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影从怀中掏出一个火折,晃了晃,亮出一小团橘黄的光苗,往地道四周照了照。地道和之前那条很像,同样的岩石纹路,同样的寸土不生,只是空气中多了一丝尸骨之气,时不时吹过一两股轻轻的阴风。
喀嚓——
从地道尽头传来一阵声响,顺着死寂幽长的地道回响扩散。阿竹一把抓住了月影手臂,躲在他身后。月影稍藏了藏火折的微光,隐在黑暗中屏息凝神高度戒备。
什么都没发生,只有身后化骨池水的涌动声哗啦啦地响着。月影重又举起火折,朝着地道前方探了探。
哐当——
“啊!”阿竹压着嗓子叫了一声,将脸埋在月影背上。
隔了一会儿,又是什么都没发生。身后化骨池水声渐弱,似乎又恢复到了原先的平静。
咔吱——
咯当——
地道每隔一阵便回荡出一些声响,有的听着像砍柴声,有的听着像铁锤敲击,有的听着像杯子落地……
“月影,什么呀这是。”
“过去看看。”月影把腰间匕首解下,交给阿竹,“拿好了。”
阿竹拧巴着表情,将匕首揣好,紧紧地贴着月影后背,慢慢往前挪着步子。
不知走了多久,地道似乎到了尽头,火苗映着一扇锈迹斑斑的铁门。铁门原本应该落了锁,但现在只有一个扭曲的洞,旁边的岩壁角落躺着一个被强力扭断的铸锁,蒙着一层细灰,想来许久之前有什么东西从里面闯了出来。
门里亮着青色的光,呼呼地从锁洞向外送着阴风。月影轻轻将门拉开一条缝,发出“吱呀”一声,但门内并没有任何动静。等了一会儿,确认无碍之后又将门拉得更开。这下,他们看清了门后的场景——心惊肉跳,毛骨悚然,都不足以形容他们此时的震惊。
门后又是一处岩洞,中间一条铁皮铺就的狭长通道,尽头又是一扇铁门。通道两侧是由人股和兽骨堆砌而成的厚墙:左边堆着人体尸骨,股骨、胫骨、颅骨分门别类垒放得整整齐齐,就像灶房边上的柴堆一样;右边叠着各类野兽尸骨,有狼的头骨、豹的头骨、鹿的头骨、甚至鲨鱼的头骨。墙高三米有余,其后杂乱地堆着如山一般的尸骸碎骨,一直堆到洞顶。
阿竹忍不住捂住口鼻——她不争气地又想吐了。
突然,两边的尸骨山上各飞出一具残缺的骷髅,在通道上方猛的一下撞击,喀嚓一声彼此撞得碎骨横飞,送出一股阴风,之后仿佛回收利用一般被吸回了尸骨山,恢复平静。
阿竹目瞪口呆:“它们在做什么?”
“在拼怨气。”
“怨气?”
“枉死的人类,暴死的野兽,都带有极强的怨气。将他们的尸骨堆成山,怨气互相纠缠更加强烈。像这种堆法,人的怨气和兽的怨气更成一边,在狭小的空间里不停激荡碰撞,拼赢的一边会侵吞掉另一边。”
“可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呢?”
“估计有人想要这剧烈的怨气。”
“是那只鬼城主吗?”
“或许吧。之前让你画的结界符,拿好了。若是里面的尸骨或者怨气冲出来,就贴到门上。”月影说着,闪身进了门,顺着通道直奔而去。
那通道看着风平浪静,却正正好是两股怨气交锋之界。月影脚刚落地,便感觉耳边风声呼呼作响,似乎要吹散他的七魂六魄,无尽的鬼哭魂叫,仿佛要吼碎他的心神。他用力地晃了晃头,却无力抵抗那吞噬湮没他的黑暗。
眼前出现了一小片芦苇丛,在晚风轻抚下温柔地摇荡。有个小孩手里提着灯笼,嘻嘻哈哈追在一群萤火虫身后,扑入芦苇丛中。下一秒,火舌舔过,整个芦苇丛化成一片火海。
月影皱紧了眉头,额头冒汗,浑身发抖。
眼前景象变换,成了一处华丽的房舍,桌上的白瓷瓶中插着一支双生花,花开并蒂,团团簇拥着欣欣向荣。咔嚓——一把剪刀剪下了其中一朵,啪的一声落在桌上,散开几片花瓣。握刀的是一名女子,垂下几缕青丝,却看不清脸庞。
月影身形摇晃,嘴里囔囔着:“不要,不要……”
“月影!月影!!”
