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被蒙在鼓里的丈夫贾斯丁在月光照射下纹丝不动,目不转睛盯着泛银光的海平面,长长地呼吸着清冷的晚风。他感觉到自己吸进了令人反胃的东西,需要清洗肺脏。桑迪先软后硬,你曾经对我说过。桑迪先欺骗自己,然后再欺骗我们……桑迪是懦夫,需要大手笔和堂皇的说辞来保护,因为动作稍小都无法保住他……

这么说来,如果你早就知道这一切,为什么要自己承受下来?他质问,对着大海,对着天空,对着呼呼作响的夜风。

其实什么也没有,她回答的口气安详。桑迪误把我的挑逗当做承诺,正如他把你的客气当做懦弱一样。

然而,又半晌的时间,贾斯丁几乎是以奢侈的心态让自己丧失勇气,正如他在内心深处有时候会为了阿诺德的事让自己丧失勇气一般。但是,他的回忆正在**。他昨天看过的某个东西,昨天晚上,前一个晚上。是什么东西?打印出来的东西,特莎写给汉姆的东西。一封长长的电子邮件,贾斯丁第一次看的时候看不下去,因为写得有点过于亲密,所以他暂时放进一个档案夹里,等到比较坚强时再去解开谜团。他重回油房,抽出邮件,察看日期。

特莎给汉姆的电邮,时间正好是在伍德罗那封信之后十一个小时。伍德罗违反外交部规定,竟然使用公家的蓝色信纸来倾吐对同事妻子的爱意:

我已经不是小女生了,汉姆,现在是我收拾起小女生心情的时候了。只是,小女生怀孕的时候,应该怎么表现?这下可好了,我给自己找来一个五星级的超级猪哥,对我恋得要死。问题是,阿诺德和我最后终于挖到金矿,讲得更确切一点,其实是最臭的排泄物,而我们最迫切需要的,正是前述的猪哥来帮我们在权力圈里讲话,我身为贾斯丁的妻子,也渴望效忠英国,这是我惟一能做得出来的事。你是不是在说,我还是老样子,是个不择手段的坏女人,喜欢拖着男人的鼻子到处转圈,就算他们是超级猪哥也照玩不误?好吧,你就别讲我了,汉姆。就算是真的,也不要说了。嘴巴给我闭上。因为我必须信守诺言,你也是,甜心。而我现在需要你和我站在一起,像你一向对待我的态度,是既贴心又温柔的好朋友。你说嘛,人家是个好女孩,因为人家真的是嘛。如果你不说,我就亲得让你全身湿透,和以前你穿着水手服被我推进卢比孔河时一样狼狈。爱你,亲爱的。拜拜。特莎。

P.S.吉妲说我是个祸儿,可惜她发音不标准,讲成了“乎儿”(hooer),像是吸尘器(hoover)少了一个v。爱你的特莎(乎儿)敬上。

被告无罪,他告诉她。而我和往常一样,可以对自己好好羞辱一番。

贾斯丁心情平静得出奇,再度踏上迷惘之旅。

罗布和莱斯莉的主管是法兰克·格里德利,单位是苏格兰场海外刑案分局。他们两人第三次审讯英国驻内罗毕高级专员公署办事处主任,姓伍德罗,名亚历山大·亨利,将审讯内容联合呈报给格里德利,以下是报告内容摘录:

受访者斩钉截铁重申他宣称这是伯纳德·佩莱格里爵士的意见。佩莱格里是外交部非洲事务司司长。伍德罗表示,如果依照特莎·奎尔的备忘录进一步询问,将会在没有必要的情况下危及英国与肯尼亚共和国的关系,殃及英国贸易利益……受访者以保密为由,拒绝透露上述备忘录的内容……受访者对目前由三蜂之家营销的新药一问三不知……受访者建议我们,任何人如果要求看特莎·奎尔的备忘录,应该先直接向伯纳德爵士报告备案,假设这份备忘录确实存在的话,而受访者本人则准备质疑其存在。受访者将特莎·奎尔描述为无聊又歇斯底里的女人,提到其救济工作相关话题时情绪会出现不稳定的状态。我们将这句话解读为一两拨千斤,以压低该备忘录的重要性。特莎·奎尔生前交给受访者的所有文件,我们在此要求上级尽快发公函向外交部申请调阅其复印件。

