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一点,再快一点,否则就要赶不及了。
北岸,肯的身影穿梭于大雪之中,急行直走。他不住地向着镜湖远眺,似乎是在找寻着什么。终于,当远处湖面闪过一点荧光时,他紧皱的眉头展开了,眼睛也随之一亮。
嗯,今天的距离还算很近,就这样过去吧。
思量着,肯径直朝湖边走去了,然后微微动了动手指,前方的湖面上就结出一条冰路来,直达远处的光点。他沉重地叹了口气,回首望向背后的伊哥斯帕大陆,无言。于是又转了回来,开始踏上那条冰道离开,可是……
砰!!
咔……咔咔咔……
随着一击流火袭来,镜湖上的冰道瞬间崩塌破碎,沉入湖水中消失不见了。肯连连退了几步,猛地划出一柄长戟护于胸前,随时备战。漫天荧光的北岸边空旷寂静,没有一个人影。然后一个淡淡的声音响起,伴随两道微光,肯的前方赫然出现两个人,同样手持法器,神色凝重地与他对峙上了。
“‘镜湖上的脓疮’,最近三年出现的小问题,整个伊哥斯帕里唯一的防御漏洞,每两个冬天里就会出现几次。是我们三人一起发现的,名字还是黎取的,我们曾经一道偷溜出去过几次呀。这些……你都还记得吗?肯。”
阿卡鲁斯的声音虚无缥缈,像那些戈明娅宝石一样的轻,让这个夜晚变得更加宁静,也更加寂寞了……
一瞬间,肯的脸似乎抽搐了一下。可是在下一秒钟,他的脸又恢复了冰冷无情,然后他抬起长戟来指向阿卡鲁斯和里欧冷冷地说:“走开,我不想在这里杀人,不要逼我。”
“噢?不在伊哥斯帕里杀人吗?可是你现在要离开,应该是已经完成‘重生礼’了吧?那……不就是得要杀人吗?肯你从来都不喜欢说实话呀,从我们认识起就这样,一直都很乐于糊弄人的,呵呵呵……”
阿卡鲁斯轻笑地说着,但眼里,却充满了悲伤与寂寞……
“你果然是准备好了的,居然连身上的气味都除去了,为的就是不让我找到你,妨碍你做事吧?呵呵呵……哎呀,想不到啊,那个曾经风风火火的暴躁小子竟成了琉璃岛的刽子手,隐都的叛徒。虽然隐都里都传遍了,说你出卖了大家,投靠了复仇王子。可我……居然还是不愿相信这一切,还是选择相信你,然后义无反顾的帮你藏在伊哥斯帕里,只希望依格那提亚斯大人看了我们的密信能够保全你的性命,沉冤昭雪。可最后……我却成了琉璃岛密使的帮凶,助你完成了使命……”
“阿卡!我……”
“怎么?有话要说?那么就解释一下索克兰堡的通缉令吧。就在刚才,我已经听菲利克斯说了。你们那个清理团里有人的魂魄被召了回来,然后便说出了事情的全部经过。而你,肯,居然在全团苦苦支撑一夜后将所有人用生命守护的棘纹章拱手送给了黑特尔,也就导致了最后全团人被灭——啊,当然,那得要除了你。你还好好地活着呀,而且还成了琉璃岛的密使,专门用以潜入隐都替复仇者完成困难任务的密使!叛徒!!”
阿卡鲁斯说着已经怒不可遏,“啪”地一声将长鞭抽向了肯,直打得地面轰鸣,生生震出一道裂缝来。
“阿卡!”
肯及时地躲闪开来,站在冰冷的湖水里满脸涨红。他睁大了那双明亮的眼睛欲言又止,可是在片刻的停顿过后还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得恨恨地别过头去,不再看阿卡鲁斯的脸了。
“怎么?说话呀,你不是一向很能说的嘛,连死的都能给你说活过来,还有什么是你辩驳不了的。肯……肯……肯!说话!!!”
啪!
又是一记响鞭,打得湖水四溅,哗啦啦的撒了一地。而肯依然只是躲闪着,没有回答也不肯出手还半招。旁边的里欧见状拉住了阿卡鲁斯,然后转过头来,不解而又愤懑地对肯喊道:“肯,你有什么苦衷吗?有什么事先说出来啊,大家会帮着你解决掉的。即使像我没有阿卡鲁斯这么了解你的人也无法相信,你不是那种人啊,不会做出背叛隐都的事的。到底怎么了?!你现在的样子,恐怕连天上的黎看了也……”
“别说了!黎没有死!他不会死的!不会死!”
