的咳嗽声,呼吸一人急促一人缓慢。

有人斜倚浅斟,眉目含笑,有人不发一语,静若无人,场面看似和谐,其间的压力却越来越大,仿佛置身悬崖之上,一不小心便会万劫不复。

难怪没人愿意来执行这个任务,吴辅调整着心态,这坑挖的也太过明显,但其实这任务该是最安全的才对,如果不出变数的话。

不过像他这样藏头露尾的人,不仅是说的话,做的事都不能叫人信服,似真非真,似假非假,若是真的害怕,呼吸却这样清浅,若说是装的,那些微的僵硬感又不似作假。

装的挺像。

竞日孤鸣暗道,也是一个普通人。

木门再次吱呀一响,厚厚的垂帘被人放下,来人裹带着寒意,却反将里间的冷凝气氛扫去三分。

“天这么冷,还是该早些休息才是,”史艳文将手上的披肩裘衣递给竞日孤鸣,无奈退身道:“先生明明也累了。”

“哎呀,这样拆台可不好,”竞日孤鸣突然抓住他的手,冰冷透骨,“再说少年人就该多历练才是。”

“先生?”

竞日孤鸣往旁边轻移,拍了拍软榻,“坐这吧。”

“不用……”

史艳文正想拒绝,却猛地被拉了一个踉跄,但见竞日孤鸣又落寞叹问,“还是你仍在介意漠市所言,不屑与我同塌?”

“先生误会了,艳文绝无此意,只是……”

话未说完,又见竞日孤鸣脸色越见落寞,眼见就要叹息出声。

史艳文纠结一瞬,还是反身坐下,竞日孤鸣也就顺势倚上他的肩膀,宽大裘衣将将盖住两个成年人,毛绒披肩却搭在了史艳文肩上,老神在在,恍似习以为常。

吴辅沉默地看着两人,被那举止行动间透出的怪异感惊的一愣,中原大儒侠与苗疆北竞王关系原来这么好么?怎么上头半点消息都没接到过?

而相较那两人依偎取暖,悠闲舒适,这边孤单一人,既无人靠,也无暖衣,连八仙椅都是又冷又硬,凄凉无比,唯一值得庆幸的就只有不似方才压抑的好气氛了。

总还是有好事的。

似乎终于察觉到这边的孤单寂寞,竞日孤鸣好心好意的问他,“冷吗?”

吴辅心里一热,既期待又感动地回他,“可冷了!”

竞日孤鸣摇头一叹,“真可怜。”

“……”他刚刚到底在感动什么?期待什么?

“呵。”史艳文忍不住轻笑。

吴辅更冷了。

但史君子不愧是君子,即便是敌人也能情理相待,礼让三分,笑过之后便是衣袖横扫,房间顿时熏熏柔温回荡,纯阳罡气犹如冬日暖阳,将屋里的阴冷一扫而光,虽然只有一瞬,毕竟寒风无绝,总能寻隙侵入。

竞日孤鸣无奈的笑了笑,打断了感动的就要站起身的吴辅,“你的师父没教会你以气御寒吗?”

吴辅尴尬的挠挠头,“那不是,没想起来嘛……”

“哈,”竞日孤鸣挑眉,“那他们让你传的话,也忘了吗?”

“这倒没有,”吴辅气势一正,不再嬉笑,“老头子们让我问王爷,可愿前往一晤?”

“少年人,劝你一句,”竞日孤鸣微闭着双眼,“天已经很晚了。”

“……好吧,”吴辅泄气,“老头子说了,在他们还未采取措施之前,请王爷自行前往王宫认罪。”

“认罪?……不如先告诉我到底是何罪,也好容小王参详参详,以思对策?”

