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芝嫣出生在一个见不得人的地下组织“红崖”之中。那时候,她并没有名字,只有一个代号:19707。
“红崖”表面上是名为“斯卡因雷特”的制药公司,因为药效好价钱低而闻名海外,但私底下却同时贩卖著各种违禁的可怕药物敛财,同时不停地做著各种光怪陆离的人体实验的──彻彻底底的人间炼狱。
整个组织以不明的理由,在严谨的条例和规矩中运转著,最终的目的只有一个──用体外培养胚胎的方式,制造各种女婴,并在她们满5周岁时,进行一次至关重要的考验──考验是否是“适格者”。
向芝嫣和自己同一批出生的女孩接受考验的时候,看见的是一个年迈的老妇,对著她们伸出手,从掌心,有一个黑色的小方块缓缓冒了出来。其他的女孩在靠近这个方块的时候,都出现了呕心,头晕,呼吸不顺等奇怪的现象,只有她毫无感觉──所以,其他人都被“作废处理”了,而她,则成了“适格者”,保住了自己的性命。
然後,那个老妇说自己是“伪壳”。
所谓的“伪壳”,自然是伪造的躯壳的意思──只有某种特殊体格的人,才能作为容器让那黑色的小方块呆在自己的体内。
而那个黑色的小方块,就是“潘多拉之匣”。
从老妇口中得知,潘多拉之匣无法脱离人体运作,所以必须不停地换容器──也就是“适格者”,才能让它持续维持自己的机能。
而那些将潘多拉之匣成功收容进体内的“适格者”,就被称作“伪壳”。
──为什麽说是“伪”壳呢?当然是因为,就算容纳了潘多拉之匣,但她们并不是不是真正的潘多拉之匣的主人,而是被当成了替补品,在巫女没出现的时候,代替巫女收容潘多拉之匣罢了。
老妇正是这样的替补品,而向芝嫣则被告知,她是巫女的人选。
──巫女是什麽?
是即将降临去别的世界,执行真神的旨意,将那世界的罪恶全数肃清的至高的存在。
──真神是什麽?
是有著金色双眼,弹指间就能毁天灭地的绝对存在,巫女则是他的使者,负责传达他的愿望。
──巫女和伪壳的区别在哪里?
潘多拉之匣在伪壳体内只是“存活”状态,而接近巫女却可以“苏醒”过来。
──巫女需要做的是什麽?
是毁灭又是新生,是将一个时代划上据点,但又给另一个时代拉开帷幕的,神圣的历史引领。
──为什麽要这麽做?
这是真神的旨意。
──潘多拉之匣是哪里来的,它是什麽东西?
是真神带来的圣物。它可以使用真神赋予的力量。
──那“红崖”又是什麽?
“红崖”是真神在这个世界的双眼与双手,一切的奉献皆是为了真神的愿望。
──为什麽现在才出现巫女?
因为真神说,每一次时代的更替之间都需要有一万年的缓冲,现在一万年将近,所以真神在我们准备的诸多“苗床”中,给予了我们巫女。
──那就是我吗?
