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言没有回头,她的目光依然停在蜿蜒向远处的大路,半晌,伫立无语。
缓缓从袖子里捏出那支卦签递给萍儿。
“这是什么?”萍儿虽有竹签在手,却跟没有毫无分别,因为乔言用的竹签是用最原始的檄书方法錾刻的图案。她跟着乔言长大,竟也是不能明白其中一二。
乔言的视线落在偌大的皇城,她慨然长叹,不无忧虑的对萍儿说,“这是震挂。”
萍儿好奇的问“震挂?”
“在伏羲六十四卦之中,震为雷卦像:上震下震八纯卦;震卦重雷交叠,相与往来,震而动起出。震动,震惊鸣叫,惊惕,再三思考,好动。建功立业,声名大振。森林,树林。八纯卦,吉顺而有波折,肝旺易怒,惊恐,肝病,伤脾胃。”
“所以您才叫励王爷要三思行事?”萍儿一脸了悟。
乔言却一点笑意也无,叹息似的说,“叫山晓来吧,我有事要和她商量。”
萍儿随着她慢慢往回走,还是按不住纳闷,问道:“小姐,那个卦象既说了再三思考,又说了建功立业,到底哪一个作数?”
似乎是有些冷,乔言将手褪到袖筒里,细细的解释说“你问得好,这也是我想不明白的地方,卦象不过是给人以一个大体的指引,是上天和神明的意图,但是说到底,究竟怎么做,还是要人自己亲力亲为,所以,励王爷这次成败与否还要看他自己。”
所谓事在人为,大抵也是这个意思了吧,乔言垂下眼睑,想不明白梁盛这次到底会去哪儿,又要做什么,而他临行前隐隐的嘱托之意,又是为着哪般。
“呀,下雨了。”萍儿忽然娇.呼一声,赶紧抬起自己的袖子给乔言挡雨。
抬头望了回天,顺便打掉萍儿的衣衫伞罩,轻笑道:“哪就至于挡雨了?这雨丝儿细的跟牛毛似的,借这功夫好好散散心,走,咱们去镜湖边转转。”
萍儿收回袖子,跟着她边走边笑:“是,小姐最懂得赏景作乐了。”
乔言摇头笑得更浓:“鬼丫头,偏你心眼儿多,这么饶舌,怕是跟瑶……”
她的话说了一半,被自己吞了回去,笑容僵在脸上。瑶儿,这个不愿意触到的名字,居然就那么不经心的想了起来,那个大胆率性泼辣的小妹妹,她,还好么?
那日同在窗下听闻秘辛之后,她有没有受到林启泰的质问和逼问?而,那天,她真的只是巧合的出现在林启泰的窗棂下么?
萍儿似乎看透她所想,宽慰的说:“五小姐已经是林府的夫人,相必相爷是不会亏待她的,小姐您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乔言回头看她,似是在笑,问:“做了林启泰的夫人就会过的很好么?”
看到这个又熟悉又冷漠的笑容,萍儿忽然紧张起来,此时,乔言身上传来的阵阵类似雷雨般的压迫感,让她喘不上气来。
而她灼灼的目光,和她脸上的笑容格格不入!笑意越深,眼神越冷,这就是那个一计将福隆门彻底消失的始作俑者!这种冷酷的近乎完美的表情,属于那个叫林夕的女子!
三分妖媚,三分莫测,三分玲珑还有一分的摄人心魄。
难怪相爷和大少爷都被她迷住,萍儿对着这章易容过后的脸发起呆来,她隔着这层人皮药物面具似是看到了乔言的真颜。
那个清颜胜雪,貌若仙子出尘的林夕!
她收回眼光,低头问:“小姐的人皮面具长时间带着不要紧么?”
