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是“民宿”, 其实就是三间破瓦房。
这还是他们好不容易才找到的,雨下得太过突然,游客们来不及下山, 纷纷找地方住, 一时间所有民宿都被抢空, 甚至还有人在户主走廊里搭起帐篷。
卡文他们找的这家, 户主是一对看守古刹的老夫妻。
紧挨着瓦房就是一座高七层的宝塔, 据说是唐朝初期建造的,里面还坐化了两名佛陀,舍利子就供奉在塔尖上。
月明星稀的晚上, 还能看到宝珠舍利被淡淡的金色佛光笼罩。
传说到底是真是假,今儿个阴天下雨, 是没机会确认了。不过, 这对夫妻守着这座塔, 整整守了五十三年倒是真的。
雨势过大,电路故障, 山上陷入漆黑。
“我们俩都姓‘秦’,六几年上山下乡时认识的。”秦爷爷点着了根蜡烛,用手护着烛光蹒跚地走回方桌前,“从沪上到汶城,生产队就扎根在这座塔底下。
“后来我跟你秦奶奶结了婚, 能返城的时候也不返啦, 也在这塔底下扎了根。历史文化遗产嘛, 总得有个人来看, 我想就我俩来看吧。”
四个人围成一团, 听秦爷爷讲过去的事,不时地秦奶奶补充两句。
“当时啊, 你秦奶奶可是生产队里漂亮的一枝花呢。”秦爷爷说,掩不住的得意,“追求她的人比一个排还多,她都瞧不上,就瞧上我啦。”
“你以为我是相中你了吗?”秦奶奶牙齿都掉光了,嘴巴瘪瘪的,脸上还映着幸福的光,“还不是你在公社做饭,我觉得你饭烧得好吃才……”
“就你能,就你能。”秦爷爷说:“你个吃货。”
卡文和颜巍在旁边看着只笑,老夫老妻的,连拌个嘴都这么有默契。
有时候秦奶奶补充的多了,秦爷爷还不乐意,孩子气地撇着嘴说:“我知道我知道,这还用你说。”“对啊对啊,这么重要的事我怎么可能忘呢?”“我没记错,老婆子是你记错啦!”
这一刻,卡文突然觉得感动。
老伴儿老伴儿,老来作伴,这就是吧。
前世,虽然他的爷爷奶奶在他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但邻居叔叔家里也有老人,同样喜欢絮絮叨叨,一遍又一遍地跟人讲过去的故事。
教年轻人珍惜当下、忆苦思甜啊。
聊着聊着,时间就过去了很久,快到深夜。但雨越下越大,丝毫要停的意思都没有。
秦爷爷看了眼墙上的老挂钟,催着两人去睡觉:“只有一间房一张床,你两个后生只能挤一挤啦。”
“没事儿,没事儿。”颜老师笑。
卡文瞥了他一眼,也只能强颜欢笑,“对,我们挤一挤没什么的。”
四人起身,正要离开客厅,突然听到“啪啪”的滴水声。
秦奶奶扯了扯秦爷爷的袖子,小声说:“哎老头子,咱家屋顶是不是又漏了,这样招待客人可不好。”
秦爷爷也觉得,从抽屉里翻出一部老人机,笨拙地按着号码盘给住在山下的儿子打电话。
颜巍赶忙拉住他,“大爷您别打电话了,这么晚上山不安全,我来吧,我上去看看。”
“你?”秦爷爷不放心的看看颜巍,觉得小伙子斯斯文文的,怎么都不像是会爬屋顶的样子,别到时候房子没修好,再把自己给摔了,摇摇头,“不行不行,一看你就是文化人,怎么能让你补屋顶呢?”
“我会不会补,等下不就知道了吗?”颜巍笑,“有塑料薄膜吗,给我张。”
秦奶奶去堆满杂物的角落里扒了扒,找出一张沾满灰尘的大塑料纸递给他。
颜巍没打伞也没穿雨衣,就这样闯进了大雨里。
老房子没楼梯,连上屋顶的路都没有。
卡文不放心地追出去,刚迈出半只脚就被颜老师喝断:“雨大着呢别出来,给我回屋等着。”
小孩不听话,还想往外跑。
颜老师急了,不容置疑地说:“你跟出来是能帮我变个梯子还是怎么?回去!”
“好,我不跟着,那也不回去。”小孩执拗地说,“我就站在走廊下面看着你,总行了吧?”
“……”颜老师顿了一下,语气稍软,“你往里站站。”
卡文听话地往后退了半步,再往后就不肯了,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颜巍,“之前我见墙上好像有苔藓,可能有点儿滑,你爬的时候当心点。”
“嗯。”颜巍应了声,抬脚在靠墙的一棵酸枣树上踩了踩,找到借力点后攀住树干先爬到了树上,才爬上墙头。
山风把他手中的塑料布吹得哗哗作响,卡文紧张地心几乎提到了嗓子眼儿。
好不容易看着颜巍逆风慢慢挪到了屋檐边,瓦是旧瓦,经过多年风化有的都碎了。因为站在走廊上,看不到屋顶,也不知道颜巍到底是什么情况。忽然,从屋顶上掉下几块碎瓦。
“颜巍!”