“呃,这个,先等一下啊,”吴辅从袖间拿出一张纸团——邹邹巴巴,不好意思的清了清嗓子,“逆贼竞日,蒙宠受恩,不思回报,肆造内乱……”

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似是在观察他们的反应,接着又道,“不仁不义,妄造杀业,视人命如草芥;不孝不合,欺师灭祖,滥用重典,擅毁先王后身……”

竞日孤鸣挑了挑眉,史艳文也看了他一眼。

“又兼不道,犯大不敬,目无尊长,恶逆犯上……”

到这里,半数还算是无可挑剔。

“意图谋反,欺君罔上……”

顺序反了,竞日孤鸣微叹,老人头脑不清晰,这条应该放在第一才是。

“谋大逆,毁宗灭陵,伤国之根本,其心狠毒,不啻虎狼,千刀万剐亦不足赎其恶罪……”

“啧。”这里问题就大了,竞日孤鸣嘴角扬起好看的弧度,似讽非讽,元邪皇的“大功”何时竟也由他担待了?

“史君子以为?”

史艳文神色不变,“属十恶,乃不赦之罪。”

一纸十恶,足以激起民怨。倒的确是千刀万剐也难辞其咎,如果全无虚假的话。

“恩,”竞日孤鸣似是松了口气,“难为他们了,想出这么多由头,看来……苍狼要有大动作了。”

史艳文想了想,在正气山庄时他似乎听精忠说过,苗王意除三冗,以胜国力,难道是党派之争这一祸源,意欲祸水东移?或是想借竞日孤鸣之事暂压变革?

这群人,苗疆蒙难时躲得倒远,如今天下太平,便想翻出这些陈年旧账来证证威风。

毕竟吃多了大鱼大肉,喝惯了美酒香茶,住久了高庭大院,享受着美侍成群、权力加身,任谁也不愿突然回到清居闲庭。

……听起来精忠还挺气愤的。

只是,竞日孤鸣还活着的消息,应该没几个人知道才对,那些人也必然守口如瓶……

……好像也不一定。

比如闲的无事又消失不见的神蛊温皇。

吴辅冷嘲,“其实那些七老八十的快入土的老官也没太大意见,但底下的从官和子女,从小享着清福,哪里就愿意重拾生产呢?”

“听起来,你很不满?”

“……”又是这句话,“你就没有别的要问了?”

“目前为止,”竞日孤鸣看着他,“无。”

“不懂。”

他是真的不懂,一腹的底稿才说了一半,他还有血多可问的解答放在嗓子里没遛出来呢。

史艳文倒是懂了,“我想,先生的意思是,他已经全部了解了。”

吴辅一愣,“了解全部?”

史艳文想了想,“应该有,十之八九吧。”

……

十之八九。

其实也没有那么多。

“去掉真假难别,也该有十之五六。”史艳文放下茶杯,顿了顿,陡然失笑,“那孩子被吓的不轻。”

走的时候都险些闯进阵法里了。

竞日孤鸣起身,随手将裘衣铺在榻上,道:“你又如何知晓,这不是在他意料之内呢?”

“哈,先生说的是。”

竞日孤鸣笑看他一眼,慢慢向外走去,“石塔孤冷,艳文以后就在这儿休息吧,待会我会叫人送火炉暖被过来。”

史艳文唇角轻启,摸了摸裘衣,紫色细绒,轻柔结实,色泽光润,指尖划过似乎都能感到紫貂皮上的温热,像是触碰到了上等的羊脂柔荑,再名贵不过。

“劳先生费心。”

“举手之劳,何谈费心,倒是有一件事,艳文却不能忘记了。”

“什么事?”

木门缓缓闭合,竞日孤鸣手落在门栓上,道,“药老有言,若非必要,艳文半月内,不可妄动内力。”

史艳文望着门口眨了两下眼睛,想了片刻才反应过来竞日孤鸣所言何意,如果他没记错的话,药老明明说的“不可长动内力”,况且只是取暖,应该也无大碍才对。

怎么不等他回话走了呢?像是生气了似的。

生气……

史艳文笑笑,起身开门,由远及近,传来轻重不一的踏步声。

两名护卫正抱着棉被等物走来,垂眉低首,是方才院外出现过的护卫,暂代了侍从一职,史艳文侧身让开,“劳烦两位了。”

“不敢。”

麻利的收拾好一切,侍从轻轻掩门抽身。

暗处培养的护卫,连声音都是冷冷清清的,史艳文侧身看着明灭的火光,不像护卫,倒像杀手。

护卫总是被动的保护主人安全,抵御伤害,损己利主,而杀手,除了保护主人,还要用来杀人的。

而他们身上的杀气,太重。

还有……

小胖子。

从他出了竞日孤鸣的房间开始就没了踪迹,难不成是贪恋那边的温暖,留下了?