终于,肯不可抑制地吼了起来,身子剧烈颤抖,眼神也变得狂乱、悲伤而迷茫。
“黎……黎不会死的。那个人答应了要救黎,他说过的,他办得到……”
“肯?……”
“是!我是叛徒!出卖了棘纹章,害死了所有人!可是……可是你们根本不知道当时的情况!当时我们的失败已经是既定事实了!坚持了那么久,死了那么多人……防御根本撑不了半个时辰就会被突破的,而棘纹章……同样会落入他们的手里。所以……我接受他的邀请了:交出棘纹章,投靠琉璃岛,然后……他便帮我救回黎,从死亡的国度里把他重新带回来……我没有想到他会杀掉所有人的!没想到!我以为他们只要拿了棘纹章就会走了,他们的目标只是棘纹章而已,仅此而已……可是那个混蛋……那个魔鬼……却说什么协议里面没有提及要保全其他人的性命,只说答应带回黎而已。所以……所以他有权按照自己的喜好夺走那些人的生命,仅仅只是喜好而已……该死,该死的!呜……呜……”
空气中忽然充满了压抑的气息,合着肯低低的抽泣声,几乎让人喘不过气来。望着悲恸的肯,里欧一时也只能默然无语,而阿卡鲁斯则更为沉静,默默地站在那里,连呼吸也仿佛是停止的。肯拭去泪水望向远处,隐隐的荧光还在闪烁着,却又似乎暗了不少。他揉揉鼻子深吸了几口气,然后低头思索片刻,像是作最后道别一般的认真看着那两人说:“强大起来吧,现在的局势已经很紧张了,虽然呆在这片伊哥斯帕乐园里你们是体会不到的……琉璃岛比以前更强大了,因为有那个人,那个比魔鬼更狠毒的人在掌控着它——黑特尔——他已经取得了琉璃岛的一大半实权,取代他的父亲掌管王国,而且行动更直接、更大胆。另外,现在琉璃岛和隐都都在面临着一个同样的巨大威胁——魔法防御工事的全面崩溃。看到那个‘镜湖上的脓疮’了吗?像这样的防御缺陷不仅在伊哥斯帕里有,在隐都、琉璃岛的其他各个地方都有,而且会越来越多、越来越严重,最终形成整个疆域内魔法防御工事全面崩溃的灾难局面。到那时,任何魔物和异兽想要进攻隐都和琉璃岛自然就是轻而易举的事情了。而这一切灾难发生的根源便在于——神树正在衰亡,神树快要死了。”
“什么?!”
里欧惊骇地直起了身子来,而阿卡鲁斯,仍然无动于衷地站在原地,沉默不语。
“你们知道,隐都和琉璃岛的庞大防御系统都是基于神树的力量才会如此完美的,要是没有了神树,谁也不敢保证仅凭魔法师的能力便能护卫起广袤的土地和建筑物,还有族人,数以万计的族人……而在这一件事上,隐都的危险隐患更大。因为隐都的面积比琉璃岛大,又是建在冰原之上的,要是没有了神树的防御系统,恐怕这片大陆马上就会恢复冰天雪地的原貌,无法生存。这些都是我从复仇者嘴里听来的,也不知道为什么,索克兰堡的人对此倒是无动于衷的,一点也不急于补救潜在的危险,甚至于否认神树的衰亡,否认危险的存在……琉璃岛已经在着手寻找卡亚那境内的神树了,据说那一枝树桠才是生命力最旺盛的,有了它,便能挽救现在正衰亡的神树,让琉璃岛重新回到绝对的安全之中。去告诉更多的人吧,希望能帮到一点忙。我真担心有一天隐都崩溃了,而琉璃岛却更加的强大,到时候奥拉夫当年的誓言便势必会实现,‘灭人族,毁隐都,独霸天下’……我走了,你们保重。”
“什么?喂,肯……”
啪!
不等里欧的话说完,阿卡鲁斯的鞭子已经飞身出去,死死地将肯缠住了。阿卡鲁斯抬起头来,死死地瞪着肯,他那双清澈的眼睛早已布满血丝,就像野兽一样闪动光芒,盛怒不息。
“走?哼……你都干了那么多糊涂事了,还要到哪里去?还要胡闹到什么时候!给我留在这里!!”