卡文跑进雨里,抬头见颜老师半跪在屋顶上,“怎么样,没事吧?”
“滑了一下,没事。”颜巍说,听声音的位置不对,回头见小孩正站在雨里,道:“不说让你别出来吗,回去回去,我这就下来。”
卡文见他把塑料布铺在漏雨的位置,又拿瓦片压住。直到颜巍下了屋顶,爬到墙边,他才松了口气,安心回到屋里。
彼时,秦爷爷早备好了一大锅热水,让颜巍好好洗洗,省得淋雨受凉。
折腾到大半夜,两个人都洗了澡,总算是一身清爽。
秦奶奶抱来一床被子:“孩子啊真是对不起,放被子的柜子之前被老鼠掏了洞,还没来及补。今天下雨漏水把被子全淋湿了,只剩下最下面的一床还干着,你们可能得睡一个被窝啦。”
颜老师正在擦头发,听到了只笑也不出声。
卡文瞪了他一眼,接过被子跟秦奶奶道谢:“一床就一床吧,谢谢奶奶。”
等人一走,卡文就把被子往床上一砸,坐在床边开始发愣:“我到底是撞了哪门子邪,才想要跟你出来玩啊啊啊——”
“凑合凑合吧。”颜巍把毛巾按在卡文头上,胡乱地揉来揉去,把他早就擦干的头发给揉成了鸡窝,“乖别怕,只要你别乱动,我就绝不乱动。”
两个“乱动”各有各的意思。
卡文听了脸“唰”得一红,照着颜巍的肚子来了一拳,“你敢动试试?”
“嘿嘿。”颜巍笑,毛巾一丢,捏捏小孩的脸,“睡觉睡觉。你睡里面还是外面?”
“外面吧。”卡文说,“外面能掌控更多主动权。”
“呦嘿,还主动权,看把你给能耐的。”颜巍也不跟他争,笑着走去吹灭蜡烛,接着手机的光爬上床,躺在了里侧。
卡文也慢悠悠躺下,跟颜巍之间留出几乎半米的距离,还嫌不够宽似的想往外挪。
“够远了。”被子底下,颜老师拉住他的胳膊,“单人床就这么宽,被子也就这么一窄条,你再挪,是想摔死还是冻死?”
显然,卡文选择了前者。
被颜老师一碰,吓得他一缩,猛地往外一躲。谁知正挪到床边边上,“扑通”砸在了地上。
好在是裹着被子一起掉下床的,倒没摔疼。
逗得颜巍直乐,“让你睡外面。”
卡文气鼓鼓地皱着脸,抱着被子爬回床上,抬脚踢了踢颜老师,“你,给我躺去外面。”
颜巍憋住笑,听话地往外挪了挪,给小孩留出空。
卡文躺下,小心翼翼地把被子盖在两人身上,躺平后身体绷得跟铁板一样又硬又直。
好像存心逗他似的,颜巍还敢拿手指搁被子底下戳戳他的腰,吓得他“嗷”一声,大叫:“你干什么?”
“绷那么紧怎么可能睡得着,放松点儿。”
“……”卡文顿时泄了半口气,翻了个身背对着颜巍,轻声说:“不用你说,我知道。”
人艰不拆。
知道小孩嘴硬,颜巍笑了笑,没再招惹他。把被子多往小孩那边匀了些,枕着手背说:“哎,刚刚,你很担心我?”
“你想多了。”
“明明就是。”
“我……”卡文一顿,“我是担心你修不好屋顶,今晚我得挨淋。”
“嘴硬。”颜巍轻笑了声,靠过来从背后轻轻环住了他,“不过,这家老两口真让人羡慕,老了还能这么相爱。”
“!”卡文瞬间僵硬。
刚说要躲,扣在腰上的胳膊紧了紧,颜老师委屈的声音擦着他的耳廓传来:“小孩,我呢?还要多久,我还要等多久?”
卡文一怔:“……你,说好不逼我的。”
“嗯,我不逼你。”颜巍整个人都拥上来,隔着衣服还跟个火炉一样,搂着他说:“就抱一下,我保证不乱动。”
“……”卡文沉默了会儿,但没再躲,慢慢放松靠着背后暖烘烘的胸膛,轻声说:“睡吧。”
这一声,算是默许。
颜老师收紧胳膊,又怕把人弄疼或透不过气,像搂着块珍宝一样小心翼翼。忍了又忍,最终还是没忍住得寸进尺,凑过去轻轻吻了下小孩微凉的耳垂。
得手后像偷尝禁果的亚当,紧张又兴奋,耳根发烫,说:“睡了睡了。”
要是卡文看到,一定会奇异于为什么颜老师竟也会脸红。
轻阖上眼,他默默在心里叹了口气,早就知道不该跟颜巍让步。现在倒好,他羊入虎口,岂有再往回退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