是的。
──信奉真神会得到什麽。
得到前往真正的“乐园”的权利,享受真正的平和与幸福。
於是,懵懵懂懂的向芝嫣接收了潘多拉之匣,并在一年年长大、懂事中,与老妇反复地对话,逐渐地了解到了事件的原委。
13岁的她了解到,这个有著外界难以想象的科学技术的地下组织,竟然还是个宗教。
真神是什麽东西她不知道,她虽然被叫做真神的使者,却从来都没有见过那所谓的真神──她只知道,未来的某一天,她要被真神丢去另外一个世界,然後杀光那个世界的所有人。
向芝嫣非常聪明,实验体的她,被强化了大脑的发育,基本上什麽都是一学就会,她接受组织中最专业也最集中的教育,很快就学完了从小学到大学的基本课程,之後,教师们开始洗脑一般给她灌输反人类情绪,拿出了不计其数的人类犯下的罪行的例证,从各种角度旁敲侧击正面引导──在没有接触过外界的情况下,对人类这个种族一知半解的她甚至真的觉得──人类,确实是该需要有一次肃清,只留下好的,坏的就全部杀掉好了。
制造无情的历史道标的计划在稳步地进行,但是培养女婴的行动也并未停下──因为没有人能保证向芝嫣这个实验体能活多久,必须再造几个能成为巫女的替补。
向芝嫣就这麽被渐渐地洗脑得越来越无情,然而就在某一天,她的人生观被袭来的外界彻底打破了。
地下实验基地被人进攻了,而攻进来的人──竟然是一群当地黑手党成员。
实验基地因为地处隐秘,没人想到会有人攻来,所以虽然有武装防卫力量,但远不如对方从真枪实弹到铁棍弯刀的攻击性强,一群文绉绉的研究人员遇到了不要命的黑道打手,决定性的气势上的差距让对方一路告捷,竟然杀到了最里头。
於是,被基地严密保护著的,最重要的巫女向芝嫣,和当地的黑帮老大赵原,就这麽相遇了。
向芝嫣对这群游走社会边缘的人群嗤之以鼻,而赵原却冷哼著反驳道──制药公司给了政府天文数字般的钱,用正当手段没人可以动得了它,所以就让他们黑吃黑好了。黑道再不济,坑的也只是自甘堕落的人,而制药公司暗地出品的迷幻药兴奋剂和一些能够控制记忆和强制催眠的药,却对无辜的人也产生了影响──正因为帮里几个兄弟也被这种药给害了,所以他们才会忍无可忍跑来撒气。
於是向芝嫣拿出了她那套反人类言论咄咄相逼,却被那个她眼中目光短浅的武夫给一一呛了回来。
聪明的人是不可能太顽固的,因为他们习惯於怀疑。
被反驳了数次的向芝嫣疑惑了,开始转为疑问的语气,向赵原提了一大堆问题──结果对方烦不胜烦,一句“这麽想知道你自己亲自出去看看不就好了”,堵住了她的嘴。
也就是这时候,基地的後续武装力量赶到了,搞了足够的破坏的打手们,也见好就收,跟著赵原一起撤了出去──而赵原的话,却如同种子一样,深深地种进了向芝嫣的心中。
她开始绕过基地的监视,通过自己编译的代理程序登陆因特网,用自己的眼睛观察这个世界──然後她发现,曾经她看到的,只是这个世界的凤毛麟角而已。
人类犯下过无数极恶的罪行,但也做下过许多感人的善事,他们会为了多赚一些钱和人明争暗斗头破血流,也会为了保护自己的孩子而随便送掉自己的性命,会在对环境不满的情况下拖著一群无辜的人自杀,也会拿出大笔的钱拯救身患绝症的少年,他们之中有面无表情地残杀濒危动物的猎手,也有无私地拿出自己的钱收容流浪动物的慈善者。
这是一个极其复杂、绝对无法用简单的词汇概括的族类──又怎麽能做到随口说著“肃清”就将他们大肆铲除呢。
有趣,实在是太有趣了。
个体差异如此巨大,数据诧异如此迥异,每人脑袋里都装著不一样的想法,却依旧在庞大的社会体系及各种各样的道德文化基准线中,以一定规律组织分排并进行著各自的生命活动,有条不紊地形成了各种各样的集团。
别说一两天能看出什麽名堂,或许就算是研究上一辈子,都没有办法彻底说出什麽带有绝对性的鉴定吧。
厌恶,渐渐变化成了高涨的好奇,从此以後,基地里那些洗脑,在向芝嫣眼中也变得可笑而虚浮,站不住脚了──但是她并没有表现出来,而是静静地在夜深人静地夜晚,日复一日地做著逃亡的准备。
二十岁时,她成功了。
她在基地的防卫系统中,嵌入了一个层层相叠的复杂木马,并设定好了自行启动的时间,然後,就在某一时刻,整个基地的一切防御──红外线,磁场扫描,电子门,先後失效,到了最後,连电力供应也全部掐断了──就在这样一片混乱之中,向芝嫣就这麽带著潘多拉之匣,成功地逃到了外界,混入了人群之中。
来到外界之後,她并没有急著开始享受真正的生活,而是拿著网路打工赚来的大笔的钱,首先去了市内最大的医院,给自己做了绝育手术。
──是的,在这麽多年的暗自研究中她发现,如果人体的某一部分器官开始失去它的效用,潘多拉之匣就没有办法好好地运转,而让身体器官失效──绝育是比较无害,对她这个实验体也比较好的方法。
她是经过基因变异得来的实验体,和普通人类男性的遗传因子混合,最後得出来的小孩,很有可能会是一个怪物。
成了“不完整”的人类,潘多拉之匣在她体内的活动渐渐黯淡了下去,最终变成了静静的休眠模式──向芝嫣知道,这是她从“巫女”,变成了“伪壳”的象征。从现在开始,即使她有心要进行破坏,潘多拉之匣大概也会无视她了吧。
太好了──向芝嫣在内心冷笑──你们圈养我二十年,为了把我做成一个满足你们宗教愿望的工具,没想到会被工具反咬一口吧?
