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娘娘如此客套,真是折煞老奴了。喜儿姑娘与老奴同在龙翔殿,该提醒着的,老奴自会提醒些的。
现下时辰也不早了,老奴还要去涵妃娘娘那里,便先行告退了。”覃公公手中拂尘一扫,躬身见礼。
“看本宫只顾着说话,险些耽搁了公公的要事。其兰,送覃公公。”我笑意不减,静静看着这队人马远去,直至消失不见。
“来人。”我重又坐回那方石桌前,执起已经有些凉意的绘满丹青,竹翠环绕的茶壶,替自己倒上了一杯茶水。
“奴才在,请皇后娘娘示下。”自斜刺里走来一个小太监,打马见礼,满面恭顺。
“大宫女红莲做事不分轻重,胆敢当众顶撞本宫,对本宫出言不逊,现即刻贬去南殿针线房里做粗使丫头。
三月为限,若是三月内无任何错处,继续任回大宫女。当然,若是以错犯错,不知悔改,就永远贬为粗使丫头,不得晋升。”我自眼角边斜斜瞅了她一眼,冷言相向,坚定异常,半分回旋的余地也没有。
“是。娘娘。”那太监答应着便上前去拉红莲。
红莲一手甩开他,扑通一声跪下地去,眸色不安,慌忙求饶:“奴婢知道错了,求娘娘开恩,绕过奴婢这一回啊。奴婢再也不敢犯了,请娘娘恕罪。”
“已经犯下的错,便成事实,怎能饶恕。不过,只要你一心悔改,本宫自然会将你调回来的,绝无虚言。愣着干什么,还不拉走?!”我扭头看向跪在地上,瑟瑟抖动的她,眸色寒凉,依旧不为所动。
“娘娘,娘娘绕过奴婢一回吧。娘娘,”红莲被太监拉着,走出好远,犹自大声嗓嗓着。正被回来的其兰撞个正着。
“娘娘,这是?”其兰绕到我身边,不解问道。
“本宫将她暂时调去了南殿,你让小席子寻个机灵些的人,盯好她,千万莫要被她发现了,看她什么时候,以何种方式再与幺儿接洽。”我转头望向她,细细吩咐。
她点头答应了一声,便回去寻小席子着手办理此事了。
眼瞅着天气慢慢暗沉下来,我犹自猜测不出廖静宣到底是何意。
明明提前了好些日子,便告诉了涵妃,让她早做准备的。
我便以为我是无关紧要的,可今日却好端端的又专程让覃公公带了那样一句话,我委实猜测不透,他到底是何意。
思来想去,总是不得要领。本想是去涵妃那里问问,可自从我睡醒之后,还未见过她,想来她之前也肯定听得出了些谣言。
现下若去问她,还不知她心里会作何感想呐。
不过,既然这样,不管明日廖静宣有何目的,我总要准备上一项技艺才是。免得利用我不遵圣旨的拙劣借口,将我治罪。
思来想去,不由便想到了前世中听过好些遍的,吴琼的《故人叹》。
缓慢柔和的曲调,惊心动魄,又让人扼腕悲叹的填词。当真适合我此刻的心境,也适合我对舒子淳深切的不可抑制的怀念之情。
记得五岁那年,刚开始学琴的
第二日,我便将这首歌哼唱给了舒子淳听。他弯弯的眉眼,柔和温暖,一直就那么静静的盯视着我。
这样晶亮的眸子,我再也忘却不掉。
随后,他便细细的为我谱上了曲,又教我该怎样弹奏出来。
虽然我从未口口声声向天下人言说,我要替他报仇。虽然时至今日,我从未将对廖静宣彻骨沁心的恨意表现在众人面前。
可我心里依旧是恨的,深厚浓郁,无可割除。
我只是一直幼稚可笑的,想要寻找一个最合适的时机,一招得手!
因我也想要保护我想保护的人,不希望她们因为我而被连累,受到伤害。
在这种有无数可能性的事件上,我一点儿也不敢赌。我赌不起,赌不起鲜活的生命,赌不起深厚的情谊。
身在廖宫的每一个青天白日里,每一个午夜梦回中,我都不敢细致的去想那个嵌入心底,已经成为了禁忌的名字。
我害怕当有一日,我还未寻到最佳的时机之前,我已经控制不住自己的哀伤与仇恨,而冲动的做出有可能间接会伤害到她们的事情来。
我努力压抑起发自肺腑的哀伤与仇恨,敛起阴冷狠戾的神色,换做一双平淡清冷的眸,以此来迷惑世人,同样祸患着自己。
再怎样冷却的眉眼,再怎样装作的无动于衷,依旧不能改变我对他的近乎执著的念想。
每一个沉静漆黑的深夜里,他温暖和曦的笑颜,弯弯勾起的清亮眉眼,都会映射进我的心田。
一岁半时,他牵起我的手,陪我走过了一生中的第一段路;
四岁那年,他抱着我,教我唱了今生中的第一首歌。
执起我的胳膊,教我武学的第一个动作;也是一生中,除了宫婢外,第一个梳起我长发的人。
那时的他,眉眼燎燎,日月生辉。生动灵活,真情实性。唇畔好似永远挂着和曦的笑颜,让人如沐春风般舒适自在。
犹记得,他满含鼓励的眸子望向我,嘴里说着,殇儿,你唱的真是好听,可否再为我唱一段?