“应该没关系吧……”

它似乎很喜欢竞日先生。

算了,史艳文眼皮打颤,肩甲逐渐放松下来,慢慢闭上眼睛,沉沉睡去,最后的意识模模糊糊地闪过——

反正那么小只,又吃不了人。

一夜无话,直至第二日正午。

岁末的正午,日头也逐渐变短,太阳当空半个时辰不到便移了位置,光影变换,一点一点地转了方向,照进书房,散出金红色的光晕。

午后的阳光透过窗格,恰巧照在书房的床头,史艳文被这光亮刺醒,模糊了视线,史艳文抬手遮住双眼,轻叹口气。

都说人越老睡得越短,怎么他就一觉睡到日头快下山了,实在是……

“倦怠疏懒,不合礼法。”

“呵呵。”

史艳文一惊,翻身坐起,正对面的书案正有一人掩嘴而笑,面前翻着一本旧书,看样子不知道来了多久,房间里还弥漫着些微的酒味。

“……先生。”

“早安。”竞日孤鸣笑眯眯道。

慌而不乱地查看自己有没有衣衫不整,脸布睡痕,还好,睡相好的人是不会有这些问题的。史艳文尴尬起身收拾了一切,无言地站在门框片刻,脸上透着诡异的红色,轻声问道:“先生,何时进来的?”

竞日孤鸣又唤回了那身厚重尊贵的织金华衣,额间宝石摧残生辉,眼含戏谑,“不久,一个时辰而已。”

“……昨夜睡的可好?”

“挺好的,除了早起时被一只老鼠吓到以外。”

“……”

该。

史艳文看了他一眼,语气一软,“先生合该叫醒我的。”

竞日孤鸣气定神闲,“诶,我看艳文睡得如此之沉,想来昨日耗费体力过多,怎好擅加打扰?”

“……”竞日孤鸣说的真诚,仿佛事实就是如此,史艳文欲言又止的回道,“那还真是多谢先生了。”

“哪里。”竞日孤鸣将书本拿开,眼神在桌面扫过,似有墨迹露出,“我还要感谢艳文才是。”

“感谢……什么?”

竞日孤鸣笑而不语,拿了书悠闲自得的踱步出去,走远了才道:“先去洗漱吧,东西都放在药泉了,我在凉亭等艳文用膳。”

史艳文奇怪的看着远去的背影,疑惑地来到桌案,待看清案上的东西却瞬间怔住了,脸上表情有一瞬间怪异。

只是一幅画。

画了一个睡着的人。

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就是那人笑的有点傻,头发被一只老鼠扯的像八爪章鱼,乱糟糟,黑色的发丝满地都是。

他昨天有做梦吗?

可他记得头发明明很温顺的搭在一旁……

……

此刻时光静好,竞日孤鸣拿的书被搁置一旁,被打理妥当的软椅容易让人倦怠,但他却忍不下心里的雀跃,嘴角笑意不减,手下投喂着跳来跳去的小老鼠。

忙里偷闲,原是想找本书看,他知道那人在睡觉,原本,只是想看一眼便罢。

不知怎么就坐了那么久,还画了那样一赴画,一幅不真实的画——史艳文那样的谦谦君子,中原领袖大儒侠,一点点动静就能将之惊醒,却被一只老鼠扯了头发还不自知。

果然身体的警觉性已大不如前了吗?虽有些担忧,但竞日孤鸣又忍不住直笑。

那人睡着的样子……有些不可说的可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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