引领历史这种事,她一点都不想做,这种事,哪怕一百个伟人联合起来都不一定能做到最好,为什麽要丢到她一个人头上?
所以最後,她毫不犹豫地把自己背负的使命丢到了一旁。』
“原来如此。”
看到这里,向影低叹了一声。
“难怪大灾祸的时间和传闻中的不一样──因为巫女的人选被延了一届吧,那看样子,这次大灾祸比万年前的那次,延期了六十多年这种说法是最准确的。”
西风和亚加德默不作声点头,重新把注意力集中回屏幕上。
『之後,向芝嫣机缘巧合地再次遇到了赵原。
因为没有身份户口,又要不停地躲避来自“红崖”的追捕,她最後选择在不法势力盘踞的地下街扎根,在某个骇客小组内打工,而某次接了一桩大单子,委托人刚好就是赵原。
再次见面,见到向芝嫣变化如此巨大,赵原很是惊讶了一番,追问起了缘由。
两人马上借此进入了长谈,渐渐熟络起来,向芝嫣很感谢改变她的赵原,而赵原则很欣赏她的果敢和聪敏。此後,向芝嫣成了赵原势力的专用骇客,为他在和敌对组织的情报战中立下了不小的功劳。
两人在接触的日子里,在一点一滴的小事之中,感情渐渐升温,最後相爱了。
但赵原身为黑道人物,无法给向芝嫣正常的家庭,向芝嫣身为实验体,也无法为他生下正常的孩子,所以两人也只是保持著心知肚明的暧昧关系,同居著却从来不提及结婚的事──因为他们都是没有未来的人。
之後的日子过得很平稳也很快乐,除了要时不时地转移住处来回避“红崖”的搜索,以及时不时面对赵原陷入有可能一去不复返的危险境地,向芝嫣活得十分充实和自在。虽然身在见不得光的地下社会,她却打从心底喜欢上了这个复杂危险肮脏──但也因此显得迷人的世界。
所以,她不止一次庆幸自己放弃了身为巫女的职责。
而就一直这麽坚信著到了25岁时,向芝嫣的住处来了一个人。见到对方,向芝嫣很惊讶地称呼他为“真神”──』
“该死!为什麽那人的脸被模糊化处理了啊!!”