旁边由副局长格里德利签名:与佩莱格里爵士谈过。碍于国家安全因素回绝申请。

从名声不等的各家医学期刊节录下来的文章,以适度含糊不清的说法赞扬新药岱魄拉瑟的神奇疗效,称赞该药品“不需诱发剂”以及“在老鼠身上的半衰期很长”。

从《海地医药科学期刊》摘录下来的文章,以含蓄的笔法表达对岱魄拉瑟存有保留的意见,签名者是一名巴基斯坦籍医生,曾在海地一所研究医院对该药品进行过临床实验。特莎在“具有潜在毒性”六个字下画线,此外文章也提到肝脏衰竭、内出血、晕眩、视神经损害等危险。从同一期刊的下一期摘录出来的文章,由在名校担任教授、头衔显赫的医学大佬连番上阵提出反击,列举出三百件测试案例。同篇文章也指责那位可怜的巴基斯坦医生具有“偏见”,而且“对病人不负责任”,还指着他的头咒骂不已。

(特莎手写的注记:这些没有“偏见”的意见领袖,全都是由高薪的巡回委员会为KVH所收买,代为在全球物色具有潜力的生物科技研究计划。)

特莎手抄名为《临床测试》一书的片段,作者斯图尔特·波科克。她喜欢以抄写的方式来加深印象。有些章节多处画线,和作者心平气和的文风形成对比:

学生往往会对医学文献嗤之以鼻,许多临床专家也难免如此。《刺胳针》与《新英格兰医学期刊》之类的重要期刊,其中刊登出来的新医学知识,外人都无法加以驳斥。大家之所以对所谓的“临床福音”具有天真的信仰,或许是众多作者秉持的固执己见推波助澜,如此一来任何研究计划中原有的不确定点经常没有受到应有的重视……

(特莎的注记:药厂时常安排文章发表,连所谓的知名期刊都未能免俗。)

至于科学会议上的演说以及制药公司的广告,大家更有必要保持怀疑的态度……偏见存在的机会非常之大……

(特莎的注记:根据阿诺德的说法,大药厂花费巨资买通科学家和医学专家来为其产品宣传。波姬报告说,KVH最近捐款五千万美元给美国一家知名教学医院,另外也发给三名顶尖临床专家以及六名研究助理薪水以及支付其他开销。在大学教职员之间牵线收买更加容易:教授职衔、生化实验室、研究基金会等。“没被买通的科学家意见越来越难找到。”——阿诺德)

进一步摘自斯图尔特·波科克的这本书:

……一直存在的风险,是作者被人说服,过分强调超出实际情况的更具正面意义的发现。

(特莎的注记:制药厂的期刊不像全世界的报纸,不喜欢刊登坏消息。)

……即使提出了具有负面结论的测试报告,可能会发表在不知名的专业期刊中,而非刊登在重要的一般期刊上……结果能反驳先前正面报告的负面结论,却无法由同样广大的读者知悉。……许多测试缺乏基本设计的要件来取得对疗法毫无偏见的评估。

(特莎的注记:目标是证明论点,而非质疑,换言之,比没有用还要糟糕。)偶尔,作者或许会刻意钻研数据来证明一项正面的……

(特莎的注记:找有利于自己的说法。)

从伦敦《周日泰晤士报》节录下来的文章,标题是“药厂进行医药测试,致病人于险境”。这篇文章作了密密麻麻的记号,也被特莎画了很多线,据推测经过复印或传真给过阿诺德·布卢姆,因为上面多了这行字:阿诺,这篇你看过吗?!

全球最大的药厂之一拜耳在进行一项全国性药品测试时,并未事先告知重大的安全信息,致数百名病人于险境,有感染致命疾病之虞。

多达六百五十人于英国接受拜耳提供的这项实验手术,而这家德国制药大厂先前曾作过研究,发现该药品与其他药物会引发不良反应,严重阻碍杀害病菌的效能。

《周日泰晤士报》取得拜耳先前作过的研究,表明在实验进行之前并未向参与的医院报告。拜耳并未向病人或其家属透露这项实验的缺陷,导致将近一半在南安普敦一家测试中心接受手术的病人感染数种有致命危险的病毒。

拜耳公司基于数据属于机密,拒绝公开手术后的感染与死亡病例统计数字。

“该研究在进行之前,已经由合格的管理单位与所有当地道德委员会核准。”发言人指出。

从一本在非洲颇受欢迎的杂志上撕下来的全页广告,文案是:我相信奇迹!广告正中央是个年轻貌美的非洲母亲,身穿低胸白色上衣,下面是长裙,笑容满面。快乐的婴儿侧坐在妈妈大腿上,一手摸着她的**。快乐的兄弟姐妹群集四周,英俊的父亲高高站在所有人后面。除了母亲之外的所有人都以明显的表情欣赏着她大腿上的健康宝宝。广告最下面打出:三蜂也相信奇迹!年轻貌美的母亲在说:“他们告诉我,我的宝贝有结核病,我向上天祈祷。医生告诉我有岱魄拉瑟时,我就知道上天听到了我的祷告!”

