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文想等下午放学广播站只剩他一个人的时候借用设备。
谁知李睿一播完音没急着走,留下来要跟他一起商量校庆广播剧和知名校友采访事宜。
清大附中算是百年老校,知名校友还活在世的有上千人。但是,因为广播剧和采访的时长有限,校领导只让从中选出八个人来邀请。
原本选人的事该站长担着,可毕同学远在京城参加音乐班培训,不在学校,这项重任只能落在李睿一这个副站长肩上。而她仗着跟卡文是同位之便,又拉他一起。
两个人在办公室里翻着足足有半人高的档案袋,企图从附中浩瀚如海的百年校史里找出8颗注定在校庆晚会上大放异彩的明珠。
“不知道会是谁那么幸运呢?”李睿一笑,“同位你仔细看着点儿照片,一定要找长得帅的。”
卡文抽出一张黑白照,“你看这个,够不够帅?”
“哇,附中吴彦祖!”李睿一捧脸花痴状,盯紧看清年龄,嘴巴一嘟,“不行不行,三九年生人,他都六十八岁的老爷爷啦!”
“照你说,都还找年轻的吗?”卡文笑着摇头,还是在工作记录表上写下了附中吴彦祖的名字,梅成就,说,“我看了资料,他是咱学校唯一一个也是全华夏第一个得诺贝尔奖的,又是中央候补委员,请他来挺合适的,德高望重。”
“好吧好吧。”李睿一瘪嘴,“就知道你会这么说。不过也不能全请这种德高望重的老前辈吧,我觉得——”
她捧起从95年至今的那本校史,“我觉得老学究们就交给你吧,我得给自己找几个好看的小哥哥小姐姐来。”
卡文无奈地勾了勾嘴角,由姑娘去了,而且他觉得一个人成就的高低跟年龄没有必然联系,青年一代里未必就没有出类拔萃的。
最终,他们用了两个半小时大致拟定了50个人的候选名单,其中包括卡文选出的三十岁以上“年长组”35人,和李睿一选出的三十岁以下“年下组”15人。
“看看我选的,全是帅哥美女。”李睿一抖着手里的一沓照片,啧啧道:“真是的,颜值和智商一样高,让我们这些普通人可怎么活啊啊啊!”
“你的……”
“哦,不对。”李睿一做了个拒绝的手势,“不是‘我们’,是‘我’。同位你长这么帅成绩又好,以后肯定也是‘年下组’的一员!我可怎么办啊啊啊!”
“嘘——”卡文示意她淡定点,“你颜值也不低啊,要不怎么能是校花,又把人迷得神魂颠倒呢?”
“谁?”李睿一一愣,偏头盯他,“我把谁迷得神魂颠倒,我自己怎么不知道?”
“就……”就王盼啊,他是为了你才跟我打架呢。不过,见李睿一惊诧又八卦的眼神,似乎真不知道王盼暗恋她的事儿。
卡文一顿,把话又咽了回去,只冲门边扬扬下巴,“哎,你看那是不是你男朋友?”
他虽然一向跟王盼玩不来,但还没嘴碎到要拿别人藏心底的小秘密到处抖落的程度。
“嗯?”李睿一回头,眼睛一亮,“李川,你怎么过来啦?”
“天黑了,我怕你一个人走夜路害怕。”穿灰色运动装的男生说,“工作还没做完吗,你什么时候走?”
“啊呀,我忘了时间。”李睿一看了眼表,把照片往卡文手里一塞,抓起书包就跑,“同位,你收拾一下也赶快回家吧,剩下的以后再弄!”