西风恨恨地大声啧了一下──屏幕上,其他画面都清楚得很,但是那个男人的上半身却被马赛克化了,因为貌似是黑发,穿的又是黑衣服,甚至连他头发是长是短都不清楚。
“但是,既然向芝嫣女士叫他‘真神’……按照‘红崖’组织内的描述,他是金色的双眼吧?那应该是星脉种吧?”向影低喃起来。
“是黑发的男性星脉种。”
亚加德加了一句──然後三个男人都立即陷入了沈默,他们不约而同地想到了霞血。
这边屏幕上的画面继续播放著,但显然,入侵赤塔的资料库并抹消了部分真相的始作俑者十分谨慎,不光是那人的脸部,连声音一并都经过了处理。
『那个人告诉向芝嫣,他就是“红崖”的创建者,虽然有几个亲信会定期来查看管理,但他自己则几十年才去看一次,所以导致组织的运行方式有所偏差,连同目的也稍微扭曲了,他还向向芝嫣道了歉。
他告诉她,“红崖”的创建,其实已经有了一千多年,这个组织从北宋的强盛时期就开始运营,一代接一代的“伪壳”不停地被寻找、培养起来,就是为了让潘多拉之匣保持活力好好运作下去;
他还告诉她,组织内的科技远高於外界的科技水平,是因为他从别的世界带来了更好的技术,但他仅仅是为了确切地保住潘多拉之匣,而非想要利用这些技术改变这个世界──所以现在他出面,自行终结了这个组织的存在──从此以後,她不需要再担心被追捕了。
而潘多拉之匣,一开始也并不叫那个名字,它的本名是赤匣。
是他在了解到了这个世界的神话传说之後,将其改名成了潘多拉之匣的──而这名字所隐含的意义,正是他此刻来到她面前的原因。
那匣子保藏著一切灾难祸患的源头,却也在最底部,留存著最後一丝希望。
他说,有赤月巫女,另一个世界还好歹会有小部分的人可以生存,走入新的时代,而如果没有巫女的话,那麽等待那个世界的终末,则是彻底的毁灭。
──向芝嫣的逃避行为,就将成为毁灭一个世界的罪魁祸首。
然後,男人留下了一柄奇怪的长刀之後就走了。
据男人说,到了另一个世界,巫女会变成无人可敌的强者,而这把刀,就是能抑制巫女力量,甚至杀死巫女的武器,如果害怕巫女的力量不受控制脱离使命范畴的话,可以用这把武器来约束,在事後痛苦得无法活下去的话,也可以用此来自行了断──但该要做的,却不能不做。
从此以後,向芝嫣重新有了使命──在千万众生中,选出下一任巫女的候补,并将其培养成可以肩负巫女使命的少女,将潘多拉之匣送入对方体内,然後让她履行向芝嫣逃避掉的职责──破坏一个时代。
男人离开了,而向芝嫣抱著男人留下的长刀陷入了挣扎与後悔之中。
如果过去的她知道之後要有一个无辜的女孩会代替她来完成她的使命,那她还会这麽毫不犹豫地放弃自己所背负的使命吗?
是啊,她逃避了,她可以免去背负屠戮亿万人的罪责,但也因此,有一个女孩需要代替她,成为满手鲜血的杀戮者。
这个伪壳,她已经无法自欺欺人理所当然地当下去了。
也就是在向芝嫣遭受如此当头棒喝的打击的时候,赵原这边的境地也变得越来越不妙。
赵原是因为生活所逼,一步一步踏入了黑道这个进来就很难出去的泥潭的。他勇敢,狠绝,但又重情重义,他手下的一些混混打手,一些被其他人弃之如敝屐、被社会彻底小瞧的边缘人,在他这里重新找回了生存的意义因此愿意为他赴汤蹈火。
他们生存在普通人无法想像的黑暗而血腥的世界,他们会在无人的空巷进行大规模械斗,会为了争夺地盘和势力分布走私枪械,制造违禁武器,他们经营棋牌馆夜总会,并以此当做据点拓展势力,甚至是通过一手培养起来的强悍的交际花和政府官员打交道,抢来某片地皮的建筑承包权,借此敛财。
但他们绝不会劝诱那些因为叛逆而对黑道产生兴趣的小青年入夥,在他们眼里,那些只是一时在人生的迷雾中走上歪路、寻求刺激的孩子,在那些人的未来,还有光明正确的道路等著他们,如果那些孩子自己踏进这片黑色的领地,十年之後,他们一定会後悔。
他们也不会对敌对势力骨干的家人动手,更不会用报警的手段来削弱对方的势力──因为这对他们来说是一种“邪道”,是一种对自己能力的否定的“自我侮辱”。同时,他们也极少去影响阳光底下的无关普通人的正常生活。调戏女子、抢劫勒索、坑蒙拐骗什麽的混混行为,在帮派的底层确实有,这是无法避免的,但作为领导者的赵原来说,却十分不能容忍这些败坏氛围和气结的行为的存在,一旦发现就免不了好好教训一顿。
──几十年前的黑道,有著现在的黑道之人无法想像的血性和道义。
但就算赵原怎样在这黑暗的世界努力维持著自己的底线和原则,泥沼毕竟是泥沼,总是会吸引蚊子和苍蝇的。