贾斯丁回到警方的档案中。

两名警官审讯当地聘雇的英国驻内罗毕高级专员公署办事处职员吉妲·珍妮特·皮尔逊,报告节录如下:

我们审讯受访者三次,时间分别为九分钟、五十四分钟以及九十分钟。经受访者要求,审讯于中立场合(朋友的家中)、在私下进行。受访者现年二十四岁,英国与印度混血儿,于英国皇家修女学校接受教育,领养她的双亲皆为专业人士(律师与医生),笃信天主教。受访者以优异的成绩毕业于埃克塞特大学(主修英美与英联邦艺术),显然天资聪颖,但明显表现出紧张的情绪。我们对她的印象是,除了悲伤难耐之外,她怀有相当程度的恐惧。举例来说,受访者多次欲言又止,如,“特莎被杀是因为别人要她闭嘴。”如,“任何人如果想跟制药业过不去,一定会被割喉致死。”如,“有些制药厂都是披着华美外衣的军火商。”经过追问,她拒绝举证,并且要求删去这些话的记录。布卢姆是图尔卡纳凶杀案的凶手,对于这种暗示她也加以驳斥。布卢姆和奎尔,她说,并不算是“一对”,不过他们是“全世界最好的两个人”,他们身边的人都“只是脑筋想歪了而已”。

经过进一步追问,受访者首先声称必须遵守公务人员保密条例,然后又说对死者曾发誓保密。第三次也是最后一次审讯时,我们采取较具敌意的态度,对她指出,如果再隐瞒信息,可能会替杀害特莎的凶手脱罪,也会阻碍搜寻布卢姆的行动。审讯内容经我们听写编辑后,以附件A与B附上。受访者看过两份附件后却拒绝签名。

附件A

问:特莎·奎尔野外行动时,你有没有协助过她或跟她一起去过?

答:周休两日和自己有空的时候,曾经陪阿诺德和特莎去过基贝拉和北边乡下几次,为的是到外地诊所帮忙,亲眼查看医药使用的情况。这是阿诺德所属非政府组织的特别职责。阿诺德检查过的药品之中,有几个已经过了有效期限,药效失去稳定性,只不过可能还是会有某种程度的疗效。另外有些药不适合用在他们用来治疗的症状。我们也得以证实一种在非洲其他地方很常见的现象,就是有些药品包装上的适应症与禁忌症经过涂改,以销售到第三世界国家,为的是扩展药品的使用范围,以超出在发达国家核准的适用症状。例如:在欧美用来舒缓极端癌症病例的止痛药,却在这里被用来治疗痛经和轻微的关节酸痛。禁忌症没有注明。我们也证实,即使非洲医生作出正确的诊断,他们仍经常因缺乏适当的指导而开出错误的处方。

问:三蜂是受到影响的经销商之一吗?

答:大家都知道,非洲是全世界制药厂的垃圾桶,而三蜂是非洲制药产品最主要的经销商之一。

问:那么,三蜂在这个情况中有没有受到影响?

答:在某些情况下三蜂是经销商。

问:是有罪的经销商吗?

答:可以这么说。

问:在哪些情况下?比例如何?

答:(再三支吾其词)全部。

问:请重复一遍。你是说,每个案例中,你发现产品有问题,三蜂都是该产品的经销商吗?

答:阿诺德可能还活着,我认为我们不应该讲这些话。

附件B

问:有没有哪一种产品是阿诺德和特莎特别有兴趣的,你记得吗?

答:这样不对劲。不能再问下去了。

问:吉妲。我们是想了解为什么特莎被杀,也想了解为什么你会认为讨论这些事情会害阿诺德受到比现在更可怕的威胁。

答:那个时候到处都是。

问:什么东西?你为什么要哭?吉妲。

答:害死人啦,在村子里,在贫民窟里。阿诺德很确定。他说,那药是好药,再多花五年来研发可能会变成好药也说不定。那个药的概念没有人能辩论得过,疗程短,价格便宜,又体贴病人。不过他们太急了。测试都经过选择性设计,没有涵盖所有的副作用。他们还拿怀孕的老鼠、猴子、兔子和狗来做实验,什么问题都没有。结果试验在人体时,好了,问题来了,可是,药品的问题是一定会有的。制药公司利用的,就是这个灰色地带。有没有问题,就看数据如何解释,而数据能够证明你想证明的任何东西。依照阿诺德的看法,他们太急于赶在对手上市之前抢先一步。药品上市有很多规定和法令,你会以为提早上市是不可能的事,可是阿诺德说那种事经常发生。如果你坐在日内瓦舒舒服服的联合国办公室的话,很多事情的看法会和你待在实地时大不相同。

问:厂商是哪一家?