“嗯,你先走吧,我锁门。”卡文说,看着两人挽着胳膊消失在门口。
据李睿一说,李川是隔壁美术班的。以前都只看他的背影,今天是卡文第一次见到他的正脸——
他前额的头发有点儿长,遮去了大半的眉眼,显得人很没精神,仅露出的下半张脸也平平无奇,清瘦的仿佛风一吹就倒,个头儿甚至比李睿一还要矮一两个公分。
凭心而论,单从气质和长相来说,卡文真心觉得李川连王盼的一半都比不过。或许,姑娘看重的不是外貌,而是性格和人品吧。
想起王盼嚣张的性格和大嗓门,卡文笑了笑,要让他跟李川这样柔柔的说话,好像是挺困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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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八点半,整个学生活动中心大楼陷入漆黑,只有广播站这间小屋还亮着灯。
没时间看李睿一给的照片,卡文赶忙打开电脑登陆yy账号。
如果他看一眼,哪怕只一眼,就能看到被李睿一排在“年下组”首位的那张照片上,少年颜巍小小的青涩脸庞透着冷峻,跟现在的温润南辕北辙,故意做出副“生人勿近”的防备模样,让人觉得好笑又心疼。
卡文先进了“后花园”,里面一群人在聊天,见他上线就开始一个劲儿“琛琛”“琛宝儿”“小文文”的勾搭。卡文招架不住,吓得赶紧退出来,进了叫“无限消亡正宫”的对戏频道。
【不剩焦羞】还没来,“正宫”里只有几个小配角在捋剧情:
【麻辣警花】你跟叶琛什么关系?
【叶琛舍友·吴白】你们不都知道嘛。要是不清楚我们的关系,你们让我来做什么笔录?
【麻辣警花】问你什么就答什么。你跟叶琛什么关系?
卡文:“…………”
眼下是叶琛的亲朋好友挨个儿被叫到警察局问话,没他什么戏份,算了,还是等【不剩焦羞】来了再说吧。
卡文又默默退出了“正宫”,等看到《无限消亡》剧组□□群里的消息,才知道原来【不剩焦羞】这会儿还没下班。
【路人甲】哈哈哈羞大你到底是干什么工作的,怎么还“昼夜不分”?
【死者1张海洋】原谅我太污,“昼夜不分”的工作我只能想到一种
【外宣·四度】别乱说,羞大有次好像说过“在上课”,他应该还是学生吧,估计现在正补作业呢哈哈
学生?【不剩焦羞】的声音听起来的确很年轻,但卡文觉得,“声音”这个判据本身很有欺骗性,不但不能用来分辨一个人的年龄,甚至都不能用来分辨是不是那个人。
变声器先摁下不提,单说他,天赋加上两年的播音基础,只要用技巧控制发声,不仅年龄不是问题,就连性别都能一秒切换。
别看【不剩焦羞】听着只二十几岁,没准儿对面坐的是个抠脚大叔呢。
“吭!”卡文被自己的“恶意”揣测逗笑,发现之后又秒摆出副严肃脸,开始对着剧本捋台词。
等捋完一遍,【不剩焦羞】刚好上线,卡文忙重新进了“正宫”。
看到两个男猪脚来了,原先在对戏的小配角们纷纷退让,只站在旁边观摩,不时在“后花园”吆喝几声:“快来看羞大和小文文神仙打架啦!沈徽和叶琛第一次牵手成功!”
卡文:“???”牵手成功???
【不剩焦羞】的声调有几分愉悦,问:“小孩儿,准备好了没?”
卡文收敛心神,一秒入戏:“好了沈老师,咱们开始吧。”
今天要试的这段戏节选自两人在审讯室里第二次见面时的场景——第一次见面是在罪案现场——因为沈徽在龙城大学做过讲座,所以叶琛刚开始一直称他为“沈老师”,直到后来才改口叫的“徽哥”。
在见到沈徽之前,叶琛已经被五六波警察连翻审讯过了,他一次次被迫回忆案发现场血腥可怖的一幕,此时脑中正一片混乱,头痛欲裂,因此,一见沈徽进来,立马就来了抵触情绪。
卡文低吼:“究竟要让我重复多少遍,人不是我杀的!”
他有意压着嗓子,声音听起来有点儿沙哑,将叶琛被多次审讯后的疲惫、愤懑完全表现了出来,尾音的一丝轻颤又显出内心的无助。虽未见其人,但仅听其声就能想象出审讯室里那个像受伤小兽般的苍白少年。
众人惊愕,太像了,这个【上下文】简直就是叶琛本人,甚至比书里描述的还要鲜活真实!