一群高干子弟组成的太子党,只听说了赵原呼风唤雨的黑色传奇人物的一面,却想象不到在这背後的无奈和辛酸,年少无知追求刺激暴力又好逞能的他们,带著大量的钱财,被娇惯出来的不可一世的横行作风,硬是挤入了赵原的门下──因为他们的父母大多都顶著有权有势的大官的头衔,赵原为了兄弟们的安全,无法拒绝他们,虽然他们确实因此得到了大笔钱财,也拿到了几桩不错的生意和几块不错的租地,但也因此只能眼睁睁地看著自己的组织埋下了祸患。
进了黑道,那些太子党立即就觉得自己是个游走边缘的黑色人物了,像是生恐别人不知道自己是赵原势力的人似的,他们一反平常帮派成员的低调与谨慎,走到哪闹事闹到哪,甚至还特意去敌对势力地盘叫嚣著“赵原有我们X姓人罩著你们就洗干净脖子等死”之类的幼稚言论,不但因为砸了对方几个酒馆而引起了一次大规模巷战,还因为兴奋过头而打出了人命,把赵原害得进入了两难的境地。
敌对组织让他交人偿命,但惹事几个小鬼头却又个个来头不小无法就这麽交出去,最後赵原拿出了大笔的钱财,软硬兼施才把事情摆平。
而赵原不知道的是,这件事能成功摆平,有著向芝嫣的功劳。
向芝嫣手中,有著“真神”留给她的那把奇怪的长刀。这把刀伤不了人,却可以破坏人的意志,持刀者甚至可以对中刀者进行意识的干涉,所以,她混进了敌对势力的夜总会,用这把刀干涉了一个高层干部的意识,和他进行了一次精神层次的谈话,成功地说服了对方,让他们勉勉强强地收回了追究。
事件是摆平了,但积压的怨气却依旧存在著。身为地下帮派,最不能容忍的就是自己的兄弟丧命却依旧见到肇事者逍遥法外了。
那几个太子党见出了人命赵原依旧将他们保了下来,於是更加无法无天,直接把黑道当成他们做尽一切恶事的幌子,渐渐地连赵原都管教不了他们,而他们跋扈的作风,也一点点将道上的风气,给搅得乌烟瘴气。
有一个人做了之前人们不敢做的事,就会有第二个人按捺不住内心的欲望学著做,并以“反正XX也做了”当做心理安慰,紧接著就会有第三个,第四个──慢慢地,很多人忘记了什麽叫做原则,什麽叫做正气,而底线又在哪里,被这日渐混乱的环境感染,成了以前他们最不屑的那种──完全没有是非观的地痞。
小摩擦越来越多,帮派之间的关系越来越乱,势力的分割线越来越模糊,赵原心有余而力不足,整天为了保住那些拼著一口血性而守护帮派的兄弟们就已经忙得焦头烂额──而对方要求办了那几个太子党的呼声也越来越高。
最後,当向芝嫣年近40时,矛盾总算是大规模爆发了。
高干子弟,不止在赵原旗下那几人,敌人组织中也有,可惜对方运气比赵原好,那几个,比这边几个要低调很多。既然有人如此嚣张跋扈,就有人会看不惯这样的嚣张而站出来肃清纪律,维护圈内人的脸面。
事情很简单。对方组织内其中一个高干子弟──他倒是硬气得很,隐瞒自己的身份来混黑道,其实是在为自己为官以後黑白两道皆通打基础,所以他一直在这次混乱中忍著,没有跳出来和对方叫阵,而到了最後,他毕竟也是个年轻人,骨子里隐藏著的那份的热血,终究让他忍无可忍。
身为副市长的儿子的他,只是回去对著自己的父亲哭诉了一句:
“我最好一个兄弟被赵原那派人给弄死了。”
於是私底下的高层见面中,副市长也哭丧著脸抱怨几句说最近的黑道是不是有点过火了啊这样下去我们会越来越难做之类云云……最後一纸文书就这麽下来了,严厉查处以赵原为首的地下帮派组织。
赵原得知消息之後没有逃。
但他把所有的资金全部转移去了兄弟们的帐下,同时安排向芝嫣到了别的住处。
向芝嫣最後一次和他见面是在新的住处内,临走前,他抱给向芝嫣一个繈褓,里面是一个女婴,繈褓的夹层中夹著一张纸片,上面写著女婴的生辰八字。
这是他最得力的一个兄弟向清宵的女儿,那个人,去年就因为混战中重伤十几人而被判刑入狱,然後又在狱中遭陷害意外身亡了。他怀孕的妻子因为积郁和过度的操劳,身体日渐虚弱,产下了女婴之後没多久,也来不及取名字,就不甘地撒手离去。
赵原说,他最对不起的就是这一家三口,所以无论如何想要保住这个尚存活的兄弟的女儿。
向芝嫣接过繈褓的时候愣住了──她清楚地感觉到,潘多拉之匣在她体内,慢慢地活跃起来。
她找了十几年都没找到几个适格者,能成为巫女的女人更是只有一个,但对方的年纪比向芝嫣还大,恐怕难以肩负起巫女的重担,所以向芝嫣一直没有选出下一任的巫女──但没想到,这次,巫女人选竟然就这麽主动地来到了自己的面前。
难道真的冥冥中有什麽已经注定了吗?