答:这个我真的不想讲。

问:药名是什么?

答:他们为什么不多作些测试?又不是肯尼亚人的错。你不能问,如果你是第三世界国家的话。人家给什么,你就得收什么。

问:是岱魄拉瑟吗?

答:(无法听清楚)

问:吉妲,请你镇定一点,跟我们说就是了。药名是什么?是用来治疗什么的?厂商是哪一家?答:全世界的艾滋病例,有百分之八十五都在非洲,你知不知道?这些人当中,有多少人能接触到医疗?百分之一!这已经不是人的问题了!而是经济的问题!男人不能工作,女人也不能工作!艾滋病是异性恋的疾病,所以才会有那么多孤儿!他们没办法养活自己的家人!什么办法也没有!他们就只有等死!

问:所以说,我们谈的是治疗艾滋病的药物喽?

答:在阿诺德还活着时不能讲!都是有关系的。有结核病时,就会怀疑是否也有艾滋病,但是通常情况下都有!阿诺德是这样讲的。

问:婉哲是不是因为吃了这种药生的病?

答:(无法听清楚)

问:婉哲是不是吃了这种药才死的?

答:在阿诺德还活着时不能讲!对。岱魄拉瑟。请你们出去。

问:他们为什么要去利基?

答:我不知道!给我滚!

问:他们去洛基丘莒背后的原因是什么?除了去参加女性意识团体的活动之外?

答:什么也没有!别再问了!

问:谁是罗贝尔?

答:(无法听清楚)

建议

向高级专员公署提出正式申请,要求保护证人以交换完整的事实陈述。她应该获得保证,她提供的信息若有关布卢姆和死者的活动,将不会用来指证布卢姆,假设他还活着的话。

[基于保密因素驳回建议。主管格里德利]

贾斯丁一手撑着下巴,盯着墙壁看。回想着吉妲这个全内罗毕第二美丽的女子。她是特莎自己任命的女弟子,梦想只是将平凡的正当行为带到一个邪恶的世界。吉妲是一个没有坏习惯的我,特莎喜欢这么说。

吉妲是天真无邪族的最后一员。她和大腹便便的特莎喝着绿茶促膝长谈,坐在内罗毕的庭园里解决全球问题,而贾斯丁这个快乐得不像话的怀疑主义者兼即将当上爸爸的先生,戴着草帽,在花床间浇水,修剪枝叶,拔除杂草,扮演英国中年傻瓜。

“拜托你,贾斯丁,小心你脚边。”她们会以焦虑的口吻对他呼唤。她们在警告他不要踩到蚂蚁雄兵。这种蚂蚁在雨后成纵队爬出地面,由于为数众多,极具侵略性,路过之处生物无一幸免,连狗或幼儿都有可能丧命。特莎怀孕末期时,很害怕蚂蚁雄兵或许会把贾斯丁的浇水当做是不合时节的阵雨。

对于每件事,对于每个人,吉妲永远都感到震惊,从罗马天主教为了反对第三世界节育,在尼亚由体育馆燃烧保险套抗议,到美国香烟公司为了让儿童上瘾,在香烟里加料,到索马里军阀在毫无抵抗力的村庄投下毁灭性的集束炸弹,到制造这种炸弹的军火商,都让她震惊不已。

“这些人究竟是什么人啊,特莎?”她以很积极的神情低声问,“他们的心态究竟是怎样的,告诉我,拜托!这是不是我们所谓的原罪?如果你问我,我会说他们的做法比原罪还严重得多。在我的观念里,原罪包含的是某种纯真吧。不过今日的纯真到哪里去了,特莎?”