沈·【不剩焦羞】徽笑了笑,平静的语气与叶·卡文·琛的焦灼形成鲜明的对比,“别怕,我没说人是你杀的,我来,只是想问你几个问题。”
叶琛带上一丝狐疑,充满戒备,“我知道你要问什么,你问的问题刚刚已经有至少六个人问过了,反正你们只选择看见自己愿意看见的,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我的辩解根本没用,你们只是在变着法儿逼我认罪。”
“你真这样想?”沈徽仿佛跟他玩起了猫捉耗子的游戏,淡淡地说,“如果我说,我相信你呢?”
“……”叶琛以为沈徽欲擒故纵在套他的话,于是选择了沉默。
虽然是沉默,但卡文没放过丝毫细节,他警惕地耸起肩膀,刻意放缓呼吸,甚至还往后挪了挪椅子,将叶琛忐忑不安又充满怀疑的内心戏完美演出。
直到沈徽问:“如果我相信你,作为回报,你愿意相信我吗?把你知道的、压抑的、恐惧的,统统都告诉我,让我来帮你。”
把你压抑的、恐惧的,统统都告诉我,让我来帮你。
告诉我,让我来帮你。
我来帮你。
“……”卡文突然失语,他怔怔地,以为自己真的变成了叶琛。他也像叶琛一样有不能说的秘密,压得他几乎透不过气来,【不剩焦羞】温柔的嗓音像清凉的泉水浇灌着他干涸焦灼的内心。然而,故事中的叶琛至少还有沈徽将其救赎,而现实中的自己却什么都没有。
“信不信你都不重要。”卡文闭上眼睛轻轻摇头,几乎把嘴唇咬出血来,一字一顿地说,“如果你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你一定会后悔这么说,我,我脏得很,我不配。”他抬手遮住眼睛,“我不配……”
卡文悲伤的情绪太过饱满,【不剩焦羞】一下没接住,沉默了,“正宫”里瞬间陷入寂静。
空了几秒,有人听到似乎是【上下文】压抑的呜咽声,回过神来。
【麻辣警花】说:“如果我没记错,这句好像不是剧本里的台词吧?”
身为主角的【不剩焦羞】和【上下文】两个都没说话。
【叶琛妈妈】不确定地说:“可能是我家琛宝儿自己即兴改的吧。”
【编剧·五服】说:“我觉得这句改的比原作还好,无论是台词还是情绪都更饱满更有感染力。”
【策划·一维】笑:“小文文情绪也太到位了吧,说到最后都哽咽了,果然是我签约的,神仙配音!”
“小孩儿,你没事吧?”【不剩焦羞】温声问,语气难掩担忧。
大家都以为他还在戏里,是以沈徽的身份关心叶琛,立马露出姨母笑,“沈老师赶紧哄人啊,你家小琛琛哭了。”
【叶琛妈妈】笑:“我家琛宝儿连哭都这么我见犹怜,要不是看过原著,知道咱这不是耽美,我真想磕这对儿CP!”
【死者1张海洋】说:“不是耽美也不妨碍你磕CP啊。难道只有我一个人听出小文文的声音有做小弱受的潜质?”
“!”卡文脑袋里“嗡——”的一声,整个人都僵了,只剩下“小受”两个字在耳朵边徘徊。耽美是什么他不知道,但攻受之分他再清楚不过,不就是同性恋吗?
听卡文久不出声,【不剩焦羞】急了,给他发□□:“小孩儿???”
卡文没心思回他,只看了一眼就退了□□,慌里慌张地说:“抱歉,我有点事儿先下了,干音我会尽快录好给一维的。”
言外之意,以后就不进“正宫”对戏了,说完就下了线。
【编剧·五服】:“张海洋你把文文吓跑了,说别人是‘小受’这种玩笑不是乱开的,有人不在意,但有人会很反感。”
【死者1张海洋】很委屈:“我也没说他就是受啊,我只是说他给叶琛配的声音,听起来像是…他本人的声音挺阳光正直的。”
【叶琛妈妈】:“你还是闭嘴吧张海洋!咦?羞大呢,羞大怎么也下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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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文心慌意乱,几乎是逃出了广播站。他没想到就连配个音都能被人听出自己像个受。
秦川,就是他以前学校隔壁班男神,把他摁操场上告白的那个,也说过类似的话。他说:“‘同性相吸’你信不信?我看得出来你是gay,我也是,我们在一起吧。”
一个人的性向真的能通过语言、举止、外貌这些,被人一眼看穿吗?如果能,他该怎么办?他是不是已经被颜巍看穿了,被李睿一看穿了,被最讨厌他的王盼看穿了?他们肯定都觉得他很恶心,只是嘴上没直接说而已。
公交车厢摇摇晃晃,卡文站在靠门的位置,看着玻璃上映出少年精致而苍白脸庞,如此陌生,这人是他吗?
