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的雨就下了一阵子,第二天艳阳高照。
鸭子到了公社,点过名回到水利站办公室后,烂红眼就跟了进来,坐下后有些纳闷地道: “向前呀,前天夜里我睡的梦梦懂懂的,好象是听到野天湖里大狗子在唱歌,还一直往庄北头你家那里去了。第二天,我以为是夜里做梦,就忘了这事。谁知昨晚和人嚓呱时,才知道那晚还不止我一个人听到!这两晚庄上人上家后都有些怕慌呢。”
鸭子当然知道那个唱歌的人就是自己。
不过,当时要到家时他不是也好象听到身后的野天湖里传来大狗子的歌声的吗?当然,这很可能是自己当时太紧张了产生的幻觉。
鸭子想,那天晚自己一时下意识地唱歌壮胆,没想到竟给庄上的乡亲们带来了恐慌,就不好意思地道:“马书记,那晚是我在野天湖里唱的。。。。。。”
烂红眼吃惊地跳起来,道:“是你大半夜跑野天湖里去唱的?”
鸭子红着脸说:“是的。前天夜里不知怎的翻身打滚就是睡不着,就起来跑上野天湖里转转。在野天湖里转了一会,想起大狗子在时的好处,回来时心血来潮,就学着他平时的调子唱了一路。”
烂红了眼松了口气,道:“怪不得我听那歌是一路朝庄北头上来了呢!这两天还有人说,夜里看到临沂大个子春天在野天湖里搭的那个小瓜舍子(棒秸搭的看瓜时住的两面坡小屋)那,有鬼火一闪一闪的,现在想想,也是你那晚在那吃烟的吧?”
鸭子连忙道:“是的,就是的。那晚心里有点烦,出去时就装了m爷撂在桌子上的一包烟在身上。”
烂红眼就道:“是呀,你爷吃不惯这洋烟,你不吃也是浪费了。学会了没有?来,吃一根!”
鸭子赶紧伸手挡住烂红眼递烟的手:“谢谢马书记,我还是不会,那天晚一根烟头都吃晕了!”
烂红眼就把烟送到自己的嘴上,打着火机吸着了,道:“年轻人不吃好,我这是岁数大了,戒不掉了。唉,我这几天也给烦的。。。。。。”
鸭子问:“你还有什么烦的?儿子马遥工作干得一流似水,闺女小凤又进了大学,还有人比你日子舒坦?”
烂红眼吃了口烟道:“不是还有个m爷嘛!你说m爷他有吃有喝的,特别是这几年得了老侉子留下来的家当,弄了个狗皮膏药挑子,苦得钱比你我的工资都多,每月都要给小凤百十块零花钱。这一节子就改了常,自己不好说就叫门旁的公鸭嗓子女人跟我说,说是看上了别的庄上的一个老慢子(老太婆),想带回来一起过日子!你说他都七八十岁了,这不让我丢死了吗?”
乖乖,这个马巴锅现在是温饱而思淫啊!而且,不找旁的人去和自己的儿子说,偏偏地就找了公鸭嗓子的女人。鸭子眼前不竟浮现起这个女人的儿子那天晚上拖着棍子,把面前这个马书记一直追进柴塘地的情景。。。。。。
这马巴锅让她传话,也是顺带让自己的儿子明白,他别饱汉不知饿汉饥,自己吃锅望碗的还要来干涉老子的事情!
鸭子想到这里,就笑着道:“这事只要俩位老人愿意,带回来了,有个头疼脑热的也省得我们这些做儿女的操心。你马书记就想开些吧,这事有什么丢人不丢人的。”
烂红眼道:“道理是这个道理,就是拉不下来这个脸!你说他都这岁数了,说不好听已成老棺材瓤子了,还折腾这事。。。。。。”
鸭子安慰道:“马大爹也就是想找个人来晚上嚓个呱做个伴嘛,他一个人住在社场上的库房里,也有点太冷冷清清的了。让他高兴了开心了,你看着就会也跟着心情舒畅的,毕竟是你爷嘛。”
烂红眼闷声吃了一会烟,叹了口气道:“还是你们年轻人有知识,听你这一说我的心里就舒坦不少了。这事就随他自己吧,反正又不要我雇八抬大轿去抬,顶多是找几个亲戚吃顿饭。”
听这口气,马书记心里的疙瘩是解开了,鸭子想。马书记也是明白人,与其搞得父子不愉快,最后又改变不了结果——因为马巴锅有自己的收入,不吃他也不喝他的,甚至还不住在家里,他奈何不了。现在他将高就低,遂了马老爹的心意,皆大欢喜,一来在庄上显得他马书记的孝顺,二来老头子一高兴,以后苦钱也能多贴补些家里。这些道理他马书记那会想不明白?