阿诺德在周末时会经常过来坐坐,如果他来了,对话会转为特定焦点,三个头会靠近,表情会紧缩,如果贾斯丁调皮,故意靠近他们身边浇水,靠得太近而让他们感到不自在的话,他们会假装在聊天,直到他自动走到距离比较远的花床为止。

警察审讯三蜂之家内罗毕代表的报告:

我们先前要求与肯尼思·K.柯蒂斯爵士见面,对方也告知他能亲自接见我们,但是到了三蜂之家总部,我们才知道肯尼思已由莫伊总统召见,之后必须飞往巴塞尔与凯儒·维达·哈德森进行政策讨论。因此对方建议我们如果有问题,直接和三蜂之家的制药营销经理谈,经理的姓名是Y.蓝普立小姐。当时蓝普立小姐正在处理家事不便出来会客,因此对方建议我们改天再来见肯尼思爵士或蓝普立小姐。我们解释时间紧迫,因此最后对方安排与“资深幕僚”见面。等了一个小时,终于见到V.伊柏小姐与D.K.克里科先生,两人都是客户关系部门的人。在场的人还有P.R.欧奇,他自称是“伦敦那边的律师,正好为了其他公事出差内罗毕”。薇文·伊柏小姐年龄二十八九,身材高挑漂亮,是非洲人,拥有美国某大学商学位。克里科先生来自北爱尔兰的贝尔法斯特,年龄相仿,体态威武,讲话带有些许北爱尔兰口音。

进一步询问后发现,伦敦律师欧奇先生其实就是柏西·冉勒·欧奇,资深律师,服务于伦敦的欧奇、欧奇与法莫洛事务所。欧奇先生最近为数家大型制药公司打赢了官司,赢得数件要求伤害赔偿的集体诉讼,其中一家公司就是KVH。当时他们并没有告知这一点。

与克里科谈话内容见附件。

会谈的重点概述:

一、代肯尼思·K.柯蒂斯爵士和Y.蓝普立小姐致歉意。

二、由三B(克里科)对特莎·奎尔之死表达遗憾,关心阿诺德·布卢姆医生的命运。

三B(克里科):这个可恶的国家一天不如一天了。奎尔夫人的事,真是太可怕了。她生前是个很不错的女性,为自己在当地建立起很高的评价。我们要怎么才能帮忙?什么都可以。老板要我们传达他个人的问候之意,指示我们要提供所有协助。他对英国警察很看重。

警察:我们知道阿诺德·布卢姆和特莎·奎尔曾经多次联络造访三蜂,希望能谈谈贵公司营销的一种结核病新药,叫做岱魄拉瑟。

三B(克里科):有吗?我们一定得先查查看。是这样的,伊柏小姐的工作比较偏向公关方面,而我是从其他单位暂调过来,等着公司进行大规模的重整。老板的理论是,任何人如果干坐着领薪水都是浪费金钱。

警察:他们跟贵公司联络之后见到了贵公司的员工,我们希望能调出那次见面过程的全部记录,以及任何相关的文件。

三B(克里科):好吧,罗布,没问题。我们来这里是希望提供协助的。只不过,你说她曾经与三蜂联络过,你知不知道是哪个部门?我们这里的蜜蜂多得是,相信我!

警察:奎尔夫人寄了信件、电子邮件,也打了电话,打给肯尼思爵士的专线、他的私人办公室、蓝普立小姐,以及贵公司在内罗毕董事会上的几乎所有人。她也复印了部分信件,然后以传统邮件寄出。其他的信件都是亲手递送。

三B(克里科):这个嘛,好。这样我们应该知道怎么处理了。你那边有没有信件的副本?

警察:目前没有。

三B(克里科):那次见面时有谁在场,你知道吗?

警察:我们以为你会知道。

三B(克里科):不妙。好吧,你们那边有什么?

警察:有人见证过书信以及电话联络的经过,作出书面和口头证词。上次肯尼思爵士来内罗毕时,奎尔夫人大老远跑到他的农庄去找他。

三B(克里科):有吗?我可是头一次听到。她那时有没有约时间?

警察:没有。

三B(克里科):是谁邀请她的?

警察:谁都没有。她不请自来。

三B(克里科):哇,她真勇敢。结果她见到了几个人?

警察:显然不太多,因为后来她又试图来他在这里的办公室面谈,却也没有成功。

三B(克里科):这个嘛,也难怪。老板是大忙人。很多人都有事想求他。幸运找得到他的人不多。

警察:她不是有事相求。

三B(克里科):那是什么?

警察:她要的是答案。根据我们的了解,奎尔夫人让肯尼思爵士看过很多病例,描述了身份不明的病人身上出现的副作用。

三B(克里科):有吗,天啊?这个嘛……有什么副作用,我怎么不知道?她是科学家吗?是医生吗?对了,应该用过去式才对。

警察:她只是关心这类事件的民众,是律师,也为人权奔走。她在救济工作方面也投入很深。三B(克里科):你刚才说她让爵士看过一些东西,是用什么样的方式?