他说着又紧了紧鞭子,准备把肯拖过来了。
“不!我必须走!必须!!”
肯跟着也吼了起来,同时身体微微泛光,居然抵住了阿卡鲁斯的力量继续站着原地,纹丝不动。
“黎还在琉璃岛呢,黑特尔答应过要救活他的!在这之前,我必须回到琉璃岛去,必须做一个复仇者!”
“救活黎?”阿卡鲁斯一愣,目光迷茫了,“黎?哼……哼哼……你开什么玩笑?连我都知道黎已经死了,已经被你们埋掉了,请问还有谁、还要用怎样去救活一个已经死透了的人呢?!肯!”
“不!不!可以的!我看见了!那些宿主们有很奇特的法术,他们可以办到的!”
“那只是骗术而已,他骗你的。清醒一点吧!肯!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东西能超越生死的,即使是魔法也不行,不可能的!!”
“不!不!可能的,可能……咳……不不,阿卡鲁斯,你不明白,他可以的,他真的可以……”
肯无力地摇起了头来,开始像虚脱一般的喃喃争辩着,连嗓子也有些沙哑了。他转过头去望向远处,湖面的荧光更微弱了,仿佛随时都会消失。不能再耗下去了……肯默念着,然后他打起精神来,挣扎着用手在长袍里摸索着什么,一面颓然地望着阿卡鲁斯说:“好吧,阿卡,就算他是骗我的,那又怎么样呢?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我……已经出卖隐都了,成了一个背叛者……我会进入琉璃岛,然后亲手杀了他的,黑特尔……就像他杀死我那七名同伴一样,慢慢的,慢慢的折磨而死……但在这之前,我还是愿意抱着一线希望,期待着黎的归来。我……实在是无法接受这个事实……你不明白,看着情甚兄弟的人慢慢死去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而且,他还是为了救我而死的,为了我……我就那样抱着他,看着他喘息,抽搐,睡去……他的生命就这样从我手中流逝,永远也无法找回来……别了,阿卡鲁斯,下一次见面,我们就是敌人了。”
“肯!你……啊!!”
突然一片白光亮起,阿卡鲁斯的长鞭就那样被肯震开了,不费吹灰之力。镜湖上,肯的手里握着一根银白的树枝,像是一件圣器般光芒万丈。借用这枝条的力量,肯轻易的就将整个湖面都冻住了,然后疾步起身,准备朝那个防御漏洞赶去。见肯就要离开,阿卡鲁斯哪里肯死心。今日一别恐怕就是永别,不要说世事多变,就是那个复仇王子听说就很反复无常,要是他哪天又突然改了主意,那肯岂不是……
不能让那种事发生!一定得把他留下!!
不敢再往下多想,阿卡鲁斯咬着牙进攻了。而肯,发现了身后的一阵杀气,慌忙转回身来。然后他连连向后退去,一面惊恐莫名地对着那两人喊:“躲开!快躲开!不要攻击我!现在我手上可是有……”
轰!!
一声巨响雷动,惊天震地。辽阔的镜湖上猛然爆发出一个耀眼的光团,将整个北岸都照亮了,恍若白昼。
夜,还在继续。
*** *** ***
“哈黎安?哈黎安?现在好些了吗?别害怕。我在这里,在这里的……我会一直陪着你,直到你完全好了,再像以前那样,看书、试炼、到湖畔去燃篝火,整整一晚上……”
月殿外,冷风猎猎,黑影缠绕。所有的光线和温度都在这里消失了,只化为无尽的寒冷,盘旋着被吸进一个巨大的黑色旋风之中,消失无痕。在这片荒凉的空地上,旋风的源头处隐隐传着说话声。那个女孩正抱着一个怪物喃喃着,就像念诵古老的故事一般轻缓,娓娓道来。
“哈黎安,还记得上个月你教比约火咒吗?那个大笨蛋又把自己烧了,幸亏我们在,才没变成一个秃子,哈哈哈……”
“比……约?”
耳畔忽然传来了两个模糊的音节,令安吉不禁为之一振。她立即拍了拍哈黎安的背,然后语调轻快地继续说:“对!比约!就是你带来的那个半兽人妖奴呀,又高又大的那个。你对比约真的很好呢,即使大家都说他笨,说他没用,可是你仍然像对待亲人一样的对待他,是因为自己也是妖奴吗?呵呵……你要坚强起来呀,要是你走了,比约可就没人照顾了……”
“坚……强……”
“嗯,坚强。你要坚强起来,一切都会好的,一切都会过去的。”
“好起来,好起来……吗?”
