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妹反目

罗二将粥送过去,说鱼笙未喝粥,坐那一动不动。他让宁卿渊去宽慰几句,可在屋顶上的人似未听见,低头卖力地忙碌着。

这一日,鱼笙滴水未沾,自家少爷也一刻不肯停歇。等到天黑,罗二买了菜回来,做好饭菜,冷粥换成热饭,而自家少爷也已入睡。

罗二半夜饿的睡不着,府上又没吃的,等天亮又是度日如年。拿起修屋顶找到的网绳,骑上马,去城郊捕鸟。

宁卿渊也未能入睡,不是饿。想鱼笙想的紧。

夜已深,他也知自己非正人君子,昭若的那口恶气未出,也不知自己去了会变成什么样子。

他辗转反侧,听到门外有动静,脚步声很轻,想到可能是罗二,他那恶性,吃不饱定睡不着。

自出生至今,未缺过银子,难怪父亲会责骂,说他难养活自己。如今经历了,自己吃苦倒是无所谓,可跟在身边的人受连累,却难受的紧。

想了想,还是将剩下的银子给罗二吧,鱼府就由他来打扫收拾,反正也用不了多久,他们就能离开。

他将屋门打开,门外站着的人却是鱼笙。

“你.......”他有些惊讶,心更是紧张地噗通乱跳,“是、是饿了吗?我听......听罗二说你晚上也未吃什么。”

鱼笙看着他,单薄的衣裳,虽说入夏已不冷,可他却怕她着凉。

“我去给你弄些吃的?”他也不知如何是好,进退不得。

这个时候是该安慰她还是当做什么都未发生?是去给自己辩解还是将罪责全部推脱给别人?

“鱼笙?”他不安地唤着她的名字,两只手握着门边,小心翼翼,“你想吃什么?”

鱼笙不言,将他紧紧抱住。

“是不是做噩梦了?还是想你娘了?”

她依旧未答。

他不敢抬起手臂,甚至保持着握门的动作,声音也僵硬,“你冷吗?进屋说吧?”

“嗯。”

进了屋,鱼笙将门给阖上,宁卿渊却又将门给打开。

二人相视而立,月光照进屋子,一男一女。

他不知为何地紧张着,说话的声音也哑了,清了清嗓子,可看着她低头局促的样子,豁然大悟。

鱼笙与昭若的年纪相仿,一人嚣张跋扈为所欲为;可她自幼被当做男儿养,鱼倾城一定教过她许多“不得”之礼。若是紧张的小心翼翼,便如此心中又是何等不安。

他心中说不出的难受,轻轻地将她搂在怀中,抚着背安抚着,“这么晚还不睡?是不是刚回府上,一个害怕?”

“嗯,”鱼笙轻轻地应了声,冰凉的手抓着他手臂,“你怎么未入睡?是我将你吵醒了吗?”

“我也睡不着,担心你一个害怕。”

“你可以过来寻我呀,”鱼笙道,抬起头看着他,又垂下了眼睑,“丑时刚至。”

他不知这是否暗示,是他多想,还是她在为昭若的乱语介怀。

鱼笙的头发又柔又软,就像......像她的性子,像是春风,让人不以为意。失去生母的她,父亲被关大牢,养育的人又为救她而死,两居处,却无处安身。

“怕被人议论,”他道,身子又弯下些许,想将她搂的更紧,可怀中的人却似乎在躲避,“是因为白天的事吗?”

“嗯......”鱼笙的声音又细又轻,手臂抵着他胸膛,作势挣扎。

“在西临,女子不需躲在闺房,也无需以守宫砂示贞操。我不知辽沅的风俗是什么,但我了解你!喜欢你!昭若的话我并不关心,唯一令我难过至此的,受委屈是你,无能为力却是我。”

拿件长裳给她披上,将冰冷的手握在掌心。她还是蹙着眉头,垂着眼睑。

“我怕有负于你,”手没于青丝,轻轻吻着她的鼻尖,朝思暮想,却还在冷静间垂死挣扎,“你将定期信物予我,可我却身无分文,不如将我这人送你可好?”

鱼笙嗔渊地看了她一眼,未能忍住笑出了声,“那匕首可不是定期信物。”

“那你也将人送我?”