抬手想要触碰,胃里突然一阵翻江倒海。
恶心,重生后本以为能重新开始,但每次冷静下来独处时,他没有一刻不深深的厌恶自己。前世遭到的所有谩骂早在他心底深深烙印,仿佛他活着,就是恶心。
“孩子你没事吧,是不是晕车?”旁边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奶奶拉了拉他的小臂,和蔼的说,“来,坐奶奶这儿吧。”
“不用了奶奶,我这一站下车。”卡文说,嘴里是满满的苦涩,不经意抬眼,远远看到公交站牌前等待的人,一下愣住。
路灯将颜巍的影子在地上拖成长长的一道,深秋,他裹着薄风衣,头发被风吹得微有些乱。看到车进站,他往这边走了几步,车门刚打开没等卡文下车,就捉住了他的手,微微握紧,“手这么凉?”
卡文失神,任由对方就这么半拉半抱地把他接下车。
随之肩头一重,是颜巍脱下自己的风衣将他整个人都严实裹了起来,立起的领子贴着脸颊,还带着对方暖暖的体温。他怔怔地看着颜巍做这些,直到对方牵起他的手要往家走。
“颜巍!”卡文甩开手,在颜巍错愕的目光中,像雏鸟入林般飞扑在了他的胸膛。
颜巍懵住,仿佛受宠若惊,胳膊在空中架了半天才轻轻将他搂住,温声安慰说:“乖,没事,都有我呢。”
卡文恍惚了一下,他觉得颜巍似乎什么都知道,但又好像什么都不知道。要不,他为什么什么都不问呢?
可他早已无暇细想这些,这一刻,他只期望有人能借他肩膀依靠,让他得以喘息,哪怕只是短暂的一小会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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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家的时候,两个人都恢复如常了,卡文问:“中午我给你打电话的时候,你为什么在重县?”
颜巍说:“临时接了个案子,重县二中有个高三女生失踪了半个月,今天尸体刚被人发现。”
“那,案子进展还顺利吗?”
“几个藏尸地点都不是第一现场,给画像带来不小的困难,我只能尽力吧。”颜巍说:“现在基本能确定的是,凶手是学校里的人,年龄二十岁左右,是一时受到刺激,冲动之下第一次作案。不过,如果不尽快抓到他的话,他很快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
“啊?那得赶紧抓人啊。”卡文震惊,一顿,“不对,什么叫‘几个藏尸地点’?不是只死了一个人吗?”
“杀人后分尸。”颜巍说:“凶手应该有特殊收集癖,尸体的阴|部被割,现在还没找到。”
卡文感到一阵恶寒冷,搜集女生的……好变态啊。
“只有等警方确定了第一现场,我才能做进一步画像。”颜巍解释。
说话间到了楼上,卡文听着家里好像有声音,歪头奇怪地看了眼颜巍,“师伯,咱家是不是进贼了。”
“……想什么呢。”颜巍笑着拍了下他的小脑瓜,按门铃,“我们回来了,快开门。”
谁在家里?卡文疑惑,转头见向东流站在门后。
她戴着花围裙,端着盘菜,火焰般的长发用红色发带在脑后随意绑成低马尾,像下落凡间的七仙女正为心爱的人洗手作羹汤,又像童话里善解人意的田螺姑娘。
“小朋友这么晚回来?快进屋吃饭。”向东流热情地招呼。
卡文挥去心里之前的想法,不,她不是七仙女也不是田螺姑娘,她分明就是这个家里的女主人!
“师伯。”卡文喊住颜巍,歪头一笑,问:“向姐姐这么晚了,怎么还在咱家?”