烂红眼站起来拍拍屁股道:“我今晚就上场上和老爹(结了婚的儿子和儿媳妇对爷的又一种叫法)说去,还不把他的大门牙给火(开心)掉得!”
烂红眼回他的农经站办公室去了,鸭子拿起桌上的杯子倒了杯水端在手里焐手。
他想起刚才烂红眼书记说的,有人夜里看到野天湖里大个子瓜舍子那有鬼火出来的话,当时自己为了不让大家疑神疑鬼的就顺着他的话说是自己吃烟的火亮。现在想起来就觉得有些蹊跷了,那天晚上的那两个黑影子还能是住在那个瓜舍子里的贼?
中午下了班,在家吃过饭,鸭子就放下了“三块瓦”上的两个帽耳朵,围上小芹织的大围巾,下了野天湖。
庄子背靠大河堆,没什么风。无遮无挡的野天湖里风很大,鸭子就偏着身子背着风往前走。
脚下的麦苗是一种顽强的深绿色,默默地在与严寒抗争。
临沂大个子的瓜舍子离鸭子家两、三里地,一袋烟的工夫也就到了。
小舍子门口的麦苗有明显的踩踏的痕迹。
鸭子咳了声,问:“里边有人吗?”
等了会见没人回答,鸭子就掀起了挂在小舍子门上的草帘子,里边黑洞洞,有一股干草的酸涩的味道。
眼睛适应了一下,他才看清里面的地上铺满了厚厚的麦草,有一块压得很实的地方,象是一直有人在这里睡觉。
鸭子把门上的草帘子拿下来放到一边的地上,弯着腰走了进去。见一边的麦草里还有一些花生壳子,甚至还有两只空酒瓶子。鸭子在草里划拉了几下,又发现一角子已干硬了的朝牌。一只豁了一大块边子的蓝边碗里有小半下烟灰和几个小指甲盖一般大小的烟屁股,大概是当成烟灰缸来用的。
再无别的生活用品了,是那天晚自己无意中惊跑了他们?
也许住在这里的不是什么坏人,只是两个走江湖的没钱住旅馆又不象以前有牛屋给他们住,就发现了这个野天湖里的小瓜舍子。
鸭子又弯着腰走了出来,重新又把草帘子挂到小舍子的门上。
放眼面前这一大片麦地,这里在夏秋两季曾是孩子们魂牵梦绕的瓜园。
晚上那临沂大个子的侉嗓门常常一直传到庄上——
那是谁家的小子趴在瓜园南头?俺看到你了!你再不死家去俺就放狗咬了。。。。。。
他从没放狗咬过,他这一喊却几乎每次都灵!马上就能看到有几个小孩子从瓜地里爬起来,一溜烟地往庄上跑去,转眼就跑得没了影子。
大个子,你在那里?
那天在殡仪馆里看到的会是你么?
鸭子又看了眼面前的瓜舍子,就转过身往庄上走去。
在这里住过的人不会是坏人,这种感觉也许是来自自己对大个子的信任和思念吧?
甚至,此时的他倒是有些担心起在这里住过的人,在寒冷的冬夜,他们会不会再找不到象瓜舍子这样一个遮风挡雨的地方好睡觉?
甚至,那怕尚小娟的那坛洋钱就是他们挖走的,鸭子的心里也觉得他们也只是想换了钞票吃得好些住得暖些罢了,绝不会拿这些钱去干什么坏事!
何况,尚小娟的这坛埋在大乱坑里的洋钱是她爷留下来的,也就是这个以前的地主家庭在三十年前就该被充公的财产。。。。。。
鸭子头脑里就这样东想想西想想地往回走。
在门口猪圈里往外撩(挖或铲)猪臊泥的二黄看到鸭子从柴塘地那边过来,就道:“野天湖里冷哇哇的,你没事跑那边去做什么?”
鸭子道:“没什么事,晌饭吃多了,随便出去走走的,m爷你歇会让我来撩吧!”
二黄赶紧道:“你忙你的去吧,我这没事,吃了饭也活动活动!”
鸭子就进去倒了杯水,和妈妈说了会闲话。
公社的班就是上午半天,下午就各忙各的事,找不到几个人了。
看看手表,想想上公社也没事在那坐着,就出了门往大队部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