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花坞,这是刚才店小二介绍的那个最有名的铺子。捡招牌菜上。”
清冷俊朗公子,带着娇妻美妾,走走看看。沐浴在三月三和煦春光中。
雅致隔间,依窗而望,熙熙攘攘大街人头攒动。
一桌子海陆山珍,珍馐美味。
“闹中取静,真好。”元顺不肯安分坐着,躲在窗子后,东张西望。小风偷看老爷低头翻书,不打算理睬,赶紧夹了一碟子荤素菜肴,往夫人嘴里填。
到主食的时候又犯难了。元顺摇头,一口不肯吃。她一直这样。
还记得初到府里,就是为子孙饽饽,老爷皱了眉头。
小风好言好语的劝慰:“人是铁,饭是钢。你吃饭比喂鸟还困难。就吃一只包子好不好?”
元顺回到桌前,低头玩着福娃,摇头,嘀咕:“不吃,不好吃,嚼着费劲,咽下难受。”
“吃三口,要不,一口就行。”小风认定:人吃五谷杂粮,才能健康茁壮。
元顺哼哼唧唧,摇头晃脑,态度温和主意坚定。
要出事了。小风对于老爷有一种天然的敏感。余光看到老爷放下书,坐直身子,就知道大事不好。
“坐好。”“一只包子。”冷冽的声音压抑着浓重怒意,林家老爷忍无可忍,就剩下拍案而起。
小风一直奇怪:为什么老爷发作夫人,从来没有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上来就是威胁责罚。
元顺只敢看小风,瘪瘪小嘴,说:“你应该说半只包子的。”
小风又好气又好笑,拍拍夫人手背,指指碟子。心里想:好夫人,你想问题怎么和别人不一样。
林昊竹双手按住桌面,咬咬牙,克制动手的冲动。
为一个不在意的女人费时间,正在考验他的耐心。
元顺和林昊竹完全不在一个点上。还算没有笨到家,知道有些事不得不做。
为难的拿起筷子,慢慢把一只包子分成皮儿和馅儿,又各自分成小块儿,摆满一个小碟。
就是不往嘴里放。低着头。眼泪一滴一滴的,滑过光洁的脸庞。
气氛一下凝重。
小风掏出手巾,替她擦去泪水,凑近她的小脸儿,低声安慰:“你正长身体,高点胖点,你家人看着也高兴。”
夹起一小块包子皮儿,填进花瓣一样的嘴唇。
粉嫩粉嫩的小嘴缓缓嚼着,含在嘴里,就是不肯下咽。
真怕老爷当即发作,吃亏的还是元顺。老爷对待她特别严厉,下手很重。京城里几回都这样的事情。
“不敢这么犟。听话就不会吃亏。”小风想了一个办法,递过手中的茶盏。一只手轻抚花瓣姑娘的脊背,顺顺气。
元顺哽咽的更厉害,低低呜呜哭出声。楚楚可怜。
平常活蹦乱跳喜眉笑眼的夫人,这副憋屈哀伤,小风真不知道怎么办。
就这么用茶水送服,元顺吃了一口包子皮儿。
“站一边。”冷着脸,硬硬的吩咐。林昊竹没有一点怜香惜玉的意思。
爱屋及乌,反之亦然。
低着头,元顺默默的到窗户边,靠着窗棂,低声数着街上行人:“一个人两个人三个人。”
身后的包子主食和林老爷,出离她的世界。小风不得不佩服夫人心态真好。
忍不住问:“老爷,夫人为什么总是这样容易不难过?”