“好好跟人解释吧,说说这么晚了叫我来做什么。”向东流瞥了颜巍一眼,抿着嘴笑,屁股一扭,转身端着盘子上了桌。
颜老师拽着生闷气的小孩儿去洗手,在洗手间伴着哗哗的水声说:“我不是以为自己今晚回不来,想你一个人在家不放心,就让东流过来照顾照顾你嘛?”
“哦。”卡文打着肥皂搓手,装作不在意地说,“我这么大人了还用照顾,再说,向姐姐来了晚上谁哪儿,睡你房间还是沙发?”
“当然是睡……”颜巍张张嘴,这时“滋溜儿”一声,他垂眼盯着卡文脚边,笑:“小孩儿,你肥皂掉了。”
“…………”卡文赌气没理他,冲干净泡面拿毛巾擦手。
颜巍弯腰把肥皂捡起来,倾身朝他靠近,几乎贴着他的脸轻轻叹了口气,“小孩儿你乱想什么呢,她自己有家,当然得回自己家睡,我只是让她过来陪你吃个饭。”
卡文往后退,直到腰紧挨着洗手台没处躲,脸都被颜巍说话时呼出的热气给喷红了,支支吾吾地说:“你要是晚上真、真不回来,让向姐姐睡你房间我也不会说什么的,反正跟我都、都没关系。”
“哦。”颜巍学他,面无表情地点点头,眼中却盛着笑。
“解释清楚了没?解释清楚了都赶紧给我过来吃饭!”向东流在外面喊,卡文趁机推了颜巍一把,红着脸跑了出去。
向东流看颜巍,“明天周末,有计划吗?”
“没,什么计划?”颜巍问,往卡文碗里夹菜。
“小朋友高三学习那么紧,好容易有个周末,你没想要带人出去放松放松。”向东流不满地说,也往卡文碗里夹菜,“小朋友还是太瘦,正长个儿呢得多吃点,长得白白胖胖的捏起来才舒服。”
“够了够吃了,谢谢姐姐。”卡文被她的热情吓得,赶忙把自己的小碗端到手里。
颜巍瞥了向东流一眼,“小孩儿晚上吃得少,不用给他太多。”一顿,把碗凑到卡文碗边,“不吃的都给我,还有那片肥肉,要是腻着了更容易睡不着。”
“嗯。”卡文咬着下唇,认真把自己吃不下的饭菜都拨到了颜巍碗里。
向东流捂眼,“天哪,颜巍你这样秀有考虑过我的感受吗?亏我还打算明天组织一次野餐,带小朋友去放松呢!”
“好,时间地点你定吧。”颜巍往嘴里扒着卡文的剩饭,一句话就把重任甩给了向东流,“小孩儿,你想吃什么零食都告诉你姐,让她给你去买。”
“我就不去了吧。”卡文垂着眼,强颜欢笑:“你们俩去野餐,我瞎凑什么热闹。”
“是我没说清楚。”向东流说:“不是我俩野餐,是我们俩带你去野餐。本来就是给你放松压力的,你不去怎么能行?”
“…………”对方坚持,卡文不好再说什么,心里却想,自己跟去算什么呀,俩大人带一小孩儿,是不是还得整一套亲子装换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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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过饭,向东流在厨房洗盘子,卡文过去帮忙。
“不用不用,你找你师伯玩去吧。”向东流说,干活的动作十分麻利。
卡文不由分说地接过她手里的盘子,动作急得跟抢也差不多,脸上挂着甜甜的笑,“不行,哪有让客人洗盘子做家务的。”
“……”向东流一愣,盯了他两秒,“噗嗤”一笑。
卡文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时不时的想怼向东流一下,这会儿被她瞧得心虚,撇开脸,说:“他,他是我师伯,我算是家里的半个主人,我……反正,反正……”
反正,就是比你跟他亲!
“小朋友。”向东流手撑着灶台,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你有喜欢的人,有女朋友吗?”
“啪!”
卡文手一滑,盘子砸在地上顷刻间摔个粉碎,脸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抽离。
“什么东西摔了?”