警察:亲手送到这栋大楼,收件人是肯尼思爵士本人。三B(克里科):她有签收单吗?

警察:(出示签收单)

三B(克里科):啊,原来如此,收到了一个包裹。问题是,包裹里面是什么东西?不用说,你们一定有副本。一堆病历吧。你们一定有。

警察:近日就会收到。

三B(克里科):是吗?好吧,如果收到的话,我们真的有兴趣看一看,对不对,薇薇?再怎么说,岱魄拉瑟是我们目前的第一线产品,老板称为旗舰产品。有很多快乐的妈妈爸爸和小朋友,有了岱魄拉瑟都觉得心情好多了。所以说,如果特莎当时想发牢骚,我们的确有必要知道究竟并采取行动。如果老板在这里,他一定会是第一个说这句话的人。只不过他是个空中飞人。他竟然每次都避不见面,我也很惊讶。一点都不像他的作风。尽管如此,我还是认为如果你和他一样忙的话——

三B(伊柏):是这样的,罗布,如果顾客针对本公司的制药产品提出申诉,我们这里有一套固定程序处理。我们是本地惟一的经销商。我们进口,我们经销。只要肯尼亚政府放行,医学中心也很放心使用,我们只是担任中介的角色。我们的责任仅止于此。我们自然会听取建议在药品储存方面多注意,确定温度和湿度保持正确之类的细节。不过基本上责任归属是在厂商和肯尼亚政府身上。

警察:临床实验呢?你们难道不负责实验吗?

三B(克里科):没有实验。罗布,恐怕这一方面你没有好好做功课。如果你说的是架构严谨、全面的双盲实验,

我们没有。

警察:那么还有什么实验?

三B(克里科):要等到药品进入某个国家例如肯尼亚,经过销售之后,才能形成政策。一种药品,一旦在一个国家销售,同时获得该国卫生当局百分之百的支持,才算是确定无疑。

警察:如果有的话,你们进行过什么样的实验、测试、检验?

三B(克里科):少跟我咬文嚼字,可以吗?如果你谈的是为药品作实验记录,像这样的真正好药,如果你准备好在另一个非常大的国家经销,在非洲市场之外,例如说美国好了,我可以用间接的方式告诉你,我们在这里做的事情就能称为实验。字面上的意义只能用“准备”来解释,准备的是我们针对未来的状况,有朝一日三蜂和KVH将联手进入我刚才暗示的振奋人心的新市场。懂了吗?

警察:还没懂。我在等你说小白鼠这三个字。

三B(克里科):我想说的是,对所有人最好的方法就是这样,每位病人就某种程度而言都是实验对象,为的是更广大的大众的福祉。没有人提到什么小白鼠,别乱讲。

警察:所谓大众的福祉,指的是美国吧?

三B(克里科):去他的。我想说的只是,每个结果、每次记录、每个列入记录的病人,这些数据都会小心保存起来随时监管,放在西雅图、温哥华和巴塞尔,作为将来参考之用。未来我们寻求在别地注册核准该产品时,可以用来佐证。因此我们会永远没有失误的风险。更何况,肯尼亚的卫生当局一直都支持我们的做法。

警察:什么做法?毁尸灭迹吗?

P.R.欧奇,资深律师:你收回那句话,罗布,我们也当做没听见。道格在提供信息时已经仁至义尽,或许是太慷慨了,对不对,莱斯莉?

警察:好吧,那你们目前在接到申诉时会如何处理?不理不问吗?

三B(克里科):莱斯,我们主要的做法是直接传达给厂商凯儒·维达·哈德森,然后有两种情况,要么按KVH的政策回复申诉方,要么如果KVH希望主动回复的话,由他们直接回复。跑什么路,就骑什么马。情况大致上就是这样了,罗布。还有没有其他能为你服务的地方?或许我们应该先约定下次见面的时间,等你们拿到文件之后再谈?

警察:再等一下,行吗?根据我们的消息,特莎·奎尔和阿诺德·布卢姆医生去年十一月接受贵公司邀请前来,讨论产品岱魄拉瑟的效果,不管是正面或是负面消息。他们也提到寄给肯尼思·K.柯蒂斯爵士本人的个案注记副本给贵部门员工看过。那次会面,你难道敢说没有记录,连三蜂派谁参加都没有记录吗?

三B(克里科):日期是什么时候,罗布?

警察:我们有份日志证实,三蜂建议在十一月十八日上午十一点开会。时间是通过营销经理蓝普立小姐敲定的,听说她现在人不在。

三B(克里科):头一次听到。你呢,薇薇?