已经过了多久了?一刻钟?半个时辰?
该死!
我好像觉得过了几百年一样,为什么还没有人来?还没有人来帮忙?难道,都已经喝醉了吗?那些守卫呢?
可恶啊……
安吉忿忿地思索着,为哈黎安的情况担心不已。但随即她又想到若是哈黎安以现在的姿态出现在守卫面前,会不会被当场击毙呢?心里狠狠地打了一个寒战。于是不再纠结于守卫观察力的问题,继续专注于哈黎安,慢慢地安抚了。
自从肯将那团魂魄一样的物质从哈黎安的身体里提走以后,哈黎安就变了个人了。他的眼睛变得血红,整个眼眶中都盈满了血一般的颜色,而皮肤则瞬间苍白,整个身体上都布满了青色的纹理,就像是那个魇兽印记在弥漫开来一样,令哈黎安的样子极为可怖,几乎成了一个怪物。他好像失去了所有的意识,只是一味地跪在原地呜咽着,仿佛极为痛苦似的抓着全身,弄得自己遍体鳞伤。见哈黎安都快把自己撕碎了,安吉慌忙跑了过去,胡乱地掰着他的手臂制止着,不让他再继续伤害自己。然后当他们相互依偎住时,哈黎安渐渐安静下来了。他开始靠在安吉的肩上哭泣,像一个孩子般的软弱、无助、虚弱地颤抖,令安吉不住地抚着他的背。不敢太快,也不敢太重,就像害怕惊动这脆弱的灵魂一样轻轻安抚着,一直跪在地上相拥抚慰。
“哈黎安?”
“安……吉……”
“啊!哈黎安,你记得我了吗?对,我是安吉,安吉!”
说来也奇怪,当安吉尝试着和他说话开始,哈黎安也更为平静了。他慢慢停止了哭泣,然后磕磕巴巴地重复着安吉的话,或者是回答。而当他说出第一句自主的语句时,安吉分明看到在哈黎安的脖子处,他的皮肤淡去了青色纹理,渐渐恢复为之前的正常模样。
我能救他!我能救他!
振奋地鼓励着自己,安吉继续和哈黎安说话,唤回他的意识。四周围绕着他们的黑色旋风更猛烈了,可是她没有注意,也无心去留意。她甚至都不知道那些风是什么时候出现的,只是一心关注着哈黎安。慢慢的,哈黎安的皮肤越来越正常了,开始出现了淡淡的血色。安吉心中惊喜,于是更努力地回应哈黎安的话语,期盼奇迹出现。
戈明娅宝石?对,碰到戈明娅宝石了呢。
今天是奇迹之夜!奇迹……
“安吉……谢谢你,陪我走过最后一程……”
嗯?
忽然听到这句话,安吉的心中浮上一丝不祥的阴影,但随即她又拍了拍哈黎安,语气轻快地说:“嘿!你在说什么呀,你不是都快好了吗?别说傻话,肯根本就是伤害你,你不会……”
“我要死了,安吉,我……躲不过了……”
“哈黎安?”
“ ‘圣魂’的毒素已经侵入太深,我知道的……只要不把它拿出来,我起码还可以再撑上十年的,可现在……既然他已经抽走,祖神深层的愤怒被激醒了。我的人族血脉与魇兽血统无法保持平衡,只能任由魇兽的力量在我身体里破坏,耗尽我生命的一分一毫。”
“哈黎安……哈黎安,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你……你已经要好了呀,你现在不就和平常一样吗,一样的好……”
安吉说着就要推开哈黎安,准备正面与他交谈。可是哈黎安却更用力的抱住了她,一面颤着嗓音低沉地说:“不要看!不要看……我的脸……每个宿主的最后都是这样的,痛苦而凄惨。我们不是被别的什么毁了的,而是被体内祖神的愤怒所杀死的。当那些愤怒被唤醒时,它会毁掉一切的,万劫不复。我希望你不会走到这一天,或者说……我希望在那之前已经解除了祖神们的怨恨,那样,大家就可以无拘无束,自由自在地生活下去了……”
“哈黎安?”
