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也有师父?”莫倾撇了她一眼。他现在越发爱逗弄她了,像这样带着些嘲讽的话总是不经意间就能从嘴里嘣出来。
怜娘瞧着他嘲讽的撇嘴,也不大文明地翻了个白眼给他,“你那叫什么话?哦,敢情只能你有好的际遇,我就不能有个把贵人扶持下么?”
莫倾勾了勾唇角,就是这样,她这才像小时候那神气的模样嘛。
怜娘不知道他肚里的小九九,想起师父,她裂开嘴笑,“要说我师父呢,那当真是个有修养的人呢。那年,我被禁军拖走后打晕了堆在那些女人当中,等我醒来时,都不知道离开京都多远了。我想爹、想娘,不爱听那些女人哭哭啼啼地,就偷偷地趁她们不注意时,溜下板车,往林子里跑。兴许我的运气不好,我才跑离她们不过几十米远,就被巡逻的哨兵给逮了回去。”
莫倾忙问,“他打你了?”视线不离她瘦弱地身子。
“是啊,怎么会不打,”回望他,安抚地笑了笑,“没事,都过去很久了,而且那只是第一次。”莫倾握紧拳头,要是给他知道是哪个王八羔子做的好事,他一定剁了他,她才多大,能驮得起一拳头么?可想而知,当时她肯定躺在床板上好些天了。
“起先,我逃跑得次数太多,他们只好拿了带子绑起我,不让我跑,后来我学乖了,我装乖,等他们误以为我不会跑的时候,我再偷溜。有一次,竟然真让我逃跑了呢。”她笑了起来,那时的自己真是不怕死呢,每次被抓回来,拳打脚踢是常事,她的身子弱,经不起折腾,有一次,她足足在床上躺了三个月,幸好那群女人可怜她,对她还算照顾。
“既然跑了怎么又转到醉月楼了?”莫倾当年查探的结果是,充当军妓的都没撑过三个月,充当官妓的大部分死于非命,余下的那部分往江南的路上遇到瘟疫,全部死绝。他总觉得这事情后面有人在捣鬼,只是他在师父的监视下,是没办法离开焚香谷的。
“命啊,不由得你不信。”怜娘摇摇头,苦涩无奈地道,“我离开那群人后,那时还很小,走了很远的路,又没有吃食,最后饿倒在路边。一位好心的大娘救了我,她家也还有个女儿,她以为我会抢她的娘亲,每次大娘出去干活时,她总想法子整我,这些都没什么,偏偏,她有个滥赌的爹。她爹每次出门将身上的钱输光回来后,就打她,而我去后,她爹只要回来,她一定先将我推出去。”
莫倾横眉怒道,“你不会躲啊?你不会跑么?就那样傻着让人欺负?”他生气,她小的时候对他可强横了,怎么一出门就变成受罪的羔羊了?
怜娘深吸一口气,“是啊,我也想过打回去给她,我也想过,我偷偷走掉,可是,那大娘对我有救命之恩啊,我怎么可以就这样一走了之?再个,因为大娘对我还是很好的,她身上有娘的味道,我不舍得走。”
莫倾张张嘴,想说什么又顿住,是啊,怎么忘了,她除了娇蛮外,还很善良。
“很傻对不对?可为了大娘晚饭前能给我一个笑脸,我就觉得什么值了。可好景不长,大叔一次出门赌得太大,输的银子足够剁了他的手。他厚脸皮子,竟然跟妓馆的妈妈签了卖身契。妓馆的妈妈跟人来拖人的时候,大娘气得哇哇大哭,她求那些人放过她女儿,你也知道,做那些生意的人,怎么可能放过她?”怜娘冷笑道。
“是她将你卖给那些人
的?”不用她说,他已经猜到。
出乎他的意料,怜娘又摇了摇头,“她没有逼我,她只是可怜用泪眼乞求我,求我救救她的女儿。她什么都没有说呢。”她不怪她,毕竟,她只是她捡来的一个野孩子,她怀里的那个才是她亲生的,所以放弃她,换来她女儿一生的幸福,也是值得的。有哪家娘亲希望自己的女儿进入那地方求生活?“后来,我就被带到妓馆,哈,可笑啊,居然被我发现,妓馆的老鸨的相好居然是押送我的禁兵。还被我撞到,他想将老鸨的妓馆地契卖给他另一个相好,还想出阴毒地法子害死老鸨。不过既然被我撞破,他当然不会放过我。又怕我跟那老鸨告密。于是说服老鸨将我卖到京都,还说我这样一准能卖上个好价钱。哼,他多行不义,就在我被他卖给人贩子后,那天打天雷,好好地一座妓馆就那样被天火烧得一干二净。哈哈哈,老天有眼啊!”她大笑出声,仰起头,右手抚着胸口,半晌才平复下来。
莫倾掩下眼中地心疼,他真不知道,她当年过得那样波折。以为她现在身在醉月楼,探听来的信息也表明,里面的姑娘不如别的妓院,尚且过得自在。他想说些什么来安慰,却发现胸口有块巨石压着,沉甸甸地,让他无力开口。
“老天真地有在看,你知道么?”怜娘急切地表达她的快乐,“在京都,我遇到了我的贵人。”
莫倾心疼地道,“是你师父吧?”