乔言勾起一点笑纹,手里摆弄着那只竹签:“鬼崖主的高超手法再信不过,这可就没人能信了。”
萍儿似乎想起来什么似的,点头附和:“奴婢都忘了,这张面具是鬼崖主精心为您打造的,又有特殊的药物辅助,自是没有问题。”
自己将手指轻轻伏在脸颊上,有点痴恋似的说:“若真是这副脸孔,也许还不至于有那么多的麻烦事。”
萍儿继续跟着她向前走着,似是在自言自语:“南郡真是暖和啊,已经立冬了还会下雨。”
说话间,两人已经到了镜湖边上,穿过湖面上的回廊,乔言轻车熟路的走到湖中心的古亭中,寻了个位子坐下,将手臂垫着下巴,一对玉似的手交叠着探到廊柱外面。
从水面上看,她平凡的脸孔衬着一双莹白玉手,显得极其的不合时宜。
细雨洒在湖面,勾起一个点,变成一个圈,最后一圈圈的扩大,在扩大,直到消失不见,也未能抵达镜湖的边缘。
没来由的又是一声叹息,她也好,瑶儿也好,山晓也好,蓝萱也好,谁都是如此,凡尘之中的大众浮生,起起落落的数十载间,就算不断的努力争取,都不可能到达心里想要的那方彼岸。
不可谓不悲凉的玩笑人生!
乔言忽然感到一丝害怕,她忽而就想到了自己,她已到南郡有两月有余,而她想知道的事儿却进行的不如人意。
这座皇城,到底隐藏了多少秘密,是不能暴露在阳光之下的阴暗?
她都想知道……
雨越来越密,越来越急,赶场似的连串掉下来,四周围迷蒙蒙胧的尽是水雾。乔言的薄狐皮长袍因为沾了水汽而有些发沉,坠得她十分不舒服,乔言抖了抖肩膀上落下的雨滴,探手出外,接着那些冰凉的雨水,看他们在她的手心里激起零星琐碎的小朵水花,和着砸落在手心里一瞬间的触感,笑了起来。
手心弯起,形成一个小小的窝,雨滴落进去,里面的水就溢出来,永远也不能将她纤细的手心盛满。
盛极而衰,或许,游戏人是注定一生都不会有一次完满的结局。
乔言愣愣的看着自己的手,外面的雨,掌缝里洒出来的水,一时痴了。连凉亭里进来人,也没有听到。
萍儿早就见惯了她干什么都会发呆的样子,警觉有人靠近,她回身,却看见抱着水獭斗篷的小印子赫然已在身后。
他什么时候轻功的功夫又精进了?萍儿略去眼底的惊讶,她忘记了,这男人不是一般人,他曾经是江湖上三公子之一的绝唳无涯硕隐公子。
小印子示意萍儿噤声,自己则抱着斗篷规规矩矩的站到亭子的一角。
亭外是细雨微朦的美丽南国画卷,而乔言的心中已是在勾勒一个大胆又冒险的计划!
忽然感到风似乎小了,她回神,抖落手心里的存水,回头看,随即露出笑容。
是那种自然到真诚的笑容,像是对着自己多年不见得家人一样。
小印子瞬间被这个笑容打垮,刚才想好责备她不知爱惜自己身体的话被悉数吞进自己的肚子。他走过去将薄薄的水獭斗篷罩在她身上,随手又拉好帽檐。
乔言的身量比较娇小,且又清瘦,使得颀长身形的小印子完全能将眼前这个小女子罩了起来。乔言不说话,眼角带笑的看着他熟练地在她的下颚处系了一个结。
就在这会儿,忽然他们三人的注意力完全被一阵吵嚷声吸引。
“季姐姐你说的可是真的?”
“我亲耳听大师说的,还能有假?”