阿竹几声惊呼让月影猛地回了神,两面骨墙高耸在侧,青光映着铁皮通道,哪儿有什么芦苇丛,哪儿有什么双生花,不过是迷失在怨气的幻象中罢了。可这幻象……
突感右肩一阵撕裂般的剧痛,赫然划开了一条口子,渗着血珠。两边的怨气开始争抢,呼啸着贴着月影身上掠过,这个缠住手臂,那个绊住大腿,这个勾住后腰,那个勒住脖子……千万股力量在身上撕扯,就像要把他千刀万剐了一样。
月影一个旋转空翻摔落在地,顺势碾压几圈,逃开了一股怨气的纠缠,回身捏诀一阵掌风,打散了另一股怨气。他艰难地在怨气中挣扎周璇,刚挣脱一个又缠上一个,刚缠上一个又挣脱一个,虽说有点狼狈,倒也不算落了下风。
轰轰轰——
两侧的尸骨山开始震动,突然如泥石流滑坡一样朝着月影倾盖而下。月影双手一展打出几个光刃,砍碎了一溜儿的骨架,破开一条出路,跳到半空中。怨气夹着支离破碎的尸骨,化成一道风墙,将月影围在了风眼正中。风速越来越快,尸骨碎片锋利如刃,在月影身上划出了无数道口子。
“月影!月影!”阿竹快要看不到他了。
嘭——呼——
一片银蓝的火焰从风中炸出,波及整座墓穴,怨气散了,尸骨在火中化成灰烬,戚戚然似乎听到无数狠厉的尖叫。
之前和青鬼战了一场被吸走了好些灵力,刚刚的怨气幻境又夺去了些许心神,月影只觉得双眼恍惚发黑,还未将尸骨燃尽便失了力气从空中摔下,跌在残存的尸骨堆上。一个野兽的头骨张着残缺的牙咬住他的左腿,一根断骨的尖刺从他腹部贯穿而出,一只兽爪露着锋芒狠狠地压住他的右肩,白森森的尸骨上流下涓涓红血。一只少了一根指头的掌骨卡住了他的脖子,似乎要用尽最后一点力气将他掐死。月影觉得呼吸困难,却无力动弹:要死在这儿了吗?
“月影!月影!”是阿竹的声音。
经历过鬼火,又失了怨气支撑,尸骨的攻击变得消沉缓慢,似乎将全部力量都压在了月影身上,对阿竹并没有多大兴趣。
阿竹穿着玄羽袍,撞上来的残肢碎骨伤不着她,便一边挥着匕首打掉挡路的尸骨,一边攀着尸骨堆艰难地往上爬。不知何时,早已是泪流满面。
“月影!你不要死啊!”
“月影!坚持住,坚持住!”
“月影!呜呜呜……月影!”
终于爬到月影跟前,举起刀,砍向那掌骨、兽头、利爪……
一阵白光闪过,阿竹抱着月影跌落在地。她不敢多加停留,撑着月影的胳膊半拖半带向之前的洞口逃去,留下一道血印。尸骨失了猎物,抖抖擞聚在一起朝月影追来。
“啊——走开啊!”阿竹挥着刀,来一波砍一波,但她还不怎么懂得调动灵力,有时能划出一道光刃击碎一大批,有时却毫无效果。
“啊啊啊啊啊……”挣扎着终于到了铁门边,阿竹一把将月影抱推了过去,拉上门,掏出结界符,飞快地贴了几张在门上。
哐哐哐——门后是尸骨撞击的声音。过一阵,渐渐地便弱了下去。
符纸起效了。阿竹惊魂未定地跌坐在地,颤抖着向月影爬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