颜巍听到动静从书房跑出来,见卡文正蹲在地上捡碎片,整个人缩成小小的一团,难过得肩膀都不住颤抖。
向东流意识到自己好像问了不该问的,手足无措地站在一边,看到颜巍跟看到救星一样,拼命努嘴使眼色。
颜巍瞪了她一眼,蹲下身轻声说:“小孩儿别捡了,等下拿扫把扫扫就行,当心扎手。”
说着就想去捉小孩儿的手阻止,谁知对方指尖一颤,飞快地抽开了,仓惶起身,“我累了,师伯晚安。”
“你刚跟他说了什么?”颜巍推了推眼镜,薄薄的镜片在头顶的吊灯下泛着冷白的光。
向东流也很无辜,“没说什么啊,就问他是不是有女朋友,谁知道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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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台上,卡文抖了抖指间的烟灰,些微失神。
向东流为什么会突然问他有没有女朋友,是不是看出了什么?如果连向东流都能看出来,颜巍肯定也……跟一个同性恋做室友,他究竟是怎么装作若无其事的?
“小孩儿,我可以进来吗?”颜巍敲他的门,刚刚听到,向东流似乎已经离开。
卡文忙掐灭了烟头,声线被烟熏得微微沙哑,“不可以。”
“还郁闷呢?”颜巍笑,倒是没再跟以前一样闯进来,只贴着门说,“不就是还没有女朋友嘛,小孩儿模样长得又不差,以后会有的,只不过咱现在的首要任务是好好学习考大学,暂时顾不上而已。”
不是不是不是!颜巍根本什么都不懂!
他不喜欢女生,也永远不会为了隐藏性向而去祸害好好的女孩子,他注定一生都只能孤独的一个人。没人能理解,他压抑的、恐惧的,永远不会有人来帮他。
卡文闭着眼,绝望地在心里大喊,可话到嘴边,也只是闷闷地一声,“别说了师伯,就让我安安静静当个没有感情的学习机器吧。”
颜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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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餐的地点选在沙滩公园。
说是“沙滩”,其实就是挖了个大点儿的人工湖,湖转圈儿铺上几层沙子,常有家长闲着没事,带着自家三岁小孩儿来挖沙子玩。
向东流负责采购食品,颜巍跟卡文负责“人到就行”,饮料薯片,瓜子啤酒,还有熟食,找块大桌布往地上一铺,搞得有模有样。
向东流塞给颜巍一罐啤酒,自己也开了一罐,问卡文要什么,卡文挑了挑,选了罐无糖可乐。
“小朋友,你想好要考哪所大学了吗?”向东流问,扫扫颜巍。颜巍只笑,看样子也不知道。
卡文看着不远处几个堆沙子的小孩儿,说:“还没想过,填志愿还早。”
“没心仪的学校?”向东流一听,忙疯狂暗示,“清大是国内排名最高的学府,除非你想出国留学,要不去清大最好,正好颜巍在那里教书,你们干什么不都方便嘛。”
“我们干什么?”卡文没听明白。
颜巍在旁边轻咳了声,提醒向东流,越说越过分了啊。
“我记着……你们学校秋季运动会,是在这学期还是下学期来着?”颜巍问。
卡文无语:“秋季运动会,怎么可能在下学期?”
向东流笑:“紧张了,你师伯听说你要选学校,紧张了哈哈哈。”
颜巍拿脚蹬她,死不承认:“滚蛋,我有什么好紧张的,还不是最近忙的团团转,忘了季节。”
卡文毫不怀疑,吐槽说:“连季节都能忘,师伯你怎么不忘了自己是谁。”
颜巍笑笑不说话。
向东流瘪嘴,“你忙,你能有人小朋友忙?高三跟炼狱一样,任谁都得扒一层皮。你也没我忙,忙着催稿忙着谈合约忙着控评,还得负责给你洗衣做饭兼顾你的终身大事!”
颜巍示意她打住,笑:“既然你这么忙,今天给你放假,你时间自由。”
“真的?”向东流直起身,这时接了个电话,“嗯?嗯嗯嗯!好的!今天?好吧。”
不到十秒结束通话,她苦哈哈地看着二人,眨巴着眼说:“时间是不可能自由的,又来了一大单,我先撤。”
“啊?”卡文惋惜地说,“东西你都还没怎么吃呢?”