“因为她是福窝里长大,所有家人都宠着她。”
小风抬眼看一眼老爷,心中疑惑:从没有听您提过夫人的家人,看来您很了解您的岳丈家。从夫人身上可以看出,那是一个有趣的家。
元顺轻轻啜泣一声,眼泪还没流尽。
小风想岔开吃饭的事,指着几个漂亮的瓷娃娃说:“没想到家里有这么多人,从来没有听夫人提起过。”
“五个惹不起,两个很神秘。”林昊竹一字一顿说出这十个字,结实的能在地上砸出坑。身子陡然坐得笔直,摊开的双手紧握。面色阴沉。
小风想问又不敢问,张张嘴又摇摇头,最后又给老爷夹了一筷子菜。
难得今天话赶话说到夫人娘家,老爷缓缓说,一句从未提及,极为生冷的话:“有一天和元家人是要见血的。”
原来如此。那必然是和元家有着深仇大恨,不共戴天之仇。
小风生动的眉眼沉静下来。老爷如此痛恨夫人。夫人嫁过来时原本兴高采烈,现在见了老爷避之不及。都是祖祖辈辈的仇。
两人声音极低,元顺正关心外面发生一起车碰人的争吵,单薄苗条身影跃跃欲试,大概没有听到老爷的狠话。
小风心中堵得难受:剩下八天,包括今天,怎么挨过去呀。
店小二上菜:“客官,这是紫莼羹。您点的已经上齐了,还要点别的吗?”口齿伶俐活眉活眼,满脸写着精明。
“暂时不必。”这提醒小风这不是深谈的地方,梨花坞人多眼杂。随手递过一块碎银子。
“夫人,喝汤。紫莼羹,很有名的。”
“那我尝尝。你们提起莼菜,就说思乡。我也风雅一下。”元顺对新奇事物很有兴致。
“老爷,您也尝尝吧。”
刚才听了老爷的狠话,小风赶紧岔开话题,再也不肯把夫人往老爷面前引荐。
街上一片大乱。因为路家的仓库出事了。
损失惨重,光是人就死了三个。
林昊竹放下筷子,不理会外边奔跑呼喊的人群。眼光像绳索,困住了跃跃欲试的元顺。
花瓣一样的小姑娘好奇心太重,脚步往前蹭了一寸。看见老爷微微眯起的眼睛,自觉又退回一尺。
“死人啦。头都被割了下来。”
“路家遇大事儿了。”
“谁这么大胆子,敢去老虎头上拔毛。”
“路家老爷都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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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光如刀, 逼迫元顺乖乖的坐在桌子旁,林昊竹这才把目光投向窗外。
就这么三两句话的功夫,街道大变模样。女的哭男的叫,小商贩的箩筐被踢翻,瓜果滚的到处都是。
店小二赶紧过来解释说:“客官,您三位先不要动,官府已经封锁街道。”
元顺双手相握,食指相对,黑亮亮的眼睛滴溜溜转。竖起耳朵细听,她不敢明目张胆的表现出好奇。
小风已经把手搭在了腰间,眉头紧锁。就算是出了人命案件,何至于如此的慌乱?
看看老爷,林昊竹面无表情。
马队的铃铛声哗哗响起,前导一拨接一拨,这是级别很高的阵势。
郡守老爷的官轿由人群簇拥着,匆匆忙忙停在不远处的路家商铺门前。
路家老爷匆匆的迎出来。两人低声耳语,脚不沾地进门了。
“店家,找一处安静的所在。”一锭银子放在桌上,小风给大家找个呆的久一点儿的地方。
“好嘞,客官您真有眼力,今天看来一时半会完不了事儿。”
元顺的小嘴撅起来了,不情不愿的跟着走到了里间屋。满耳朵的人喊马嘶,守着面沉似水的老爷。
“店家。我们总得回去。方便的话打听一下,出了什么事儿。”又是小银子推向了店小二。
有钱能使鬼推磨。元顺唧唧歪歪的喝了两盏茶,消息有了一个准模样。
“今天早晨有人到路老爷家仓库提货。发现仓库门虚掩着。问话不答声,推门进去。三个家丁靠墙坐着,没有头,只有三个身子。”
“会是满地血吗?”元顺脱口问,瞪大眼睛。想想都可怕。
店小二摇摇头说:“这就不知道了。您三位安坐,一旦街上能够通行,我立即告诉你们。”
林昊竹微笑着点点头,示意小二离开。看了一眼小风。
小风站起来,悄无声息的走到街边的窗户,悠悠的看向不远处的路家仓库。
元顺不敢动。两只纤细洁白的小手,乖巧的放在桌下。双手相握,相对食指。
林昊竹不禁低声重复伙计的一句话:“老虎头上拔毛,”暗想:这个时间太巧了。
只是不远处,天下巨富路路通老爷瘦小的腰身挺得笔直,双目精光四射。他和郡守乔冠道仔细巡视着仓库。
没有血。
三具尸体原封不动。头颅摆在一边,身躯栽倒在墙边。
平安州总捕快栗旬小心伺候着两位大爷。一面低声吩咐手下。
“现在我对乔老爷的敬佩又多了一重。总想着您学而优则仕。没想到也会来到命案现场。”路老爷很会说话。
乔冠道身材高大。面目斯文。举手投足干脆利落。
客气的应付说:“哪里哪里,事情关联到路老爷,自然是大事。我哪有不尽心之理?”