这个还在繈褓中的女婴,她的父亲一身鲜血,冤屈地死在狱中,难道她也不得不成为杀害成千上万的生命的凶手?
“小七。”赵原叫著向芝嫣的昵称(根据她的代号尾号而来),“我通过最後一点关系给你办了身份证明,要好好感谢我啊。现在你是向清宵的妹妹向芝嫣,从此以後,不要再接触‘那边’的东西了。老老实实当个普通女人,把这小毛猴养大吧。”
向芝嫣沈默著点点头。
“抱歉,我误了你十几年,不过我不会後悔,我活著的时候,喜欢的女人自然要牢牢抓住,现在我准备去死了,所以你不用再继续死心眼了。找个踏踏实实的男人嫁了吧,以你的资本,就算你不能生,也会有好人要你的。”
“你是我爹吗管这麽宽。”
向芝嫣只是静静地回了一句嘴。
“不要报仇,要开心。”
“……”
两人静静地对视了一会,最後赵原有些尴尬地咳了一声,凑上前吻了吻向芝嫣的额头──他素来是直来直往有欲望直接把人往床上丢的类型,让他做些肉麻的动作说些肉麻话,还真是太为难他了。
最後,这个年近半百的男人後退了几步,笑了。
“其实老子一点都不喜欢你,所以给老子带著这小兔崽子滚远点,越远越好,懂吗。”
“是啊……其实我也最讨厌你了。”
男人挺直脊背,走向了门口,向芝嫣抱著在静静沈睡的女婴,一声不吭地目送──到了门边,男人最後一次回头。
“这小东西叫啥名字?趁我还有点时间取了名告诉我吧?”
“……”
向芝嫣看著怀中的孩子,沈思了几十秒,最後抬头,带著淡淡的微笑开口了。
“她叫……向北宸。”
“向北宸……向北宸。嗯,还不错,读著挺顺。”
不怎麽懂字面涵义的赵原满意地嗯嗯几声,就这麽和出门买菜一样,关上门离开了。
而直到那门发出上锁的声响,那盘旋在眼眶中的眼泪,才挣脱了向芝嫣的控制,从她脸庞滑下。
一个月後,赵原被枪决,向芝嫣通过九转十八弯的关系取回了他的骨灰,然後将他葬在了一个公墓之中。
她抱著已经将近两个月大,正新鲜地在她怀里乱挥手的向北宸,站在了赵原的目前,弯身放下了一朵大波斯菊。
然後她轻叹一声,看著怀中的幼小生命。
这个孩子是她最爱的男人临走前,最放心不下的存在之一,所以如果可能的话,她不想让她成为巫女。
她会继续在茫茫人海中寻找其余能容纳潘多拉之匣的女子,既然之前也碰到过,那之後肯定还会有。直到她死之前,她会一直找下去。
“你的名字是向北宸。”
她以温柔的声音开口了。
北宸,北宸,愿你的身体能远离那肮脏的泥沼,摆脱你父亲的遗憾,愿你的心如同北极星一般耀眼明亮而又坚定,在一片漆黑的夜空也能指引人的方向,愿你能够自由飞翔於天上,无论遭遇怎样的恶意和多麽险恶的困境,都能成为主宰自己命运的──
哪怕国民只有自己,你也要成为一个自由而又快乐的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