三B(伊柏):我也是,道格。

三B(克里科):这样好了,我干脆帮你查查看她的日志好了。

警察:好主意。我们来帮你。

三B(克里科):等一等,等一等,我要先征求她的同意才行。她是大小姐脾气,我可不敢不经过她的同意就翻她的日志,就如同我也不敢翻你的日志一样,莱斯莉。

警察:打电话给她,电话费我们付。

三B(克里科):不行,罗布。

警察:为什么不行?

三B(克里科):是这样的,罗布,她和她男朋友到蒙巴萨参加一个盛大婚礼。我们不是说过她去“处理家务事”吗?轰动豪华的婚礼,信不信由你。所以我猜最早最早也只能在星期一联络她。我不知道你们有没有去蒙巴萨参加过婚礼,不过相信我——

警察:先别管她的日志好了。他们留给她的那些资料呢?

三B(克里科):你是指刚才说的那些所谓的病历吗?

警察:那是其中之一。

三B(克里科):这个嘛,如果真的是病历的话——显然,罗布——症状、适应症、剂量等技术性的讨论——副作用,罗布——那样的话,就像我们刚才说过的,每一次都要转交给药厂。我讲的是巴塞尔,我讲的是西雅图,我讲的是温哥华,我的意思是这个,他妈的。如果没有立刻转交给专家评估,我们不就得背上刑事责任,对不对,薇薇?那不只是公司政策而已,我敢说在三蜂这等于是圣旨。对不对?

三B(伊柏):完全正确。没有疑问,道格。是老板坚持的。一旦出了问题,一定要找KVH求助。

警察:你们在胡说些什么?太不可思议了!你们这个地方难道都不用纸吗?拜托行不行?

三B(克里科):我是在告诉你,我们听进去了,我们会进行搜索,看看能找到什么。这里又不是公家机关,罗布,也不是苏格兰场。这里是非洲啊。我们才不搞什么档案嘛,对不对?我们消磨时间有更好的方法——

P.R.欧奇,资深律师:我认为这里有两个重点,或许有三个吧,能分开来谈吗?第一点是,奎尔夫人、布卢姆医生和三蜂代表之间的会议,究竟是否发生过,你们警方有多确定?

警察:我们刚才已经告诉过你,我们从布卢姆的日志中找到以他的笔迹记录下来的证据,显示他曾通过蓝普立小姐敲定十一月十八日见面。

P.R.欧奇,资深律师:敲定日期是一回事,莱斯莉,实际发生又是另外一回事。我们希望蓝普立小姐记性不错。她安排的会议多到数不清。第二点是语气。就你们所能判断的,你们所谓她提出证据时的口气是否具有敌意?举例来说,当时是否隐约带有一丝诉讼的意味?有道是盖棺无恶言,不过就我们所听说的,奎尔夫人并不是出拳谨慎的人,对吧?就你刚才说的,她也是个律师,而布卢姆医生也曾担任过监察制药界的工作,据我了解。我们面对的不是无名小卒。

警察:就算是具有敌意,那又怎么样?如果有人吃药死了,当然有权利表现出敌意。

P.R.欧奇,资深律师:是,没错,罗布,如果蓝普立小姐嗅出打官司的意味,或是更糟糕的情况,或是假设老板的确收到书面材料,而有没有收到还是未知数,然后被他察觉出不妙,他们本能地会马上送到处理官司的法律部门去。所以到法律部门去找应该也找得到,对不对,道格?

警察:我还以为你代表的就是他们的法律部门。

P.R.欧奇,资深律师:(笑笑)最后关头才找我啦,罗布。不是先找我。我太贵了。

三B(克里科):我们会再跟你联络,罗布。很高兴跟你见面。下一次我们一起吃午餐。只是啊,建议你别期望太大。就像我说的,我们这里不是整天做文件归档工作的。我们有很多燃眉之急,正如老板说的,三蜂是脚踏实地做事的。本公司有今天的规模,就是这样来的。警察:我们希望再占用你一点时间,拜托,克里科先生。我们有兴趣跟一位姓罗贝尔的先生谈谈,可能是医生,德国人或瑞士人或是荷兰人。对不起,我们只知道他的姓氏,不过据我们了解,岱魄拉瑟在非洲的开发过程,他都曾密切参与。

三B(克里科):哪一边的人,莱斯莉?

警察:有关系吗?

