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礼身边一中年人赞道:“朝王子果然有志气!”
白礼皮笑肉不笑地说:“颂王兄,咱们白氏一族哪个不是有志气的?连采薇也整天嚷着要一统天下呢。渠梁四方虽小,却是块膏腴之地,兵强马壮得很。咱们去拿下自然不算什么,若后辈一个闹不住没拿到,岂不是给人白白看了笑话去。”
雪晴然觉得他这话像是在习惯性地跟白颂斗嘴,细想想,指向的人却是白朝。是明里暗里说白朝得不到那个什么渠梁。而白朝无论接与不接他的话,都会很没颜面。这种情况下,他只有一个办法好用--
她这么想的时候,白朝已开口道:“阿夜哥哥是王世子,必定比我更有志气,我不过全力一试,阿夜哥哥才是十拿九稳。”
顺势将压力推到白夜身上,雪晴然想,这办法居然给他这么快想出来了。
于是所有人都看着白夜。白夜亦朝着周焉王叩首,沉声道:“儿臣愿讨伐横云。”
举座哗然。白书摇头叹气,一脸的恨铁不成钢:“白夜,怎的没人告诉你,横云乃天子之国!你想讨伐天子了?再者横云地广人多,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雪晴然抬眼接道:“到底是不能讨伐,还是要从长计议?此前,横云边境上不是已受了周焉侵扰么?”
白书自己说走了嘴,一时语塞。白夜看了周焉王一眼,接道:“儿臣在横云时,敬仰横云雪亲王为人。他嘱咐手下将领,征战有三。一看天时,横云十数年间遇上三次大灾,国库空虚,王族内里纷争不断,君主昏聩,又自断手足处死雪亲王,用兵无人;二看地利,横云山岭众多易守难攻,但西拒兰柯,南有周焉,难免兵力分散;三看人心,雪擎风亲奸佞远忠良,先因水月茶庄使天下心寒,又因雪亲王使天下心悲,更苛待三皇子雪流夏,迫害莲花公主晴然,令天下心生怨怼。”
他微一蹙眉,像是不习惯一口气说这么多话,全看着所有人都在等,才又说了下去:“幼时听太学的夫子讲,周焉有我姑母晨岁长公主主张休养生息。儿臣没见
过姑母,但想着她绝非是为一己私念力争如此,倒有九成像是为了积攒国力。有必要如此一连数十年积蓄才能应付的,只有横云。如今,休养生息也够了。”
雪晴然很想叹一口气,今天的白夜是这样陌生。他所说的那些话,连她都没听雪亲王提过。很难想象白夜是自己在雪王府无师自通地悟出了这些道理,那么他是怎么知道这些的……她不愿想。
周焉王目光慢慢流转过来:“你纵有三分得胜的把握,却无一分出兵的理由。”
所有人都在静静等待。白夜沉默了足有半柱香时间,这期间谁都不开口,只是耐心地等。最后他低声说:“为我义妹报仇。”
并非人人都知道雪晴然身份。白颂先开口道:“不知夜世子的义妹与横云有什么血海深仇,为她报仇而出兵,不会落天下笑柄。”
白夜又停了半晌,终于有些不情愿地说:“我在雪亲王府长大,受雪亲王养育教导之恩。雪擎风抄封了王府,使府中血流成河。雪亲王唯一的儿子,至今生死未卜,只剩一个女儿在我身边。她又与我有结拜之义,我理该帮她。”
众人这才知晓原来雪晴然是雪亲王的女儿。
雪晴然微微低下头,忽然觉得身上衣服如同荆棘织就,交杂着道道目光,刺得人一直痛到心里。横云百姓跪在地上的样子如在眼前,她却在周焉世子身边,成为他争夺王位的筹码。纵然白夜无心,她却终是难以释怀。
周焉王对这个理由不予评价,却突然转而看着白朝道:“阿朝,若是你,会用什么理由?”
雪晴然觉得这比较的意味未免太过明显,却见白朝眼中闪过一丝欢喜神采,方知这些周焉人的思考回路与她完全不同,人家正是喜欢公然的比较。
“儿臣不愿将一个女子作为出兵理由,也不愿将他国亲王视为恩人,自销气焰。”白朝先将白夜的理由全部推翻,“听闻阿夜哥哥在横云时也受了许多委屈,算起来受的恩义总不如非难多。若是儿臣,倒愿以此为机,为我周焉的威严出兵讨伐。”
他略一停,又想起了什么似的:“另有一计,倒不失两全其美……父王,儿臣看阿夜哥哥对义妹情深意重,若是纳她做个侧妃,一来成了美事,二来出兵理由也更合理。”
雪晴然心中迅速思量。白礼已经当众调侃了她和玄明,又有白书附和,傻子才会觉得他们俩单纯是主仆。白朝这样说实在让人不爽,根本是视她如无物。但若只是为了轻慢她那实在没有必要,他终归是要扳倒白夜的--如此算下来,唯一可能的就是他想借此疏远白夜和玄明。
可惜他看错了。
白夜微微挑起眉,寒霜凛夜般的眼睛直视着白朝:“结拜之时天地为证,雪晴然如同我姊妹,禽兽才对自己姊妹有心。”
他生气了,雪晴然想,因此连自己骂了白朝禽兽都没注意到。
白朝紧紧抿起嘴唇,脸色微微发白,切齿道:“阿夜哥哥,你可是在辩白?”
白夜一言不发,也不看他。他觉得不屑再说的时候,便连解释都不会再解释。
周焉王没有对任何一人作出评价,完全看不出任何喜怒之色,只淡淡说:“如此,即日起将白夜白朝送到兵营严加管教。谁愿协理督促?”
白书立刻摆手道:“我一把老骨头,可不要再帮你管儿子了!”
白颂看了看,朝着周焉王道:“臣愿随朝王子去。”
白礼立刻嘲笑道:“让你去管教他,你随他去了,还得寻人管教你么?”
不等白颂还口便不看他:“臣愿教导世子。”
雪晴然呆了呆。事到如今她总算明白,原来白礼从头到尾都是站在白夜这边的。
真是世事难料。
无论如何,事情意外地顺遂。周焉竟会如此历练王子,白夜竟能单刀直入要征讨横云,而周焉王竟然默许了他的计划。
心头一件大事稍稍落下,雪晴然呆呆地坐在原处,不知为何,心中一点也不觉得欢喜。
她只希望自己还在梦中,一觉醒来时,还在晴雪院的蔷薇花下倚着秋千犯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