“家门不幸,流年不利,出现这样的事情。给平安州添麻烦了。”
“这话从何说起?歹人在平安州肆意行凶。我身为朝廷命官,自然放他不得。”
捕头栗旬等到二位老爷说话暂停,小心说:“勘验结果已经出来,还有些事情想请教路老爷。”
“民协助官,自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只管问就是。”
路老爷的态度出奇的和善,甚至有点和善的过了。天下首富,平交王侯。人们印象中总该有些霸气才对。
栗旬脸上显出奇怪的神色,转瞬即逝。低声询问:“我想和贵府的仓库总管对接。头绪很多,只能且查且发现了。”
阴森的仓库有着极淡的血腥味儿。乔老爷看看,说:“这里的事情都交给栗捕快,他是靠得住的。”
欲言又止,路老爷点头说:“麻烦乔老爷和栗捕快,我们路家全力配合。希望还死者一个公道。”
栗旬做事儿干脆利落。几路人马纷纷汇总消息。
路家仓库管家核实了。从出库和入库的情况。竟然没有丢失什么。
这硕大的仓库,放眼看去,进三进三出。足有两丈高。分门别类堆积着物品。
案发的地方在天字号仓库。货架整齐,物品整齐。三具无头尸体在一旁。真的没有血迹。
路府仓库总管面如土色。结结巴巴的说:“栗捕头,我核对过账目东西没有丢。”
“没有丢是好事,你怎么看着这么惶恐?”
“啊,可能一下出了三条人命,我不曾见过,着实害怕。”仓库总管是一个50岁上下的中年人,用袖子擦了擦额头的豆大汗珠。
“那这三个死者是什么样的人?都是昨天守夜的家丁?”
半天没有出声,管家强忍着恶心。仔细看了两眼,忍不住干呕。
三颗人头脸色发青,眼睛半睁半合,呈品字形摆放。
“是,是昨天当值的家丁。”
栗旬同情的看了一眼,吩咐手下:“再仔细查一查,不要落下什么线索。”
“那三具尸体呢?”管家追着问。
栗旬皱了皱眉说:“先拉到县衙,仵作仔细查看。管家你有什么要求吗?”
“没有什么,只是觉得死的太惨了,想必家属心急如焚。”
“家属心急如焚的应该是赶紧破案,为他们讨一个公道。”栗旬明白回复。
栗旬沉着脸,冷冷的吩咐手下:“两个时辰后在县衙里相会。”
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只是消息出来的太快了。
“路府天子号仓库,死人没有丢东西。”消息很快传遍了整个平安镇。
“怎么会死的那么惨?为啥不见血迹?”
店小二絮絮叨叨的说着最新消息,手里自然又多了一小锭银子。
“你倒是消息灵通。”元顺不无羡慕的看着。
“您过奖,我有一个亲戚就在仓库里边做事,听他顺口说了这么一句。”
小风不经意的说:“看来我们家有个喜欢听闲事儿的。小二,如果你还有消息,不妨说来。”
一方面若有若无的布置下线索,另一方面小风心里很好奇,这个主母怎么浑然不知畏惧,对待任何事情就是有趣不有趣的标准。
“好了,街上可以通行,我们该回去了。”
林昊竹站起身。目光始终没有看向元顺。
他只看手中的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