三B(克里科):有关系,多少有点。如果罗贝尔是医生,而你也认为他是,很可能是属于制药厂那边的人。你也知道,三蜂不属于医药圈。我们在这个市场是门外汉,是销售员,所以恐怕又要麻烦你去找KVH了,莱斯。

警察:你们到底知不知道罗贝尔这个人?我们不是在温哥华或巴塞尔或西雅图。我们是在非洲。这是你们的药,你们的领域。你们进口这东西,广告宣传这东西,分销这东西,把它卖给大家。我们说罗贝尔参与你们在非洲的这个药品的研发过程,你们到底听过这个人没有?P.R.欧奇,资深律师:我觉得你不是已经听到答案了吗,罗布?去找制药厂吧。

警察:好吧,有没有听过姓科瓦克斯的女人,可能是匈牙利人?

三B(伊柏):也是医生吗?

警察:听过这个姓吗?别管她什么头衔了。你们有没有人听过这个姓科瓦克斯的?女的?在推销药品的这个方面?

三B(克里科):换成是我的话,我就去翻电话簿,罗布。

警察:我们想找来谈谈的还有一位艾瑞奇医生——

P.R.欧奇,资深律师:看来你势必要空手而回了,警官。没能帮上很多忙,我实在很抱歉。我们已经替你们想过所有办法了,可惜今天没能帮上忙。

此次见面后一星期附加以下后记:

尽管三蜂答应找寻材料,后来却通知我们说找不到特莎·阿博特·奎尔或阿诺德·布卢姆的任何文件、信件、病历、电子邮件或传真。对于上述情况,KVH一概推说不知道,三蜂于内罗毕的法律部门也一样。我们试图再度联络伊柏和克里科,却没有联络上。克里科“到南非参加在职训练”,而伊柏则被“调到别的部门”,还没有找到替代人选。蓝普立小姐仍然无法联络到,因为“公司正在进行重组”。

建议:

苏格兰场直接与肯尼思·K.柯蒂斯爵士联络,要求针对该公司与死者和布卢姆医生之间的交涉过程作出完整的叙述,并要求爵士指示部属努力寻找蓝普立小姐的日志和失踪的文件,也要求尽早找到蓝普立小姐以进行审讯。

[由主管格里德利签名,却没有裁示行动也没有记录。]

附件

道格拉斯·詹姆士·克里科,一九七〇年十月十日出生于直布罗陀(曾任职刑事记录办公室、国防部,以及首席军法官的部门)。

受访者是皇家海军(勒令退伍)戴维·安格斯·克里科的私生子。父亲克里科于英国监狱服刑十一年,罪名包括两项杀人罪。现居西班牙马贝亚,生活奢华。

受访者道格拉斯·克里科本人九岁时由父亲从直布罗陀带往英国,而父亲一上岸即遭到逮捕。受访者因此被移交寄养中心。在寄养中心期间,受访者多次进出青少年法庭,罪名不一而足,包括兜售毒品、严重伤害、拉皮条,以及斗殴。一九八四年诺丁汉发生帮派凶杀案,两名黑人少年死亡,他也涉嫌参与,不过并没有遭到起诉。

一九八九年,受访者宣称改过自新,自愿进入警界服务,但遭到拒绝,不过之后却受训成为兼职线人。

一九九〇年,受访者成功进入英国陆军服务,接受特种部队训练,加入北爱尔兰英国陆军情报单位,负责便衣勤务,职衔为上士。受访者于爱尔兰服务三年后被降级为士兵,勒令退伍。军旅生涯其他记录无从查考。

尽管受访者道格拉斯·克里科在接见我们时身份为三蜂之家的公关,一直到最近他的主要身份都是该公司保安单位的重要人物。据说他贵为肯尼思·K.柯蒂斯爵士的亲信,很多时候也担任私人保镖的工作,例如过去的十二个月,在柯蒂斯单独访问波斯湾、拉丁美洲、尼日利亚以及安哥拉时,他都同行。

直捣黄龙,可怜啊,蒂姆·多诺霍在格洛丽亚的庭园对着大富翁游戏桌说。三更半夜打电话。在他俱乐部留下措辞无礼的信件。我们的建议是,全部掩盖起来。

他们会杀人,莱斯莉在切尔西漆黑的面包车上说。不用讲你也已经注意到了。

贾斯丁脑海中仍萦绕着这些往事,然后一定是在数钱桌上睡着了,因为他醒来时听到陆鸟与海鸥在破晓时分的空中引发的声响,仔细查看后才发现,时间不是破晓,而是黄昏。之后没过多久,他变得沮丧无助。他手中的东西已全部看完了,而他知道,就算自己怀疑过,若没开启她的笔记本电脑,他只能看到画布的一角而已。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