她开怀地笑,“是呢!我被卖到京都的时候,就得了一场大病,病得一点力气都没有,好像随时都要过去一样。那时的醉月楼还不是杜妈妈当家,他们将我丢到后山里,希望我不会给他们带来晦气。是师父可怜我,将我带小屋里。”她几次经历生死,醒来时,还怨师父,为什么要救她呢,如果,不是她多事,她已经跟爹娘相见了吧。
“那段日子,我记忆很不清晰,不过,我知道,我从来不做事,还向师父发火,吼她,骂她。她多可怜地一个老人家,却总是笑道说,好,好。醉月楼前院晚晚灯火通明,可在后院,她几乎都没怎么吃过一顿好饭,却将最好吃的留给我。”她轻轻地说,嗓子像被东西压着,低低哑哑地。
莫倾别过头,她要哭不哭的样子让人看了难受,她还不如直接哭出来痛快。
怜娘吸吸鼻子,“她就那样笑着,就那样照顾着我,我每个晚上梦见一地的鲜血,梦见一双双绝望的眼睛,梦见通天的大火。一做梦我就大叫大闹,她晚晚抱着我睡,她怕我梦中抓伤自己,就将我的手捂在她身后,她身子很暖,衣服去单薄,每天早上,她的身上都被我抓出好些伤,她却告诉我,那是晚上有蚊子,她怕痒抓的。后来,我清醒后,她就常念些佛经给我听,告诉我,放下就是重生,好好活着就是对往生的人最好的报答。好久好久之后,我不再做恶梦,不在执着过去时,她却不在了。”怜娘瘪着嘴,抽泣着。
莫倾真想抽自己,这些年,她过得这么担心吊胆,自己还找她不痛快,忙从月湖中抽出颗水草出来,“咦,你看这是什么?”
怜娘拿了袖子拭了下眼角,放眼瞄了下,“不是浮萍是什么?”当她真是糊涂了么?这幼时常常见到的东西,她不可能忘的,何况自己的命运就跟这浮萍一样,没根没底,她又怎么会不认识?
莫倾见她神色好了些,接着转移话题,再从水中再捞些水草,眼前一亮,“你看
,这是什么?”
他献宝一样,将那朵小小的黄花递到她面前,她将花及草接过来细细地看,尖尖小小的叶子有点像扇子,还一丛一丛的,这朵黄花开在中间,很是可爱,“莫非……这是菱叶?”
莫倾笑道,“算你有见识,还记不记得,咱们小的时候,偷偷来摘菱角的事?”
怜娘就口答道,“怎么不记得,当时你不过比我大了三四岁,你胆子大,也不怕爹爹罚你,竟敢拖着我上小船一起摘菱角。”
莫倾不乐意,“你这真真是冤枉好人呀,当时不是你说天天在府里呆着闷,又不爱跟你娘绣花子?”
怜娘也嚷嚷,“哪有?人家只是说,天天做一件,是很没趣的事,可没叫你带我去。”她偷笑,小的时候,她可皮了,哪儿都要去,跟个野孩子似的。
莫倾撇嘴,“是,那天的人很多,好在没出什么事,你在船上就不是个安乐的主,一会这个方向,一会那个方向,转瞅着菱叶多地方钻,也不想别人家的船多大。”他吐她的槽。
怜娘当然不示弱,“吓,可不是你说的,艄公伯伯技术一流,爹爹可还要晚上才能回来,娘在午休,断不会知道的?结果呢?一身湿淋淋地回来,被爹爹狠狠地训了顿。”
莫倾哈哈大笑起来,“那时你的表情可好玩了,当时就黑了,你爹也真够狠的,一罚就罚你三个月学女仪!”
怜娘被他闹了个大红脸,这些事他居然记得,那时,她才五岁多,最是好动的,娘叫她学刺绣,她看过几遍,记住了就再没性子学了。偏就爱跟着大哥哥后面打打拳,或求他带她出去疯,也只有他会乐意帮她。家里的叔叔伯伯们,忙着这家拜帖,那家好宴,堂兄堂姐们更是大她好些,不爱跟她小孩子家家的玩,她只好缠着他了嘛。
“你还记得啊,那些年,让你为我背了好多黑锅,当时也没见你说一个不字,这会儿倒是计较起来了?”怜娘好似找着了幼年的感觉,向着他越发使起性子来。
“我哪敢啊!这不是想到哪说到哪么?”莫倾见她总算缓过神来,才将心里那块石头放下,正正脸色道,“说到哪了,对了,我跟你说件正事。”
怜娘纳罕,他有什么正事好说的?“你在醉月楼常呆着,我始终不放心,回头,我让公孙府下个聘,正式娶你过门,你看合适么?”
怜娘当声红脸,这人怎么这么大咧咧地说这话,这私许终身他说得多随意,心里却还是欢喜地,本来就有些中意,再想起他是她的大哥哥呢。
莫倾见她扭捏半天就是不答话,不由得心急,这天快黑了,得快些送她回去,只是这事儿不谈下来,下回,他都不一定得空跟她私下谈。“我只是盼着,咱们从小的缘份,以后在一起,也有个照顾。”
怜娘一惊,只是照顾么?莫非他当真对她没有一分那样的情愫?不会的,如果真没那份情愫,他怎么会提出这样的提议?想他有意,又怕他无情,她现在只想有份让她靠得住地感情,温暖她的心房才好,只要跟他在一起,她就安心了,于是郑重地点了点头,“我愿意。”
莫倾一跃而起,这一日发生了这么些事,兜兜转转,总算将事情办好了,哟呵一声畅快道,“你可坐稳,且看我如何送你回家。”
余阳将他们的身影拉得老长,温情且合拍,淡淡地印在这天地间。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