他说,殇儿,不要怕苦,不要怕困难,勇敢跨出第一步,你就会走好以后的每一步。
他说,殇儿,我相信你是纯真善良的,永远不会变。
他说,殇儿,不要难过,无论如何父皇他是爱你的。只是他不知如何表达而已。
他说,殇儿,只要是你说的,我都会做到。
他说,殇儿,
往事一一浮现,流进心肺,不可逆转,不可选择。
不觉间脸颊竟有冰凉的触感,泪水缓缓溢出。我竭力制止眼眸,唯恐泛滥成灾。
奋力甩甩头,努力使自己从梦幻中,抽身转回现实来,平复内心里翻江倒海的心绪。
始终做不到平静面对,故而不敢想,亦不能想。
亦如现在这般,我从未想过,来到廖宫之后,我还能有一日,操琴练歌。
晚间喜儿匆匆忙忙来到朝仁宫,为我寻出自东舒带来的七弦琴后,便又急匆匆的跑了回去,说
是明日南薛使臣就要到了,廖静宣有好些事情要吩咐。
我也不再拦着,细细叮咛了几句,便让她离开了。
第二日,卯时刚至,天还未大亮之际,其兰便急匆匆的跑来,将我轻声唤醒。
我揉搓着眼睛,很是无奈的起了身,嘴里喋喋不休的嘟囔:“这南薛皇太子也是,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要赶这么个大早晨进城而来,平白扰人清梦不是?”
嘴里虽是如此说着,手上却也没闲着半分。
其兰慌慌张张,紧赶紧的为我穿好,昨日覃公公专门送来的宫装。
昨日里总共送了两套来,这套黄艳艳的,说是要在迎接使臣时穿上,而另一套则要等到晚宴时再穿。
还千叮咛万嘱咐着,一定要遵照旨意穿衣,不然若是穿错了,皇上可是要怪罪的。这个时候我也没打算着硬是拂了他的意思,便一切遵照规矩来。
等这套宫装穿戴整齐之后,其兰便赶紧着开始为我梳妆打扮。绮儿站在旁边打打下手,端个器具,递个桃木梳,等等事情。
过了将近一个时辰,其兰才放下手里已经无处在着路的金簪。尔后移眸看向我,“啊!”的一声尖叫喊出,瞪大双眸紧紧的盯着我,好似从未见过,目瞪口呆。
我茫然无措的将她看了又看,又回头看向一旁立着的绮儿,见她瞧见我也是那般神情,不由急切起来:“怎么?入不了眼吗?其兰,你弄了这么久是怎么回事?”
“真美!娘娘,您,您看看!”其兰将我扶到铜镜前,仍旧压抑不止,赞不绝口。
我抬眸望去,不甚清明的铜镜里慢慢的显出一个我来。只是与平日里的简洁朴素,不成正比,完全没有可比性。
只见铜镜中映出的女子,肤色白皙,漆黑的眉眼里流淌出丝丝清冷。此时的我,才赫然发现,平心静气之时,我微微上翘的唇畔,亦是有着和梦中女子相似的倔强,蕴含其间。
之前不甚注意,今日一见,却令我不由心惊胆颤。
其兰耗去大半个时辰,为我梳就了飞天髻,在我极力阻止下,依旧缀满了好些珠翠金钗。额间描画出一朵迎风绽开,不畏严寒的梅花。鲜红妖冶,光彩夺目。
再向下看去,由迷离繁花丝锦制成的芙蓉色广袖束腰上衣,绣五翟凌云花纹,纱衣上面的花纹乃是暗金线织就,点缀在每羽翟凤毛上的,是细小而浑圆的蔷薇晶石与虎睛石。
碎珠流苏如星光闪烁,鲜艳如流霞,透着繁迷的皇家贵气。臂上挽迤着丈许来长的烟罗鹅黄色轻绡,用金镶玉跳脱牢牢固住。
一袭金黄色的曳地望仙裙,用蔷金香草染成,纯净明丽,质地轻软,色泽如花鲜艳,并且散发出芬芳的花木清香。
裙上用细如针尖的金银丝线绣成攒枝千叶海棠和栖枝飞莺,刺绣处缀上千万颗真珠,与金银丝线相映生辉、贵不可言。
原来这便是皇家风范,贵气不可方物。
想来还是不同的,在东舒我竟未见过母后穿过这些,想来也许是没赶巧碰上这种场合的缘故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