祖神,古精灵,自由。
“哈黎安!这些都是可以的,都是……”
安吉突然想起了什么,开口准备告诉他,可此时,哈黎安却变了。他的皮肤开始发黑,声音忽然沉得压抑,拖着长长的尾音继续喃喃着一些模糊的话语,令安吉从心底感到恐慌。
“我……不适合做宿主呢……我不需要什么强大的……力量……只想过一些平凡的生活而已……只要……守着我的母亲……妹妹……当一个普通的樵夫……人类……平凡地活下去……我……也真该死呢……抹杀了哈黎安的灵魂……借用他的身体进入伊哥斯帕……我……不是一个好人……该死……该死……”
“哈黎安?哈……”
“安吉……小心……古精灵出卖自己给琉璃岛时……便立下了契约……所有的族人……必须为奴……违抗者……杀无赦……杀……”
“哈黎安!你坚持下去啊!我已经和西卡做到了,可以给你们自由!所有人的自由!哈黎……”
安吉说着已经推开了他,正对哈黎安的脸了。可是当她看见那张脸时,即使只是在昏暗之中也被狠狠地怔住了。那是一张魔鬼的脸庞,脸庞之上已经没了五官,只有无数黑色的痂遍布四处,层叠交错。那些痂壳在隐隐中发着幽幽蓝光,映得周遭的一切更加的森冷。安吉被惊得一退,随即又发现哈黎安的全身皮肤都变成了那样,一双腿更是没了形状,只是像烂泥一般堆着地上,斜斜的撑着他快要倾倒的身子。
“哈黎……安?啊!”
哈黎安突然一把抓住了安吉的肩,然后用一阵低得几乎发不出声的嗓音低哑地嘶吼着。
“走……快走……我不想……毁了你……走啊……啊……啊……不——你不能走……陪我……下地狱吧……陪我一起……下地狱……哈……哈哈哈……陪,唔……安吉……走……快一点……快……”
“哈黎安……哈黎安……”
眼前的景象是如此怪异,那个恶鬼一般的人就这样紧紧抓着安吉的肩,反复无常地说着话,说着那些完全相反的话。周围,旋风在呼啸着,世界是模糊的。肩头开始传来痛楚感了,哈黎安的手太用力,已经不觉穿过她的皮肤,刺出鲜血来。安吉无法离开,也无力离开,只能呆呆地望着面前的人,任凭眼泪滑过脸庞也没有察觉。曾经温文博学的哈黎安还在吗?可是他已经变了模样,没人能认得出了。他的那些游历世界的伟大梦想始终是无法成真,而做一个普通樵夫的小小梦想也是无力实现的。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么的无力呢?如果当初阻止了肯,这一切便不会发生……
为什么不可以控制魇兽……为什么要被他们控制,为什么……我……
我……
“啊!”
突然,哈黎安一直死死抓住她的手松开了,然后猛地抵在了她的胸口,像是费尽了全部力气似的哑哑地吼了起来。
“走……你走……不……别走……跟我一起……死……杀了你……啊……走……走吧!!!”
呼!!
一阵风起,安吉轻轻飘动了。然后她眼前一黑,看不见月殿的土地,看不见风,也看不见那个怪物了。
哈黎安……
*** *** ***
砰!