向东流拎着包从花桌布上爬起来,笑,“下次吧下次吧,你们好好玩。”
颜巍一下就识破了她的“奸计”,皮笑肉不笑,“慢走,不送。”
“向姐姐人真好,活泼热情,工作能力强还是个贤内助。”卡文自言自语般说,不知道是想说给颜巍听,还是单纯地想说服自己。
他从来不是擅妒的人,更何况还是跟个女人争风吃醋,偏偏承认向东流的好对他来说就是很难。实话说,他非但不讨厌向东流,反而很喜欢有她做姐姐。
可越是这样,他就越讨厌自己,觉得自己很脏很恶心。
“小孩儿,你快满十八了吧?”
“还有两个月。”卡文说,不明白颜巍为什么这样问。
“差两个月没事。”颜巍丢给他一罐啤酒,“要不要陪我喝点儿?”
卡文看看那罐啤酒,又放了回去,“还是算了吧,我妈妈说,喝这个影响学习。”
“行。”颜巍笑,在他头上揉了一把,“不酗酒,不抽烟,是个乖小孩儿,记住啊,以后就算满了十八岁,烟、酒这类的东西,能少碰还是要少碰。”
“嗯。”卡文垂头,听到颜巍那句“不喝酒不抽烟”,立马一阵心虚。
他是怕自己喝醉了酒后吐真言才不喝的,以前可没少酗酒。至于烟,他几乎每天晚上都抽,就在颜巍的眼皮子底下,只是没被发现而已。
看到啤酒罐旁边还有几罐其它的饮料,画着苹果蜜桃什么的,就拿起一罐,“要不我拿这个陪你喝吧。”
“这什么?”颜巍瞥了一眼。
卡文看了眼罐身,“果味饮料,看着好像还挺好喝的。”说着打开尝了一口,“有点酸,你要不要尝一口?”
“你喝吧。”颜巍看向他的眼神流露出淡淡的宠溺,“小孩儿果然还小,只有小孩子才爱喝这种碳酸饮料。”
“略略略。”卡文冲他吐舌头。
颜巍手一抖,像发现了新大陆,“跟谁学的?”
“我同位,可有趣一个姑娘。”
颜巍的嘴角迅速扯平,抿成了条直线,望着湖心的游船,淡淡地说:“以前怎么没听你说过你同位的事儿?”
卡文笑:“因为我觉得没什么好说的啊,没事儿提别人干什么,我从来不在背后议论人的。”
一整句,颜老师只注意到“别人”两个字,立马又开心了,正经地点点头,“我也不喜欢背后议论别人,非君子所为。”
两个人就这么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卡文说秋季运动会在十一月中旬,也就是下下个周。颜巍问他有没有报什么项目,到时如果有时间的话,说不定能去给他加油。卡文说,运动会那天广播站的人都有任务,应该没时间参加比赛,颜巍还觉得惋惜。
秋风微凉,太阳一点点西移,差不多到了该回家的时间。
颜巍收拾好空了的瓶瓶罐罐和食品袋,丢进岸边的垃圾桶,回来喊卡文一起走时,竟发现小孩儿垂着头,摇摇晃晃地,站都站不稳。
“你怎么了?”颜巍忙把摇摇欲坠的小孩搀住。
卡文脸红扑扑的,握拳敲了敲脑袋,摇着头说:“不知道怎么回事儿,头突然有点儿晕。”
颜巍凑近一闻,小孩儿红润的嘴唇上飘着淡淡的酒味儿,甜甜的,有水果的清香。
忙掏出罐卡文喝剩的饮料,一看,只见靠近罐底儿的地方印着四个比蚂蚁还袖珍的小字,调制果酒——
尽管酒精含量不到1%,但酒还是酒啊。
“没事儿买什么果酒。”颜巍嘟囔,一手拎着东西,一手架着软成棉花糖的小孩儿,温声问:“怎么样,还能走吗?”
“嗯……能。”卡文迷迷糊糊的,坚强地点了点头,实际上他整个人早就面条一样无力地挂到了颜老师身上。
于是,颜老师扶着他往停车的地方走。
刚走了没几步,卡文扒住颜巍的领子往下扯,嘀咕:“颜巍,你、你快帮我看看,究竟是什么东西,一直在硌、硌我脚啊?”