鱼笙颤抖着眼睫,目光闪烁,微微地点了点头。

宁卿渊将她扶到床前,蹲下身子,紧握其双手道:“我们后日便出发,你和我再去一趟栗康。”

“可、可我爹.......”鱼笙知晓睿安帝目的,也知求昭若是自取其辱,可她又不能坐视不理,任由着事态发展。

“我说的话你可别生气。杨耀在这个时候被抓,无非是那人想逼你,你答应了就是如他心意,不答应,杨耀也不过只是被关,等我们从栗康回来,会有救人的法子。”

“为何去栗康?”

将门给关上,坐在床边搂着鱼笙,在其耳边小声道:“当年□□宴请,有一户人家逃脱并带走黄金,我得去确认黄金下落。”

“蔡铈鞠已死,”鱼笙道:“你怀疑他就是当年那户人家子孙?可就算有了黄金下落,我们找的是灵位。”

“嗯,”宁卿渊没有告诉鱼笙全部。谢芊怡留下的线索,谢隐那边应该已有风声,或许,未等离开辽沅,他所有的猜测一半都可被证实。

“陶漓呢?他和我们一同离开吗?”

“他......”他曾说过,在辽沅能信的有三人,可自从与昭若成亲,陶漓的行径越来越古怪,而当初强回辽沅的原因他始终未能想通,如今昭若有了身孕,其又心虚藏避,“有舍有得,他既是状元又是驸马,无需我们担心。”

宁卿渊带着鱼笙前脚离开驸马府,昭若就让人备了马车,进宫去找睿安帝。

宫人见昭若公主气势汹汹皆避开三舍,睿安帝刚从婥后那回来,高公公将泡好的茶端了过来,见帝王面色凝重,手捏着书页一角,手上青筋暴起。

昭若直冲入屋,未等帝王传唤。先将那拦路宫人推到在地,后将那桌案上书册挥翻落地,茶盅摔落,茶水四溅。

“放肆!”睿安帝见眼前狼藉,拍案而起,斥道:“是谁给你胆子在此胡闹!还不滚出去!”

昭若不知收敛,竟冲上去想对睿安帝动手,高公公在前阻拦,任由着她打骂。

“高猴,信不信本公主将你脑袋给砍了!”昭若指着被其推到在地的两个宫人道:“将高猴给拉出去。”

宫人面面相觑,不敢动作。

“胡闹!”睿安帝气急败坏,抓着昭若的手要将她赶出去。

昭若挣扎之下狠狠地咬了睿安帝一口,恶狠狠道:“你个没用的窝囊废,也就只能欺负我。”

睿安帝未曾被人这么骂过,心下之气,那是何等羞恼。一时冲动下竟打了她一巴掌。

“窝囊废!”昭若则继续骂着,不顾身份,不念及腹中孩子,“鱼笙跟着宁卿渊跑了,你只会畏畏缩缩,一而再三地害我弃我!父皇临终前是怎么对你说的!”

“仅为一个男人,你又是如何待我?”睿安帝冷笑道:“气急败坏吗?宁卿渊弃你而去是吗?”

昭若恼羞成怒,拿起桌案上的砚台就朝他砸去,高公公吓的赶紧阻拦。砚台内的墨汁顺着手臂流下,落在衣上和脸上。

高公公被砚台砸中,脸上既是血又是墨。睿安帝从昭若手中抢走砚台,打摔在地,手背上的一块肉在争夺中被抠下。

“霍唁!”昭若大怒,直称帝王名字,“你可有曾想过我?念及你我兄妹之情?便是我以死明志,却还强逼我嫁给陶漓;如今我怀有宁卿渊的孩子,可你心念的女人却将他抢走,你至始至终未曾关心我一句。你当我是谁?”

“退下!”睿安帝为囚禁杨耀之事而烦恼,謌晔宫中不知与婥后谈论了何事,归来后便一直眉头紧皱,如今昭若一闹,更是火上浇油,想平心静气也得缓个几日。

昭若扯下腰间云纹羊脂玉觽,此乃睿安帝在其笄礼时所赠,玉觽刻有牡丹,寓意富贵平安。

玉碎情裂,睿安帝捡起碎玉,两手捧托,“高猴,当年做玉觽的玉师可能找到?”

“能,”高公公捂着脑袋,墨汁与血混杂一处,墨臭与血腥味儿,令人昏昏沉沉。

睿安帝将碎玉放入锦袋里,转交给高公公,见他流着血,让宫人去喊太医,“你明日替朕找到玉师,限他三日内做个一模一样的玉觽,否则便将他手给剁了。”

“奴才遵旨。皇上是否完璧交还公主?”