“真的是悔尘大师说的?哎,不对呀,他每天都在护国寺里吃斋念佛,你从哪里见过他的?该不会是季姐姐你垂涎大师的美貌……”
“呸呸,你这小蹄子,说不出点好话来,下次,再有秘密不说给你听啦。”
那个女子似乎有些愠怒,在人听来倍觉有点撒娇讨喜的味道。乔言的嘴角勾起玩味的笑意,萍儿和小印子无奈的对视一眼,知道这个小姐的好奇心被勾了起来,恐怕一时半会儿是走不了了。
就听那边的声音继续,是那个原先打趣的女子的声音,带着讨饶的说:“好姐姐,我错了,你讲讲嘛。”
“对呀,对呀,快讲讲吧。季姐姐你就别揣着了,说出来给妹妹们也听听呀。”
被叫做季姐姐的女子似乎颇为自豪自己能被这样的环绕着,她咳嗽了声:“咳咳,这可是我亲耳听到的,你们不要到处乱讲啊。”
在一片催促声中,这女子神秘兮兮的说着:“过几天就是月中了,按惯例,悔尘大师该去那里讲经。”
那里?乔言眉头一挑。
“本来每次这个时候,悔尘大师总该在护国寺那边礼佛净身沐浴才对,可是我今天到东暖阁的时候,却看见他跟着慕王爷往东暖阁的后身走,我一好奇就跟过去。”
“啊?季姐姐你胆子真大,跟着慕王爷……”
“闭嘴,小点声,你想要我死啊。真是。”女子恼怒的责备,然后压低声音说:“随后我就听见悔尘大师对慕王爷说,说什么命盘,命理之类的话,我是听不懂一点的。不过最后有句话却真是让我吓了一跳,你们猜悔尘大师说了什么?”
“哎呦,季姐姐,你快别卖关子了,快说吧,我还得去美人那里端补品呢。”
“就是,快讲吧。咱们可都还有伙计在眉毛底下等着做呢。”
“哼,就知道你们猜不到,别说是你们了,就是我也是吓了一大跳的,我听见悔尘大师对穆王爷说,说五王爷即将迎娶的王妃是个痴傻。”
“嗨,这有什么,慕容将军的爱女是个痴儿,谁不知道?”
“不是,不是,不仅如此,我还听到了,悔尘大师最后说,那个痴傻的慕容郡主是个孤星逐日的命,命硬的很,梓州那边的人都知道,她降生的时候,狂风骤雨,打坏了不少庄稼作物,打那儿之后,她每年过寿辰的时候,梓州都要遭一次灾,严重的几次,险些颗粒无收呢。”
“真有这么厉害?”
“哎,不是她娘亲,慕容夫人生她时难产死了,听说还是个双胎呢,可惜了,只活了一个傻子。”
“嘘,别乱说,小心被人听去掉脑袋。”
“天呢,这样的女人嫁进皇城里来,会不会给咱们带来灾难啊?”
“肯定不会,天子威严怎么就镇不住她个孤星逐日的灾星?”
“要我说,真要镇不住就给她送到中州去,反正她到哪里,哪里就有灾厄,省得中州王年年还要咱们加税钱。”
最后这几句乔言听着已是很费力了,她从廊柱后转出来,看着那几个远去的侍女,露出一点深意不明的笑。
萍儿心里一凉,劝解道:“那些小宫女懂得什么,小姐你不要和她们见识。”
乔言嗯了一声,轻道:“没准儿就是这个灾星能给咱们带来不少的好处呢。”
三人先后出了凉亭,乔言身上穿了太多的衣服,走路有些吃力,萍儿则搀着她慢慢的往回返。
天色已是完全暗了下来,入冬之后,白天明显的缩短,而乔言的睡眠也变得越来越少,这会儿被雨水一闹,浇去不少连日来的倦闷,到来了些许的睡意。
萍儿几乎是半拖着她走,不时的叫着“小姐,快起来好好走路,仔细叫人家看见。”
乔言赖赖的半靠在她的肩膀,看着越来越大的雨势,面色欣喜的说道:“真是场好雨,你们知道么?雨势来的越猛对我们就越有好处。”
今天是传统的情人节,如果我晚上下班赶得回来的话,就再更新一章应景的好玩意儿。恭祝天下有情人,白头偕老,永结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