“……是我的脚。”颜巍冷静地说,“小孩儿,想不到你喝醉了好路不走,非要往人脚上踩,可怕,真可怕。”
“胡说,我才不可怕!我可爱!”卡文不高兴了,捏着颜巍的脸,故作凶狠地威胁,“颜巍,你快说,我可不可爱,可不可爱?”
“是挺可爱的。”旁边一个环卫工大妈捂着嘴偷笑。
颜巍一瞥,“阿姨你过来,这些东西送给你吧。”
卡文见颜巍不看自己了,直扳他的脸,嚷着:“颜巍,你看我呀怎么不看我呀,你是不是也讨厌我,觉得我恶心?”
环卫大妈喜滋滋把一兜食品和花桌布接了,小声问:“你弟弟喝醉啦?”
“嗯。”颜巍敷衍地应了声,低头看向怀里的小孩儿,揉揉他的头发,“好了好了,你不讨厌你可爱,乖,有话咱回家再说。”
说着扒开卡文的手,抄起他的腿弯打横抱了起来。
刚才还对他上下其手的小孩儿突然安静了,动也不敢动,乖乖窝在他怀中眨巴着眼睛看他,墨中透蓝的眸子湿漉漉的噙着薄薄的水汽。半晌,几分认真地说:“我知道,你讨厌我。”
“我不讨厌。”颜巍哄他。
“你讨厌我。”
“我不讨厌。”
“你讨厌我。”
……
如是反复了数十次后,颜老师终于受不了了,忍无可忍道:“艾卡文!你究竟哪只眼睛看到我讨厌你了,我明明那么喜欢……”
“我知道,你们所有人都讨厌我,觉得我脏,觉得我恶心。”卡文用手背遮住眼,表情空洞的像只木偶。
颜巍一顿,听他哭腔说:“可是,除了喜欢的人是男人之外,我又做错了什么?我不是精神病,也不是死变态,如果可以选择,我也不想自己生下来就是个同性恋……”
心脏仿佛被人死死攥住,直到胸腔里的空气耗尽,颜巍才重新找回呼吸,说不出是心疼更多还是安慰更多,他只骂了一个字:“笨。”
小孩笨,竟然选择将这么大的秘密藏心底,一个人苦苦支撑;他也笨,竟然还在纠结小孩的性向,甚至差点儿为此愁白了头。
这些压根儿都没必要嘛!
借着酒劲儿,卡文搂着颜巍的脖子,趴在他肩上哭得都快昏过去了,像是要把前世和今生的委屈全都发泄出来,偏偏死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发出声音。
知道小孩跟自己“志同道合”,颜巍高兴归高兴,也被他这么个哭法儿给吓到,怎么哄都哄不住。
沙滩上许多人都看着呢。
赶忙抱着小孩往停车的地方跑,到地儿一看,麻蛋,车竟然被向东流给开跑了!
好巧不巧,她这时发来条短信:
“我为你脱单可是操碎了心,车就先借我一用吧,反正你喝了酒也不能开车。喝酒之后就该想想怎么干点儿喝酒后该干的事儿,比如——照顾好你家小朋友。”
颜巍:“…………”
过分了啊向东流,喝酒不能开车我可以找代驾啊。但现在车没了,我只能抱着小孩往家走。
好在离得也不远。
颜巍吭哧吭哧的把卡文抱回家,一进小区保安就探头看:“巍哥,出去秋游回来了噻!”
颜巍没力气理他,好不容易进了家门,刚把小孩往床上一放,对方就扯住他的领子,可怜巴巴泪眼汪汪,一路上嗓子都哭哑了,“颜巍,连你也不要我了吗?”
两个人靠得近,几乎脸贴着脸,小孩口里果酒的香甜直往外冲。
颜巍快要被冲晕了,说:“怎么会呢,我这么喜欢你。”
“你……喜欢……我?”卡文充满疑惑,“你不觉得我恶心吗,我是同……唔——嗯——”
颜巍往下一压,低头吻住了他的唇,那罐果酒的味道果然如想象中般甜美。
“好巧,我也是。”他说,“所以我永远不会因为你的性向跟别人不同而讨厌你,至于其他人,我想,我也有办法让他们统统闭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