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秋雨一场凉。
呵出的气不等到手上,就已化作一团蒙蒙白雾,倒像是个未成的弦梦,飘飘摇摇消散在霜晨寒风中。
雪晴然冻得全身快要僵住,脸上却是个欢喜笑颜。梦渊也学她的样子,对着一双小手呵气取暖。这时舞儿终于取衣服回来,急急忙忙给两人穿上。梦渊裹着青锻小袄,仰起脸来绽开笑:“母亲冷不冷?”
端木槿说:“谁像你们姐弟,衣服也不穿好就跑出来。”
她虽是责备,眼中笑意却比梦渊更深。这时倚在远处墙下的白夜忽然从瞌睡中睁开眼,清晰地说:“公主,到了。”
雪王府的大门应声而开,一辆朴素的马车进得院来,人马皆是风尘仆仆。马儿垂着头站住,大门旋即被紧紧关上。雪晴然屏着一口气,睁大眼看着白夜走过去挑开车帘。
车上的人慢慢探出身,下了车,染墨的长袍沾了风尘。
“莲儿--”
雪晴然发出一个不知是哭是笑的声音,赶过去扑到他怀里:“父亲!”
雪亲王抚着她的头发,轻轻舒了一口气:“我没事。”
端木槿本已向前迈出一步,见此情形却又顿住脚,只含泪看着他们微笑。梦渊却早跟过来,甜亮的童声打破寂静:“父亲!”
雪亲王俯身将他抱起来,就这样一手抱着幼子,一手挽着女儿。当他转身想要往府里走去的时候,送他回来的随从忽然唤道:“雪王爷忘了喝药了。”
雪亲王闻声顿住脚,却未应声。雪晴然回过头去,见那人已从车上取下一只铜壶。她本能地上前一步,张开双臂挡在雪亲王身前,低声问:“你要给我父亲喝什么?”
那人停了停,从容应道:“这是御赐的补药,在下只是奉旨拿出来。雪王爷若不想喝,在下拿去回了圣上便是。”
雪晴然怀疑地看看他,心生惶恐,不禁回身紧紧牵住雪亲王的衣袖,轻声说:“父亲,外面冷,我们回屋去。”
雪亲王抽出衣袖,向白夜伸出手。白夜眼光转了几转,还是将铜壶接过
来递给了他。雪晴然想去阻拦时,雪亲王已举起铜壶,将里面药汁一饮而尽。
雪晴然惊得掩住嘴,浑身都在发抖。那随从立即过来接了壶,向众人施礼告辞。待马车离开雪王府,她终于身子一软跪在了地上,声音颤抖得几乎失了原样:“父亲,那究竟……是什么?”
雪亲王将梦渊放下,顺势将她搀扶起来,温和地笑了。
“莫担心,只是寻常草药。”
雪晴然迟迟疑疑地看了他一阵,这才勉强点点头。两人相互扶持着回转身,却见端木槿一直看着雪亲王,连嘴唇都是青白的。开口时的声音更如落叶般惊恐无助:“王爷,当真无事么?”
雪亲王走到她面前,将她颤抖的手紧握在自己手中,轻声应道:“当真。”
说罢,一家四口,默然走向王府深处。在他们身后,白夜目光冷冽,如镜般映照一切。
晴雪院朝向极好,素来冬暖夏凉。在深秋寒霜中,室内未生炭火,却也带十分暖意。雪晴然将一颗圆溜溜的水晶珠累在玄色丝线里,打出一个云纹络来,和一个青黛的竹节珠络并放在一边。端木槿在一旁绣着幅莲花图,却隔一会就抬起头来,失神地看着窗下几案。
梦渊穿着件白色布袄,端端正正坐在案边写字。隔一会,雪亲王便握住他的小手写上几笔。香炉里升起冉冉檀香,在半空里幻化成须臾静好。雪梦渊的清秀童颜,含笑眉眼,莫不在这淡淡轻烟里沉淀成寂静的欢喜。
端木槿露出个浅淡满足的笑容,低了头继续刺绣。雪晴然想了想,将一大一小两颗白珠用一个莲花络累起,下面结了一穗长长流苏。可巧梦渊写完字,忙着跑来看她在做什么。端木槿不禁责道:“梦渊,这么急着跑过来,字写得可好了?”
孩子闻声回头,喜笑应道:“父亲说好。”
果然雪亲王倚在案边,一手撑着下颌颔首道:“以这个年纪,写得可以了。”
梦渊得了他夸赞,立时笑起来,欢喜得简直不知怎么着才好。雪晴然也笑了,取过方才那白色珠络给他:“既写
得好,这个珠络奖给你。”
梦渊接了珠络,清亮的眼睛转了一圈,认真说:“这颗大珠是姐姐,这颗小珠是梦渊。”
这正是雪晴然本意。她便将珠络戴在他颈上,拉拉他的手:“恩,梦渊是小猪。还是头能说会笑的小猪。”
“恩!”
端木槿在一旁笑出了声。这时雪晴然又取了另一串珠络,却是同心络累起的两颗红珠。梦渊又说:“这两颗珠一般大小,是……是父亲和母亲。”
话音未落,端木槿突然敛了笑容,止道:“梦渊,不要乱说。你的嫡母才是……”
她的声音渐渐低下去,室内陷入一片莫名寂静。雪晴然正要开口,忽然雪亲王起身走了过来,从她手中接过珠络,转身戴到了端木槿颈上。
“同心同德的珠络,和嫡庶正侧有什么关系。”
端木槿诧异地抬起头,雪亲王对她淡淡一笑,就在她身边坐下。端木槿有些拘谨地低下头,慢慢笑了一下,又连忙收起了这个笑。
雪晴然收拾起珠子丝线等物,向外室看了看,自言自语道:“舞儿究竟去哪里了?梦渊,咱们出去看看。”
便带着弟弟去院子里玩了。
待她走了,雪亲王方摇摇头:“这孩子……”
却也就微笑了,回头道:“以后时间多得是。阿槿,等宫中风声没这么紧了,便将莲儿托付给流夏,你与我带梦渊寻个没人的地方,日日皆如今朝,清清静静度日可好?”
端木槿怔怔看着他,那双曾经锐利桀骜的眼眸,今日却褪尽锋芒,露出了丝丝疲惫。她点点头,轻声应道:“好。那可是做梦一般的好日子。”
满室寂然,檀香寂寂。雪亲王突然毫无预兆地咳嗽起来。端木槿连忙赶着去倒茶,却见他咳得有些厉害,实在难以饮茶止咳。
就在此时,门外传来白夜的清冷声音。
“雪王爷,槿王妃,张夫人求见。”
雪亲王好容易止住咳,疑道:“哪位张夫人?”
“张将军夫人,殷氏锦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