睿安帝点了点头道:“三日后气也消了,今日的火气,多说只会让她暴怒,伤人伤己。”

高公公突然下跪,磕头问道:“皇上,奴才有个问题一直憋在心里,想问却不敢问,今日斗胆,不知可不可问。”

“你说吧,”昭若走后的长德宫一片狼藉,宫人已在收拾,滴漏的墨汁,碎裂的砚台,可屋中人的表情却一脸平静。

“公主方才所言亦无错。皇上心系鱼姑娘,公主倾心宁公子,既然如此,为何不成全了公主?”高公公话毕,将头抵在地石上,忐忑不安。

“你认为宁卿渊会就此屈服?”

“奴才惶恐。若鱼姑娘应答,宁公子孤家寡人,公主又对其有心,亦未必不成。”

睿安帝让高公公将头抬起,太医未至,只能让宫人将其脸上的血墨擦去,“宁卿渊桀骜不驯,朕只有治他死罪才可收心,但他若死了,昭若岂不会恨我?”

“奴才跟随皇上已有七载,皇上想的奴才不知,可奴才见皇上看鱼姑娘的眼神,可是惦念起那位姑娘?”

睿安帝别在身后的手紧紧握着,屋中的宫人暗中察言观色,皆都低下头去。

“不是她!”睿安帝让屋中的宫人都退去。亲自给高公公擦拭脸上血迹,不过动作并不温柔,掺杂着莫名情绪,“是宁卿渊。朕看他就像是当年的自己,不过他不如朕,为了一个女人.......”

睿安帝将血缎紧紧抓在手里,手心紧捏通红,“如果朕是他,宁卿渊应该早已死过千百回。为了女人钱权性命皆抛,这样的人是何等愚昧,朕若杀他岂不与他同行?”

“是奴才愚钝。”

“朕知杨耀是有心放他生路,可朕装作不知,你可知是为何?因为朕知晓杀他轻而易举。但是......高猴,宁卿渊若死了,鱼笙不就成了朕?朕也就成了第二个他?这种日日夜夜恨着一个人的滋味,便是他已死了,恨竟也不曾抵消。”

“先皇他.......”

睿安帝忽然抓住高公公受伤的头部,五官扭曲,压低嗓音道:“莫要提他,你不知恨,不知心蚀,多言,只会让朕想杀你。”

罗二回鱼府时天还未亮,蒙蒙的薄雾,衣裳微微有些湿。鱼府的大门敞开着,他记得走时关上,而少爷就站在府外。

他下了马,将捕捉的两只野兔举起。兔子已剥皮清洗,血水一滴滴落下,“少爷是不是也饿醒了,小的这就给你做吃的。”

宁卿渊将剩下的银子扔给了他,转身向内走去,“想办法弄两匹马,剩下的银子都归你。”

罗二关上门,马儿都未来得及系,“小的出去捕猎,找到一块无主的田,田里种着菜,菜田边上有湖,湖里有鱼,有野兔来湖边喝水。小的每日深夜过去,第二日的饭菜便有了着落,这银子,还是少爷留着。”

“让你收着你便收着,”二人来到火房,生火煮粥,罗二用水清洗着野兔,又将锅中添上水。

“小的留不住银子。不如这样吧,少爷先替小的收着,等哪时需要,小的再问你要。”

他看着罗二湿透的半个裤管,应该也在湖里捕过鱼,但却无收获,“你自小到大未吃过这苦,是我连累了你。”

“少爷这说的什么话。小的死皮赖脸地跟着你,莫说吃苦,就算喝西北风小的也愿意。”

宁卿渊将灶台添火,让罗二过来烤火,莫要着凉。

“少爷,小的觉得你不该躲着鱼笙,她正需要你呢,”罗二将剁开的兔肉入锅,洗了手,过来烤火。

“我知道,”他让了个位置,往边上挪了挪,“应该在后日,我们就离开辽沅,去栗康。”

“一起吗?”罗二问道:“鱼笙和陶漓都去吗?”

“陶漓不去。”

“为何?”

“因为......”他在怀疑陶漓,将所有的事情再捋一遍,又太多的疑点让人难以想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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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因为昭若公主吗?小的觉得他应该也是有苦衷吧,”罗二低着头,挤着裤管上的水道:“你们不都是结拜吗?若留下他一人,睿安帝追问你们下落,若是逼问屈打成招,那该如何?”

宁卿渊没有再回答。当日结拜说的话,同年同月同日死,可是......陶漓为何要躲着他们,如果将他一同带着离开,他的猜测是否又会被人利用,还是说,陶漓真的是有苦衷?