“哇……威德,你在干什么,用得这么对待它吗?它只是一只可怜的、易碎的水晶杯而已,哈哈哈哈……”
米榭萝大殿里,悠扬的乐曲还在鸣奏着,婉转悦耳。魔法导师们几乎都离席了,留下来的也大多半醉了,所以大厅里的学徒也放纵了起来,开始肆无忌惮地喝酒、玩乐,还有人唱歌、跳舞的。
角落里四年级学徒的席位间只剩两人了。加布雷透过还剩半杯的红酒微迷着眼看威德,桌子上破碎的水晶片仍在摇晃着,似乎在向人倾述它那不幸的夭亡。威德扯过方巾擦拭身上的酒滴,一面略微不平地为自己申辩道:“不是我弄破的,我就只是端着它而已。它就这么……自己碎掉了,我哪里知道是怎么回事。改天得建议他们把酒器都换换,这伊哥斯帕里的酒器也太陈旧了,万一伤着人怎么办,真是的……”
他擦过衣服将方巾扔到一边了,然后发现旁边的加布雷正在大口的灌酒,便一把夺过酒杯,微愠地责备道:“喂!加布雷!少喝点。明明酒量很差还硬撑,我可不想待会拖个酒鬼吐我一身……”
“呵呵呵……放心,不会的……我还有我的妖奴呢,他才不会嫌弃我吐他一身,一定会尽忠职守地将我服侍好,完全没有怨言的,嘿嘿嘿嘿……啊,说起来倒是某人马上就没有妖奴了,不能再喝醉了哟,没人管。唔……她是明天就走吗?怎么这么突然,好像住店似的,说走就走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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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哎?加布雷!叫你别喝了!你……”
见加布雷趁自己不注意又提起一个酒瓶喝了起来,威德一把又夺过了酒瓶,放得远远的不许加布雷碰了。他跟着又沉默了起来,随即拍了拍加布雷,颇为认真地说:“喂,小子,跟你说的事记住了没有?等会回去就帮我拿啊,必须。不然等明天你这个醉鬼又要睡到太阳落山了,连比多奇魔咒的响声都惊不醒的。”
“知道啦,知道啦……不就是钱嘛,有多少给你就是了,用得着这么婆婆妈妈的吗?好像没见过钱似的……”
“你……谁没见过钱啊?我之后会还你的,臭小子……喂,你还是先把钥匙交代了吧,不然呆会睡着了我找谁去开锁啊……”
“哎呀,就在身上的嘛,大不了你呆会搜身啦!”
加布雷不耐烦地打开了威德的手,然后定定地瞪了他好一会,噗嗤一声笑开了。他衬着头,上下打量着威德的脸意味深长地说:“我说……威德大少爷,你留着的那点钱也算是很够用了吧,用得着还找我借呀?还真打算把人家的一辈子都安排完吗?安排完了今后的去处又来安排生计问题,呵呵……你不累的啊?”
“给我闭嘴!酒鬼。”
威德忿忿地用一块糕点塞住了加布雷的嘴,不想再听他啰哩叭嗦了。这个平日里温文尔雅的优秀生一喝了酒就变了副德行,不禁让威德对诺斯威沃醉酒都产生了无尽的遐想。他望着远处狂舞的人群发起了呆来,一面像是辩解又像是自言自语地喃喃了起来:“我也没想找你借钱的,只是事情太突然了,我没法准备啊,多拿一点总归是好的。那个家伙,还不知道出去了要怎么生活呢……而且天真的可以,不要被人卖了还帮忙数钱啊……”
“哈哈哈哈……这你就别管了。那是她的事,以后的道路怎么样都得她自己去走了,你们两个从此是分道扬镳,互不相干的,明白?有这份闲心还不如想想怎么陪雪黎,你今天晚上的表现可不好哟,一直阴沉沉地,害得人家都另选舞伴了。喏,就在那边呀。要不要过去呢?位子我来守就好。”
“哼,你守?我还离开桌子你都该倒下了吧,还你守呢……行啦,时间也差不多了,等雪黎跳完这曲就走吧,回去了……喂,加布雷,不要又去拖别人的酒瓶子,漂浮咒可不是用来让你偷酒喝的,加布雷!”
当威德终于把加布雷按在椅子上时,灯光暗下了。大厅里忽然响起了舒缓的乐曲,像是月光的温柔一般令人心情沉醉。舞池里的人们开始翩翩起舞,而威德也在一瞬间愣住了。这曲如此优美的旋律竟是熟悉的《情诗》,而在这样一个场合这样的夜里让他不禁烦躁,连心情也似乎坏了起来。所以当加布雷再次拉着他开扯那个话题时,威德的语气都跟着变重,态度也出乎意料的恶劣。
“哇……威德,我只不过是提了下安吉的名字而已嘛,用得着这么大火气吗?”
“名字?!你只是提了下名字而已?!呵……什么叫我情绪低落都是跟安吉要走有关?我最近试炼很累好不好!而且那些奇怪的病痛老是缠着我,烦都要被烦死了!加布雷,你什么时候也被艾力克传染了?老是喜欢把我和那档子事扯在一起。我只是一个正常的异人而已,没有奇怪的想法!对于安吉更是出于朋友的关心,而不是你们所谓的那种什么感情!再说我现在还有雪黎呢,你们……你们……难道不觉得无聊吗?要是雪黎听了会怎么想?你就不能考虑下她的感受吗?加布雷!”
“噢噢……冷静,冷静。其实我真的没别的意思,只是想抒发下跟了你四年的妖奴要走有些伤感而已。你不伤感的吗?我倒是有些伤感的,呵呵呵……我知道,我知道你现在学会体贴人了,也很认真地对待与雪黎的感情,我了解。所以才要更加提醒你这一点嘛,以防你试炼得太认真又变回原来的没心没肺样了,再伤一次人,哈哈哈哈……”
“你……好了好了,走吧。新年晚会年年如此的,无聊死了。你在这里等着,我去叫下雪黎。”
威德愤懑地摇摇头站起来了,随即便向雪黎的方向走去,准备叫她离开。这时身后的加布雷又开口了。带着微醉的口吻,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轻声喃喃道:“正常的异人啊……呵呵……那么她要是不是萤,哪怕就是一个人类,你……还会说不是那种感情吗?威德?”
喧闹的大厅中,加布雷的声音很微弱,但却足以惊动威德了。他默然地转过身来看着加布雷,久久不语。然后就在他开口回答之前,大门的方向忽然传来了喧闹声,跟着就是一道青色云烟飞了进来,“簌”地落在大厅中央喊开了。
“布伯!布伯先生在哪里?!我家主人受伤了,里欧!啊……还有阿卡鲁斯!他们两人都受了重伤!麻烦您赶开去看看吧!!快一点!”
殿堂里顿时炸开了锅,人们纷纷议论了起来。这时不知是谁反应了过来,颇为奇怪地盯着那妖奴发问了。
“她的主人?里欧什么时候有这样一个萤的妖奴了?他……不是个穷小子吗?”
“啊?”
“嗯?”
*** *** ***
妖奴楼,宁静无声。
舍农坐在没人的底楼大厅里,望着窗外的雪花发着呆。
戈明娅宝石呀……奇迹的象征。
啊……
那它能不能带给我奇迹,让她继续留下来呢?
呵呵……
他发呆似的傻笑着,随即又低下了头,望着手里的鲜花沉默了。
想用好多好多的花草装点屋子,她是这样期待的吧?只是我从来都没有做过,也没有勇气去做,将来更没有机会做了……
唉……
沉重的叹息声似乎在房间里回荡开了回声,让整栋大楼的寂寞也显得更明了。已经等了很久了,从他在整个米榭萝大殿里都找不到安吉开始,他便飞奔回到妖奴楼里等她。她总是要回来的吧……如此想着,便安心了。然后继续坐在大厅中静静地等待,一遍又一遍地默念那些话语,那些他想说却又不敢说的话语……
砰!
忽然一声闷响,外面传来了声音。透过巨大的落地窗可以看见雪地里有人出现了。怀着满腹的疑虑,舍农快步走出去,打算看个究竟。他慢慢走得近了,然后猛然发现那个身影竟是如此的熟悉,如此的令他百转千回。
“安吉?!”
他有些不可思议地加紧了几步,一面疑惑着安吉那纤柔的身影为何看来如此虚弱,并且是摇晃着从地上站起来。
“安吉?你还好吗?出什么事了吗?”
“我吗?我很……”
最后一个“好”还没有说出来,安吉停住了。她忽然听到了水滴声,感觉胸口一阵异样,像是有千万只蚂蚁在撕咬一般奇痛莫名。然后她低下头,怔怔地看向自己。在那片雪花的皎洁光芒之中,她分明看到一片阴影正浸在胸口,滴着水珠,慢慢扩散。有水的声音在鸣动,渐渐的越来越响,越涌越急……
这是哈黎安留给我的吧……临别的……礼物?
她抬头望向前方,喘息着,艰难地呼吸每一口新鲜空气。然后她倒下了,只来得及说出一句话便重重跌倒在舍农眼前,失去意识。
“我……不好……”
“安吉?!不——!!!”
舍农撕心裂肺地大叫了起来,跟着狂奔过去,想要抱起安吉。可是一阵风吹来,尘土飞扬,迅速凝结成形挡在他的面前了。
“退后!退后!不要靠近她!不可以碰她!从现在起……任何人……都不准再碰她!”
雪地上,殷红的鲜血汩汩流动,伴随细微的水流声慢慢渲染开来,像是一朵巨大的梅花绽放于白雪之中,妖娆刺眼。
安吉躺在花朵中,仿若熟睡一般地静静躺着,宁静而安详。任凭胸中鲜血喷涌,已经没有任何痛苦……
我听见……生命流逝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